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包麗英的《蒙古帝國》系列歷史小說無疑是本世紀以來一部全景觀照成吉思汗及13至14世紀蒙古族歷史的文學巨制。它將湮沒于歷史塵煙中的人與事重新喚醒、再現,從而使讀者不僅能直觀地了解到這段波瀾壯闊的歷史,更能立體地見識到成吉思汗的傳奇人生。成吉思汗之所以能夠成功、這段歷史之所以格外出彩,這部系列小說凸顯的答案是“民族團結”——一個民族要想繁榮昌盛,就必然要實現民族的團結和統一,而實現民族團結和統一正是成吉思汗畢生的愿望和追求,是激勵他不斷努力奮進的內驅力。小說亦有著啟迪今人的現實意義——在任何時代,民族的團結和統一都是社會繁榮、國之強盛的前提。
【關鍵詞】 成吉思汗;《蒙古帝國》;歷史小說
【中圖分類號】 I207.4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8-0139(2023)1-0088-6
〔作者簡介〕 盧有泉,南寧師范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廣西 南寧 530001。
包麗英潛心歷史文學創作——鉤沉蒙元史籍,是我國當代歷史題材小說創作的一項填補空白的創舉——以《蒙古帝國》系列之《成吉思汗》《拔都》《忽必烈》《真金太子》《大斷事官》、以《蒙古王妃》系列之《高麗·河月卷》《女真·歧國卷》《大理·羅鳳卷》、以《蒙古國四大汗國》之《察合臺汗國》《窩闊臺汗國》《伊兒汗國》《金帳汗國》及《莫臥兒帝國》等,全方位地再現了13至14世紀蒙古族的歷史。其代表作《蒙古帝國》收獲了第二屆“姚雪垠長篇歷史小說獎”,成為自該文學獎項設立以來首位獲此殊榮的少數民族女作家。因此,很有必要對包麗英構建的這座蒙古族歷史的文學大廈進行品讀、分析,以為新時代文學事業的發展、繁榮提供有益的借鑒。
一、作者其人及其文學寫作緣起
1986年,考上了北京大學的化學系內蒙古烏海姑娘包麗英發現最能吸引她的并不是那些邏輯縝密的化學原理,而是充滿形象美感的文學世界和探討先祖征服世界的蒙元歷史。于是,整日泡在圖書館里的她開始如饑似渴地啃讀一部部厚厚的蒙元歷史著作——《蒙古秘史》《蒙古黃金史》《蒙古源流》,這幾部被譽為蒙古族三大史著的書為她開啟了探究蒙古族歷史的門徑。而要全面了解這個民族復雜而悠久的歷史,還需到更廣闊的史海中去尋覓、探索,于是,法國格魯塞的《馬背皇帝》、清朝文學家尹湛納希的《青史演義》、日本小林高四郎的《成吉思汗》等國內外著述進入了她的閱讀視域。閱讀后她發現“有些關于我祖先的史料定位是不準的,當然每個人解讀不一樣,但有些偏差比較大,我就產生了用自己的視角還原這段歷史的想法。”① 為此,她開始大量閱讀蒙元史料和中外人士有關蒙元人物的文學傳記,收集資料并細心疏理研究,同時著手蒙元系列小說的創作。到畢業前夕,她已寫出140余萬言的成吉思汗傳記初稿。畢業后幾易其稿,細心推敲磨研,終于打造出煌煌五卷本的《蒙古帝國》系列小說,這是包麗英所有有關蒙古族歷史小說中最有代表性的一個系列。
