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地理學視域下的女性抗爭意識比較

【摘 要】 《灰姑娘》和《葉限》是兩個世界聞名的民間故事，由于故事產生的地理環境不同，因而攜帶了不同的地理基因印記，在文本中也顯現出迥異的地理特征。文學地理學是批評和研究文學的重要方法，本文以文學地理學這一研究視域為切入點，探究文學地理學視域下《灰姑娘》與《葉限》兩個民間故事中女性抗爭意識的文學內涵。

【關鍵詞】 文學地理學；女性倫理；《灰姑娘》；《葉限》

【中圖分類號】 J05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8-0139（2022）4－0042－6

〔作者簡介〕 沈欣婕，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湖北 武漢 430079。

流傳于18世紀末、19世紀初德國的《灰姑娘》和9世紀中國的《葉限》都以女主人公與后母、姐姐等女性角色為敘述核心，將家庭作為故事展開的話語場，建構出一幅女性家庭倫理群像。兩者除了故事溯源與敘事風格存在差異外，女性抗爭意識也體現出明顯的地理屬性與文化特征，具有獨特的文學價值。目前學界對這兩個故事異文研究的代表性成果主要集中于故事源流研究和敘事學研究方面，研究以芬蘭地理學派和法國敘事學理論為基礎方法，討論了敘事模式及其深層結構，揭示出這類故事的普遍性意義與代表性結構。基于上述研究基礎，本文從倫理學與文學地理學的雙重視角，比較研究《灰姑娘》和《葉限》的倫理品格與文化地理特征，進而分析女性抗爭意識的倫理和地理因素，為理解故事強大的傳承動力與敘事魅力尋找新的邏輯支點。

一、灰姑娘抗爭意識的地理文化基礎

格林兄弟所著的《格林童話》于1812年初次出版，其中所記載流傳的民間故事《灰姑娘》是以18世紀末、19世紀初的近代歐洲社會為背景；而在《葉限》的故事開頭，晚唐文人段成式所交代的故事發生時代是秦漢以前，《酉陽雜俎》一書成書于公元9世紀左右，因此，本文所比較的兩個民間故事分別以近代歐洲和古代中國為文學背景，故事中的女性倫理抗爭也建立在完全不同的地理基礎和文化背景之上，顯現出截然不同的文學特征。

首先，近代歐洲的資本主義與海洋文明蓬勃發展。民間故事產生于地理實體空間中，有其特定的地理特征和文化背景。《灰姑娘》的故事產生于18世紀末、19世紀初的德國，其地處歐洲西部，沿海地區的經濟貿易發達，海洋文明蓬勃發展，受海洋文明影響十分顯著。從政治制度來看，當時德國的封建主義君主制正受到猛烈沖擊，以法國大革命為代表的資產階級革命使得歐洲的封建君權和教會神權的權威性受到沖擊。德意志革命使資本主義在德國逐步確立起來，資產階級登上了歷史舞臺，整個德國的政治局勢和世界政治格局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經濟生產方面來看，近代歐洲是世界上最早產生資本主義萌芽的地方。海洋文明下的海上貿易和航海文化十分發達，使得歐洲的商人較早完成了資本主義的原始積累。加之工業革命在各國的萌芽和發展，讓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以極快的速度大規模在歐洲范圍內開始擴散，資本主義經濟制度在歐洲得以確立并發展。從文化背景上來看，18世紀末、19世紀初的歐洲不但在經濟政治歷史上是一個偉大的轉折時期，而且在文學上也發生了顯著的變化與轉向。古典主義文學在歐洲一度成為主流的文學風格，但由于這一時期社會背景的劇烈變動，封建主義的衰落與資本主義的崛起，讓人們對現實社會產生了懷疑和不安；與此同時，浪漫主義文學思潮逐漸蔓延，成為歐洲的主要文學風格。《灰姑娘》故事中，灰姑娘的父親是一個富商，體現出顯著的商業資本主義特點，灰姑娘和王子的愛情與美滿結局也體現出浪漫主義和想象主義的特征，都是由特定的地理基礎和文化背景決定的。

