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鑒琦君作品中的讀書深蘊

臺灣女作家琦君以家園故友、娓娓敘事為經，以赤子真情、平靜疏淡為緯，把身心上的深遠懷戀作為從不曾更替的紅線，對故鄉浙江溫州瞿溪進行了將近一生的身心抒寫。纏綿細膩的鄉愁、夢縈魂牽的思念，形成了她作品非凡的屬性——真摯之美。

琦君一直認為，讀書讀到心里去，就會有寫不完的好文章。她說，讀到好文章不能匆匆翻過去，要仔細研究它的結構布局和造句。而對于外界事物的體察，要全面深入，具體精微，訓練腦子多做有系統的思想探究和情緒儲備。有了感想，就要很快記下來，哪怕三言兩語也好。

她認為對中學生讀寫來說，必須摒棄平庸、感傷、調侃的小情調，要有超凡出俗的崇高意境。她主張讀書一定要做筆記，寫自己的感想，手到，眼到，心到，口到。

非常典型、有別于常人的讀書細節

古書讀來鏗鏘有味，但有時又頗顯拗口、嚴肅……于是琦君把小說一部部從書櫥中偷出來，躲在谷倉后面去看。此處有陽光還有風。天氣冷了，她在廂房走馬廊的一角看書。阿榮伯用舊木板隔出一間小屋，小屋三面木板，一面臨欄桿，琦君坐在里面，可放眼看藍天白云……母親怕她眼睛受損，她笑著解釋欄桿外碧綠稻田，有多好啊……

這是琦君在《讀書瑣憶》記述的故事。高中三年，她得到王老師的指導非常多，也培養起閱讀的興趣與精讀習慣。后來抗戰時期，勤做筆記，曾手抄喜愛的詩詞數冊，可惜渡海來臺都未能帶出。及至年長，中學時代讀書筆記想不起來，頓覺文思枯竭，悔恨無已。

從讀閑書，創造讀書環境到后來專心精讀，勤做筆記，琦君的讀書生活盡數悉收，其內容亦莊亦諧。敘事過程與情境再現相互交叉，對偶、比喻、成語連綴、數字連環等修辭技巧齊齊上場。之中，更把她在青年時代對學業的真誠付出一一道來，全方位體現出她由王老師教導獲得的心領神會、刻苦勤勉等細節。

尤其令人稱贊的是，琦君讀閑書的場所——“遠離正屋的谷倉后面”“廂房樓上走馬廊的一角”“用舊木板在墻角隔出一間小屋，屋內一桌一椅”，這些奇異地兒所構成的逼真現場感，就像一幕幕活的話劇，令人可想、可見；乃至“我與母親說在戶外欄桿內讀書，倦了可看欄桿外稻田碧綠，還能保護視力”的那份淡定從容和機智對答，那種不緊不慢又兼“小大人兒”般對“讀舍自我創舉”帶來的親切融和，真的給老院落帶來陣陣春風、縷縷暖陽般的心籟和悸動。

琦君筆下的讀書情致，如此周周折折，心緒卻柔細大膽，這緣于她寫作中在不經意處有經意，善于展現非常典型的、有別于常人的讀書細節。尤其那種“讀舍自我創舉”的獨特之美，那種一本又一本小說閑書帶來的閱讀快感，讓人想到這個小女子心下的誠實和真摯。在琦君心中，人世間的學堂在任何一個地方，其童心亮度昭然若揭。

善讀書者，能讀出萬千人生；善寫書者，能寫出氣象萬千。琦君讀和寫都占全了。她善于總結“我”在人生中不同時期的讀書感觸，整體統攬，升華意蘊；她更擅長捕捉亦苦亦甜的微妙讀書心理，尤能抓住環境描寫的特異與周邊人等的態度應和，從而產生妙趣橫生的閱讀魅力。少年時想方設法憑著熱忱去讀書，日漸長大逐漸感悟，日日積累，細細甄選，才可能成長為寫作上的熟客乃至大家。

她在以上文本中回憶了自幼讀書的種種趣事，也把一些閱讀方法介紹給大家，以及讀書帶給她的遠近不同的心理感受和別樣遺憾。以客觀的心懷，明澈的慧眼，透視讀書的悲喜。在閱讀中，我們既能體驗到琦君充滿詩意的讀書空間，又能想見她幼時背書的艱辛無奈。她這種全部敞開的細節呈現，始終飄蕩著黃色與藍色復調般的真摯氣息。

