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數據識別財務舞弊研究★
——以金正大為例

劉 蕓 錢 穎 楊詩凡

（南京農業大學）

一、案例背景

（一）金正大簡介

金正大成立于1998年，作為國內民營化肥龍頭企業，曾經連續9年位居行業銷售量榜首。2010年，金正大在深圳證券交易所正式掛牌上市，之后金正大的營業收入從2010年的54.79 億元猛漲至2015年的177.48 億元,其化肥產業也向著更加多元化的方向發展。但在2015年后，因政策紅利的消失以及企業決策失誤，深陷財務危機，金正大變更為“*ST 金正”，直到2021年底才變更為“ST金正”。

（二）金正大舞弊事件回顧

為了粉飾業績，2015—2018年上半年，金正大聯合其部分子公司通過與其供應商、客戶和其他外部單位虛構合同，空轉資金，開展無實物流轉的虛構貿易業務，累計虛增收入230.73 億元，虛增成本210.84 億元，虛增利潤總額19.89 億元，而這些財務舞弊在2018年才逐漸露出端倪。

大信會計師事務所對金正大2018年度財務報告出具“保留意見”，對2019年度財務報告更是出具了“無法表示意見”。2020年9月，證監會正式對金正大立案調查。最終因財務舞弊問題，實控人萬連步及其他核心高管共被處罰755 萬元。

二、舞弊三角理論分析

目前，學術界對于財務舞弊的成因主要有舞弊三角理論、GONE 理論、舞弊風險因子理論等。其中舞弊三角理論由Albrecht 提出，他認為應從壓力、機會和借口三個方面出發探討企業財務舞弊的成因[1]。從財務舞弊產生的根源入手更能有效防止和發現舞弊，并且舞弊三角理論有利于分析公司財務，因此本文結合舞弊三角形理論進行分析。

（一）壓力方面

1.各項優惠政策取消

為了響應聯合國倡導各國實行“綠色新政”的號召，我國政府在“十二五規劃”中首次提出了“綠色發展”這一理念。在綠色發展的大背景下，我國化肥行業享受的紅利正逐漸減退。自2015年以來，我國先后取消了化肥行業的優惠運價、電價，并對化肥行業恢復征收增值稅。化肥行業作為關系農業生產發展基礎性行業之一，存在一定的脆弱性，一旦離開政策保護，在生產成本上升、盈利空間被壓縮的情況下，很難保證盈利，整個化肥行業面臨虧損，金正大也不例外。2016年金正大業績爆雷，營收從2015年的152.85 億元跌至102.63 億元，利潤總額從2015年的11.5 億元跌至825.26 萬元。

2.企業謀求轉型與擴張失敗

2016年，為了打造化肥行業高端肥料，金正大斥資1.16 億歐元收購了德國康樸等24 家海外公司。但金正大盲目收購，一味地追求高端肥料，但是，此舉未能改善金正大此前的經營狀況，反而導致其凈利潤同比下降24%。2017年，金正大聯合世界銀行集團國際金融公司等在全國22 個省建立了337 家參股縣級金豐公社，旨在打破化肥從生產到銷售的門檻。然而，根據相關數據，截至2019年上半年，金豐公社已累計虧損5 195.68 萬元。

從2014年至2018年，在化肥行業大蕭條的背景下，金正大走上了錯誤的轉型道路，面臨著虧損的風險，最終選擇以財務報告舞弊的方式來遮掩財務上的虧損。

（二）機會方面

1.內部機會

金正大財務舞弊的內部機會因素主要源自于企業內部治理機制的缺失，企業治理機制主要包括股權結構和內部控制兩個方面。

就股權結構而言，金正大的股權高度集中，“一股獨大”現象十分顯著。萬連步直接或間接地掌握著金正大57.41%的股份，這樣高度的股權集中極易造成公司內部董事會、監事會喪失獨立性，從而造成企業內部控制的重大缺陷。

在內部控制方面，董事長和核心高管凌駕于內部控制之上。因此，盡管金正大2018年財務報告出現了保留意見，但在內部控制存在缺陷的情況下，金正大并未予以重視，只是在年度報告中口頭承諾會全力配合審計工作、加強內部控制。

2.外部機會

一方面會計師事務所的審計工作、審計人員缺失獨立性為金正大進行財務舞弊提供了一定的機會。2010—2019年，大信會計師事務所負責出具金正大的審計報告，大部分審計工作均由注冊會計師吳某和高某完成。長時間對同一個公司進行審計工作，極易導致會計師事務所喪失一定的獨立性和專業性。