《蒙古帝國》系列中的《成吉思汗》出版最早,40余萬言,原名《縱馬天下——我的祖先成吉思汗》,是她十幾年心血的結晶。這部歷史小說與以往任何一部成吉思汗的傳記都不同,最吸引人之處是其作者系成吉思汗的后裔,在書寫時用成吉思汗后裔的獨特眼光去重新審視其先祖光耀千古的生命歷程和氣吞山河的英雄業績,這使全書充滿了新意和最真摯的民族情懷。正是出于對先祖深摯的情懷,作者形象地觀照和再現了先祖們創業的英雄業績,并最終讓一個個歷史人物、一段段歷史故事因注入了更多的情感關懷而再次鮮活起來。將史料生活化、情感化,可以說是《縱馬天下——我的祖先成吉思汗》最具魅力的地方。到目前為止,以后人的眼光、以文學的手段全景式地追述成吉思汗創業這段歷史,包麗英的首功是不可忽視的。
以其先祖成吉思汗征服世界的行跡為文學書寫對象,從成吉思汗建立蒙古帝國一直寫到這個帝國的后續帝國帖木兒帝國,勾勒了蒙古民族由弱到強、由盛到衰的整個歷史過程。這其中有一代天驕成吉思汗統一草原的宏大敘事,有拔都西征歐洲的千古盛舉,有忽必烈入主中原建立大元帝國的空前事業,以及帖木兒最后延續蒙古的歷史尾聲,時間跨度長達兩個多世紀,這也是作者30多年認真研讀、爬梳這段歷史史料的結果。在主線符合歷史真實的基礎上,以小說的形式全方位地再現了13世紀至14世紀蒙古族的歷史,其涵蓋蒙元歷史事件和生活之繁復廣博、塑造歷史人物形象之豐富生動及整體結構之恢宏精美均是空前的。
二、文學視域下的世界征服者及其征服史
在歷史小說中,歷史與文學究竟應保持怎樣的一種關系,這是一個最不容忽視的問題。安德烈·莫羅亞曾在《追憶逝水年華》的序言中說,史學家對過去的回憶,往往“借助智力,通過推理、文件和佐證去重建過去”,而文學家恰恰相反,他對過去的回憶是非“自主”的,往往“使我們感到過去突然在現在之中顯露,而正是這種突然顯露才使我們意識到自我的長存。”② 所以,在文學家的筆下,無論是“時空”的設置還是事件“經過”的描述,都不太拘泥于既有史料之限而表現出很大的隨意性和再造性。即是說,歷史與文學在各自的書寫過程中雖始終共存互襄、不可分割,但書寫者對時空和事件經過的把握準確度和認知態度卻是有所差異的。因而,當我們面對一系列書寫歷史的文學作品時,不禁要問,小說中演繹的“歷史”究竟與業已過去的那段“歷史”有著怎樣的關系,而這樣的非自主的歷史回憶又是建立在怎樣的“歷史”理論建構中的?對此,我們通過包麗英的《蒙古帝國》系列歷史小說可以明了文學與歷史之間究竟應保持一種怎樣的關系維度。
作為蒙古族的歷史人物,成吉思汗這個名字在近千年的歷史演進中,業已超越了蒙古大汗這一歷史稱謂而富有了更加豐富、復雜的內涵。尤其是在文學、影視的語境下,他的歷史符號早已讓位于藝術符號而變成了種種的“戲說”,距其歷史的本真也越來越遠,有些甚至完全變形。反觀過往的文學語境,歷史的成吉思汗要么是策馬蒙古草原、“只識彎弓射大雕”的莽漢,要么是嗜血成性、馳騁于歐亞大陸的世界征服者,粗魯、好戰,再加上兇悍殘忍,一直是成吉思汗及其征服歷史頗顯單調的文學標簽。但透過包麗英的《蒙古帝國》系列歷史小說(《狼性征服》《狂飆西進》《煌煌盛世》《帝國余輝》)近距離地審視、尋覓、感受,還原出一個這樣的成吉思汗——他有強健的體魄和偉大的靈魂,他有復興蒙古民族的責任心和遠大理想,也有一代梟雄征服世界的勃勃野心,還有一個蒙古族首領也是普通人的七情六欲……這是他的后人包麗英用生動而富有血親情感的語句,一筆一劃地書寫出的自我心目中的先祖成吉思汗的歷史形象。