其次，古代中國封建主義與小農經濟自給自足。文學作品在產生之時便會帶有自身特定的文化基因，這不是作者主觀創造的，而是由作品產生的地理基因和文化背景所決定的。《葉限》是唐代文人段成式收錄在筆記體小說《酉陽雜俎》中的一篇民間故事。從地理位置角度看，《葉限》故事發生的背景區域在中國南方的西南和中南地區，在古代是越人的居住范圍，屬于百越民族，以稻作文化為主。從政治條件上來看，中國古代從秦始皇統一六國，直到19世紀末，始終是封建主義君主專制的政治制度，《葉限》故事創作和產生的中國南方地區也是以封建君主政治為背景。就經濟生產方式而言，中國的封建社會中男耕女織、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始終是占據主導地位的生產方式。由于中國地理位置上跨越的經緯度較大，因此各地的物產和生產特點也不同。如北方有大量游牧民族，種植作物以小麥為主；而南方的紡織業和制造業發達，種植作物以水稻為主。《葉限》的故事是以一條“魚”和“魚骨”為線索展開的，故事發生在百越民族地區，其經濟特征主要以稻作和漁業為主。從文化特點上來看，儒家文化在中國古代始終占有主導正統地位，儒家文化的中心思想是“仁”與“禮”，是一整套關于社會交往、家庭倫理乃至國家政治的行為規范和道德標準。同時，在中國古代，男尊女卑、三綱五常是社會公認的行為準則，也潛移默化地滲入文學作品中。《葉限》中，父親和國王都是權力的主導者和決策的制定者，“魚骨”這一意象也脫胎于百越民族的稻作文化，這些都是在地理基因和文化背景的共同作用下產生的。

最后，地理基礎和文化背景使其抗爭意識呈現出迥異的東西方差異。《灰姑娘》的歸屬背景是近代歐洲的德國，而《葉限》則以古代中國南方地區為產生基礎。德國地處西歐，是三面環海的海洋文明，資本主義在政治經濟方面都顯露出了特征，同時浪漫主義文學思潮席卷，給童話故事的孕育提供了條件；而中國是幅員遼闊的陸地文明，封建主義始終占據主導地位，南方百越地區以稻作和漁業為主，唐代筆記體小說的盛行，給民間故事的收集和傳播創造了條件。兩種截然不同的地理基礎和文化背景下，產生了情節相似的兩篇“灰姑娘型”民間故事，這種不同的文學地理條件也通過故事中的抗爭意識顯現出來。關于倫理抗爭的背景，《灰姑娘》中的倫理抗爭是發生在一個西歐富商的家庭中，而《葉限》中的家庭關系則產生于一個南方地區的洞主家中；關于倫理抗爭激化的導火索，在《灰姑娘》中是以國王舉辦的舞會為場景，這是西歐上層貴族的傳統交際場所，而《葉限》中則是以南方民族的洞節為空間，是中國南方民族傳統的民族節日；關于倫理抗爭的表現形式，《灰姑娘》中后母與灰姑娘的倫理沖突是顯性的，如后母和姐姐對灰姑娘的打壓和虐待，這種倫理矛盾是激化于表面的，而《葉限》中后母與葉限的倫理沖突是隱性的，后母在烹殺葉限所養的魚時還編織了謊言，這種柔性的情節處理讓倫理矛盾沒有暴露于表面，而是潛藏于情節之中；關于倫理抗爭中出現的意象，《灰姑娘》中倫理抗爭所爭奪的核心具象物品是“水晶鞋”，這與歐洲的服飾文化密切相關，而《葉限》中倫理抗爭的意象為“魚”，體現了百越地區的人民由于經濟方式而帶來的魚神崇拜。

因此，文學作品與特定的地理環境和文化背景是存在一種現實關系的。中國古代的封建王朝產生不出《灰姑娘》，而近代歐洲社會也不會流傳出《葉限》，這是文學作品本身與生俱來的地理性，也構成了《灰姑娘》與《葉限》兩篇民間故事中女性抗爭意識不同的地理基礎和文化背景。

二、女性抗爭意識的地理核心

《灰姑娘》和《葉限》同屬民間故事分類中的“灰姑娘型”民間故事，因文學作品產生的地理環境和要素的差異而體現出不同的特征。一般來講，倫理是指在處理人與人、人與社會相互關系時應遵循的道理和準則，包含著對人與人、人與社會和人與自然之間關系處理中的行為規范。兩個故事中的情節都圍繞一個家庭而展開，主人公之間發生了一系列的抗爭與矛盾，體現了其地理屬性之間的相互關系與制約影響。

