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中：清代揚州學派的開創者

汪中是清代揚州學派的代表人物。他出身貧苦，通過自學成才，成為在文學創作和學術研究上都卓有成就的一代名家，其背后付出的努力可想而知。他的駢文在清代駢文中被譽為“格調最高”，他二十多歲即寫出技驚四座的《哀鹽船文》，一舉成名。在為生計而四處奔走的一生中，汪中堅持學術研究，于經學、史學、諸子、訓詁、音韻等方面都有所開創，被稱為一代“通儒”，對清代重要的學術流派——揚州學派的形成做出了巨大貢獻。清代是一個學術名家云集的時代，他們共同塑造了被稱為“乾嘉考據學”的學術風格，而汪中在其中尤為光彩奪目。

原文再現

（2017年江蘇省高考語文卷·文言文閱讀）

汪容甫先生行狀 〔清〕王引之

先生名中，字容甫，江都人。少孤，好學。貧不能購書，助書賈鬻書于市，因遍讀經史百家，過目成誦。年二十，應提學試，試《射雁賦》第一，補附學生，詩古文詞日益進。儀征鹽船阨于火，焚死無算，先生為《哀鹽船文》，杭編修世駿序之，以為驚心動魄，一字千金，由是名大顯。當世通儒如朱學士筠、盧學士文弨，見先生所撰，咸嘆賞以為奇才。

年二十九，始顓治經術，謝侍郎墉提學江左，特取先生為拔貢生。每試，別為一榜，列名諸生前。侍郎嘗謂人曰：“予之先容甫，以爵也；若以學，則予于容甫當北面矣。”其見重如此。朱文正公提學浙江，先生往謁，答述揚州割據之跡、死節之人，作《廣陵對》三千言，博綜古今，天下奇文字也。畢尚書沅總督湖廣，招來文學之士。先生往就之，為撰《黃鶴樓銘》，歙程孝廉方正瑤田書石，嘉定錢州判坫篆額，時人以為“三絕”。

先生于六經、子、史以及詞章、金石之學，罔不綜覽。乃博考三代典禮，至于文字訓詁、名物象數，益以論撰之文，為《述學》內外篇。又深于《春秋》之學，著《春秋述義》，識議超卓，論者謂唐以下所未有。為文根柢經、史，陶冶漢、魏，不沿歐、曾、王、蘇之派，而取則于古，故卓然成一家言。

性質直，不飾容止，疾當時所為陰陽拘忌、釋老神怪之說，斥之不遺余力。而遇一行之美、一文一詩之善，則稱之不置。事母以孝聞，貧無菽水，則賣文以養，左右服勞，不辭煩辱。其于知友故舊歿后衰落，相存問過于生前，蓋其性之篤厚然也。年五十一，卒于杭州西湖之上。

先生，家大人之所推服也。其學其行，竊聞于趨庭之日久矣。而先生于予所說《尚書》訓詁，極獎勵，以為可讀父書，則又有知己之感焉。雖不能文，尚欲揚榷而陳之，以告后之君子。

（選自《王文簡公文集》，有刪節）

原文1

先生名中，字容甫，江都人。少孤，好學。貧不能購書，助書賈鬻書于市，因遍讀經史百家，過目成誦。

譯文

先生名中，字容甫，是江都人。幼年喪父，為人好學。家里貧困買不起書，就幫助書商在集市上賣書，借此遍讀經、史、諸子百家書籍，看過一遍就能背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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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中（1745—1794），字容甫，揚州人，是清代乾隆時期著名的學者，其在文學、經學、史學等方面造詣深厚，對后世影響很大。由于家貧，汪中沒有條件求學，十四歲就在書肆做伙計維生。清代江南經濟發達，尤其是揚州，因為背靠大運河，交通便利，書籍流通方便，頗利于文化交流。當地讀書、藏書、買書的人多，加上出版印刷業較為成熟，私人刊刻蔚然成風，形成濃厚的學術氛圍。汪中受這種氛圍影響，在書肆邊打工邊讀書，很快憑借自己過目不忘的天賦與不懈努力，成長為一個學識淵博的學者。由于恃才傲物，得罪權貴，汪中在科舉上并不順利，沒有獲得一官半職。他一生大多數時間是在為大官做幕僚中度過的，因此結識了當時諸多飽學之士，在相互切磋中，學問也日有長進。汪中一生為生計奔走，體弱多病，卻不卑不亢，始終堅持學術研究，當時就獲得了“通儒”的評價。以文學創作而言，汪中的駢文在清代駢文中被譽為“格調最高”；以經史之學而言，他博學多聞，開創了揚州學派；以諸子研究而言，他掙脫了傳統儒家學術的束縛，發展了對荀子和墨子等諸子百家的研究。總之，在清代學術史上，汪中是一個繞不開的人物。

