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豐岐
(上海戲劇學院 上海 200040)
2020 年春,原本打算在電影院上映的《大贏家》改為在國內網絡上映,并迅速引起了網民的關注。該電影是一部喜劇片,由于淼執導,董成鵬、柳巖、張子賢、田雨、代樂樂等人參演,可謂是笑星云集。電影《大贏家》主要講述的是,銀行職員嚴謹在一場銀行演習中扮演劫匪,所有人都以為這僅是走個過場,但沒想到,扮演劫匪的他卻做了充分的準備,讓參與演習的所有人都經歷了一次似真非真的“搶劫案”。該片翻拍自韓國喜劇電影《率性而活》(由羅熙贊執導,張鎮編劇,鄭在泳、孫秉浩、李漢威主演的喜劇動作電影,該片于2007 年10 月18 日在韓國上映),經過編劇本土化的處理后的《大贏家》在觀感上更加符合中國人的觀影習慣,故本文圍繞電影《大贏家》展開討論。
從戲劇的角度來看,銀行演習是一種規定情境,如果演習中的所有動作都是按照事先準備好的劇本進行,那么,演習就會失去實際的應用價值。電影中的主人公嚴謹在這一規定情境內進行了充分的自由發揮,“不按套路出牌”的他給警察們出了難題,讓整個演習凸顯了應用價值?!吧鐣硌輰W”這一學科概念由上海戲劇學院的孫惠柱教授提出,旨在研究舞臺和攝像機鏡頭以外的表演。他在《社會表演學》[1]一書中指出:大多數社會表演者不必像專業演員一樣扮演一個虛構的角色,但只要意識到有觀眾在看,人一般總會不自覺地設法控制自己的行動和表情——可能是炫耀和賣弄,也可能是收斂和韜晦,目的都是給予看的人某種預期印象……因為任何企圖控制自己形象的人都有一個角色與自我、外在形象和內在實質之間的矛盾,這一點和專業演員無異。同時,社會表演學有“三大哲學范疇”,分別是:(一)自由與規范;(二)虛擬與現實;(三)主動與客動。本文將結合“自由與規范”這一哲學范疇,對電影中的演習情節進行探討。
銀行常常被犯罪分子盯上,因此,反搶劫演習不單單是在考驗銀行人員應對突發情況的能力,也是在考驗警察的處理能力。不少電影中都有搶銀行的橋段,如《火鍋英雄》(由陳國富監制,楊慶執導,陳坤、白百何、秦昊、喻恩泰聯袂主演的犯罪電影,于2016 年4 月1 日在中國內地上映)《除暴》(由韓三平監制,劉浩良執導,王千源、吳彥祖領銜主演的犯罪動作電影,該片于2020 年11 月20 日在中國內地上映)等,但《大贏家》并非真正在電影中搶銀行,它呈現給觀眾的是一場反搶劫演習,在電影中,是演習的“搶銀行”、虛假的“搶銀行”。那么,這種演習就變成一種帶有戲劇特征的規定情境——劫匪搶劫銀行并挾持人質,警察抓捕或擊斃劫匪后解救人質,劫匪和警察的對峙關系構成了帶有沖突性的戲劇情境。在這一演習規則下,搶劫現場成了一種規定情境,人物在這種情境下的一切行動皆要符合演習規定。放在現實生活中來看,反搶劫演習現場并非真的發生了一場搶劫事件,“演習”二字本身就具有“演”的成分,這也就決定了這一事件帶有虛擬的、虛假的性質,而它又發生在現實生活中,場地和人員都是現實中存在的,所以,它是一種介乎虛擬與現實之間的規定情境。
在電影的開端部分,主人公嚴謹作為一名銀行職員,在接到扮演劫匪的通知時,對領導表示自己并不會扮演劫匪,領導卻告訴他“不會可以學,學好容易,學壞三天,回去多看外國電影”,所以,電影中的搶銀行橋段就成了他學習如何“搶銀行”的范本,學習這些范本既是為他“劫匪”的角色做準備,也是促成規定情境下人物動作的關鍵——進門、掏槍、裝錢、逃走,這些動作一氣呵成,電影中的劫匪大多如此,嚴謹在起初也是這樣做的,可以說,劫匪在這種規定情境中的貫穿動作是“搶錢之后跑”。我們反觀銀行工作人員在電影中演習的反應,他們在假裝服從劫匪命令的同時按響桌子下面的警鈴,換言之,暫時服從劫匪并報警就是銀行工作人員在演習中的貫穿動作。在電影中,一名銀行人員提早準備好了演習用的練功鈔,可以說,她對這種規定情境再熟悉不過——遇到搶劫就得交出錢,否則就會有生命危險。