首先，倫理身份的變化是倫理抗爭的引線。《灰姑娘》和《葉限》所處的時代背景和地理環境都不相同，但主人公的坎坷命運卻如出一轍。故事展開都是發端于一次家庭倫理關系的重建，使得家庭成員的社會關系及倫理身份發生了一系列的變化，這是整個故事的倫理抗爭展開的導火索。《灰姑娘》的開頭說：“從前，有一個富人的妻子得了重病……第二年春天，太陽把白毯子揭走了，父親又娶了一個妻子。這個妻子帶來了自己的兩個女兒……小女孩的不幸從此開始了。”① 由此可見，父母健在時，灰姑娘家庭條件優渥，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是近代歐洲社會中一夫一妻制下和諧的家庭倫理關系的特有形態。生母的病重是灰姑娘命運轉折的開始。生母病重去世后，家庭倫理關系的和諧被打破了，“母親”這一家庭女性倫理身份出現了物理意義上的空缺，但在道德層面依舊存在。此時，灰姑娘的倫理地位暫未發生質的變化，而后母及繼姐們的加入，打破了原有家庭倫理關系，家庭的原有成員與繼有成員的倫理地位沖突，直接導致了灰姑娘受虐與悲慘命運的開始。與之相比，《葉限》這一民間故事開頭所述為：“娶兩妻，一妻卒，有女名葉限，少慧，善淘金，父愛之。末歲，父卒，為后母所苦，常令樵險汲深。”② 這一開頭明顯反映出中國古代封建制度下的一夫多妻制的社會現實，葉限的家庭中一開始就存在父親、母親、后母以及她自己這幾種倫理身份。在母親去世后，后母進入了家庭女主人的倫理角色，葉限的倫理身份雖依舊是家庭的原始成員，但地位已出現一定的變化。由于在當時中國的文化環境中，父系文化具有絕對優勢，父親身份的權威與保護，使葉限依舊享受著合理的待遇。隨著父親的去世，家庭倫理結構中男性缺失，葉限與后母的女性倫理身份沖突更加突出，于是葉限的倫理身份失去了依靠，變成了倫理抗爭的犧牲品，命運出現了悲慘轉折。據此，《灰姑娘》和《葉限》中，主人公命運的轉變都是由于家庭這一倫理環境的變動，順勢所帶來的就是倫理身份的變化，從而導致新的倫理抗爭矛盾的激化而開始的。

其次，倫理權力的歸屬是倫理抗爭的核心。家庭倫理身份的重構點燃了倫理抗爭的引線，其本質實際上是家庭倫理權力的歸屬，《灰姑娘》和《葉限》中女性主人公們的倫理抗爭，是圍繞著倫理權力的爭奪和分配展開的，倫理權力的歸屬是整個家庭中女性倫理抗爭的核心。灰姑娘的命運在生母去世之后發生了第一次巨大的轉折。生母去世，父親再婚，后母帶著兩位姐姐進入這個家庭，這一情節直接帶來了家庭結構的解散與重組，也令家庭倫理秩序和倫理權力的歸屬發生了極大變化。在當時的德國，施行的是一夫一妻的婚姻制度，灰姑娘生母的死亡讓“母親”這個擁有第二家庭權力的角色出現空缺。根據當時西歐的社會制度，女兒對母親的財產擁有全部的繼承權，從這一層面上，在后母及姐姐到來的前一段時間，灰姑娘繼承了母親的一部分權力。當后母帶著自己親生的女兒加入這個家庭，以新的“母親”的身份進入家庭倫理體系，接過了“母親”的家庭權力的權柄時，其首要任務是建立自己作為女主人的權威。對于灰姑娘的欺辱與打壓，則是后母樹立自己權威的一種手段。在《葉限》這一故事文本中，生母的去世使葉限的家庭結構產生了變化，后母按照禮法直接從父親的原配手中接過了家庭的女主人的倫理權力。但因在古代中國是父權與男權占據主導地位，女性的家庭倫理權力是來源于父親、并依附于父權的，故此時后母并沒有得到家庭倫理權力的實際權力，也并未對葉限的生活產生實質影響。而在父親死后，后母成為了家庭倫理的中心，此時兩個女性之間的倫理沖突則從隱性變成了顯性；后母為了體現家庭倫理權力的權威，進一步侵占和搶奪葉限作為女兒的家庭倫理權力，使倫理抗爭進一步激化。由此可見，這兩篇故事中的倫理沖突的核心，都是在于女性對于家庭倫理權力的爭奪和分配。而由于近代德國與古代中國的地理文化基因不同，家庭觀念和倫理權力也有差異，才讓兩個同類故事在細節上各具特色，體現了各自的地理文化特征。

