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矯治責任視野下的觸法未成年人專門矯治教育制度研究

2023-04-29 10:56:49唐稷堯

摘要:適用于觸法未成年人的專門矯治教育制度應當樹立矯治責任的基本立場。矯治責任是觸法未成年人根據法律規定通過接受特定矯治措施而對其觸法行為所應承擔的責任,是具有約束性與懲戒性的法律后果,彰顯出專門矯治教育的懲戒性與保安性特征。專門矯治教育的具體適用應當以矯治責任為基礎,觸法行為的客觀危害與觸法行為人的責任能力是判斷矯治責任的基本標準。

關鍵詞:矯治責任;觸法未成年人;專門矯治教育

DOI: 10.13734/j.cnki.1000-5315.2023.0310

一 專門矯治教育制度的實踐難題

隨著《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的修訂與《刑法修正案(十一)》的出臺,我國立法機關通過對原有工讀學校制度與收容教養制度的改造,正式建立了專門矯治教育制度。根據《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與《刑法》的規定,專門矯治教育適用對象是特定罪錯未成年人——觸法未成年人(罪錯未成年人是當前我國少年法實踐與研究領域的通行概念,系指實施了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刑法所規定的不良行為、嚴重不良行為、犯罪行為的未成年人,觸法未成年人則是罪錯未成年人中的一種特定類型。觸法未成年人的概念濫觴于日本,日本《少年法》第三條第一款將交付家庭裁判所審判的非行少年分為三類:犯罪的少年;未滿 14 歲的觸犯刑罰法令的少年;虞犯少年。所謂犯罪少年是指實施刑法所規定行為且應當受到刑罰處罰的少年;虞犯少年則是從品性和環境來看,實施越軌行為(例如逃課逃學、 夜不歸宿、打架斗毆等)被認為將來有可能犯罪或觸犯刑法規定的少年;而未滿 14 歲的觸犯刑罰法令的少年則被稱為觸法少年, 即實施刑法所規定的行為但因未滿14周歲不負刑事責任,或者是實施較為輕微犯罪行為的未成年人,他們應收容于少年院開展矯治(參見:黎禹琿《日本少年矯正教育對我國專門教育的啟示》 ,《荊楚學刊》2021年第3期,第72頁)。我國姚建龍等少年法學者借鑒日本的分類,將行為人所實施的具有嚴重危害性但因未達刑事責任年齡而不視為犯罪且不予刑事處罰的行為列為觸法行為,相應的未成年人定義為觸法未成年人(參見:姚建龍、孫鑒《觸法行為干預與二元結構少年司法制度之設計》,《浙江社會科學》2014年第4期,第41-42頁)。本文同意并也采納這一分類,用“觸法未成年人”指代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與現行刑法所規定的,實施了觸犯刑法規范但因未達刑事責任年齡而不負刑事責任的12周歲以上不滿16周歲的特定罪錯未成年人。),即實施了《刑法》所規定的嚴重危害行為但因未達刑事責任年齡而不予刑罰處罰的未成年人。專門矯治教育不僅執行場所特定——即在專門學校中設置“專門場所閉環管理”,而且在適用的決定權方面也采取與原有的工讀學?!叭栽浮钡纳暾埲雽W制不同的方式,即由公安機關和教育部門依法直接決定。由此可見,我國的專門矯治教育其實是一種針對罪錯未成年人的具有一定強制性和約束性、區別于開放式社會化處遇措施的設施內處遇機制。

從世界范圍來看,為防止觸法未成年人進一步滑入犯罪深淵并促其復歸正常社會,域外國家和地區多建立了以“設施內處遇(特定場所矯治)”為核心的矯治體系,并規定了相對完善的適用條件與機制。然而,與域外法治發達國家和地區較為完備的未成年人“設施內處遇措施”不同的是,我國的專門矯治教育制度除了《刑法》第十七條和《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第四十五條所作簡單的概括性規定外,相關具體規范極度缺乏,嚴重影響了該項制度的實踐展開。根據《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第四章“對嚴重不良行為的矯治”的分類,未成年人所實施的觸法行為屬于嚴重不良行為的一部分,對觸法未成年人實施的專門矯治教育屬于我國專門教育體系的一部分。按照該法第六條有關專門教育“是對有嚴重不良行為的未成年人進行教育和矯治的重要保護處分措施”的法律定位,保護主義顯然應當是整個專門教育體系的基本立場,這一立場也符合我國對罪錯未成年人一貫秉持的“教育、感化、挽救”的基本方針和“教育為主、懲罰為輔”的特殊保護理念。然而,具體到觸法未成年人這一特殊群體和專門矯治教育這種特定的設施內處遇措施,抽象的、宏觀的“保護主義”立場則顯露出簡單乃至矛盾的面向,無法解決專門矯治教育制度在實踐中所面臨的問題。

