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本溯源尋真理，庖丁解牛釋疑題
——2022 年廣東卷第2 題芻議

劉澤軍 姚 念

（1.廣東省廣州市番禺區市橋金山谷學校；2.廣東省江門市臺山市鵬權中學）

2022 年廣東省普通高中學業水平選擇性考試第2 道選擇題（以下簡稱“本題”）如下：

（2022·廣東卷·2）“奉朝請”是兩漢朝廷給予退休大臣和列侯、宗室、外戚的特殊待遇，被授予者特許參加朝會，地位也隨之提高。東漢中葉以后，王、侯多不就國，而是以“奉朝請”的名義留駐京師，封國大權操于國相，這客觀上（D）

A.有助于遏制地方豪強勢力的擴張

B.埋下了東漢末年軍閥割據的隱患

C.為外戚干政提供了便利的條件

D.有利于朝廷對封國的直接控制

本題以兩漢時期的“奉朝請”制度為背景，考查了兩漢中央政府加強對諸侯國的控制，從而加強了中央集權的知識點。“奉朝請”制度是漢晉時期給予閑散大官的優待，本題也對這個制度進行了解釋。題目材料分為兩部分，以句號為界，題干中的“這”指代的是句號之后的關于東漢“奉朝請”制度的內容，這里列舉的是關于東漢時期王、侯以“奉朝請”名義留駐京師而封國大權被國相操控的史實。所以這道題表面上講的是漢代“奉朝請”制度的實行，其實考查的是兩漢時期的王國問題，也就是關于漢代特別是東漢時期為了加強中央集權從“奉朝請”制度著手削弱王國權力的措施。本題正確答案是D 項，基于我們高中歷史課程的知識點有限，其他選項對學生作答存在一定的干擾性。以下就本題談談筆者的看法，不當之處請大家指教。

一、試題解析

本題的問題設置在一定程度上超出了教材范圍，尤其是2022 年廣東省的高考歷史依舊是新高考舊教材，所以避免不了在新舊交替的時代，高考會涉及新教材的內容。無論是新教材《中外歷史綱要》，還是舊的人教版的專題史教材中關于漢代的政治制度只講到了西漢初年的郡國并行制，漢景帝時期的“七國之亂”，漢武帝為解決王國問題頒布“推恩令”，成功削弱了諸侯王的勢力，漢武帝設立的刺史負責對轄區內郡縣地方官員以及王侯子弟和豪強勢力進行巡視監察。本題所需要的關于東漢時期王國問題的時代背景并沒有提到，也就是學生對于東漢歷史的知曉度不夠。

對于本題的作答學生可以運用排除法，A 選項分析：其中提到的豪強勢力也就是西漢后期形成的地主階級中的一個階層——豪強地主，他們占有大土地，稱霸鄉里，財大家族大。西漢時期皇帝多對其打壓，東漢就是在豪強地主支持下建立起的政權，所以東漢時期的豪強地主勢力急劇膨脹。題干中提到的是封國的“國相”，但是國相能不能遏制地方豪強勢力擴張，材料并未提到這一方面，所以不能得出A 選項這個結論。B 選項分析：其中提到的東漢末年軍閥割據與封國沒有關系，并不是封國割據，東漢末年軍閥很多是地方豪強地主勢力，所以B 選項不符合題意，不過B 選項是最容易選錯的選項。C 選項分析：其中提到的外戚干政是東漢時期政局的一大突出特點，統編版高中歷史教材中對于這一點有提到，東漢中期以后，因為皇帝大多是幼主繼位，所以東漢政局出現了外戚和宦官輪流干政的現象。不過外戚干政這種現象只是在以皇帝為中心的東漢中央政府出現，而本題講的是東漢時期的封國問題，屬于地方問題。至于會不會為外戚干政提供便利條件，從本題我們不能看出，所以不能選C 選項。D 選項分析：題干中提到的王、侯多不就國，封國由中央任免的國相治理，很明顯是東漢政府為了加強中央集權對地方封國的控制管理。政府利用“奉朝請”制度將諸侯王留駐京師，給予榮譽，不給實權，讓他們遠離自己的封地，并任命國相對封地進行管理。這是東漢政府加強對地方管理的特殊政策，所以D 選項是最優選項。