關于成吉思汗這個一代梟雄是憑著什么實現他的遠大理想——創造了一個屬于成吉思汗的偉大時代的,這既是包麗英要極力探索、拷問的歷史疑案,也是《蒙古帝國》系列歷史小說展開敘述所圍繞的中心謎題。為厘清這一問題,小說沿著蒙古帝國的開拓者鐵木真的傳奇一生展開敘事——成吉思汗的父親也速該帶著年幼的他前去翁吉亦惕部求親,途中他射下一只鷹隼,這一幕碰巧被翁吉亦惕部貴族德薛禪見到,他的神力以及精準的箭術使德薛禪大為嘆服,遂主動提出將愛女孛兒帖許配給他。孛兒帖幾乎陪伴了成吉思汗大半生,正是她的聰慧和不離不棄的陪伴,為其創立大業提供了堅實的后盾。當之前的殺父之仇、之后的愛妻被擄,憤怒與悲痛化作了超凡的力量,成吉思汗被逼到無路可退時,便開始了絕地反擊并不斷地收攏各個游牧部落,擴張自己的勢力。從22歲那一年起,成吉思汗為救孛兒帖卷入了一場持久的征服戰——憑借精悍的軍隊和他的睿智、卓見,終于在馬背上開始崛起,開始創建他理想的王國,也終于在馬背上成就了他輝煌的人生。孛兒帖不僅是成吉思汗的妻子,還是與他一起并肩作戰的親密戰友,是讓他一次又一次振作起來、進而開疆拓土的精神支柱。也正是妻子的聰慧睿智、善良包容,才使得成吉思汗能毫無后顧之憂地親臨戰場沖鋒陷陣,創造了古代征服史上一次又一次的戰爭奇跡。而札木合被人稱之為成吉思汗前半生中不可或缺的襯托,他的存在為成吉思汗的輝煌人生增添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實際上,對成吉思汗來說,札木合可謂亦敵亦友。兩人曾親如兄弟、合帳而臥,后因札木合生性多疑喜于猜忌,最終兩人心生嫌隙、分道揚鑣,乃至反目成仇。在小說中,成吉思汗對此人一直懷有深情,可謂有情有義,在札木合將死之時都在極力挽救他的性命,在其死后更以極高的禮儀厚葬之。在成吉思汗看來,札木合是值得他敬重的對手,也是他畢生非常難得的至交。
成吉思汗之所以能取得巨大的成功,重要原因之一是他對自己的臣下絕對信任并能做到知人善用。如對木華黎的信任和器重,這在他的眾多臣子中可以說是絕無僅有的。當木華黎還是一介平民之時,成吉思汗就發現了他的軍事才能,并認定他的才干足以為自己奪取天下助一臂之力。因而,在木華黎還為札木合效力之時便對之贊賞有加,之后不僅不計前嫌熱情接納他,還委之以重任。當然,木華黎在跟定成吉思汗后也一直以其高強的武藝和卓越的軍事才能,助力成吉思汗馳騁蒙古草原,打下了這一片廣袤的土地。與木華黎不同,術赤是成吉思汗的長子,是汗位的首選繼承人,成吉思汗對術赤的愛也勝過其他孩子。但從這部小說中又可窺探到成吉思汗對術赤的愛有時又顯得非常矛盾且極具復雜性,原因是術赤的身世一直晦澀不明,這使得成吉思汗對他極度的愛里不免摻雜了種種的顧慮。也許正是受父汗時不時流露出種種顧慮的影響,尤其從小到大感受到周邊人常常向他投來異樣的眼光,使得術赤的性格并不似其他兄弟一般豪爽霸氣,言行處世本分善良、遇事往往優柔寡斷……他崇拜且深愛他的父汗,外表上卻從不顯露一絲一毫;日常行事處處為父親著想,處心積慮讓父汗贏得人民愛戴,但他的行為又從不被父親兄弟理解。最后,術赤病死在了成吉思汗許諾給他的封地玉龍杰赤。
一代天驕成吉思汗作為蒙元歷史的開創者,對其創業軌跡的敘事自然是《蒙古帝國》系列小說的重點,但從中尋繹其歷史的合理性應是文學創作的旨歸和價值升華。拉施特曾在其《史集》中說:“還有什么事比成吉思汗國家的建立更值得一提的呢?它被認為開啟了一個新的紀元。”① 成吉思汗之所以能成功,這部《蒙古帝國》給出了另一種更客觀、更合理的答案——小說通過成吉思汗的行為,充分展示了他在政治、經濟及社會管理等方面的杰出才能和領導藝術。
