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仲波,王馥芳
(1.棗莊學院 大學英語教學部,山東 棗莊 277160;2.北京外國語大學 外國語言研究所,北京 100089)
重動句又稱動詞拷貝結構、復動句、動詞復說、動詞照抄現象等,是漢語句法體系中的一類特殊句式,如:
例1:我騎馬騎了十幾年了,就沒見過這么野的。(老舍《我這一輩子》)
例2:使計使到我身上來了。(電視劇《手機》)
例3:病重,并不見得難治。只要斷癥斷得準,下藥下得對!斷癥最難!(老舍《四世同堂》)
例4:背單詞背到頭昏腦漲的時候,練口語練到口干舌燥的時候,讀文章讀到天昏地暗的時候。(BCC語料庫)
例5:半小時以前,他喝酒喝得連站都站不穩(wěn)了。(電影《完美風暴》)
例6:丟人丟大啦。(BCC語料庫)
如例1-例6所示,典型的重動句具有S+VO+VC構造,S??墒÷裕移渲械腣常為同形動詞。王力將重動句描述為“敘述詞復說”[1]196,即“及物動詞目的位后面復一個及物動詞”這類結構,劉維群[2]32-39首次專文研究重動句,標志著重動句獨立語法地位的確立。重動句語義類型復雜多樣,語義和語用功能繁雜,具有鮮明的漢語類型學特征,長期以來都是漢語句法語義研究中的焦點問題。重動句最鮮明的特征在于其動賓短語(VO)與動補短語(VC)同處于一個單句中,且其中的動詞重復出現。其中,動賓結構和賓語成分是重動句語義和認知功能復雜性的重要根源。然而目前學界對動賓結構及賓語形式如何影響語義構建和認知功能的觀點各異,尚未形成統(tǒng)一定論。本文擬在綜述前人研究的基礎上,以句法研究中的界面互動等理論為研究視角,從對重動句動賓結構(VO)與賓語(O)的形式、語義和功能特征的分析入手,探究其內部的動詞與賓語成分之間在形式與語義上的互動關聯(lián),以期揭示動賓結構及賓語成分在重動句意義構建中的功能和作用。
目前學界對重動句中動賓結構(VO段)的分析多是在與動補結構(VC段)對比的過程中展開的,如Tsao[3]13-44、張孝榮[4]25-32和劉培玉[5]56-64等強調重動句的VO段充當話題和背景、VC段充當述題、焦點和前景。部分研究者分析了重動句前后兩個動詞短語分別體現出非限定性和限定性的特征[6]22-29。在形式上,重動句中出現的動賓結構多為慣用語或離合詞等固定表達,也有少量臨時組合形成的動賓構造。
重動句中的動賓結構由動詞V和賓語O組合而成,學界對重動句中動詞V和賓語O形式與語義問題展開了詳細分析,研究成果豐碩,但仍存分歧。學界對重動句動詞的研究以形式句法學派的分析居多,如Huang等用“短語結構限制條件”[7]闡釋了重動句句式生成中動詞的拷貝與移位機制。形式句法研究者多認為重動句中的VO段是附加語或話題成分,第二個動詞才是核心動詞[8]122-128。從句子的完句性特征上看,重動句VO段缺少時體標示詞或語氣詞等完句成分和完句手段,是非完整的“非自主句”。為了保證句子的合法性,“需要將VO段動詞短語的‘完結性’轉化為句子的‘有界性’,以標示動作行為的完結并使謂語動詞實現有界化”[9]19。此外,重動句中的動詞有強烈的單音化和及物動詞(多為動作動詞和心理動詞)的趨勢,“多數是動作動詞,少數心理動詞有時也可”[10]57-74;而且動詞“不能帶表時態(tài)的附著成分‘了’、‘著’、‘過’之類”[10]57-74。
學界對重動句賓語的形式與語義各存有三種不同認識。在賓語句法和形式研究上,第一種觀點認為重動句的賓語必須是簡單的無標記性形式,如項開喜認為重動句動賓結構中的賓語一般只能是信息量低的無標記形式,信息量大的有標記形式不能充當賓語[6]261-262。第二種觀點認為重動句賓語的構成材料十分豐富,在形式上無特定限制,如王燦龍認為“重動句的賓語是相對開放的,重動句的生成并不取決于賓語的有、無標記及定指、無指,只要語義上匹配、協(xié)調,各種形式的賓語都能進入重動句”[11]123。第三種觀點認為重動句賓語的形式取決于表達需要,但傾向于表現為無標記名詞的形式。如王燦龍強調重動句傾向于使用無標記形式,只是“無標記、無指賓語的重動句更為常見罷了”[11]123。