警察在接到報警后出動,短短幾分鐘便趕到案發現場,他們的貫穿動作便是“逮捕或擊斃歹徒”。孫惠柱教授在《社會表演學:現實與虛擬之間》一文中指出,澳大利亞的“實用戲劇”教授曾幫助訓練警察,讓受訓者在一個經過設計但看上去和普通小鎮并無二致的實訓基地進行搜捕作業[2]。其實,這對于警察來說也是一種規定情境下的演習,因為他們在現實中常常會與各種各樣的犯罪行為打交道,進行演習為的是提高破案率。2012 年,無錫市新區長江北路金海里江蘇銀行進行了一場反搶劫演習,之后,《中華合作時報》在文章中指出:“警方未雨綢繆……對于提高大家的警惕性和安全防范意識,提高應急處置能力,打造拉得出、打得贏的公安隊伍,對于防范、抵制和震懾搶劫銀行犯罪活動,保護人民群眾的生命和財產安全,維護社會穩定,具有很重要的意義。”[3]因此,反搶劫演習中的搶劫現場便成為演習參與人員博弈的現場,警察在演習的規定情境中是最重要的角色,他們的臨場發揮決定著演習的結果走向,也體現著演習的價值。
就演習來說,“劫匪”并非真正的劫匪,而是由演員扮演的假劫匪。在電影中,主人公嚴謹被挑選為假劫匪,于是他便“做戲做全套”,就像一名貫徹斯坦尼表演方法的演員,從內心上接近角色,他把自己定位為“一名遭受家人、同事冷落”同時又“窮兇極惡”的劫匪。他開始像一名真正的劫匪那樣,事先踩點并規劃好逃跑路線,連路口有幾個紅燈、哪里有攝像頭都調查得一清二楚,也提前找了女主和自己的妹妹作為“同伙”,甚至還將三種預案寫在了本子上,以至于他被當成真正的“可疑人員”遭到群眾舉報,如果不是他向警察解釋清楚,他倒真成有作案動機的劫匪了。
影片中,大部分人在知曉了這是一次演習后,反應皆是“走個過場而已”,根本沒有認真對待,例如,在嚴謹作為“可疑人員”被群眾送至派出所后,得知真相的警察輕描淡寫地甩下一句“你就乖乖讓我們制服得了”;記者在報道演習之前也說“這種演習都是裝樣子,一年得拍800 回”;就連銀行的行長也認為“演習做做樣子就行了”。如果說,以上這些人是規范的盲目遵循者,那么,作為“綁匪”,嚴謹的行為就是在規范情境下的自由行為,是真正的“有規范的自由動作”。在和警察“對峙”時,嚴謹選擇“擊敗”警察、“侮辱”人質,索要現金和逃跑用車,這些都是在真實情況下劫匪可能做出的行為,換言之,這符合演習的規定,這給試圖“走過場”的所有人都出了一個大難題。
反觀國內銀行,大部分反搶劫演習確實存在著“走過場”的情況。每個月的月底,山東某地的農商銀行都會舉辦定期的反搶劫演習,他們的演習比電影中演習的規模更小,沒有警察的參與,也由一名男性員工扮演劫匪,柜員進行范本化的“勸說”使其冷靜——入職培訓時反復練習的術語,同時按下警鈴,最后由保安持械將劫匪控制。這已經成為一種例行操作,可以看作遇到真正搶劫時而做的應急排練,是有著腳本的“走過場”。同樣是保安持械控制劫匪,影片中也有一樣的片段,保安從身后持械進攻,嚴謹伸出“槍”,“消滅”了該名保安,這種方法應對手持近戰武器如刀、棍的劫匪是有效的,然而劫匪持槍時這種方式并不奏效,反而會給持械人帶來生命危險,此類情境是反搶劫演習應該考慮到的,也是嚴謹在規定情境下“自由行為”的一個體現。