早期蒙古部族的權力核心主要由家族、婚姻集團以及貴族集團構成,分別映射草原定居社會分封制度的演化、婚姻集團的構成和二元官僚制的形成這三方面。成吉思汗時代,他將整個蒙古族的政治文明不斷推向穩定和完善,最終促成了元朝的三大基本制度,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分封制度。為凸顯成吉思汗的政治、經濟才能,小說中對成吉思汗完善和穩定蒙古部落社會,尤其是建立、完善封建制度進行了大書特書。作為一個游牧民族建立的政權,其治下的帝國權力核心始終是“血緣—家族—婚姻”這一模式,如小說中描述了成吉思汗為與維吾爾建立長久的通商關系,將自己最疼愛的孫女婉嫣嫁與速格納黑,這一舉措為蒙古族帶來了巨大的政治和經濟利益,也證明了家族婚姻在蒙古帝國中的重要地位。小說這樣寫既符合歷史真實,也彰顯了成吉思汗的政治智慧和當時蒙古族的政治文化生態。
這部系列小說對成吉思汗及其征服史的敘事多有超越同類歷史小說之處,即不單把這一歷史人物和他的所作所為放在當時的歷史環境中,更將其放到中華五千年文化的大環境中,使得這一歷史人物身上附著了更多的中華文化的光環。這其中包含了儒家的倫理德行、道家的崇尚自然等,這樣的歷史人物帶給讀者的藝術感染力也無疑多了幾分人生的啟迪和教育意義。一方面,在成吉思汗的行為和蒙古族人的生活中始終保留一種崇尚自然、敬畏自然之心。如小說中多次寫到蒙古人一直把“天”看成至高無上的主宰,稱天為“長生天”。成吉思汗更是非常信仰上天,時時處處遵循上天的“旨意”,凡事都要讓“長生天”來做決定,包括是否將札木合處以死刑,都由一位類似巫師角色的人代表“長生天”向其傳達旨意,他堅信一切災禍都因人的錯誤行為招致。這種對天地自然的敬畏之心,使得蒙古先民們處處能規范自己的行為,自覺遵守自然發展的規律。另一方面,在日常生活中,成吉思汗及其部族子民恪守孝悌之道,體現了尊老愛幼的儒家品性。小說通過對成吉思汗及其部族日常生活的描述,展現了當時蒙古社會中老人與孩童均格外受到愛護。作者將這位蒙古大汗升華為華夏雄主,將蒙古游牧文化納入中原文化圈,可以說是這部小說的最大亮點或創舉,也是作者在歷史敘事中刻意植入文學元素的結果。
三、匠心獨運的人物形象塑造
這部系列小說的亮點還在于人物形象的塑造,尤其是主人公成吉思汗形象的成功塑造。作者包麗英曾這樣詮釋其先祖成吉思汗:“戰爭中他殺人如麻,內心深處卻善良淳樸,他有著政治家、軍事家的冷酷無情,卻為人光明磊落。他目不識丁,可在草原行將統一時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創立蒙古文字……”① 就是這樣一位復雜的歷史人物,作者憑借其神奇的審美想象,融史料典籍、逸聞軼事、神話傳說于一體,再輔以女性作家優美的文筆和細膩而恰到好處的心理描寫,將這位蒙古大汗的鐵血柔情演繹得淋漓盡致——不僅是部族的威武大汗、母親面前的孝順兒子,還是一位溫柔而癡情的丈夫、嚴厲而慈愛的父親……既立足于歷史又超越了歷史,既具備了歷史的真實性又飽含著文學的鮮活性,可謂出神入化,形象躍然紙上,足以成為中國當代文學藝術人物長廊中一個最具生活化的、立體的藝術形象。尤其難能可貴的是,作者塑造歷史人物基本做到了忠實于史事和自身的審美判斷,使筆下的人物大多摒棄了歷史的臉譜和標簽而還原為一個個具體可感、個性鮮明的藝術形象。如拔都聰明機智、忠勇果敢,還有幾分多情和浪漫;帖木兒雖冷酷無情、野心勃勃,但又英勇善戰,擅長治理……