另一方面舞弊成本與舞弊收益失衡也會促使財務舞弊行為的發生。舊的證券法對財務造假行為的處罰較輕，2020年3月，雖然新的證券法明顯加大了對財務舞弊的處罰力度，但相比舞弊收益來說還是顯得微不足道。根據證監會的處罰可知，金正大虛構收入230.73 億元，然而僅被罰款150萬元。

（三）借口方面

借口與管理層的主觀態度、內心道德、思想觀念等有直接關系。金正大實際控制人萬連步是一個極具創新和改革精神的創業者。20 世紀八九十年代，控釋肥的市場被外資占領，農民對控釋肥望而卻步，金正大卻從中發現了商機。2015—2016年，在面對政策變更、謀求轉型的雙重壓力下，盲目的冒險精神卻使得金正大深陷財務危機，這也為金正大高層進行財務舞弊提供了合理的借口。

三、舞弊手段分析

從行業特征角度來看，2015年后國內化肥行業供需出現逆轉，國家也相應取消了行業優惠政策，復合肥行業盈利能力整體低迷。如表1，在同行業的企業業績處于下行周期時，金正大營業收入卻呈現出反向上升的趨勢。金正大之后兩年的增速也超過行業趨勢，而在剔除虛增收入后，實際營業收入呈現出了下降趨勢。

表1 可比企業2014—2019年營業收入變動情況單位：億元

（一）虛增收入和利潤

金正大與供應商簽訂虛假交易合同，通過預付貨款的方式向供貨方轉移資金，供貨商虛假發出存貨并開具相關證明材料，金正大將虛假發出的原材料暫估入庫，然后領用虛假暫估入庫原料和實際盤虧的存貨在子公司各地的制作工廠，假裝進行產品的生產，再虛構產品、出庫流程，最后由原來的供應商或者虛構貿易循環的其他供應商買入，形成完整的貿易資金循環。

（二）未按規定披露關聯方及關聯交易

根據中國證監會披露的信息可知，金正大除了存在虛增利潤的違法違規行為以外，還存在未按規定披露關聯交易，通過虛構預付賬款實施財務舞弊的行為。本文以諾貝豐（中國）農業有限公司為主要研究對象。

在2015、2016 的年度報告中，金正大都披露了與關聯方諾貝豐（中國）農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諾貝豐）的交易，但在2017年的年度報告、2018年季度報告和半年度報告中未將諾貝豐識別為關聯方并披露與該公司的相關交易。表2 為2015—2018年金正大與諾貝豐的交易往來情況。

表2 金正大與諾貝豐（中國）農業有限公司的交易往來 單位：萬元

2022年，金正大被查出存在財務造假，根據中國證監會出具的行政處罰決定書，金正大未按規定在2018年、2019年年度報告中披露，通過預付賬款方式分別向諾貝豐支付非經營性資金554 505.44 萬元、252 901.98 萬元,且將與諾貝豐的非經營性資金往來性質披露為經營性往來。

（三）虛假記載部分資產、負債科目

1.虛增存貨

2015—2018年，存貨周轉天數不斷攀升，從2015年9月30 日最低值25.8208 天到2018年12月31 日的93.3949 天，存貨周轉天數增長近4 倍,這項財務指標說明金正大公司存在嚴重的存貨積壓問題。同時通過對比財務報表中存貨和營業收入，發現2015—2018年期間存貨在不斷增加的同時，營業收入卻也同時出現增長狀況。從邏輯上而言，公司存貨的積壓會影響到資金的流轉速度，導致較差的盈利能力。而金正大的報表有違邏輯，說明其存在虛增存貨造假行為。

2.虛減存貨跌價準備

依照常理，隨著金正大公司2015—2018年庫存量越來越高，會進一步加大產品滯銷的風險，需要計提更多的存貨跌價準備，然而根據這幾年金正大公司所公布的財務報表，自2016年存貨跌價準備數額卻逐年走低，與不斷積壓的存貨量成反向關系，有違邏輯。這一現象說明金正大公司存在虛減存貨跌價準備的嫌疑。