由怨恨到感激的心理嬗變

“我自幼因先父與塾師管教至嚴，從啟蒙開始，就開始苦讀苦背。桌面上放十粒生胡豆，讀一遍，挪一粒豆子到另一邊。讀完十遍就捧著書到老師面前背。有的只讀三五遍就瑯瑯地會背，有的念了十遍仍背得七顛八倒。老師生氣，我越發心不在焉。肚子又餓，索性把生胡豆偷偷吃了，寧可跪在蒲團上受罰。眼看著裊裊的香煙，心中發誓，此生絕不做讀書人，何況長工阿榮伯說過：‘女子無才便是德。’”這是琦君在《童年瑣憶》的真實經歷。

琦君對幼年學業上的偷懶和吃生胡豆、跪蒲受罰及長工阿榮伯些許話語、自己對自己的安慰都一一呈現，全方位體現了她與塾師背書過招等細節。其內容亦莊亦諧，敘事過程與情境再現相互交叉。《讀書瑣憶》中“年事日長，讀過的書不能記憶，悔恨無已”與《童年瑣憶》中“我跪蒲團受罰，心中發誓不做讀書人”老幼情狀之對照令人莞爾，在文本中琦君的真性情和學習場景漸次復活。

一個一笑一顰都散發著調皮意趣的孩子，一個機敏、狡黠與兼具幽怨的小囡囡，一個個毛孔都散發著讀書氣息的女孩子，這些形象齊齊集合在一起時，令人叫絕；其實，琦君自身就是一本書，那種顛三倒四的私塾背誦帶來的不如意，俗常靈通又潛心韜晦，內味深厚又靜靜收斂，雋永而又令人回味。

同學們的性情境界各有機趣，心中也都藏有一片“讀書圣地”，就像琦君戶外讀書雖偏居一隅，卻又與藍天白云相呼應一樣。此時，特別需要大家以琦君由怨恨到感激的嬗變為榜樣。這種與讀書共進退的精神維度指向，恰是同學們開啟真摯敘述和感悟成長歷練的初衷，也是探尋并學習琦君作品真摯之美的歸宿所在。

無論《讀書瑣憶》還是《童年瑣憶》，都有一個“瑣”字和一個“憶”字，琦君對自己與讀書之間相互的交融和影響，表達出尋求瑣事和回憶情境的趨向。這些散文透射出具體而精微的讀書觀，并徐徐展示其價值。當同學們從膚淺的讀一路走來，反復省悟，耐心品鑒，再結合人生境遇，必能品嘗出靈魂的醇芳。

琦君從心底里喜歡讀書，是源自讀書之后獲得的心境。她說那是如淚洗過的良心啊！那個時候，心中蘊藉著生命的花痕，還有花痕上閃動的露珠。每每讀書后，心籟拂來，似絲巾擦洗過的鏡面一般，清晰可以撫摸、清潤可以鑒影。感悟來時，就趕緊拿起筆，把如風一樣輕輕吹過心靈的絨毛，趕快記下來，以免時過境遷不留一點兒痕跡。

回望歲月款款深，琦君正是對師情久久不去的心心念念，讓多年后的讀書心覺與嚴師連綴在一處，如簫音縷縷，之中有些許怨恨，更有心理嬗變帶來的感激。但無論小憂傷還是小興奮都很美，曲折有致，心音似水。在人生清靜處，回望幼年讀書生活，才會有變恨為喜的心理波瀾。

同學們在敘述自己的讀書故事時，要學會這種心理變化和敘述轉場，對故事空間根據情境用心搭建，把心兒放進不同空間和情境里，讓點點體悟和心理漣漪自然生發。當空間挪移、創意搭建、心緒映射以及身邊人大大小小的反應，在作文中熠熠閃光，那些關乎身心的迷人情趣便會次第產生。質樸率真的語言，會帶來身臨其境的閱讀感受。

琦君散文因真摯深情而傳世，接近普通人的心靈。品鑒琦君作品中的讀書深蘊，她將苦難隱含于淡淡煙雨之后，用溫暖、穿透、慈愛、親和之力，共同構建讀寫深蘊之境。通過分析琦君的讀寫作品，使同學們認識了名人怎樣從日常中用兒童和成人視角體悟讀書之美。琦君歷久彌新的讀書文章，實現了人生回憶與藝術構建的完美融合，百讀不厭。

（注：作者為新疆烏魯木齊市第八中學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