賀明玉,劉健,方妍妍,孫艷秋,王帆帆,李旭,韓琦
安徽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 安徽合肥 233031
類風濕關節炎(Rheumatoid Arthritis,RA)是一種以關節滑膜的慢性炎癥、血管翳形成為基本病理改變的慢性、全身性自身免疫性疾病[1],可累及全身各系統,包括心血管系統。研究發現,約41%的RA患者存在頸動脈斑塊[2],相關性分析發現,RA病情活動、病程、高炎性反應狀態、關節外臟器受累等是RA合并頸動脈斑塊形成的危險因素[3-5]。
RA歸屬于中醫學“痹證”范疇,是由于風寒濕熱等外邪侵襲人體,閉阻經絡,氣血運行不暢所導致的疾病,以肌肉、筋骨、關節發生重著、酸痛、麻木、屈伸不利,甚或關節腫脹灼熱、僵硬變形為臨床特征,輕者病在肢體,重者侵犯內臟[6]。頸動脈斑塊中醫稱之為“頸部脈痹”[7],是由于臟腑陰陽失調,正氣不足,風寒濕熱毒邪侵襲血脈致血液凝澀,脈道閉阻而引起的以肢體疼痛、無力,膚色變黯或蒼白、脈搏微弱或無脈等為主要表現的一類病證[8]。因致病因素相似,RA和頸動脈斑塊常合而為病。劉健教授通過多年臨床實踐,堅持“從脾治痹”,辨證論治,對RA合并頸動脈斑塊的診治積累大量經驗,現將其思想介紹如下。
《靈樞·百病始生》曰:“風雨寒熱不得虛,邪不能獨傷人……必因虛邪之風,與其身形,兩虛相得,乃客其形。”《普濟方》指出:“夫風寒濕雜至,合而為痹,皆因體虛腠理空虛,受風寒濕而成痹也”。正氣充盛,邪氣無從入侵,正氣虧虛,邪氣才可趁虛而入。劉健教授認為,正氣在痹病的發展中起主導作用。先天稟賦不足,勞逸失常,病后、產后體虛導致營衛失調,邪氣趁虛而入;氣血、津液不足,筋脈骨骼失于濡養,屈伸不利;氣虛推動無力,血停成瘀,津液停聚,聚而生痰,痰瘀互結,痹阻經脈而成脈痹;日久損及肝腎,經絡失養。而氣血不足,營衛失調的根本原因是脾胃虛弱,運化無力,氣血營陰生化不足,遷延日久,正氣耗損益甚,經絡失養,正虛邪戀,遷延不愈。
《臨證指南醫案·痹》云“痹證,每以風寒濕之氣雜感主治。”“六氣”發生太過或不及,或非其時而有其氣,或驟然氣候變化,超過身體適應調節能力,加之日常起居調攝不慎,居處環境寒冷、潮濕,導致外邪侵入肌腠經絡,滯留于關節筋骨,氣血痹阻而發。六淫盛極,化為邪毒,痹阻肌肉腠理、經絡筋骨乃至臟腑。劉健教授認為,對于RA合并動脈斑塊的患者,應注重外來痰濁之邪在疾病發生發展過程中的作用。
《類證治裁·痹論》曰:“痹者……必有濕痰敗血瘀滯經絡”。《雜病源流犀燭》載:“風寒濕三氣犯其經絡之陰而成痹也……入于血則凝而不流。”《醫林改錯》載:“因不勝風寒濕熱,邪入于血管,使血凝而為痹。”素稟脾虛,或膏梁厚味滯礙脾氣,谷不化精,痰濁內生;痹證既得,六淫之邪充斥經絡,邪留日久,寒凝濕停為痰,氣血運行不暢,瘀血內生,痰瘀形成,又阻滯經絡,壅遏邪氣,痰瘀邪氣相搏,經絡氣血閉阻,漸趨加重。故而,痰濁瘀血停滯,經絡氣血不通是痹證發病的病理關鍵。