就行為的客觀危害性質而言,未成年人所實施的觸法行為歸屬于嚴重不良行為類型,但其并非一般性的嚴重不良行為(根據《預防未成年犯罪法》第八十八條的規定,觸法行為以外的嚴重不良行為主要包括:結伙斗毆,追逐、攔截他人,強拿硬要或者任意損毀、占用公私財物等尋釁滋事行為;非法攜帶槍支、彈藥或者弩、匕首等國家規定的管制器具;毆打、辱罵、恐嚇,或者故意傷害他人身體;盜竊、哄搶、搶奪或者故意損毀公私財物;傳播淫穢的讀物、音像制品或者信息;賣淫、嫖娼,或者進行淫穢表演;吸食、注射毒品,或者向他人提供毒品;參與賭博賭資較大;其他嚴重危害社會的行為。這些行為都是違反《治安管理處罰法》的行政違法行為(又稱違警行為)。這些違警行為相較于《刑法》所規定的不法行為在社會危害性方面存在質的區別。),而是與《刑法》所規定的犯罪行為具有同類性的危害社會行為,只是因為行為人刑事責任年齡的限制而無法將其認定為犯罪,無法對未成年人實施刑罰處罰。就觸法行為的危害程度而言,由于我國《刑事訴訟法》第二百八十二、二百八十三條明確規定未成年人實施刑法分則第四、五、六章規定的犯罪,可能判處1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的,可以附條件不起訴,未成年人在確定的考察期限內(六個月以上一年以下)按照人民檢察院的要求接受社會化、開放化的矯治和教育(根據《刑事訴訟法》第二百八十三條和最高人民檢察院《未成年人刑事檢察工作指引(試行)》第一百九十五、一百九十六條的規定,附條件不起訴的未成年人考驗期內的矯治與教育活動采取的是開放式的社會化處遇措施,具體由人民檢察院和未成年人監護人負責。按照考察機關的要求“接受矯治和教育”的具體內容包括:完成戒癮治療、心理輔導或者其他適當的處遇措施;向社區或者公益團體提供公益勞動;不得進入特定場所、與特定的人員會見或者通信、從事特定的活動;向被害人賠償損失、賠禮道歉等;接受相關教育;遵守其他保護被害人安全以及預防再犯的禁止性規定。),而對適用專門矯治教育的觸法未成年人則需要在實行閉環管理的專門學校的專門場所接受矯治與教育。由此可見,可能接受專門矯治教育的未成年人所實施的觸法行為是在危害程度方面相比可能適用附條件不起訴的犯罪行為更為嚴重的危害行為。

按照保護主義的立場,未成年人的觸法行為是一種社會弊病的征兆,未成年觸法者是社會不公和社會弊端的受害者,國家對這些受害者負有照料、幫助、保護、矯治并使其復歸正常生活的義務(徐宏、武倩《少年司法理念的正本清源與制度設計》,《青少年犯罪問題》2018年6期,第81-82頁。)。然而,觸法未成年人所實施的行為畢竟是一種嚴重的危害行為,近年來,此類未成年人涉嫌實施嚴重暴力行為的案件頻頻見諸報端,具有作案手段暴力化、作案組織團伙化等新特征,社會公眾尤其是被害方普遍持有要求法律對觸法未成年人予以懲戒并防止其再犯的期待,而一般的家庭監護、學校監管以及其他社會化矯治措施常常無法對這些未成年人予以有效的管束與教育。因此,具有保護處分性質的專門矯治教育制度如何回應社會關切、平衡特殊保護與維護社會安全秩序就成為該制度在實踐展開中所面臨的基礎性課題。同時,就觸法未成年人而言,專門矯治教育作為一種非自愿申請的設施內處遇措施畢竟屬于一種約束性措施,法律用語中的保護屬性與客觀上的個人權利的減損、限制如何在制度的實踐展開中得以調適,如何有效防止對觸法未成年人基本權利的不當干預,也是需要解決的問題。這就要求我們對專門矯治教育制度的基本立場、特征、適用的客觀基礎做更深入的思考,從而為科學設置該制度的法律適用條件提供理論支撐,使之在實踐中得以有效展開,真正發揮其矯治、教育與保護未成年人的功能。

二 超越刑事責任:專門矯治教育制度的矯治責任立場

要解決專門矯治教育制度在實踐展開中所面臨的問題,有必要在遵循與堅持專門教育保護處分性質的前提下樹立責任承擔的基本立場,具體而言,就是從矯治責任的視角理解、思考對觸法未成年人適用專門矯治教育措施的必要性。

(一)觸法未成年人承擔矯治責任的制度考量

面對當代少年司法制度(我國《未成年人保護法》與《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中的未成年人是指不滿18周歲的人。由于約定俗成的語境與翻譯的緣故,有關“少年法”、“少年司法制度”術語中的“少年”以及《聯合國兒童權利公約》中的“兒童”的范圍基本等同于我國的未成年人概念。因此,如無特別說明,本文中的“少年”、“兒童”均與“未成年人”語義相同。)教育保護優先與去懲罰化的潮流,即便觸法未成年人所實施的行為本身具有顯著的刑事違法特征,我國司法機關在考慮對未成年人的處遇時,首先強調的仍然是將未成年人從不良的環境中解救出來,幫助其解決面臨的問題和困難,并對其身心疾患進行教育治療而非懲罰。因此,觸法未成年人的責任問題往往被淹沒于對他們的教育保護之下,不承擔刑事責任在實踐中往往演變成了不負任何法律責任。但觸法行為又并非普通的不良行為或治安違法行為,而是具有較為嚴重社會危害性的刑事不法行為,不僅對被害人造成顯著的傷害且對公眾也形成嚴重的不安全感,缺少責任承擔的教育保護與輕緩處分導致普通公眾對于少年司法形成“一放了之”、縱容觸法者的印象,在社會輿論中形成要求觸法未成年人承擔必要的責任甚至對惡性少年予以重懲的呼聲,我國少年法學界也出現了從仁慈少年司法向適當少年司法轉向的討論(宋遠升《從仁慈少年司法到適當少年司法——以校園暴力或低齡犯罪頻發為切入點》,《青少年犯罪問題》2016年第5期,第12-13頁。)。然而,在觸法未成年人的各種處遇制度中,真的就沒有責任承擔的一席之地嗎?