作答本題時，雖然我們可以運用排除法選出正確答案，但是對于學生知識點應用能力的考查還是有一定的效用。

二、兩個選項的爭議

本題中，B，D 選項有爭議之處，值得我們深度思考。

就B 選項而言，本題關鍵在于設問“這”指代什么。根據題意，“這”的核心落腳點在“封國大權操于國相”這一現象，而不是封國問題。因此，“國相操控封國特權”的現象在客觀上為東漢末年軍閥割據埋下隱患也有一定的道理。也有觀點質疑東漢末年軍閥割據不是封國割據，但本題強調的應該是“封國大權操于國相”這一現象，把這個現象等同于封國割據，似有偷換概念之疑。若仍要一探究竟，東漢末年一些諸侯都曾任國相。

東漢末年擔任過國相的諸侯一覽表

從表中可知蜀漢建立者、曹魏奠基人均當過國相，并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據《三國志·蜀書》記載：“郡民劉平素輕先主（劉備），恥為之下，使客刺之。客不忍刺，語之而去。其得人心如此。”劉備任平原相時外御賊寇，在內則樂善好施，深得民心。曹操任濟南相時，“小大震怖，奸宄遁逃，竄入他郡。政教大行，一郡清平”。（《三國志·魏書》）二人的理念影響至后來的執政思想。

D 選項中的表述亦有值得商榷之處。一方面，“國相操控封國特權”的現象對中央集權存在一定威脅，D 選項“有利于朝廷對封國的直接控制”從邏輯上來說難以自洽。另一方面，在人教版專題史教材中講到了漢武帝頒布“推恩令”削弱了諸侯王的勢力，解決了王國問題，其實從這個時期開始漢政府早已對封國（王國）實行了有效的直接控制，后期東漢政府政策的變化只是在強化這種直接控制。

在這兩個選項之間徘徊不定時，筆者往年經歷的一道習題所提供的史料，恰可作為本題的知識背景。

西漢諸侯國相是受中央任命而又隸屬于王國的高層官員。他們在高祖時輔佐諸侯王國建立政權,文景時期偏重執掌王國兵權,宣帝后則以地方郡守職能管轄王國。這反映了 （B）

A.諸侯國相權力逐漸縮小

B.中央對諸侯王國控制加強

C.諸侯王國問題日益嚴重

D.諸侯國相轉變為割據勢力

本題難度系數不大，通過國相職權的變化考查了中央對諸侯王國控制加強。同時，該題補充了一個重要的課本以外的知識，即西漢宣帝后國相以地方郡守（中央任免）職能管轄王國。在一定程度上來說，國相的來源發生了變化，以前是受中央任免的、屬于王國的高層官員，宣帝后則是地方郡守行使了國相權力。東漢延續了這種做法，例如劉備任平原縣縣令后又領平原國相，曹魏三朝老臣裴潛“出為沛國相，遷兗州刺史”。可見東漢后期時國相和郡縣官員的界限已經比較模糊了，這與中央政府成功限制諸侯王權力有關。因此，從主旨來說，廣東卷第2 題的D 選項“有利于朝廷對封國的直接控制”是正確的。從國相的身份來說，B 選項東漢末年軍閥也有很多是地方郡縣官員，例如南陽太守袁術、河內郡太守王匡、陳留太守張邈、東郡太守喬瑁、山陽太守袁遺等。如果考慮國相和郡縣官員模糊的問題，B 選項也可以入選。