電影中,主人公嚴謹在“搶銀行”后因為“方案一”失敗,轉身逃回銀行中開始“劫持人質”,演習的走向發生變化,參與演習的所有人各自的計劃被打亂,可以說是“大幕拉開,好戲開場”,警察與“綁匪”的矛盾被徹底激化。嚴謹首先選擇“擊斃”在銀行辦事的警察,之后向外界傳遞出手中有“人質”的消息,不料在場的“人質”中有一名真正的孕婦,且即將臨盆,警察便順水推舟,選擇了一名女警察扮演醫生,試圖潛入銀行后制服嚴謹,雖然這個方法最后失敗了,但警察依舊像面對真實的情況一樣,不斷依據現場的實際情況積極做出方案調整,包括派特警隊強攻、派狙擊手“狙擊”、叫來嚴謹的家人打“心理戰”等,可以說,警方的行為是積極客動的。孫惠柱教授在《主動VS 客動:社會表演學的哲學探索》一文中指出,客動意為作為反應的積極動作,演員的每個動作都是主動的,也是客動的,同時,還要進一步引起對手的客動[4]。正如影片中的公安局局長說的那樣:“劫匪不按套路出牌,你們也要隨機應變?!边@句話就是讓警察們根據現場情況做出積極的反應動作。拿特警隊突襲那一場來說,在警方得知潛入銀行的女警察被“擊敗”后,他們立即聯絡特警隊,隨后,嚴謹在門縫中發現特警隊的車到達現場,特寫鏡頭此時對著他手中的筆記本,上面寫著:特警到場、狙擊手、后門突襲,這是他計劃書中的方案,警察的客動引起了他計劃的改變,他也立即客動起來——為防止被狙擊而遠離門口及窗戶,“人質”中的“同伙”于海嬌假借上廁所的名義安放“炸彈”及觸電開關,緊接著,特警隊在后門突襲時“觸電身亡”,警方的此項措施宣告失敗。在這段戲中,嚴謹為扮演好劫匪而準備的預案派上了大用場,他預料到特警隊會在后門突襲,提前和“同伙”于海嬌商定好行動方案,見招拆招,臨時依照警察的措施來客動地為行動做出改變,并選擇不同的行動方案。所以,“劫匪”一方的客動和警方的客動共同構成了積極的演習情境,是規定情境下的自由行為。
演習無疑是為了防患于未然,偶爾打破一下規定情境會引起情境中各方行為的改變,或許會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這部片子中雙方的客動讓筆者想起2009 年夏天筆者在山東省肥城市體育館學習散打時的一件事。在以往的日常訓練中,教練為保持訓練效果通常把學員分為兩人一組,一人持靶、一人進攻,之后再雙方互換角色,進行單一的進攻和防守訓練。某天教練提議,希望持靶方在進攻方進攻時選擇回擊,這樣的訓練會更有效,這簡直就和實戰時兩人對打一樣!該教練認為,如果不在這種實戰情境中練習,所學到的格斗技巧將毫無意義。持靶方的回擊是一種客動行為,與電影《大贏家》中“劫匪”的“不按套路出牌”是一樣的,都是一種對規定情境內人物刻板行動的改變,但又不超出規則范圍,甚至還能產生更好的訓練、演習效果。
網上流傳著這樣一句話:“規則就是用來打破的?!贝蚱埔巹t固然不對,如果每個人都破壞規則,按著自己的意志行事,那所有情境都失去了控制,規則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就像我們玩球一樣,一味地扔球、踢球沒有什么意思,不如在場上放一個球筐或者一個球門,看看怎樣才能將球扔進去、踢進去。同理,如果在演習活動中沒有規則,任憑扮演搶劫犯或警察的一方隨意發揮——比如“警察”在“劫匪”進入銀行之前就將其“抓捕”,那反搶劫演習就失去了它的意義。但按照規則進行演習并非壞事,掌握自由與規范之間的度并靈活運用才是關鍵。影片中的公安局局長說過這樣一句話:“山里沒有兔子,獵人就不擦槍了嗎?”做到居安思危固然不錯,但不能一直死板地按規則“走過場”,如果現實中有人打破了規則,會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就像影片中“劫匪”獲勝一樣,給警方、銀行、媒體都上了一課,這同時也在啟發著屏幕后的人們:在規定的情境內適當改變,或許能得到預料之外的積極響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