事實似乎并非如此。從少年法理論與實踐200年的變遷來看,教育保護與責任追究一直都是域外各國及地區實施罪錯未成年人法律處遇的兩種基本立場,其法律制度對罪錯未成年人的責任判斷從未缺席,只是呈現出一種此消彼長的狀態。在少年司法的發源地美國,從19世紀初至21世紀初以來,其少年司法制度一直就“陷入放縱與重罰的被迫選擇兩極化政策時期與中間地帶多元化政策時期交替輪轉的少年司法政策循環,循環體現為兩種少年司法政策交替占據主導地位的鐘擺現象”(葉小琴《未成年人保護立法的理念與制度體系》,《中外法學》2022年第3期,第726-727頁。)。在戰后的日本,少年法的相關政策與立法也呈現出在保護與責任之間循環的現象,本世紀以來,受正當程序理論、少年“責任”意識的影響以及法院事實認定的需求,經過幾次修正,日本少年司法終于由以責任承擔為內容的“司法”機能與以保護與復歸為內容的“福利”機能的結合轉變為兩者分殊的二元模式(陳嵐、何璇《日本少年法的修正及其對我國的啟示》,《預防青少年犯罪研究》2021年第4期,第89-94頁。)。當代日本學者更是直言,“在保護主義與有責性這樣一對相互矛盾的要素間找到平衡是任何社會中的少年司法制度的首要任務”(森田明《日本少年司法制度:歷史與跨文化之視角》,瑪格麗特·K. 羅森海姆等編《少年司法的一個世紀》,高維儉譯,商務印書館2008年版,第413頁。)。在歐洲,德國少年法庭法將責任承擔的考量明確納入對觸法未成年人的矯治體系中。根據《德意志聯邦共和國少年法庭法》第一條、第三條、第五條的規定,行為時已滿14歲不滿18歲的少年實施刑法所規定的犯罪行為(類似于我國法律所規定的觸法行為),“由于心智發育尚不成熟因而不負刑事責任的”,“可命令教育處分”,“教育處分不能奏效的,判處懲戒處分或少年刑罰”(根據《德意志聯邦共和國少年法庭法》的規定,教育處分包括給予指示和教育幫助兩種方式,懲戒處分包括警告、(履行)規定義務、少年禁閉三種方式,其中的少年禁閉與我國的專門矯治教育最為接近,包括業余時間禁閉、短期禁閉和長期禁閉,最長為4周。參見:《德國刑法典》,徐久生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9年版,第251-252、255-257頁。)。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該法第十三條、第十四條、第十六條明確指出,懲戒處分不具有刑罰的法律效力,其目的是“使行為人認識其行為的違法性”,“向少年說明其對所實施的不法行為應當承擔的責任,以及再次實施其他犯罪的可能后果”。此外,從南斯拉夫社會主義聯邦共和國中獨立出去的黑山共和國在其獨立后的刑法典中也對接受矯治的未成年人的責任問題予以了明確的關注。該法第六章專章規定了“對犯罪的青少年適用的條款”,其第八十一條、第八十三條規定,犯罪時已滿14歲不滿16歲的青少年,法院僅對其判處矯正措施,犯罪時已滿16歲不滿18歲的青少年,法院可以對其適用矯正措施。根據強制性程度與矯正期限,這些矯正措施分為訓導性矯正措施、強化性監管措施、公共機構矯正措施,其中的公共機構矯正措施與我國的專門矯治教育類似(根據《黑山刑法典》第八十三條、九十二條、九十三條、一百四十二條的規定,青少年指年齡不滿18周歲的人。公共機構矯正措施包括矯正機構矯正(6個月至2年)、教養所矯正(1年至4年)、醫療及康復機構治療與監護。參見:《黑山刑法典》,王立志譯,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41、45、46、69頁。)。該法第八十二條明確指出:“矯正措施之目的是通過對青少年犯罪人提供保護和幫助,以及對其實施較為嚴格的監管,確保青少年犯罪人能夠獲得教育、職業培訓以及促使其強化個人責任感?!庇纱丝梢?,就制度安排而言,在各國有關罪錯未成年人處遇體系中,雖然遵循教育保護的立場以保護措施代替刑罰對觸法未成年人展開矯治活動是毋庸置疑的,但這些矯治措施尤其是設施內處遇措施只是刑罰的替代而非責任的替代。

在現代漢語中,責任的基本涵義一是指分內應該做好的事,如履行職責、盡到責任,二是指沒有做好自己工作,而應承擔的不利后果或強制性義務,如擔負責任、責任人(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編《現代漢語詞典》,商務印書館2012年第6版,第1627頁。)。法律責任則是行為人對自己所實施的不法損害行為所應當承擔的不利后果,這既是法理學的常識,也是我國現行法律條文中有關“刑事責任”、“民事責任”、“法律責任”等詞語的通常含義(需要指出的是,在我國刑法學理論中存在對責任的兩種語義:一是犯罪后所應當承擔的后果,即《刑法典》第二章第一節“犯罪與刑事責任”中條文的語義,一般表述為“刑事責任”;一是指犯罪成立要件(犯罪構成要件)的“罪過”(或犯罪主觀方面),一般表述為“責任”、“有責性”,后者主要是來源于德日刑法學理論體系。在第二種語義下使用“責任”這一詞語是刑法學所特有的。相關論述參見:張明楷《刑法學(第五版)》(上),法律出版社2016年出版,第240、497-498頁。本文是在現代漢語的通常意義上使用責任的概念。)。因此,無論是借鑒域外制度的經驗,還是從法理根據而言,我國對于實施嚴重不良行為的罪錯未成年人的矯治體系(需要特別指出的是,對于僅有不良行為未成年人,在大多數情況下,可能難以作責任承擔的考慮。根據我國《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第二十八條的規定,不僅大多數的普通不良行為并未達到一般意義上的違法程度,而且相當類型的不良行為其實僅僅具有特定的身份性特征(如逃學、曠課、離家出走等)。因此,能夠具有承擔責任意義的應當僅指《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第三十八條所規定的包括觸犯《刑法》行為在內的“嚴重不良行為”。)都應當消除未成年人不承擔任何責任的觀念誤區,而在堅持保護處分法律屬性的前提下樹立責任主義的基本立場。