表3 存貨跌價準備 單位：萬元

3.預付賬款造假

通過對公司預付賬款和凈資產進行分析（見表4），發現預付賬款和凈資產之間具有較強的關聯性，凈資產增加的同時，預付也發生增長。與此同時，預付賬款在凈資產中的占比也逐年穩步增長，2018年預付賬款占凈資產比例甚至接近于一半。預付賬款數值較大卻無對應貨物流通，且與凈資產具有較強的相關性，懷疑預付款項可能被公司股東或者關聯方占用，存在造假行為。

表4 2015—2018 金正大預付賬款及凈資產 單位：億元

四、大數據環境下針對金正大的優化措施

（一）會計師事務所

1.計劃階段全面評估信息

會計師事務所在接受金正大審計業務委托前，應謹慎確定金正大是否符合執行審計的前提條件。注冊會計師還應該多方面了解金正大及其環境，通過詢問金正大的員工，同時借助大數據信息優勢，查詢往年經審計的財務報表、其他公共信息以及外部信息獲取金正大的內外經營情況，并通過審計軟件查看客戶關聯項目，詳細了解金正大公司所處的農業行業近幾年的環境情況，如農業類商品信息、農業類商品銷售情況，國家相關政策變動等信息，評估審計業務風險等級，結合成本——效益原則，多方面多層次分析來決定是否接受金正大公司的業務委托。

在合理評估了金正大審計條件的前提下，一旦接受了審計委托，還應該繼續嚴格執行計劃審計工作。注重事前預測，通過選用相關度較高的指標構建模型，預測金正大的經營規律和相關數據的變化趨勢，制定詳細的審計策略和計劃。充分發揮大數據優勢，注意審計計劃的靈活性，在審計計劃制定問題上避免審計人員的主觀意志導致的問題（見表5）。

表5 金正大審計計劃階段大數據在部分外部因素的應用

在整個審計計劃階段，還需利用大數據實時監控的特點，對審計計劃實行周期性的循環更新，審計計劃與實時信息貼合，使得審計計劃更加精準全面，避免滯后性。

2.實施階段充分挖掘數據

大數據環境下，數據獲取和收集分析成本明顯下降，同時大數據分析和云計算能力能夠幫助會計師更完整地提取關于被關注公司的大量數據，擴大審查范圍，并進行系統化、專業化的數據處理，與抽樣傳統審計模式相比，分析結果更為具體，潛在問題更有可能被發現。在審計實施階段，注冊會計師應該充分利用這一優勢，獲得更加全面地審計數據，對相關數據深度挖掘和探尋相關性，為審計判斷提供充分的數據支持和資料支撐。

注冊會計師可以依靠No SQL，python 等技術，利用數據平臺，抓取來源于農業行業內部和外部公眾單位的非結構化數據，如媒體報道、電子郵件；外部公眾單位的XML 等半結構化數據和普通的機構化數據，豐富數據庫。并采用Hadoop 海量數據處理平臺進行管理。多方面關注金正大的行業狀況、治理結構、內控執行等情況，對整體環境有明確全面的認識，綜合考慮金正大經營風險，有目的性篩選有價值的數據，多方位降低重大錯報風險。

注冊會計師可以將2016年金正大與部分同行業公司的相關指標相比較（見表6），如企業營業收入、存貨周轉率、凈現比等指標，來評估審計風險。而在選取對象上，避免與龍頭企業相比造成營業收入等較大的差距，不具參考性，因此選取了亞鉀國際（行業地位基本持平金正大）、云圖控股、史丹利。

表6 2016年金正大與可比企業指標對照表

根據數據，在營業收入方面，與金正大營業收入接近的亞鉀國際受大環境影響，2016年后營業收入大幅度減少，與金正大一直維持較高水平的利潤形成鮮明對比。其次，金正大的收入增速也超過行業趨勢；在存貨周轉率方面，通過將金正大公司的存貨周轉天數分別與史丹利公司、云圖控股公司和亞鉀國際公司的同期數據對比發現，金正大存貨周轉率明顯低于亞鉀國際。從邏輯上而言，公司存貨的積壓會影響到資金的流轉速度，導致較差的盈利能力，因此金正大的報表有違邏輯，說明其存貨存在虛增造假行為；在凈現比方面金正大在2016年的凈現比接近于零，近五年的凈現比也整體低于同行業其他企業，這表明金正大利潤和現金流差別較大，企業無法收回現金的風險極高，收入質量存在疑點。