學界對重動句賓語語義的研究主要表現為對其指稱的分析,也主要有三種觀點。第一種觀點認為賓語是無指的或非定指的。如Li &Thompson認為:“當使用重動句時,其直接賓語通常是無指的,雖然這不是必須的。”[12]447李訥、石毓智強調重動句中的“賓語通常是類屬詞(a generic term),不能是定指的”[13]33。第二種觀點認為賓語既可以是定指的,也可以是不定指的。Tsao[14]176、付云華[15]6-20等持此觀點,如Tsao認為重動句的賓語不僅可以是有指的,而且可以是有定的[14]176,如“他爬那座山爬了五次”中的賓語就是有定性成分。第三種觀點認為賓語既可以是有指的,也可以是無指的,但傾向于使用無指性成分,王燦龍[11]和鐘小勇[16]199-211等學者持這一觀點。王燦龍?zhí)岬溃骸叭绻f賓語形式的有、無標記及定指、無指對重動句的生成有影響的話,那么這種影響主要表現在句子的使用頻率上,無標記、無指賓語的重動句更為常見罷了。”[11]123鐘小勇證實重動句中多數賓語形式的話語指稱性普遍較低,信息量較低[16]199-211。
本文認為,雖然學界對重動句中動賓結構及其動詞和賓語成分進行了多視角、多方法論研究,且相關研究較為深入,但仍存在分歧。本文擬在探究重動句動賓結構界面互動特征的基礎上,揭示動賓結構的內在認知本質,分析動詞與賓語的認知功能,以期對重動句的句法語義本質有更為深入的認識。
重動句中動賓結構的形式特征首先表現為:充當動詞的既可以是“動性”較強的及物動詞,也可以是“動性”較弱的不及物動詞。前人研究提出,重動句對動詞的限制條件即“動詞是能夠帶賓語、且能支配賓語的及物動詞”[17]145。如“他剛才敲門敲得很急”中的“敲”即是動作動詞。周紅也提到重動句中的動詞具有“延及性”,即“能夠作用、影響他人他物的能力”[18]176,這也是在強調重動句中的動詞具有較強的“動性”特征。然而我們的語料調查發(fā)現,重動句動賓結構中出現的動詞并非一定是及物動詞,也可能是“動性”特征較弱的不及物性動詞,如“你丟人丟到家了”“虧本虧了兩次了”“農民們盼雨都盼紅了眼睛”,這三個句子中的動詞短語“丟人”“虧本”和“盼雨”并不具有動作義,也不具有及物性特征,而是屬于性質動詞。此外,有些重動句中的動詞短語是基于表達需要臨時創(chuàng)造的,這類結構中也可能含有不及物動詞。重動句“他們吃經驗吃出名堂來了”中的動賓結構“吃經驗”是臨時創(chuàng)造的表達式,意為“反復依靠經驗(行事)”,這說明只要形成的動詞短語遵循基本的詞法規(guī)則,就有可能被用于原型性各異的重動句式。
在時體特征上,重動句中原型性較強的動賓短語具有較強的非限制性特征,其形式特征具體表現為:(1)動詞和賓語結合緊湊,通常由動詞和名詞直接組合形成,多傾向于使用光桿動詞和光桿名詞或名詞詞素,基本無其他復雜修飾或限定成分;(2)動賓結構通常沒有時體標識詞;(3)不能被表示焦點或強調的副詞修飾;(4)不能被“不”或“沒”等否定詞否定。在意義構建層面上,當動作動詞與O結合后,V的動作義被映射到O上,導致V的動作義和O的“非動作義”整合,其弱化了動詞的“動性”,卻增強了動賓結構的事件義。“動性”較強的光桿動詞本身一般表示短暫性動作,而組合后的VO則具有了整合義,整合義的語義性質發(fā)生了根本的變化:一般表示抽象性的行為或事件,通常具有“持續(xù)性”或“重復性”特征。有些動詞雖然本身屬于短暫性動詞,但當加入補語短語后,動詞所描述的動作行為便具有“可重復性”,從而在時間上也產生了“可持續(xù)性”。如:
例7:刷票刷得我腦仁兒都疼了。
例8:撕紙撕到手疼。
例9:他跳水跳了三個鐘頭了。