(二)觸法未成年人承擔矯治責任的科學基礎

從保護和促進未成年人健康成長的角度來看,在矯治活動中樹立責任觀念既是對未成年人成長的科學規律的遵循,也是尊重未成年人主體性的需要。就法之正當性而言,個人為自己行為承擔責任的前提在于行為人能夠理解行為的性質,并能以自我意志決定和選擇自己的行為,即行為人具備相應的責任能力。《聯合國少年司法最低限度標準規則》(《北京規則》)4.1條款就明確規定:對于未成年人(刑事)責任的承擔應當“考慮一個兒童是否能達到負刑事責任的精神和心理要求,即根據孩子本人的辨別和理解能力來決定其是否能對本質上反社會的行為負責 ”。心理學與社會學已經證明,自然人的責任能力的成熟并非一蹴而就,而是一個生理的成熟與心理的社會化過程。觸法未成年人并非僅實施了一般意義上的不良行為的未成年人,而是我國法律所規定的12周歲以上不滿16周歲且實施了具有嚴重社會危害性的刑事不法行為的未成年人。其身心發育不僅正處于快速發展期,而且九年義務教育的施行、教育條件的提高、科技的進步和新聞傳播媒體的發展使得該年齡段的絕大多數未成年人可以接受到比較系統的思想品德與法治教育(按照《小學〈品德與社會〉新課程標準》要求,小學生在課程學習后應“初步形成規則意識和民主、法制觀念”,這意味著12周歲以上的未成年人在普遍意義上已具備了基本的是非觀念,能夠識別常見不法行為的負面意義。)?!盎趥€人持續成長的規律性,個體行為能力是隨著個人年齡的健康增長而不斷增強的,所以行為責任能力與少年健康成長是同比線性增量關系,即便未達刑事責任年齡也可能具有一定的責任能力,形成對特定行為的負責性反應”(Gerry Maher, “Age and Criminal Responsibility,” Ohio State Journal of Criminal Law, no.2 (2005):493-494. 轉引自:李川《觀護責任論視野下我國少年司法機制的反思與形塑》,《甘肅政法學院學報》2018年第6期,第24頁。),因此,未成年人實施觸法行為后,因未達刑事責任年齡而不負刑事責任并不意味其不負任何責任,而是需要接受國家給予的特定的矯治教育與保護,這種矯治與教育雖然不屬于刑罰懲罰,但仍然需要具有責任承擔的內容。正如有學者所指出的,“對于低于最低刑事責任年齡者犯罪,可從‘對與‘錯的角度進行評價,要求其承擔應有責任,但并非刑事責任。 換言之,達到最低刑事責任年齡的具有可責罰性的兒童應承擔‘刑事責任,低于最低刑事責任年齡的兒童承擔‘非刑事責任”(姜敏《聯合國成員國最低刑事責任年齡研究》,《法律科學(西北政法大學學報)》2022年第2期,第97頁。)。這是因為“少年健康成長的標志之一就是心理責任能力和責任意識的不斷增強。在未達刑事責任年齡之前的少年福利保護階段,對責任能力的觀察評估和促進增長也應是以促進少年健康增長為目標的福利保護的重要內容。而根據兒童心理學,對提升少年兒童責任意識和責任能力而言最核心的方式就是責任追究:通過對有錯少年兒童進行與其行為責任能力相適應的責任追究,并施加于少年兒童一定的約束性和紀律性責任承擔手段,可以提升少年責任意識與增強少年責任能力。這種做法雖然并非對刑事責任的追究,但也是一種責任追究措施,體現了與行為責任能力匹配的責任承擔與懲戒接收之責任主義邏輯”(Michael Bohlander, “Vicarious Criminal Liability of Parents for Offences Committed by Their Children?” Criminal Law and Justice Weekly 177, no.48 (2013):791-792.轉引自:李川《觀護責任論視野下我國少年司法機制的反思與形塑》,《甘肅政法學院學報》2018年第6期,第24頁。)。由此可見,從遵循未成年人成長規律、尊重未成年人主體性角度來看,對觸法未成年人適用專門矯治教育,要求其對自身行為承擔相應的責任并不是對未成年人特殊性和主體地位的否認,而恰恰是一種對其自我能夠承擔相應責任的認可和尊重。前述德國少年法庭法與黑山刑法典在未成年人矯治體系中對未成年人責任的關注正是這種責任觀念與立場的制度化體現。

綜上所述,根據未成年人責任能力的增長規律,不能片面將責任承擔狹窄地理解為刑事責任的追究而否定觸法未成年人矯治活動中的責任因素,相反,只有將責任承擔的內容加之于矯治教育之中,使其成為對未成年人的教育與保護的內容之一,才能使觸法未成年人正確認識行為的不法性質、明確其應當履行的義務,強化并樹立其責任意識,才能促使其成長為合格公民。區別于具有懲罰性質的刑事責任,我們將觸法未成年人通過接受特定矯治措施而對其觸法行為所應承擔的這種責任稱之為矯治責任,這是一種具有社會評價色彩并具有約束性與懲戒性的正式法律后果。從目前各國的法律規定來看,這種矯治責任的具體承擔方式既包括社會化(開放式)處遇措施,也包括專門矯治教育這種設施內(封閉式)處遇措施(例如,德國少年法庭法中,與少年禁閉相并列的懲戒處分還包括警告和規定義務兩種社會化處遇措施(第十三條)(參見:《德國刑法典》,第256頁)。在日本少年院處遇中,既有封閉的設施內處遇——長期處遇,也有半開放式處遇與開放式處遇組合的一般短期處遇和開放式處遇——特修短期處遇(參見:蔣文星《試論日本少年院在少年矯正教育中的作用》,《北京青年政治學院學報》2011年第3期,第29頁)。)。我國專門矯治教育就是觸法未成年人承擔矯治責任的重要的方式,最能體現矯治責任的約束性與懲戒性屬性的處遇措施(我國有學者提出“觀護責任”的概念,它“是以最大限度觀察保護越軌未成年人責任能力與責任意識、盡快使其恢復正常并得到健康增長為目標而施加的責任,是一種基于觀護措施需要而承擔的責任”(參見:李川《觀護責任論視野下我國少年司法機制的反思與形塑》,《甘肅政法學院學報》2018年第6期,第24頁)。這一定義包括了所有需要進行專門教育的罪錯未成年人和設施內處遇與社會化處遇兩種具體的責任承擔方式。我們認為,基于觸法行為的特殊性,對于這些未成年人的成長和復歸社會最為必要和緊迫的任務是通過接受某種特定的矯治與教育活動而實現責任意識的樹立與責任能力的培養,因此,我們將這種責任更聚焦于矯治而稱之為矯治責任。根據我國法律的規定,觸法行為人并非一律無條件適用專門矯治教育措施(《刑法》規定是“在必要的時候”,《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則規定要通過專門教育指導委員會評估)來承擔矯治責任,但專門矯治教育這種設施內處遇措施顯然是最能凸顯責任追究與承擔的保護處分措施。)。