筆者認為，本題另一個關鍵詞是“客觀上”，這類說法在歷史學科中十分重要，下面試舉兩例加以說明。1.在講述分封制影響的時候，部分學生會有疑惑，既然分封制加強了周王朝對地方的控制，擴大了統治范圍，為何又會出現諸侯爭霸的局面？2.學到秦朝政治制度時，我們會把郡縣制和分封制進行對比，郡縣制有利于加強中央集權，分封制不利于加強中央集權，那是否和分封制的積極影響產生邏輯上的矛盾呢？這實際上就涉及主、客觀的因素。周王分封制的初衷是為了穩定周初的政治形式、鞏固疆土，試圖做到“封建親戚，以藩屏周”。在通信落后、交通不便的奴隸社會時確實起到了鞏固疆土的作用，這是主觀的、直接的影響。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周天子的實力下降、諸侯王有較大獨立性等弊端不斷顯現，又為分裂的局面埋下禍根，這是分封制創立者始料不及的，因此可以說是客觀產生的消極影響。

在學習洋務運動的影響時，我們也提及“在客觀上為中國民族資本主義的產生和發展起了促進作用”，在做選擇題時常常用洋務運動“無心插柳柳成蔭”來說明這個客觀的影響。教師在解釋時也會提及洋務運動主觀目的是維護清王朝的統治，洋務企業的創辦發揮了示范作用，誘導部分開明的地主階級、舊式商人創辦新式企業，客觀上對民族資本主義的產生和發展起了促進作用。

按照這個邏輯，“奉朝請”制度設置之初是為了加強朝廷對封國的控制，從而加強中央集權。據《后漢書·和帝紀》記載：“皇帝加元服，賜諸侯王、公、將軍、特進、中二千石、列侯、宗室子孫在京師奉朝請者黃金，將、大夫、郎吏、從官帛。”由此可知，奉朝請只是對王公、列侯、宗室等的妥善安置，給予其隨時朝見的優待，并沒有直接參與政治的權利，僅“衣食租稅而已”。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奉朝請”又出現了一個新問題，諸侯王常駐京師后，封國的大權落入國相手中，在客觀上又為東漢末年的軍閥割據埋下了隱患。學生應該注意的是“奉朝請”設計之初的目的是為了防止諸侯王勢力的膨脹，加強中央集權，在相當長的時間內確實做到了這一點，但是東漢中葉以后“王侯多不就國，封國大權操于國相”的現象出現，客觀上對中央集權又構成了威脅。按照廣東卷的題意，是強調后半段“封國大權操于國相”的現象，B 選項似乎更加符合題意。

其實本題可以根據歷史資料，命制兩道截然不同的題。

（變式一）“奉朝請”是兩漢朝廷給予退休大臣和列侯、宗室、外戚的特殊待遇，被授予者特許參加朝會，地位也隨之提高。兩漢時期，奉朝請只是對閑散的功臣列侯的一種妥善安置，給予其隨時朝見的優待，王、侯僅衣食租稅，并沒有直接參與政治的權利。“奉朝請”的做法（D）

A.有助于遏制地方豪強勢力的擴張

B.埋下了東漢末年軍閥割據的隱患

C.為外戚干政提供了便利的條件

D.有利于朝廷對封國的直接控制

（變式二）“奉朝請”是兩漢朝廷給予退休大臣和列侯、宗室、外戚的特殊待遇，被授予者特許參加朝會，地位也隨之提高。西漢宣帝后則以地方郡守職能管轄王國，行使國相權力。東漢中葉以后，王、侯以“奉朝請”的名義留駐京師，封國大權操于國相手中，地方勢力膨脹，這客觀上 （B）

A.有助于遏制地方豪強勢力的擴張

B.埋下了東漢末年軍閥割據的隱患

C.為外戚干政提供了便利的條件

D.有利于朝廷對封國的直接控制

經過這樣修改，命題思路可能會更加清晰，從而減少爭議點。其實，這類出題思路在以往的高考題中也有出現，例如2018 全國I 卷第25 題就考查了藩鎮割據在客觀上延續了唐朝的統治。