例7-例9中的“刷票”“撕紙”和“跳水”均表示短暫性的動作行為,但出現在上述重動句中后,動賓結構表示的則是多次動作的不斷重復,直至產生補語結構所描述的結果狀態(tài)。因此,上述三個例子中動賓結構的延續(xù)性不是來自單次的“跳水”或“刷票”等短暫性動作行為,而是來自短暫性動作行為在特定時間期限內的不斷重復,短暫性動詞不斷重復之后,其在時間維度上就具有了時量權重,因而在認知識解(construal)上就可以將其視為一個在時間上具有延續(xù)性的整體活動。
除了上述最為基本的形式和語義特征外,重動句中動賓結構在語義類屬、認知功能與信息結構上還具有以下特征:
重動句中出現的典型動賓結構通常由無修飾成分的動詞和賓語構成,以慣用詞或離合詞最為常見,如“理發(fā)”“打架”“睡覺”“跳舞”等。這類結構表達的意義整體性程度高,在整體上表達一個動作行為或事件,具有形式上的離析性和意義上的整體性[19]11-35,如“理發(fā)”的意義不是‘理’和‘發(fā)’兩個語素的意義的直接相加。Li &Thompson認為,“重動句中一個動詞與其賓語所形成的VO成分如同是一個‘被凍結的單位’(a ‘frozen’ unit),因為該部分結構不接受任何語法修飾”[12]450。Tai也認為重動句中的“動詞及其直接賓語是一個‘充當話題的名詞化動詞短語’”[20]9。Liu認為重動句中的動賓結構屬于復合詞的范疇,該結構中的賓語O不具有獨立的句法和語義地位,被融合進動作動詞,用以幫助V-O結構表征特定的類屬性活動(a kind of genericactivity)[21]96。Li &Thompson[12]251-299和項開喜[6]22-29等均認同重動句VO段在整體上表征一類事件或行為。進一步而言,VO段表征的是類屬性、抽象性行為或事件,在概念上象征一類行為或活動(a type of activities)。
“漢語是對話語指稱性敏感的語言”[16]209,重動句中的VO段即具有較強的話題屬性,這首先表現在動賓結構的“去動詞化”(de-verbalized)特征上。重動句的動賓結構以雙音節(jié)動賓結構為主,“詞在由單音節(jié)轉變?yōu)殡p音節(jié)的過程中,不僅音節(jié)長度發(fā)生了變化,而且功能也會或多或少的得以增值或變異,其中最明顯的變化是名性的增強以及動性的減弱”[22]223。因此,“吃飯”“喝酒”“抽煙”“伐木”和“打獵”等都是類事件指稱化,其中的光桿動詞已經喪失了很多特征[23]51。具體而言,“光桿名詞或未被修飾的名詞與動詞連用表示的是一個極其抽象的概念。非要指出指稱的話,這類結構所指稱的只能是一種類事件”[21]94-95。Tsao認為重動句中的VO段發(fā)生了去動詞化,是一個具有話題作用的名詞短語[3]。張伯江提出:“重動式的語義重心在后一個動詞的補語上,前面的VO組合僅是為后面的VC提供一個背景,其中的O是無指成分經常出現的位置?!盵24]192-199宋文輝、沈家煊認為重動句中的“動賓短語作話題,表示抽象的事件,所以重動賓語凸顯程度比較低”[25]40。施春宏[26]18也主張重動句的基本功能是用來表達“話題—說明”或“背景—前景”這種信息結構關系。
重動句動賓短語表示的行為事件具有類屬性特征,凸顯程度低,適合于在重動句中充當話題成分,表達背景性的事件信息。對漢語本族語者而言,重動句表達的通常是慣常性或重復性的行為事件[21]86。我們通過語料檢索也證實,VO段表達的通常是人們熟知的、與人們的日常經驗聯(lián)系密切的行為事件,因此可以勝任其表達舊信息的功能,具有話題特征。鐘小勇、張霖認為重動句“VO表達的命題,或者可從前文語境中直接看出,或者從前文或知識背景中推理出來,因此可看作是聽話者已知的命題”[27]60。
重動句的動賓構造及賓語的指稱特征與信息安排原則具有一致性。事件角色凸顯原則可以被用以闡釋重動句形式結構和語義特征的理據性:通常而言,“主事件的凸顯程度比副事件高,這樣副事件的事件角色凸顯程度就比較低,一般不顯現,即使顯現,在形式上也要受到限制”[24]42。此外,重動句的VO段形式簡略,表征的是副事件,傳遞舊信息,其中的賓語O通常由無指性成分充當,個體化程度低,VO段表達類屬性的背景事件,概念凸顯度低;而VC段象征著主事件,表達新信息,概念凸顯度高,VO段的上述特點與其話題屬性是契合的。