劉健教授認為,痹證的病機是本虛標實、虛實夾雜,脾虛為主要病機特點,痰瘀痹阻為病理關鍵。強調脾虛在痹病發生發展中的重要作用,脾主運化,主升清降濁,脾胃受損,運化失常,水液代謝失調,停滯脈內而成濕,濕聚成痰,痰濁伏于脈內,阻礙氣血運行,血脈不通,而成瘀,痰瘀互結而成痹。此外,脾之運化失常,影響水谷運化,飲食之膏粱厚膩無法升清于上,沉積穢濁于脈,病理產物累積過多,造成患者血中脂質升高,脂代謝異常,動脈斑塊形成[9-10]。此外,痰瘀互結激發了血管的炎性反應,加劇了動脈斑塊的形成[11]。
劉健教授強調在痹病的治療過程中應當遵循以下三條原則:①時刻固護脾胃。脾胃為后天之本,氣血生化之源,“保得一份胃氣,便增加一份生機”。脾胃強健,氣血充盈,筋骨關節得以濡養,納化正常則水濕得以運化,內濕不存,外濕得化。此外,痹證患者長期服用糖皮質激素、非甾體抗炎藥等,往往損傷脾胃,而出現胃脘不適的癥狀。因此,痹病的治療當著重于健脾。②治痹以通為要。痹者閉也,經絡閉塞,氣血凝滯,血脈不通,不通則痛,伴隨痹證的全病程。邪實者,治以祛邪通痹,并有祛風、除濕、清熱、散寒之不同;正虛者,治以補虛通痹。瘀血阻閉者,治以化瘀通痹。③扶正與祛邪并舉,在痹證發病多本虛標實,機體正氣虧虛,風寒濕等外邪乘虛侵襲,虛實夾雜,發為痹病。故治療時,應當在祛邪的基礎上,輔以健脾胃、補氣血、溫陽滋陰等扶正之法。且祛邪之劑多辛溫宣散,走而不守,單純祛邪易有邪去而復來之弊,扶正御邪,方能使藥力增強,療效持久。
患者,女,63歲,2017年4月27日初診。主訴:四肢大小關節疼痛30余年,加重伴胃脘不適3月。現病史:患者30余年前產后出現四肢大小關節酸痛不適,遇風受寒加重,保暖后好轉,未予重視。后上述癥狀反復發作,時輕時重,伴胃脘灼熱,脹痛不適,2013年6月19日在省立醫院查胃鏡示“慢性淺表性胃炎”,曾到多家醫院診治,效果不佳。近1年無明顯誘因下再次出現四肢大小關節疼痛,頸項腰背酸痛不適,晨僵約15min,活動后緩解,伴口干,心慌,五心煩熱,胃脘灼熱,脹痛不適,自行口服“祛風濕”中成藥后感胃部疼痛有所反復,納食不馨,為求進一步診治,至劉健教授門診處就診。刻下癥:雙手小關節疼痛,晨起明顯,活動后緩解;雙腕、左肩及雙膝關節疼痛,腫脹灼熱。頸項腰背酸痛不適,胃脘脹痛,頭暈頭痛,耳鳴,眼花,視物模糊,口干。查體:頸肌緊張,壓痛(+),臂叢神經牽拉試驗(±);雙手近端指間關節、雙腕關節壓痛(+),活動可;左肩關節壓痛(+),抬舉稍受限;雙膝關節壓痛(+),屈伸不利。舌淡,苔薄白,脈細澀
輔助檢查:2017年4月27日,頸動脈血管二維超聲示:雙側頸動脈內徑不寬,內中膜厚(0.09cm),不光整,左側頸總動脈分叉處探及0.51cm×0.25cm大小的低回聲斑塊,管腔未見明顯狹窄。多普勒及能量圖超聲:上述動脈血流通暢,可見充盈缺損,未見狹窄血流信息。提示雙側頸動脈硬化伴左側硬化斑塊形成。椎間盤CT平掃示:①C3/4,C4/5椎間盤突出;②頸椎退變。省立醫院胃鏡示:慢性淺表性胃炎。診斷:西醫診斷為類風濕關節炎合并頸動脈斑塊,中醫診斷為痹證,證屬脾虛濕盛,痰濁血瘀,治以健脾祛濕,活血通絡。處方:薏苡仁,威靈仙,炒谷芽,炒麥芽,淮山藥,郁金,法半夏,陳皮,川樸,川芎,丹參,雞血藤,青蒿,天麻,鉤藤,石決明,野菊花,3劑,單味顆粒,早、晚分服。新風膠囊1盒,3粒,tid。