（2018·全國I 卷·25）據學者研究，唐朝“安史之亂”后百余年間的藩鎮基本情況如下表所示。

“安史之亂”后百余年間唐朝藩鎮基本情況表

由此可知，這一時期的藩鎮 （D）

A.控制了朝廷財政收入

B.彼此之間攻伐不已

C.注重維護中央的權威

D.延續了唐朝的統治

歷史教材介紹了唐朝藩鎮割據局面嚴重威脅到中央集權，是唐朝滅亡的的重要原因。但本題卻大相徑庭地考查了藩鎮割據局面在客觀上延續了唐朝的統治，正如《宋史》論述的那樣：“唐既弱矣，而久不亡者……如是二百年，奸臣逆子專國命者有之，夷將相者有之，而不敢窺神器，非力不足，畏諸侯之勢也。”

綜上所述，我們在今后遇到類似的題目時，一定要明晰問題的兩個關鍵點：一是題目中的指代關系，例如廣東卷第2 題的“這”指什么。二是這種影響是直接的、主觀意愿上的還是客觀的。這樣考生才能有效避免命題人設置的陷阱。

三、教學啟示

本題涉及的知識點超出了高中的課本范圍，無論是統編版新教材還是舊教材，對于東漢時期王國問題的知識背景都很少提及。所以這道題不僅是考查學生的歷史知識儲備、研究能力，也是在考查老師的教學能力。由本題筆者總結出了以下幾點啟示：

（一）補充課外史料

從本題的作答我們可以看出，現如今的高考題以課本為基礎，但有時又超出課本知識，這就需要教師在課堂、作業中補充課外知識，擴充學生的知識面。現在一線教師面臨著兩大難題，一是教材內容多，課時少。二是如何對教材內容刪繁就簡。因為教材編寫者說，歷史教材寫的不一定都要教，中學老師可以大膽地取舍。針對這兩個問題，筆者認為可以采取以下方法：其一，充分發揮備課組集體的力量，分工合作，補充知識點。在通史教學中，教師可以以時間為順序，將每個歷史時期的政治、經濟、思想文化的階段特征總結出來。每個教師可以選擇一個視角，尋找課外史料。其二，加強各校之間的交流，推動共享課堂的建設，分享自己對新史料的研究成果，在交流的過程中不斷完善史料的收集工作。其三，教師要抓住核心知識的史料補充。例如在中國古代政治史中，有兩個基本矛盾貫穿著封建社會的始終，即皇權與相權之爭、中央與地方權力之爭。我們在尋找史料時可以以這兩對矛盾為核心，尋找不同朝代的有關史料，使學生掌握不同時期政治史總體上的階段特征。抓住了主要矛盾，我們就抓住了核心知識，從而提高學生復習的效率。

（二）加強學生做題方法指導

在高一、高二的教學中，限于課時量，教師很難在課堂中專門講解解題方法。高中歷史屬于文科的一類，很多題目特別是選擇題的作答是有一定的方法技巧的。比如本題中“這”指代什么，會影響到對答案的判定。這就免不了在題目的設置上“咬文嚼字”，有時我們對題目的理解又會與出題者的意圖有所不同，這樣就陷入了“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的窘境。磨刀不誤砍柴工，筆者認為，無論是在高一、高二緊張的課程教學中，還是高三的高考復習中，歷史教師都可以抽出1～2 節課的時間講授解題方法，例如總結選擇題的錯誤特征。此外，文科類學科的做題方法有很多是相通的，可以進行學科知識的遷移。同時，我們要適當培養學生的歷史閱讀能力，提高學生對史料的分析、理解能力。

綜上所述，高考是高中歷史教學最好的反映。本文以2022 年廣東卷第2 題為例，說明了我們如今在高考試題中存在的爭議性問題，也說明了高考與歷史教學存在的矛盾。這些都是對我們高中歷史教師和高中學生的挑戰，需要我們共同努力，以達到培養學生核心素養，落實立德樹人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