最后，身份與權柄構成了倫理抗爭的地理特性——倫理環境。文學作品中的倫理環境是具有顯著的地理性特征的。可通過分析作品中影響人物命運的倫理因素，探究根源于文學作品所產生的地理客觀性。第一，從外部社會倫理環境來看，《灰姑娘》中體現出了倫理等級的隔閡，而《葉限》則反映的是社會倫理的包容性。灰姑娘的女性倫理身份第一次在文本中進入社會倫理范圍，是在參加國王所舉辦的舞會時。宮廷舞會在當時的歐洲是有嚴格的身份等級限制的，只有上層貴族才有資格參加，灰姑娘是由于神鳥的幫助，獲得了華麗的衣服才有資格進入舞會。這種以王子為中心的舞會，實際上是平民和貴族倫理身份的隔斷。《葉限》中的主人公葉限進入社會倫理環境是在洞節的舞會上，這種習俗是來源于我國西南少數民族地區節日擇偶的民俗文化現象。這一過程中，一種民間社會的包容性戰勝了封建等級制度，魚骨所帶來的華麗衣裳只是帶來外表上的改變，而葉限的社會倫理身份沒有發生等級變化。第二，從內部家庭倫理環境來看，《灰姑娘》中體現了母親倫理權力的獨立繼承，《葉限》則反映出女性倫理權力對男性的依附。《灰姑娘》中，在后母到來之前，灰姑娘對母親的倫理權力明顯有繼承性，這與歐洲的女性財產制度有關；母親的嫁妝是獨立于父權的財產權利，這也是女性倫理權力有力的具象體現；灰姑娘將父親帶回的樹枝種在母親的墳頭，最后長成大樹吸引神鳥來助，實際上是女兒對母親倫理權力的一種繼承過程，也是后母與灰姑娘倫理矛盾顯像激化的直接原因。《葉限》中的女性倫理權力則體現出男權色彩，父親在世時葉限的后母并未與之產生直接的倫理沖突，因為后母的倫理權力是依附于丈夫的，父親對葉限的寵愛使得葉限的家庭倫理地位并沒受到威脅。而在父親去世后，男性倫理權力的缺失使得后母的倫理權力放大，同時也象征著葉限倫理權力的喪失，因此，這個家庭中的女性倫理權力的斗爭與變化，都是與男性倫理權力密切相關并受其制約的。從社會和家庭內外兩種倫理環境的對比我們可以看出，近代歐洲和古代中國的文學地理屬性迥異，倫理環境中身份和權力的爭奪，是《灰姑娘》和《葉限》中女性倫理抗爭的核心和地理呈現。

三、自然與人文：倫理抗爭中的地理意象

民間故事作為一種集體創作的藝術形式，毫無疑問地會受到地理環境的影響。在《灰姑娘》和《葉限》的故事文本中，則體現為受不同地理環境影響而產生的不同的自然地理意象與人文地理意象。這兩個民間故事雖具有高度的情節相似性，但在文本細節之處仍留存了不可磨滅的地理基因痕跡，可通過對比分析從倫理抗爭中所涉及的地理意象，探究兩個文本的地理差異。

首先，《灰姑娘》的倫理抗爭中的地理意象透露出深刻的德國印記。從整個故事的社會歷史背景來看，《灰姑娘》的故事發生在一個富商家庭，與18世紀至19世紀德國的資本主義經濟發展是分不開的。資本主義的社會大環境決定了故事發生的富商家庭小環境，在故事文本中則體現為“富商”這一地理身份；與此同時，灰姑娘參加了由國王舉辦的舞會，并與心儀的王子邂逅，“國王”與“王子”這兩個身份意象，也是當時德國的政治體制的顯性體現；后母驅使灰姑娘在廚房里充當“女傭”，“女傭”這一職業是近代西方一種家庭雇工的形式；“舞會”這一地理意象也是當時歐洲宮廷生活的重要活動與場景，灰姑娘與繼母的倫理抗爭的沖突在“舞會”上達到了頂峰，這一人文地理意象無疑也是西歐的地理基因影響下的產物。再從故事中所涉及的地理物象來看，《灰姑娘》這一故事文本中有許多體現德國自然地理特征的意象。在父親詢問女兒們的禮物意向時，二女兒索要的“鉆石”是近代西方非常流行的一種代表身份與財富象征的寶石；灰姑娘向父親祈求的是碰到父親帽子的第一根樹枝，“樹枝”這一意象在西方的宗教信仰中具有一定的神圣性與內涵；灰姑娘將父親帶回來的樹枝種在母親的墳頭，長成了一棵茂密的榛樹，“榛樹”這一自然地理意象象征著和平，也預示了灰姑娘悲慘命運的轉折；“舞鞋”是灰姑娘在舞會所穿、并與王子結緣的定情之物，是西方上層舞會的入場門檻，也是一種身份象征。由此我們可以看出，在《灰姑娘》這一倫理抗爭的故事文本中，不管是反映了社會歷史背景的人文地理意象，還是體現了德國的氣候、水文生物等特征的自然地理意象，其本質上都是德國地理基因在文學作品中的顯現，是文學作品地理特征的有形形態。