2017年4月30 日二診。患者訴服藥后無不良反應,頭痛頭暈緩解,關節疼痛稍減輕,胃脘脹滿未見明顯好轉,守4月30日方,去野菊花,加延胡索、香附、建曲。4 劑,繼服。新風膠囊1盒,3粒,tid。
2017 年7月6日九診。患者訴脘腹脹滿、噯氣頻作、不思飲食、身體倦怠、神疲乏力,守4月30日方加藿香、佩蘭、白扁豆。7劑,繼服。新風膠囊1盒,3粒,tid。經多次復診,劉健教授辨證施治,根據患者反饋及臨床查體,及時調整用藥,在原方上加減。煩熱,夜寐不安時加用夜交藤、黃芩以安神清熱;脘腹脹滿較甚者,加用大腹皮、丹參以寬胸理氣行瘀;肢體關節疼痛較甚時,加用蒲公英、川芎以活血化瘀,通利關節;天氣變化致頭痛頭暈加重時,加用藁本、白芷以祛風散寒止痛。
2019年6月6 日,復查頸動脈血管二維超聲示:雙側頸動脈內徑不寬,內中膜厚(0.09cm),尚光整,未探及明顯斑塊回聲,未見血管管腔狹窄。多普勒及能量圖超聲:上述動脈血流通暢,未見充盈缺損及狹窄血流信息。提示雙側頸動脈未見明顯異常。
按:劉健教授認為RA患者伴有持續的全身慢性炎癥反應,從而導致血管內皮細胞受損,易并發動脈粥樣硬化。其發生與機體的炎癥反應、脂代謝異常以及抗風濕病藥的影響等有著密切的關系。我們既往的研究[10]也表明RA患者存在脂蛋白代謝紊亂,主要表現在HDL-C、APO-A1降低,LDL-C、APO-B升高,炎癥反應和免疫功能的紊亂是RA脂蛋白代謝紊亂的危險因素。其病機主要為“脾氣虛弱”,并與“濕、熱、痰、瘀”等因素密切相關,臨床上呈現著“脾虛濕盛、痰瘀互結、虛實夾雜”的特點。“脾胃虛弱、濕濁內生,氣血不足、營衛失調,痰瘀互結,脈絡阻滯”,中醫證候呈現“脾虛濕盛、虛實夾雜”的臨床特征[12-13]。“脾為生痰之源”,脾氣虛不能運水,水液得不到布散,停滯于體內產生痰濕,體內痰濕阻滯使經絡、骨髓中血液運行失常,飲食之膏粱厚膩無法升清于上,沉積穢濁于脈,病理產物累積過多,造成RA患者血中脂質升高,脂代謝異常[14]。故治療時多在健脾利濕的基礎上兼以理氣活血、消食導滯。我院風濕病科研制的復方雷公藤制劑新風膠囊由雷公藤、黃芪、薏苡仁、蜈蚣組成。黃芪具有益氣健脾的作用,不但能緩解RA患者的關節癥狀,對脂代謝具有一定的調節作用。有研究表明[15],黃芪的有效成分黃芪多糖能明顯降低高脂血癥大鼠的TC、TG、LDl,升高HDL,改善其脂質紊亂狀態。薏苡仁利筋祛濕,舒筋骨拘攣,止骨中疼痛。蜈蚣具有通絡止痛之功效,能改善微循環,緩解RA患者關節晨僵及腫脹癥狀。此外,蜈蚣還可以通過降低血脂水平,改善血管剛性、抗血管生成的作用。雷公藤具有止痛之功效,同時具有調節脂蛋白的代謝作用[16]。