語言的經濟性原則要求人們盡可能以最小的認知代價換取最大的交際收益。在處理重動句這類話語信息時,人們同樣會盡可能減輕信息處理的負擔,這體現為人們會自動將VO段視為一個整體性的行為事件,進而就削弱了我們對重動句賓語的具體指稱的關注度。比如對于“他昨天喝高粱酒喝傷了胃”的句子,我們不會關注到底是喝的哪個品牌的哪種高粱酒,而是只關注這個動賓結構所表達的整體性的行為事件。對賓語為定指性成分的動賓結構,我們仍會從整體上識解其所表達的行為事件,如:
例10:我用單位的電腦用習慣了。[27]38
例11:他看新買的《紅樓夢》看上了癮。
例12:媽媽搓你的臟衣服搓得手指都出了血。
上述例句之所以被視為是合法性表達,總體上還是由于在信息處理時,我們傾向于將這類結構的定指性賓語與動詞V結合在一起,將VO結構看作一個整體。定指性賓語雖具有一定的信息突顯度,但這仍只是為了使聽話者便于定位到特定的行為事件,而其指稱功能只是第二位的。如例10中,認知主體仍是將“用單位的電腦”視為一個整體行為事件,而不會在“單位的電腦”上投入過多的認知加工,因為認知主體為了突出事件整體性,最常選用的策略即是淡化對相關事件參與者的指別。“賓語名詞是定指的或是泛指的無關緊要,說話人和聽話人都不介意,因為V,O結合較緊密,我們以‘總括’式的方式來認識?!盵15]18這說明,在語義經濟性原則的管約下,重動句中賓語名詞通常不是交際雙方最關心的焦點信息,人們更關注的是VC段所表達的信息。
基于以上分析,我們認為重動句中VO段的功能作用即在于在整體上引入抽象性、類屬性的事件,隨后以VC段對該事件做進一步詳述。重動句賓語無論在形式上采用有標記形式,還是無標記形式,在語義上無論是有指還是無指,其根本目的都是通過賓語與動詞的并用,表達整體性的行為或事件。這也是重動句在漢語句法系統(tǒng)中區(qū)別于其他句式的獨特價值之所所在,即“把動詞與賓語(即VO段)作為一個整體、作為事件引進,即引入表達焦點的背景信息”[29]117。同樣,這也能證明為何重動句補語語義通常不指向賓語。
基于對重動句中動賓結構的特征分析,我們可以更清晰闡明重動句中賓語O的認知功能,本文將其歸納為范圍限定與概念激活兩大主要功能。
重動句動賓結構中的賓語O主要用以限定動詞起作用的范圍。鄧守信借用Halliday[30]58提出的“范圍”(range)的概念,詳細闡釋了動詞后名詞性成分的功能,認為“范圍‘規(guī)定它(即動詞作用)的范圍或有關情況的程度’”[31]120-154,而動詞后名詞性成分的“唯一功能是給所述的動詞的含義加上‘具體說明’”[31]120-154。陳平發(fā)現“讀書、抽煙、打牌、捕魚、告狀”這類動名組合中的名詞性成分不代表語境中任何一個具體事物,而只是作為補充動詞語義的外延性成分進入組合[32]113。Liu也主張:“V-O結構中的名詞不指稱某特定實體,而是用以區(qū)分V所描述的具體行為活動”[21]135,之所以需要賓語O發(fā)揮范圍限定的作用,這是由光桿動詞自身的語義特征決定的。
光桿動詞自身語義極其寬泛,無法順利激活相應事件,我們通過S和O對V的范圍限定作用,將其圖式性類概念的意義限定在某特定行為事件上,使SVO段所激活的行為事件相對具體和明確,從而使其能夠被順利激活和辨識。只有SVO段所凸顯的行為事件被激活和指稱后,我們也才能對SVO段所描述的行為事件或場景做出進一步的細化詳述。如:
例13:我洗衣服洗累了。我洗累了。
例14:我教他們英語教煩了。我教煩了。
例15:李德倫背單詞背得焦頭爛額。李德倫背得焦頭爛額。
例16:爺爺砍柴砍斷了斧頭。爺爺砍斷了斧頭。
例17:我吃食堂吃膩了。我吃膩了。