三 超越片面“保護”:矯治責任視野下專門矯治教育的懲戒性與保安性

我國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將整個專門教育定位于“對有嚴重不良行為的未成年人進行教育和矯治的重要保護處分措施”,從法律上確立了專門教育制度的福利保護性質。按照我國學者的解釋,保護處分是既超越刑罰又超越保安處分的“第三種法律后果”,它不僅“更為徹底地實現了對刑罰的超越,剔除了保安處分所殘存的刑罰印跡”,“從保安處分補充刑罰的角色,轉變為替代刑罰、避免刑罰的角色”,而且“從保安處分立足于人身危險性的社會本位,轉變為立足于少年保護、福利的權利本位”(姚建龍《犯罪后的第三種法律后果:保護處分》,《法學論壇》2006年第1期,第35頁。)。但需要指出的是,作為罪錯未成年人保護處分體系重要組成部分的專門矯治教育制度絕不能僅理解為一種對觸法未成年人的片面的、單純的“保護”和“福利”,而應當是一種在責任承擔意蘊下兼具懲戒性與保安性的特殊的保護處分措施。

(一)專門矯治教育制度是兼具懲戒性的未成年人福利保護制度

就理論基礎而言,少年司法的保護理念乃基于國家親權思想而建立。由于未成年人不具有完全的認識能力與意志能力,其責任能力存在非成熟性,未成年人在成長中實施觸法行為并非其自身理性選擇的結果,而是家庭、學校或社會等外部環境的不當對待與影響下的產物,其本身也是社會不公和社會弊端的受害者,因此,國家對觸法未成年人負有不可推卸的教育保護與矯正幫教之責,承擔使其復歸正常生活的義務(徐宏、武倩《少年司法理念的正本清源與制度設計》,《青少年犯罪問題》2018 年第 6 期,第81頁。)。在這種保護理念指導下,從1899 年美國伊利諾伊州少年法院創立開始,以處理罪錯未成年人為主要對象并獨立于傳統刑事司法機構的少年司法機構應運而生,罪錯未成年人不會被當作罪犯對待,更強調對其罪錯行為進行矯正而非懲罰(趙國玲主編《未成年人司法制度改革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17頁。)。由此可見,從本來意義上看,保護主義理念下少年司法的去懲罰化是基于未成年人責任能力的不完整性而不能承擔刑事責任的角度提出的,其本質是“去刑事責任化”和“去刑罰化”,即對觸法未成年人不按犯罪人對待,在處遇程序上不適用普通刑事訴訟程序,在處遇措施上不適用刑罰,尤其是不適用監獄化的監禁措施。

但是,由于國家親權理論下的少年司法制度的最終目標是通過國家的介入履行保護未成年人的責任與使命(國家監護責任),不僅要將未成年人從不良環境中解救出來,而且要代替未成年人的父母等履行監護職能,對未成年人的成長予以教育和保護,對其身心疾患進行矯正和治療,因此,少年司法制度的立場應該是基于通過國家監護(代替親權監護)促使罪錯未成年人再社會化并復歸社會,是寬宥下的矯正,而非對罪錯未成年人的縱容與放任,其具體措施不可能也不應該僅僅是單純的“福利”,而應當具有懲戒的內容,避免使其產生可以超越法律約束的錯誤觀念(教育學與心理學研究指出,就兒童成長的角度而言,對未成年人的監護與教育本身就包括對不當行為的懲戒,無懲戒的“愛”只能是“溺愛”。正是基于此,我國的《未成年人保護法》在確立對未成年人的監護權時規定,“父母或監護人應當預防與制止未成年人的不良行為和違法犯罪行為,并進行合理管教”;我國教育部在2020年出臺了《中小學教育懲戒規則(試行)》,《中華人民共和國教師法(修訂草案)》第9條第(三)項明確規定了教師的教育懲戒權。德國刑法將父母及其他親權者對未成年人所具有的懲戒權作為阻卻行為違法性的事由(參見:漢斯·海因里?!ひ惪?、托馬斯·魏根特《德國刑法教科書(總論)》徐久生譯,中國法制出版社2001年版,第479頁)。)。而從責任視角來看,“考慮到責任意識增強與責任能力培養又是少年福利保護的內涵之一,適度的責任追究恰恰是少年福利保護的內涵應有之義”,“即便未成年人因為年齡等未達刑事責任水平而不作為犯罪追究,仍然可以在少年司法中因為觸法行為或虞犯行為而承擔一定的責任后果;通過這種責任追究和后果承擔,可以有效培養未成年人更好的責任意識和責任能力,反而可以實現少年福利保護的目標”(Gerry Maher, “Age and Criminal Responsibility,” Ohio State Journal of Criminal Law, no.2 (2005):493-494. 轉引自:李川《觀護責任論視野下我國少年司法機制的反思與形塑》,《甘肅政法學院學報》2018年第6期,第24頁。)。