其次，《葉限》的倫理抗爭中的地理意象具有明顯的中國南方民族的地理特點。《葉限》的故事發生在古代中國的秦漢以前，這一社會歷史背景直接決定了故事中的人物身份設定。大一統的封建王朝建立以前，南方少數民族地區邦國林立，葉限的父親為“洞主”吳氏，后來的丈夫為陀汗國的“國主”，這兩個身份意象是當時中國南方少數民族地區地域特征的鮮明體現；葉限所參加的“洞節”則與南方少數民族的民俗文化密切相關，是人們進行大型節慶、男女婚配的重要節日，體現出濃厚的地理特色。另外，故事文本中所設計的其他自然地理意象也頗具特色。葉限雙親逝世后常被后母刁難，需要到高山深潭處汲水，這種地貌在中國南方的山區丘陵是十分常見的；與灰姑娘種在母親墳頭的樹枝不同，給葉限帶來幫助的是打水時所得的“神魚”和“魚骨”，這兩個自然地理意象與中國南方的漁業文化和河流生態有著緊密的關聯，也是當地魚神崇拜影響下的產物；神魚贈送給葉限的禮物是“翠紡上衣”與“金履”，也就是我們常說的翠鳥羽毛所編織的羽衣和金銀絲線所織成的鞋子，這與中國少數民族傳統審美息息相關。“羽衣”是一種神圣的、美麗的象征，而金銀絲線也是南方地區絲織物產較為發達的體現。在故事文本《葉限》中，主人公所顯示出的倫理環境、身份群像以及各類物象，都是與故事發源地——中國古代南方地區的自然地理和人文地理相一致的，是文學地理基因在倫理抗爭情節中的顯性表現。

最后，地理環境對文本倫理抗爭的影響是通過地理意象體現出來的。地理環境是一種物質實在，而文學作品實質上是一種精神現象。《灰姑娘》和《葉限》的故事文本，都是以女主人公與后母及繼姐之間的女性倫理抗爭為核心而展開敘述的，而地理環境對倫理抗爭的影響，則是通過各種自然地理意象和人文地理意象這類顯性實體表現出來的。德國和中國不僅在自然地理環境上具有巨大的差異，兩個故事所產生的社會歷史背景也十分迥異。故事中的“富商”與“洞主”、“王子”與“國主”、“榛樹”與“魚骨”、“舞鞋”與“金履”等多種具有不同地理基因的地理意象，都是不同地理環境下的產物。由此可見，地理環境對這兩個故事文本的影響，是通過倫理抗爭中的各種地理意象來表達的。

結語

民間故事是民間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產生于民眾集體的智慧，是每一個民族文化特征的集中體現。從根源上來看，文學并不是空中樓閣的產物，而是產生于客觀的地理基礎與文化背景，《灰姑娘》和《葉限》是兩個產生于不同時代、不同地域的情節具有高度相似性的同類型故事，其核心是一個家庭倫理關系的沖突與矛盾。近代歐洲與古代中國有著截然不同的社會歷史條件，這直接導致了《灰姑娘》和《葉限》的地理基因和文化背景的迥異。與此同時，地理基因所決定的家庭倫理環境也不同。地理環境對文本的影響，最直接的顯性表現形式則是穿插在倫理抗爭中的各種自然地理意象與人文地理意象，這些具體的事物是地理基因的有形載體，使得倫理抗爭的文本地理差異體現得更加具體。隨著社會歷史與科學技術的發展，整個世界地理的分割性愈來愈小，世界地理聯系愈發緊密，使得文學文本的地理性質也不斷發生著變化。總而言之，文學作品的產生都是與地理條件密切關聯的，不論是作家文學還是民間文學，深入分析文學作品背后的地理基因，才能掌握文學作品的深層價值與美學內涵。

（責任編輯 張旻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