針對此患者的病情,劉健教授分析脾胃虛弱為其致病根本,脾虛濕盛為發病關鍵。RA患者正氣虧虛,無力祛邪外出,因而病程日久,遷延不愈,治療時須健脾利濕之中兼顧扶助正氣。故以薏苡仁、淮山藥、炒谷芽、炒麥芽健脾除濕以治本; 脾虛化生痰濁,影響氣機,以陳皮、川厚樸、法半夏理氣健脾以化痰濁,降逆和胃、消痞除滯; 威靈仙辛散溫通,性善走竄,《藥品化義》謂其“性猛急,善走而不守,宣通十二經絡”,既可祛周身肌表之風濕,又能通上下經絡而止痛,為治風濕痹痛之要藥;長于行胃脾之氣的陳皮,既可燥濕健脾,其所含成分橙皮苷可降低高血脂大鼠TC、LDL-C水平,升高HDL-C水平,而其苷元橙皮素可促進Apo-A1介導的膽固醇外流,進而增加 HDL-C 水平[17]。同時,補虛藥中酌加麥芽源于張錫純《醫學衷中參西錄》言麥芽“能入脾胃,消化一切飲食積聚,為補助脾胃藥之輔佐品”
祛濕藥可耗傷陰液,且患者有口咽干燥的癥狀,故用青蒿養陰清熱;氣滯血行不利而致血瘀,故以川芎、丹參、雞血藤活血化瘀通絡,配以理氣化痰之郁金、陳皮、半夏,則氣行、痰濁瘀血俱除。活血化瘀藥川芎行氣活血、祛風止痛,張介賓《景岳全書》言其為“氣中之血藥也”故而能“散風寒,治頭痛,破瘀蓄,通血脈,解結氣,逐疼痛,排膿消腫,逐血通經。”對中藥川芎的藥理研究發現[18],川芎中所含的機酚酸類化合物阿魏酸(72)可以顯著改善血液流動性,抑制血小板聚集,降低血脂,預防血栓形成,具有較強的抗氧化活性。綠原酸則能調節GPI參與葡萄糖代謝過程,降低T-CHO和LDL-C的氧化從而降低RA患者心血管并發癥的風險。丹參“專調經脈,理骨筋酸痛,生新血,去惡血。”具有促進血液循環,消除血瘀和養血生精等作用。研究表明[19],丹參還具有抑制血小板黏附、降低血黏度、改善微循環等藥理功效。郁金破血之中兼能理氣為“氣中血藥,理氣之外有散瘀作用,故氣血郁結,用之最宜”倪朱謨《本草匯言》言:“郁金,清氣化痰,散淤血之藥也。其性輕揚,能散郁滯,順逆氣……心肺肝胃氣血火痰郁遏不行者最驗”且吳尤嬌等[20]通過研究發現毛郁金乙醇提取物可降低大鼠TG、TC和LDL-C的含量,提高HDL-C含量,具有明顯的降血脂作用。
患者頭疼頭暈,耳鳴、眼花及胃脘脹滿不適等癥狀,是由于頸動脈斑塊形成,痰濁瘀血痹阻經脈,上不能濡養頭目,下可引起的脾胃功能紊亂,故治療時以天麻、鉤藤、石決明平肝潛陽以緩其頭暈頭痛、耳鳴之癥;以野菊花清肝明目;至7月復診。因天氣漸熱,暑氣漸重,飲食不慎,濕阻中焦,故改原方,加入具有化濕解暑,和中健脾止嘔作用的藿香、佩蘭、白扁豆。以上皆體現劉健教授“從脾論治”的思想。
經診治,現患者四肢關節、頸項背部以及胃脘疼痛不適癥狀明顯緩解,頸動脈斑塊消失,門診隨訪。
目前,對于RA的治療藥物主要包括非甾體抗炎藥(NSAIDs)、糖皮質激素、改善病情的抗風濕藥(DMARDs)及生物制劑等。但其不良反應及毒副作用較明顯,患者大多不耐受[21-22]。中醫治痹,主張辨證論治。劉健教授圍繞RA合并頸動脈斑塊脾虛濕盛、痰濁瘀組的病機,以健脾祛濕、活血通絡為大法,從脾論治,整體調節,聯合配伍,可有效緩解患者的臨床癥狀,延緩病程發展,提高患者生活質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