要想將歷史人物寫活,使之形象逼真,栩栩如生,人物心理世界的深刻透視和細膩刻畫是至為關鍵的,這也是一個優秀的作家深知并慣用的小說藝術三昧。以包麗英筆下的成吉思汗為例,人說眼睛是心靈的窗口,為刻畫好成吉思汗的心理世界,作者特別著意于這位蒙古大汗的眼神及其眼睛中折射出的一切。因而,與其說整部小說在敘述一個蒙古大汗征服世界的故事,不如說是作者在透過成吉思汗的眼睛來審視幾十年征服史中發生的大小事件,并借此展示了這位馳騁在蒙古草原上的硬漢獨特的個性。在作者的筆下,成吉思汗不僅有著超于常人的勇猛和卓越的軍事才能,更是一位熱愛百姓的君主;他經歷了常人難以承受的種種磨難和挫折,但仍葆有高尚的靈魂和不屈的精神氣度;他威猛卻又溫柔,爽朗且心思細膩,深愛他的家人,同時也深愛他的江山社稷。小說字里行間傳達出的成吉思汗的英雄氣概和寬容大度、真誠樸實、信守諾言的品性以及人性、人情之美,足以打動讀者,使人久久難以忘懷。在包麗英的《蒙古帝國》中,展示出了成吉思汗的另一面——拋開了其身為蒙古大汗的身份,有血有肉、重情重義,更像是一位率真、勇猛的草原漢子,生動活潑、呼之欲出,透過字里行間仿佛就能聽到他那洪亮、爽朗的笑聲。
成吉思汗的重情重義主要體現在他對待愛情、親情及友情等各個方面。在對待愛情和親情上,他對妻子孛兒帖始終不離不棄,從年少時的一見傾心到東征西戰時的相互扶持,再到功成名就后的相濡以沫,這位鐵骨錚錚的硬漢在妻子面前滿腔柔情,從未有過疾言厲色;當得知妻子被篾爾乞部擄去之后悲痛交加,劫后重逢后一如既往地寵愛她。成吉思汗對待家人也同樣體現了一位長者的體貼和關懷備至,其子術赤年幼時被驚馬踏傷,在昏迷不醒命懸一線之際,這位威猛高大的父汗竟驚惶地跌坐在地上,一時無法言語。當術赤在昏迷中吐露出自己不被父汗接受的隱痛時,他心痛難忍,一遍又一遍地對愛子說:“術赤,我的兒子,阿爸沒有不喜歡你。”如此平凡而熾熱的父愛躍然紙上,令人感嘆不已。在對待友情上,成吉思汗的一生中擁有過很多朋友,這其中有與他并肩作戰的好兄弟,甚至也有與他惺惺相惜的敵人。成吉思汗明白,要征服世界不可能憑借一己之力,家人、朋友的幫襯非常重要。
小說家筆下的成吉思汗除了葆有常人的愛情、親情和友情外,也具有歷史偉人的一切共性,如睿智冷靜、有較強的自制力等。他創業時,從不肯怠慢每分每秒,時時刻刻都在規劃自己的宏圖大業;他功成名就、手握大權后,更是嚴格要求自己。對他來說,統一這片草原,為草原百姓帶來一個和平穩定、繁榮昌盛的時代是最為刻不容緩的。小說中特別聚焦了成吉思汗驚人的自制力這一個性,這是他重要的性格元素之一。同時,作為統一蒙古草原的一代天驕,成吉思汗還始終保持著質樸謙遜的個性。與歷史上許多成功的偉人一樣,他求賢若渴,知人善用,對待有才能的人從來都不吝熱情并以禮相待。無論是大將木華黎,還是幫助他創建蒙族文字的塔塔通阿,哪怕是差點射中他脖頸置他于死地的哲別,他都懷揣一顆謙遜寬容的心,熱情接納、盛情款待。從小說的描述不難看出,正是由于成吉思汗的這種謙遜、真誠待人以禮的個性風范,才使得他的下屬臣子無一不對他忠心耿耿,這也為他統一草原、征服世界打下了堅實基礎。