原文2

儀征鹽船阨于火，焚死無算，先生為《哀鹽船文》，杭編修世駿序之，以為驚心動魄，一字千金，由是名大顯。

譯文

儀征運鹽的船著火，燒死的人不計其數，先生寫了《哀鹽船文》，編修杭世駿為這篇文章寫序，認為它驚心動魄，一字值千金，因此（先生的）名聲充分顯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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駢文是我國古代一種重要且發達的文體，其充分利用了漢字單音節的特點，具有很強的形式性。相對散文而言，它以四言、六言句為主，特別講求對偶，因句式兩兩相對，猶如兩馬并駕齊驅，故被稱為“駢體”，押韻的駢文被稱為“駢賦”。駢文起源于漢代，流行于魏晉南北朝時期，庾信的《哀江南賦》是其中代表。駢文的發展幾經興衰，清代駢文寫作曾一度繁榮，而汪中便是其中代表作者之一，后世將他推為清代最杰出的駢文作家，《哀鹽船文》是其代表作。乾隆三十六年（1771），江蘇儀征發生一場特大火災，燒毀鹽船百余艘，死亡千余人。當時汪中才二十七歲，回揚州家中探親，目睹了這場慘劇，寫成《哀鹽船文》。文章繼承了漢賦善于夸飾及六朝駢文長于抒情的特點，情感奔走流注于字里行間。辭藻典雅，風格遒麗，卻不過分追求對仗精工，沒有生澀雕飾之弊。文壇耆宿杭世駿讀后拍案叫絕，稱其“驚心動魄，一字千金”，汪中由此聲名大顯。清代重視經史考證之學，產生諸多杰出學者，他們往往不重視文章修辭，認為它是小道，會破壞學術的嚴謹。而汪中則是其中少數學問做得好同時文章也一流的人，因而尤為突出。汪中的駢文風格影響深遠，揚州學派的后繼者中不乏擅長駢文的學者，如焦循、阮元。揚州學派不僅是清代學術重鎮，也提高了清代駢文的文學地位，對清代文學風氣產生巨大影響，這是由汪中開啟的局面。

原文3

先生于六經、子、史以及詞章、金石之學，罔不綜覽。乃博考三代典禮，至于文字訓詁、名物象數，益以論撰之文，為《述學》內外篇。

譯文

先生對六經、諸子百家、史書以及詞章、金石的學問，沒有不通覽的。于是廣泛考證上古三代的典章禮制，一直到文字訓詁、名物象數，更將論述撰寫的文字，編纂成《述學》內外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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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對于文學創作，清人更重視學術研究，有清一代的學術成果也最為突出。要理解汪中的歷史地位，須認識他的學術成就。若以同心圓來表示，汪中的成就大致可以放在這樣一個由大到小的譜系中認知：清代學術—乾嘉考據學—揚州學派—汪中。就像每個時代都有其最具代表性的文學體裁，不同朝代的學術風氣也有差別。儒學在南宋由朱熹發展為理學，明代王陽明又提出心學，兩種學問取徑不同，但都重視對人的心性進行研究，主張學問的最終目的是明道德人倫。到了明末，心學末流往往空談心性，好高騖遠而不重實學。清代學者如顧炎武認為這種風氣是導致明亡的原因之一，因而反對空談道理，主張對古代經典進行實事求是的考證，特別注重文字訓詁、名物制度、天文地理等。這種學術風氣在清代乾隆、嘉慶時期尤為昌明，因此后世稱之為乾嘉考據學。而揚州學派是乾嘉考據學的重要分支，汪中是其開創者之一。選文中稱汪中“博考三代典禮，至于文字訓詁、名物象數”，就是指他在禮儀制度、文字訓詁和天文算術方面均有深造。他將這些方面的考證文章、札記都匯編在《述學》一書中，這是其生平志向之所在。原書在汪中的計劃中規模龐大，分為內篇、外篇，內篇為考證之作，外篇兼以議論之文。然而由于汪中身體欠佳，未得壽終，因此只成書六卷，沒能集中展現其學問之大成，殊為可惜。好在揚州學派后繼有人，汪中的學問精神因此也得以發揚光大。

原文4

先生，家大人之所推服也。其學其行，竊聞于趨庭之日久矣。

譯文

先生是我父親所推崇佩服的人。他的學問與言行，我在跟隨父親學習時聽聞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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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是王引之在汪中去世后寫的紀念文章，王引之與父親王念孫合稱“高郵二王”，兩人都與汪中交好，亦是揚州學派的重要代表人物。乾嘉考據學內部根據不同的師承和地域又分為不同支派，其中形成較早的是江蘇吳派和安徽皖派。吳派專，皖派精，而揚州學派則吸收兩派之長，更加講求博通，公正通達，不拘一說，打破學術壁壘，會通各個領域。著名學者張舜徽稱：“無吳、皖之專精，則清學不能盛；無揚州之通學，則清學不能大。”意思是乾嘉考據學到了揚州學派才成為會通的大學問。汪中、王念孫是揚州學派的開創者，其后此學派又由阮元、焦循發展壯大。乾隆、嘉慶以后，揚州經濟逐漸衰落，晚清時期國家陷入動亂，揚州學派隨之衰微，劉師培是其最后的輝煌。劉氏一家四代共同注釋《春秋左氏傳》，到劉師培還沒有將全書注完，體現出乾嘉學者腳踏實地、孜孜不倦的樸實學風。但由于乾嘉考據學過分講求文本考據而忽視思想與理論建樹，不注重實踐與經世，因此當清朝陷入內憂外患以后，它也難逃衰落的命運，被更注重現實的實學和西方傳入的科學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