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方知歸路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那么李清照，哎呀，相信大家對于她的了解已經很深刻了……”老師的聲音，時而高亢，時而綿長，我看著一張張飛速躍動的幻燈片，“如夢令”三個大字，把我這拉進了無盡的遐想。

一

“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爺爺一邊恣意地朗誦著詩詞，一邊愜意舞著手中的蒲扇，“當年我教書的時候，每當教到這篇文章，心中立馬起了共鳴，好詩好詩！唉，小棗，你覺得這首詩怎么樣？”我心不在焉地拿著樹枝，時而在地上挑逗螞蟻，時而望向院里四角的天空。日薄西山，太陽點綴了院子一角，黃和藍水乳交融著，這是屬于鄉間的獨有景色。隨口哼一句“好詩好詩”，算是對爺爺的應付。

不料聽到《如夢令》，一邊看手機正入迷的父親卻積極參與了討論：“老爸現在還記得住啊，風采不減當年！哈哈，想當年我教書的時候也特別喜歡這首詞，現在還記得它的英語翻譯呢……”父親憋足了勁，卻半天說不出一句，尷尬得滿臉通紅。語未畢，三人哈哈大笑，爺爺指著父親，卻早已經笑岔了氣，我也扔掉了樹枝，捧腹大笑。庭院的大門虛掩著，歡樂溢到門外的老遠處。

二

陽春三月，恰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都。

三尺講臺上的爺爺揮舞著手中的戒尺，眉如遠山，目似朗星，挺拔的身姿似戍邊將士，高昂的語調如破萬竹：“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什么是歸路？難道僅僅只是喝醉酒的李清照找不到回家的路嗎？難道僅僅是表達李清照對大自然的喜愛，對愛情純真的追求嗎？這應該是李清照內心的寫照，更是一條家國路。而立年間無所依靠，將希望寄托于家國，誰料得國破家亡，到底哪里才是這位大才女的歸處，哪里才能夠真正去寄托她的理想呢？只能沉醉沉醉，沉醉不知歸路，沉醉方知歸路。”

講到這兒，爺爺佇立在講臺上，目視前方，眼神也逐漸消散……在那個只有黑板粉筆的年代，究竟什么是他們那代人的歸路？奮斗？躍進？未解，卻早已心知肚明。

對于爺爺那輩人而言，彌足珍貴的和平已然是最好的歸路，教書是他的出路，努力為新中國建設美好的未來也是他的歸路……

三

金秋九月，習習的秋風吹散夏天的聒噪，正午，秋陽高照。

父親站在講臺上，拿著自己的水杯，腰間系著剛買來的麥克風，聲音洪亮如雷貫耳，游刃而有余地在講臺邊上踱著步，雙手舞動猶如指揮金戈鐵馬奔騰而過：“Often remember the sunset……這是我們英語對于“如夢令”的翻譯，我覺得不好，the way of home，難道說李清照想要追尋的僅僅只是家的方向嗎，不，那是她自己對于理想的方向，唯有當你們也能夠摸清楚哪里才是理想的方向的時候，當你們對自己的未來有了足夠清晰的認知的時候，你們的人生才會更加接近成功，才能活出屬于自己的煙火?！?/p>

父親雙手插著兜，目光堅毅地看著講臺下的學生。學生埋頭記著筆記，筆與紙面迸濺起知識的火花。望著努力的孩子們，父親微微笑了，也許這就是他想要的課堂，這是他一直以來的向往吧。

于父輩們而言，在理想燈塔的指引之下，教書是他們的出路，培養更多祖國的棟梁之材更是他們的歸路。

四

夏天的江南水鄉總是莫名的悶熱。

我坐在教室里聽講，老師快速按動切屏筆，多媒體上的字幕一行行地閃過：“如夢令，是南宋時期女詩人李清照的詩詞，李清照，字漱玉，我們今天主要來看看其中白描寫作手法……”

伏案思索，我想起了爺爺。他在教師生涯中辛苦了大半輩子，終日為學生奔波。父親同樣如此，作為一名教師，時常改作業至深夜，甚至有時身體狀況不好，也要堅持著為孩子們奉上一節精彩的課。我小時候時常疑惑，反正又不是自己的孩子，為什么要為了他們工作到這么晚，這么辛苦呢？長大的我總算明白， 教書育人是他們的工作，也是他們的歸路，他們要做的不僅僅是守好這三尺講臺，去接過上一輩所傳遞下來的接力棒，更是要去培養新時代的棟梁之材，去尋找他們自己的歸路。

老師敲黑板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嚴厲的斥責聲扎入心中：“認真聽課！”

沉醉不知歸路？沉醉方知歸路。怎渡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轉過身來提筆，我卻又久久無法靜下心去寫《如夢令》的篇章分析。

我自己的未來，我的歸路又是什么，我又將走向哪里，是接過父輩的接力棒，堅持于這三尺講臺之上，還是去尋找屬于我的歸路？爺爺，父親，我，祖孫三代人的歸路究竟在何處？這也許都等待著我去探索，但唯一能知曉的，就是做好現在的自己。也許現在的我還無法體悟，但我明白自己應當踏踏實實地走下去，在人生的道路上披荊斬棘，畢竟只有當你沉醉在人生之中，你才會明白，沉醉方知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