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愁散文有長情

習近平總書記提出，望得見山，看得見水，記得住鄉愁，是文化的，也是人民的。扎根生于斯、長于斯的故鄉情懷，是每位作家接地氣、增底氣、灌生氣的途徑，更是進入鄉愁情境自由王國的里程碑。鄉愁散文，在不斷融入地域鄉愁內涵基礎上，記錄并深化鄉愁廣度，既自由闊達又注重包容并蓄，既自然均衡又精修文本辭章，既結構辯證又凸顯思想風范。

鄉愁散文中，那些有關故鄉的童年記憶、親情瞬間、友伴之誼，都被作家們一一細膩地記錄在筆下。故鄉生活的細節，飽含著作家真摯、熾熱的感情，鄉山鄉水，故親故友，成為洗滌心靈的至妙細節。情深意切，熔鑄到每篇散文中。對親情的感念、對美食的回味、對老物件的回憶及對鄉情的沉思，字里行間，文筆所到，無不流露出濃得化不開的鄉愁。

自1919年“五四”運動以來的白話鄉愁散文，具有多向化的發展走向，作家們將內心的原鄉情懷轉化為風格各異的鄉愁抒寫。鄉愁散文因其內在的真情抒發，令人心懷起伏又深沉平復；因心靈透視式的深沉回望，使心田最細密處醞釀出對祖國、故土之深情；因愈盤愈深的文化淵源，讓歷史長鏡頭式的眷顧百轉千回；因探索鄉愁在精神上的升華，相繼將心緒蕪雜濾清，刷新了思想高度和內蘊張力。

鄉愁散文的審美聚焦之一，就是作家對故鄉往事敘述深沉，抒情真摯，內在情感強烈，讓人心懷起伏又深沉平復。鄉愁散文征服人心的地方，就是以事托人，以情托物，重心境，描摹細，表達真，時有不吐不快的塊壘抒發，但之后逐漸和緩、平復，并歸于匍匐大地的深情。所有這些，都是鄉愁散文審美聚焦的標尺。

鄉愁散文在情感涌動上，凸顯了作家的個性審美趣味。一是要求“我”在場，并特別感人，常常寫出一系列時點、情節和情緒，用人物表情、動作、喜好和物象顏色等觸發鄉愁，或呈現跨越久遠年代的斑駁心痕，所有這些元素都與鄉愁散文多向化高度契合。二是在鄉愁散文表述上，因“鄉”而淚眼蒙眬，因“愁”而輾轉哀婉，思緒漫漫。魯迅《風箏》與朱自清《背影》，是鄉愁散文的優秀范本：前者兄弟隔膜與后者父子深情，都是一步步層層推進，進入深沉、悠揚的裊裊妙境。

史鐵生據自身經歷寫就的《我與地壇》因何感人？這是他不僅把地壇當成個人愁緒的釋放地，更是對母親泣淚般的追憶和幻影再現，還有對幾十年來地壇那些人的傾情描述，因而他的鄉愁深厚，地壇變成了心靈參悟的知音和導師。這種鄉愁散文因思維深邃、情感通達而傳世。鄉愁散文穿透此時此地，又連接彼地彼時，如同文后立著一個大寫的人，于是淙淙有聲的共情和共鳴油然升起。鄉愁散文因深遠而悠長，讓讀者在心動和淚光中獲得人生領悟和心智覺醒。

鄉愁散文的審美聚焦之二，就是作家因心靈透視式的深沉回望，使心田最細密處醞釀出對祖國、故土之深情。鄉愁散文名篇，既有郁達夫《江南的冬景》、老舍《想北平》、余光中《聽聽那冷雨》等披境以入情，又有舒蘭《鄉色酒》、蕭乾《棗核》、瓊瑤《剪不斷的鄉愁》等憶物以讀心，更有林清玄、席慕蓉、三毛等散文膾炙人口的綿綿鄉愁。

眾多草根鄉愁散文作家鄉情氤氳，在文章中不斷彈奏著鄉情赤子的心弦。滾鐵環，溜冰車，燒玉米，熬中藥，寫花書，鉆豆腐坊，睡熱乎乎的大炕……流連在筆端，慰藉著心靈。很多人總愛癡癡地問，我心中的故鄉哪兒去了？其實，那是歲月的追問。20世紀60年代余光中《逍遙游》母親燈下補鞋，是他鄉愁散文中的故鄉定格；本世紀他創作的《山東甘旅》，記敘余光中齊魯“回鄉”之行，對年少的家國情感與生命層境——進行了新的鄉愁表達。