觸法未成年人因其所實施的嚴重危害社會行為而對矯治責任的承擔雖然不具有刑事責任追究的性質,但矯治責任所具有的法律后果屬性以及強化并樹立觸法未成年人責任意識的目的,使其天然就具有懲戒與約束特征,這種懲戒與約束往往又體現為要求未成年人實施某種特定行為,對其個人權利、自由予以約束與限制(例如,我國《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第四十一條所明確規定的公安機關對有嚴重不良行為的未成年人可以采取的矯治教育措施都具有這一特點。)。當代德國學者在論及德國少年法庭法所規定的各種處遇措施時就明確指出:少年法庭法中所規定的各種處遇措施(教育處分與懲戒處分)都屬于法定的制裁后果,其中的“少年拘禁是一種‘短、準、猛的處罰。少年或者成年人能因此體驗到,在一個小房間里被幽困數日和數周的感覺”(維爾納·薄逸克《德國少年刑法論綱》,程捷譯,《青少年犯罪問題》2017年第2期,第114-115頁。 )。對于未成年人而言,這種約束與限制顯然是一種令其難以忘記的“不快”與“痛苦”,不僅充滿著懲戒的意味,而且強化了其所實施不法行為與承擔不利法律后果之間的聯系,從而使其認識到所實施行為的違法性,樹立起正確的責任意識。作為適用于觸法未成年人的最重要的矯治責任承擔方式和處遇措施,我國的專門矯治教育所具有的強制性特征和實施中對未成年人人身自由的限制色彩雖然從促進成長的長遠目標而言是有利于未成年人的,但客觀上肯定是對其造成了“不快”甚至“痛苦”,這種短期“痛苦”與長遠“利益”的結合不僅是國家親權主義下國家監護的具體實現,同時也彰顯了觸法未成年人對其不法行為的責任承擔,體現出專門矯治教育制度所同時具有的福利保護特征與懲戒特征。

(二)專門矯治教育制度是兼具社會保安性的未成年人福利保護制度

將責任承擔的內容納入專門矯治教育也是實現罪錯未成年人矯治的雙向保護功能的基本要求。觸法未成年人并非一般意義上的低齡未成年人,而是開始或已經進入青春期的未成年人,其所實施的行為也不是一般意義上的不良行為,而是具有刑事不法性的嚴重危害社會的行為。觸法未成年人對被害人所造成的客觀損害及其對社會公眾安全感的影響都是非常顯著的,缺乏懲戒的“福利保護”或者說片面的“保護”顯然無法消除被害人及社會公眾對少年司法體系縱容觸法者的疑慮。從域外少年司法發展的經驗來看,單純的福利型少年司法模式雖然在治理未成年人犯罪方面取得了一定成效,但其矯正與預防犯罪效果不理想的弊端也是明顯的。為了在消除單純福利保護的弊端的同時又避免落入單純責任追究與報應懲罰的陷阱,當前國際社會的少年司法領域逐漸形成以保護理念為主導,以責任理念為補充的共識,以防止國家對罪錯未成年人的處遇陷入“一放了之”的放任自流或“一判了之”的簡單粗暴(姚建龍《長大成人:少年司法制度的建構》,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49頁。)。也正是基于上述考慮,《聯合國少年司法最低限度標準規則》(《北京規則》)在1.4條款中明確規定了少年司法的雙向保護原則,即“少年司法應視為是在對所有少年實行社會正義的全面范圍內的各國發展進程的一個組成部分,同時還應視為有助于保護青少年和維護社會的安寧秩序”。

專門矯治教育由于采取將觸法未成年人強制置于國家機關管理的特定場所開展矯治教育,從而將未成年人從不良環境中解救出來,使之遠離導致其身心疾患的不良環境,不僅契合少年司法的福利保護目的(從統計數據來看,相當數量的觸法未成年人存在家庭監護缺乏、生活環境與教育環境不佳的成長狀態,通過專門矯治教育消除其所處的不良環境、改善其成長狀態顯然具有福利保護性質。),更通過物理隔離與具體的矯治教育活動消除未成年人再次實施觸法行為的危險,有助于實現維護社會安寧秩序之社會保護目的。因此,這種具有明顯懲戒色彩的設施內處遇措施顯然已經超越了單純的、單邊的福利保護的內容而具有責任承擔意義下的社會保安職能,有助于消除社會公眾對保護處分就是“縱容”觸法未成年人、“保護就是免罰”的疑慮,是一種典型的福利保護與責任承擔兼具的處遇制度(我國有學者也明確提出,專門矯治教育制度的展開應當以雙向保護為基本理念,并賦予福利保護、責任追究與損害修復的內容。具體論述參見:劉雙陽《從收容教養到專門矯治教育:觸法未成年人處遇機制的檢視與形塑》,《云南社會科學》2021年第1期,第95頁。),較好地實現了公眾對罪錯未成年人矯治制度的社會保安期待。事實上,域外少年司法發達國家對這種設施內處遇所具有的責任承擔屬性與社會保安功能也有著清醒的認識。例如,當代法國的少年司法體系遵循馬克·安塞爾(Marc Ancel)所提出的新社會防衛理論對罪錯未成年人的處遇就秉持了福利教育與責任承擔、社會防衛相結合的立場,強調罪錯未成年人并非一個無力掌控的社會、心理、家庭狀態的受害人,而是一個應該學著遵守一些規則的責任主體,即一個獨立自主的人,其在獲得更多權利的過程中也要承擔必要的責任,而在法律責任范疇中適用的教育行為是存在著強制力的,對于教育的新定義也應當建立在責任、懲罰和約束基礎之上(俞亮、呂點點《法國罪錯未成年人分級處遇制度及其借鑒》,《國家檢察官學院學報》2020年第2期,第168頁。)。因此,法國的矯治與教育措施允許對罪錯未成年人自由的限制和剝奪,即可以將其置于如強化教育中心(CER)和封閉教育中心(CEF),既不掩蓋通過對其進行約束來保護社會的意圖,也不排斥甚至重視教育活動中的強制性(王娜《法國未成年人司法制度的變遷——兼論對中國未成年人司法制度完善的啟示》,《青少年犯罪問題》2013 年第 3 期,第96、99-100頁。)。

可見,將矯治責任的內容納入專門矯治教育制度中,通過具有強制性、懲戒性色彩的矯治教育措施,不僅可以使罪錯未成年人認識到自己行為的錯誤性質和所應當承擔的法律責任,也有助于維護社會的安寧秩序,實現社會保安與福利保護在設施內處遇措施中的調適。

四 超越“不確定性”:以矯治責任構筑適用專門矯治教育的客觀基礎

在當代中國的整個罪錯未成年人群體中,實施了刑事不法行為的觸法未成年人是除應受刑罰處罰的未成年人以外最需要開展矯治干預的未成年人。而在罪錯未成年人矯治體系中,專門矯治教育措施又是除刑罰以外最嚴厲、懲戒性最強的矯治措施。如何在堅持未成年人利益最大化原則的前提下將專門矯治教育措施正確適用于觸法未成年人是科學處遇罪錯未成年人、預防未成年人犯罪必須解決的基礎性問題。