當然,成吉思汗之所以能夠擊敗對手一統草原,還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他擁有別的部落首領難以企及的民心和威望。他胸懷整片草原,有遠見、有理想,同時卻又平易近人。上陣殺敵之際,妻子難產、幼子病重,他交代好軍醫之后頭也不回地奔赴戰場,直到日落西山才匆匆趕回家人身邊。孫子戰死沙場,他獨自承擔巨大痛苦,在將領面前不露聲色,唯恐影響士氣,他的痛苦有多深,威望就有多高。就是這樣一個擁有如此寬廣偉大靈魂的人,卻可在閑暇時與草原百姓聚在一起聊家常、打馬球。從古至今,親臨戰場的君王少之又少,與百姓相處其樂融融的帝王更是寥寥無幾,而成吉思汗卻一一實踐了。后人評價他好戰,可從小說中分明看到了他奔赴戰場時心里裝著一整片廣闊的草原和草原上他的子民,那是他熱愛的故鄉和親人,更是他永遠無法割舍的心靈凈土。這正是小說家筆下塑造的典型形象成吉思汗——藝術真實與歷史真實的有機統一體。
作為一部優秀的歷史小說,對成吉思汗的形象塑造并未完全脫離歷史的“框架”甚至局限,并未像一些歷史敘事將成吉思汗幾乎與生活隔離進而完全神化,而是既寫出了他帶領蒙古民族征服世界、步入文明社會的豐功偉業,謳歌了他順應時代的要求、促進民族融合和社會進步的歷史貢獻;同時,作為成吉思汗后裔的作者也并未模糊自己判斷而不顧史實一味地粉飾、夸耀,而是寫出了這位蒙古先民眼中“天神”的種種不足、甚至人性的缺陷,使我們看到的是一個更“真實”的蒙古大汗、草原梟雄。這其中有對待異族降俘的兇殘孽殺、有對征服之地的屠城夷族,就是對其長子術赤也一直懷有疑心,甚至因懷疑術赤對其不忠而下令討伐……這些不足和缺陷無疑使成吉思汗這一人物形象更接地氣,同時也符合歷史的本來面貌。
結語
總的看來,這部書寫成吉思汗及其蒙古帝國的歷史系列小說具備了超越文學與歷史敘事的特別價值。一方面,由于游牧民族記錄歷史的方式一直為口耳相傳,記述本族歷史的文獻資料極為稀缺,現存文獻資料多為非游牧民族的史學家或文學家編纂而成。因此,出自成吉思汗后人的這部系列小說既是“小說”也是“歷史”,可謂填補了國內這段歷史的文學書寫空白。正如作者所言:“我從一開始就不想寫一個演繹的東西,想給人們呈現一部正史,讓人在輕松愉快的閱讀當中,真正地去了解蒙古民族的歷史。”另一方面,從文學的審美價值和功能看,這部系列小說以文學敘事的方式還原蒙元歷史——全景式的故事構架、細節化的歷史敘事、生動感人的場景描述……將抽象的史料和生硬的史實演化為活的人和事,再由敘事主體娓娓道來,使得這段歷史不再枯燥乏味,讀起來扣人心弦,感人至深,成為青少年了解中華歷史、培育自身家國情懷的非常難得的教本。同時,小說作為語言的藝術,敘事寫人狀物還需優美的語言文字,這也是進一步調動讀者審美經驗的必由之路,而出于女性作家之手的這部歷史小說也別有自己的語言風格,細膩、溫婉,且優美、流暢,頗有音樂的美感和節奏感。雖時現“歐化”的長句但也切合游牧民族的語言習慣和表情達意的需要。總而言之,這部氣勢恢弘的文學巨制,給我們提供了諸多歷史的和文學的審美享受。
(責任編輯 劉金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