除此之外，注冊會計師還可以將金正大與關聯企業諾貝豐（中國）農業有限公司的交易往來進行比較和分析，核查金正大往來賬項是否屬實。

另外，會計師事務所與被審計公司可以達成數據共享實時監控協議，通過Webservice 接口實時監控并搜集該公司相關結構化與非結構化數據，并重點將跟蹤程序植入公司財務軟件和信息軟件之中，如用友、金蝶及公司管理系統OA 之中。程序自動監控系統數據，并自動錄入所有憑證和短句，當發現公司存在軟件數據刪改情況便會自動標記，以便于審計人員進行查看和判斷。

審計數據復雜多樣，實時性強，在審計實施階段，注冊會計師要注意數據的時效性，對其實時更新處理，降低因審計數據不及時而產生的審計風險。

3.審計終結階段全面監控效果

在審計終結階段，注冊會計師需要對審計線索進行整合，評價和復核工作底稿，形成審計意見，生成詳細文字報告，做出審計結論，后續還需注冊會計師對金正大審計糾正措施的實施效果進行審查和評價，注重對審計問題的持續控制和監督。

（二）稅收征管機構

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數字中國建設處于高質量發展關鍵期，2021年我國數字經濟規模已達45.5 萬億元，占GDP 比重已接近40%。數字中國的關鍵在于國家數字化治理，作為國家治理的一部分，稅收征管也逐漸實現了“以數治稅”“智慧稅務”的數字化發展。大數據稅收以征管數據為主，能夠跨平臺共享信息，實現數據的交互，從而避免數據遺漏、存在偏誤等情況的發生。稅收治理的現代化，不僅提高了稅務機關的信息獲取和分析處理能力，同時也有利于企業財務舞弊的識別，減少了財務造假的發生。

1.加強會稅差異的識別

金正大正是通過虛增收入和利潤的方式，使得企業的賬面財務指標高于實際指標。但同時，利潤的增加也使得企業不得不負擔巨額的稅收成本。因此，為了在實施財務舞弊的同時減少稅收成本的支出，企業通常會利用會計準則與稅收法規之間的差異，通過增加遞延所得稅負債延期繳納稅款或永久規避納稅義務。但隨著會計和稅制的改革，兩者之間的差異越來越大，財務舞弊導致會稅之間的嚴重差異。相反，一些上市公司則選擇以多繳納稅款的方式來掩飾財務舞弊的真相，即“吹牛上稅”。稅收治理的現代化、智能化、數字化不僅能夠實現數據的跨平臺共享，同時也能夠對納稅數據實時監管，通過海量的數據分析精準識別因財務舞弊造成的會稅差異以及“吹牛上稅”等稅收失真現象。

2.加強關聯方的治理

關聯方交易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廣泛存在，是公司運作的主要方式之一，能夠降低企業經營管理的不確定因素，優化資源配置。但是因為企業與關聯方之間特殊的、隱蔽的利益關系，關聯交易漸漸成為偷逃稅、掩飾財務舞弊的重要手段。金正大正是通過隱瞞與諾貝豐等的關聯方交易虛增預付資產、發出存貨來實現財務舞弊。

稅收征管的數字化和信息化升級不僅對識別會稅差異有著重要的影響，同時通過對稅收征管部門以及其他征管部門的信息獲取和分析，發現關聯交易中存在的問題，則能在一定程度上減少關聯交易帶來的負面的市場效應。根據2009—2019年我國A 股非金融類上市公司數據，研究發現，金稅三期減少了關聯交易，以“五要素”背景作為對比，大數據模式通過搜集和分析外部稅務系統、公司內部會議記錄、外部公司系統、外部工商系統數據、銀行資金流動情況等多方面來源數據，自動計算出所需財務比率，從而在交易確認完整性、收入確認準確性、交易確認準確性、監控銀行現金流和關聯方關系確認五方面超越傳統模式審計，加強了對企業關聯交易的治理效果。但如今，大數據技術在審計中的應用仍處于較為初級的階段，未來的發展過程中，大數據技術需要和其他技術結合來提高審計質量，如社會網絡分析技術等。

五、結語

由于農業的稅收優惠和行業特殊性，財務舞弊在農業企業中頻發，本文運用三角舞弊理論深入分析金正大財務舞弊出現的原因，通過財務報表研究金正大的舞弊手段。在建議對策方面，提出會計師事務所和征管機構可以利用大數據來加強監管，及時察覺企業財務舞弊現象。除此以外，還可以從審計人員的管理問題和完善審計輪換制度等方面入手減少財務舞弊現象的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