鄉愁散文的審美聚焦之三，就是作者愈盤愈深的文化淵源，讓歷史長鏡頭式的眷顧百轉千回，成為維系家國情感的一部分。因為這種鄉愁散文已經成為鑲嵌在心底的文化印記，所以深植于骨血、口舌的記憶歷久彌新。“沒有文化鄉愁的心，注定是一口枯井；文化鄉愁，就是對某地精致文化的留戀。”譬如，在梁實秋鄉愁散文里，“豆汁兒”“雞子兒”等描述北平小吃的篇什占了許多，那是對家鄉味道的念念不忘，對老北京美食文化的審美領略。

再如，陜西李漢榮在《家園與鄉愁》一書中，以《原公鎮》《柳木拐杖》《想念小村》《黃家院子》等散文，呈現了對故鄉人文風范的整體禮贊。無論是經詩書禮儀浸染的門前長者古雅親和的氣息，還是“爺爺”教“我”的舍得哲理；無論是小村人與世無爭、與大自然和諧共生的原生態描摹，還是某老人呵護“我”、教育狗的仁和場景，都將作者的心弦與鄉村淳樸人性、人際關系的審美連成一片。其間，鄉愁情致被優美文化和大同理念所挾裹，文化情韻變得搖曳有姿。

鄉愁散文的審美聚焦之四，是作家因探索鄉愁在精神上的升華，相繼將心緒蕪雜濾清，刷新思想高度和內蘊張力。故鄉回不去了，但物理空間尚在，可已人是物非。鄉愁散文超越時空，才有了精神意義上的回眸。精神鄉愁，擔負著揚棄現實錯誤的使命，彰顯內在靈魂和思想嬗變走向。鄉愁散文從都市的錢、名、位的物欲誘惑中橫切一刀，把目光放得更遠，更富人文溫度；在呼喚建設和陶醉大自然的旅途中，親力親為并矢志不移。

一些有遠見的鄉愁散文作家，對現實生活中人們破壞、肢解大自然的言行口誅筆伐，喚醒眾人在喧囂塵世中對救贖精神圣園的心覺，激發在批判中建構優雅環境的警醒認知。山東作家張煒以元氣淋漓、沛然莫之能御的勇氣，其鄉愁散文境界上甚或高于美國作家梭羅。張煒內在的清堅之氣與融入野地情態，在創作中不但有見情見性的感召力，而且深具無所畏懼的批判力。

張煒《融入野地》《綠色遙思》《守望的意義》《筑萬松浦記》《穿行于夜色的松林》等人文佳作，坦蕩而又深沉，進入了精神含蘊的鄉愁領地。作為大地之子，他以熱忱之心、沉靜之力邊行走邊思索，向物質主義攻城略地，始終飄揚著對當代都市惡性膨脹的獵獵戰旗。這又與李漢榮“技術和商業篡改了大自然的初衷”的精神指向，如出一轍。

鄉愁散文從自然天地、人生閱歷、品格性情的記述由外及內，漸漸走向心靈對話。不僅是對自我生命的回顧，也是對精神生命的升華，使每個人更好地在精神上、靈魂上皈依故鄉。讀孫犁、王了一、季羨林、張中行、李廣田、林非、余秋雨、劉亮程等人的鄉愁散文，會對鄉愁產生更深刻的理解。

鄉愁是家園上的“覓母”之旅，包含著心靈、精神的身心冶煉。所以，它不僅是文學審美聚焦，而且是哲學皈依過程。難怪劉亮程在《一個人的村莊》中，常以時而熱忱時而冷峻的心境，去發掘生于斯長于斯的一切生命及其他。無論是故鄉樸野小天地的消逝，還是原鄉文化核心街區的護建，鄉愁的神圣、莊重和厚重越來越多了。堅與柔、厚與輕的多極糾合，觸發仁慧、悲憫的鄉愁散文審美通感。一幅幅看去，模糊又清晰，虛幻又真實，虛無又澄明。

鄉愁散文的獨特魅力，因長情情結已成為人們表達精神訴求的獨特方式。鄉愁散文，在真摯、醇厚、依戀、回憶或少許彷徨中浮搖，成為文學領域中最恒久、最富本質脈動的題材。鄉愁散文的審美聚焦，引發文化心結和思想感召力的梳理，對鄉愁散文的品格和質地產生激勵作用，并且在小我思緒與大我鄉愁、心覺蘇醒與現實愁緒間——實現新的參悟和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