(一)專門矯治教育的權利干預屬性與負效應風險

專門矯治教育采取強制入學、封閉管理的方式,是將特定罪錯未成年人置于國家管理的特定場所開展專門教育的一種保護處分措施,這也是目前國際上針對類似罪錯未成年人所采取的通常性處遇方式(從世界范圍來看,當前德國的少年禁閉、日本的少年院處遇、法國的強化教育中心(或封閉教育中心)矯治、黑山共和國的教養所矯正、我國臺灣地區的感化教育等也都屬于同類型的處遇措施。)。但需要指出的是,雖然法律基于“以保護替代懲罰”的理念將專門矯治教育定位于保護處分措施,否定其報應性與懲罰性,但其決定方式與實施方式都使之具有限制甚至剝奪未成年人人身自由的色彩,是“對最基本的憲法權利——人身自由進行長期限制的處分”和“重大干預措施”(李泊毅《專門矯治教育的基本權干預性質及規則完善》,《預防青少年犯罪研究》2021年第5期,第71頁。)。這也是域外國家和地區所規定的設施內處遇制度的共同特點。一百多年前,德國著名刑法學家李斯特在評價當時德國的《青少年法院法》所設置的針對觸法未成年人的教育處分措施時就指出,將未成年人安置于教養機構,是“通過完全改變相關青少年的生活環境,來與最嚴重的犯罪危害性作斗爭”,“對父母的教育權以及青少年自己的個人自由均是極大的干涉,所以,它被視為所有教育處分中最為嚴重的一種”(弗蘭茨·馮·李斯特《德國刑法教科書》,徐久生譯,法律出版社2000年版,第450頁。)。專門矯治教育這種權利干預屬性注定了對它的適用必須是謹慎的和限縮的。

還需要注意的是,對于觸法未成年人而言,盡管設施內隔離是最方便且在短期內最有效的危機處理對策,但不一定是最利于未成年人正常發展的處遇方式。這是因為,相對于訓誡、行為監督、心理輔導、社會觀護等適用于罪錯未成年人的開放式、社會化處遇措施,各種設施內處遇措施由于具有限制甚至剝奪人身自由的因素,使得此類制度在實現對未成年人保護教育的同時也存在潛在的風險與負面效應。戰后的日本學者就曾指出,日本的少年院所采取的對罪錯少年“根據法令拘禁”使得其更加渴望自由,被收容少年或者是“為了早點出去而表現優異,但并沒有真正地反省,回到社會上后仍然會發生非行事件”;或者盡可能地在少年院里尋找樂趣,在內部集團里產生所謂的“頭目”,瞞過輔導員的眼睛,以欺凌新人或下級生為樂;或者“對剝奪自己自由的教職員采取消極抵抗的形式,在溫順的同時變得麻木,對外界產生一種無力感”。這種拘禁的生活使被收容少年比起對自我改善、回歸社會后的生活,如何開拓自己將來的人生這些問題的思考來說,更加關心如何早日獲得自由,最終導致以嚴厲的自我改善為目的的少年院的矯正教育反而成為了一種形式上的教育(副島和穂「少年院における懲戒について」,日本教育學會大會研究発表要項20卷(1961年),46頁。轉引自:蔣文星《試論日本少年院在少年矯正教育中的作用》,《北京青年政治學院學報》2011年第3期,第31頁。)。我國臺灣學者針對教養院的感化教育也指出:“從心理學角度分析,青年期最重要的發展任務就是實現社會化,其基本內容和方式就是不斷擴大青年的活動和交往范圍,從而建立新的‘心里場。而矯正機構內的不良環境會導致罪錯少年社會化過程中的社會活動和社會交往在非正常的條件下(與一般社會環境相差過多)進行,嚴重影響其健康人格的形成?!保◤堉杜_灣地區〈少年事件處理法〉中的保護處分制度》,《預防青少年犯罪研究》2016年第6期,第62頁。)

鑒于設施內處遇措施對未成年人基本權利的干預屬性和實施過程中可能出現的負面風險,我國法律在適用專門矯治教育這種最為嚴厲的非刑罰類設施內處遇措施時,必須具有實質上的正當性與適當性,將具體適用建立在客觀與必要的基礎上,從而最大限度地防止對未成年人基本權利的不當干涉,降低其潛在風險。

(二)矯治責任是適用專門矯治教育的客觀基礎

根據我國相關法律的規定,專門矯治教育的前生——收容教養制度在實踐中的法定期限一般為1至3年,必要時還可以延長1年;專門矯治教育的上位概念專門教育的最短期限則為4-6個月(根據《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第四十六條規定,被決定送入專門學校接受專門教育的未成年人,評估其是否可以轉回普通學校就讀的期限為1學期,由此可知,未成年人接受專門教育的最短期限為1學期,大致為4-6個月。)。以此為參照,我們可以推斷,現行專門矯治教育的法定基本期限大致為6個月以上4年以下。相對域外國家與地區的規定,我國法律所設置的設施內處遇法定期限雖然略顯偏長,但還在可接受的范圍(我國臺灣地區的感化教育的法定期限最長為3年,最短期限未作規定;日本的少年院長期處遇的法定期限為2年以內,一般短期處遇的法定期限為6個月以內;德國規定的長期少年禁閉為1周以上4周以下;黑山共和國針對青少年犯罪人的教養所矯正的法定期限為1年以上4年以下。)。值得注意的是,我國法律有關適用專門矯治教育的具體條件缺乏清晰的表述,考慮到專門矯治教育所具有的長期限制未成年人人身自由的效果,如此模糊的規定使得在實踐中專門矯治教育的適用(期限)呈現出巨大的不確定性與隨意性,不僅存在權力被濫用的可能,而且也給有關機關所作出決定的正當性與說服力留下了隱患。