上述例句表明,如果沒有賓語對光桿動詞的語義進行范圍限定,我們就無法明確界定動詞所描述的具體行為事件,也就無法定位VC段所描述的具體場景。如在例13中,如果沒有客體論元“衣服”的修飾和限定,則無法準確錨定“洗累了”之所云,進而也就無法確定“洗累了”的起因?!跋匆路笔菍Α跋蠢哿恕钡脑蛘f明,同時也為其提供了背景性事件場景,使我們將其與“洗襪子”“洗鞋子”“洗菜”等事件相區(qū)別,所形成的VO段概念語義具有足夠的信息度和凸顯度,進而使其易于與VC段概念語義建立聯(lián)結。正在這個意義上,Liu認為,重動句中的賓語通常具有區(qū)分和限定動詞作用的范圍的功能,而不是用以指稱某個具體事物[21]135。如果動詞自身的語義足夠明確而不產生歧義,我們就無須再在動詞后添加賓語[21]101,這也從另一個方面證明了VO段中賓語O的范圍限定和區(qū)分功能。
重動句中賓語的第二個功能是概念激活功能,即賓語通過限定動詞的范圍,使認知主體更順利地激活動賓短語所描述的特定行為事件。吳懷成基于心理學中的“激活”(activation)概念探討了單音節(jié)動詞的指稱化問題:“一個激活的指稱,是指在一個特定的時刻,一個人的意識焦點中被點亮的事物”[23]52,單音節(jié)動詞的多義性特征使它們通常無法激活一個事件框架,也就無法指稱[23]54。只有當光桿單音節(jié)動詞所代表的事件框架和受事、施事、場景地點、路徑等事件論元角色組合起來后,整個結構才能指稱一類事件。如“編”自身凸顯圖式性類過程,語義寬泛,單獨使用時,只能激活較為抽象的動作意象,無法激活具體行為事件,只有當與“故事”“草帽”“歌詞”等組合后,才能指稱特定的行為事件。換言之,動詞“打”本身象征的是圖式性(schematic)類事件(a type of event),各種賓語成分的加入使“打”得到例示化(instantiation),從而表達更為具體的例示性事件(instantiated event)
部分研究強調重動句中的動詞必須具有足夠的支配性特征。如王紅旗強調動結式重動句中的動詞必須是及物的[33]8;重動句中的雙音節(jié)VO是支配式動詞結構,V能夠獨立成詞并且意義保持同一[34]143。上述觀點同樣表明重動句中的動詞詞素必須具有“激活”相應行為場景的能力,如:
例18:*他們冒險冒了不少回。
例19:*我們觀光觀了三個小時。
例20:*它們負責負了好多次。
上述例句中,動賓短語由于語義不夠詳細、語義區(qū)分度不夠精細而無法定位和激活相對具體的特定行為事件或場景,因此不可出現在重動句中。S和O對V的范圍限定使SVO段的信息度和凸顯度得到提升,V的范圍的縮小使認知主體的注意力得到聚焦,從而提高了SVO段的概念凸顯度并增強了SVO段概念的信息度和概念可及度,從而使VO段可以勝任背景場景鋪設和認知參照的功能。
本文從形義界面互動的視角探討了重動句中的動賓構造及其賓語的形式和語義特征及其相互作用問題。研究發(fā)現,重動句動賓構造常由慣用詞或離合詞充當,常具有非限定性特征,賓語通常由光桿名詞或名詞語素充當。在語義上,重動句的動賓構造在整體上表達抽象性、類屬性事件概念,在語用上充當話題成分,其中的賓語O通常是無指性的,個體化程度低,排斥實指,表達類屬性概念,體現了人們對重動句動賓結構的整體認知傾向,彰顯了認知經濟原則在語言認知加工過程中的管約作用。
基于上述研究結論,我們認為各類重動結構在整體上屬于對VO行為事件的描述或評價,而在補語的語義指向上,通常指向的是賓語O以外的其他成分。雖然動賓結構有了一定的信息突顯度,但仍象征抽象的類事件,因此接著需要VC段的細節(jié)詳述才能使其成為一個完整的句子。賓語O在功能上是為其所述動詞的含義加上“具體說明”,發(fā)揮了范圍限定和概念激活的作用,賓語限定動詞范圍的目的是幫助認知主體順利激活動賓短語所描述的特定行為事件,使VO段可以勝任背景場景鋪設和認知參照的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