從制度設計上看,基于未成年人矯治的個別化原則和復歸社會的目標,域外國家或地區的各種設施內處遇措施大都采取由法律規定最長法定期限而將具體期限的確定授予特定機構的模式。同時,基于法治原則,為了避免決定者在確定未成年人矯治時的恣意與隨意,它們大都構建或形成了判斷能否適用矯治措施的基本標準。例如,我國臺灣地區的《少年事件處理法》第五十二條就規定,“對于少年之交付安置輔導及施以感化教育時,由少年法院依其行為性質、身心狀況、學業程度及其它必要事項,分類交付適當之福利、教養機構或感化教育機構執行之”;《黑山刑法典》第八十四條規定:“在選擇矯正措施時,法院應當考慮青少年的年齡、心理發展程度、心智能力、愛好、犯罪動機、教育程度、生活環境、罪行的嚴重程度、是否曾被判處過矯正措施,以及其他能夠影響選擇何種矯正措施的各種情況,以期達到矯正措施之最佳效果”。在德國,基于對未成年人矯治措施所具有的保安處分屬性的認識(德國的刑事新派代表人物李斯特就認為,保安處分制度本身就包含對處分者的矯治(教育)與對社會的防衛兩類內容,其目的“要么是將具體之個人適應社會(教育性或矯正性處分),要么是使不能適應社會者從社會中被剔除(狹義的保護性或保安處分)”。在其著作中也直接將當時德國《青少年法院法》所規定的教育處分納入保安處分的具體類型中。參見:弗蘭茨·馮·李斯特《德國刑法教科書》,第401、447頁。),《德國刑法》第六十二條對“矯正與保安處分”所規定的適當性原則也同樣適用于對未成年人的教育處分與懲戒處分( 德國《少年法庭法》第二條規定:本法未作其他規定的,始可適用普通刑法。第七條第一項規定:普通刑法規定的矯正及保安處分,……,同樣可以適用于少年罪犯。參見:《德國刑法典》,第251、253頁。)。根據該條規定,對未成年人采取的矯正措施應當與“行為人行為的嚴重性、將要實施的行為以及由行為人所引起的危險程度”相適應。借鑒域外的經驗,我國的專門矯治教育制度在實踐中要實現法律適用上的正當性與適當性,首先需要解決的就是確立類似的相對明確、客觀的判斷標準,以避免適用的隨意性與不確定性,而這個標準的基礎和主要內容就是觸法未成年人所應當承擔的矯治責任。

如前所述,矯治責任是為了樹立觸法未成年人的責任意識,培養其責任能力,而要求未成年人對其觸法行為所應承擔的具有約束性與懲戒性的法律后果。從行為角度來看,矯治責任作為一種法律后果來源于未成年人的觸法行為,是對未成年人觸法行為的法律反應。鑒于觸法行為自身是一種客觀存在,行為本身的不法性及其所造成的客觀損害是相對具體的、清晰的,因此,無論是從后果承擔的角度而言,還是從促使受矯治者復歸社會的角度,矯治責任的大小與觸法行為所造成的損害之間顯然構成一種正向關系。從行為人角度來看,鑒于當代少年司法制度教育保護優先與去懲罰化的立場,觸法未成年人承擔矯治責任的目的并非報應,而是通過適當的懲戒使未成年人明確其應當履行的義務,培養其責任能力,最終促使其復歸社會而成長為合格公民,因此,矯治責任的大小顯然又與觸法未成年人的可觀測與衡量的具體責任能力(認識與控制能力)相關聯(這些判斷未成年人矯治責任的因素可基本相當于我國臺灣地區的《少年事件處理法(2002修正)》第五十二條所規定的行為性質與行為人的身心狀況。)。由于這些影響矯治責任大小的因素不僅是相對客觀的且與觸法行為及行為人密切關聯,矯治責任的確定性與適當性也就有了保障,以此為基礎而適用專門矯治教育就可以有效避免隨意性與不確定性。

需要指出的是,專門矯治教育的適用以矯治責任為基礎并不是將其作為唯一的標準和充分條件,而只是基礎性和必要性條件。如前所述,專門矯治教育是典型的兼具福利性與防衛性特征的設施內處遇措施,它通過將未成年人送入特定的國家管理的專門場所開展矯治教育,將其從不良環境中拯救出來,消除其所處之生存困境,凸顯該處遇制度的福利保護性質,同時,又通過強制未成年人在封閉性和拘束性較強的環境下生活,降低乃至消除其再次實施不法行為的可能,具有鮮明的社會防衛與保安色彩(當代日本學者對少年院處遇也作出過同樣的評價:少年院有收容與教育兩種機能,無論在社會防衛還是在少年福利上都有不可或缺的意義。收容機能一方面將非行少年與社會隔離,防止社會由于少年的非行而遭到危險,另一方面,是將非行少年與不健全的環境隔離,給予少年抑制非行的良好生活環境。教育機能上,通過矯正教育在防止非行少年再度發生非行行為上具有社會防衛的意義。另外,使受到矯正教育的少年能夠在回歸社會后迅速適應社會生活上具有少年福利的意義。”參見:田宮裕,広瀨健二編『注釈少年法』(有斐閣,2017年第4版)318頁。)。鑒于專門矯治教育所具有的干涉未成年人基本權利的色彩和封閉化的設施內處遇所固有的負面效應,對觸法未成年人適用專門矯治教育應當是最后的迫不得已的選擇,因為從實現教育目的、促使未成年人順利回歸社會生活而論,專門矯治教育并不具有唯一性,監護人監管、社會觀護、普通專門教育等也具有教育與矯治功能,也是承擔矯治責任的具體方式(例如,德國《少年法庭法》中,與少年禁閉相并列的懲戒處分還包括警告和規定義務兩種社會化處遇措施(第十三條),在《黑山刑法典》中,與公共機構矯正措施相并列的還有訓導性矯正措施、強化性監管措施兩種社會化或半社會化矯正措施(第八十三條)。)。《聯合國預防少年犯罪準則》(《利雅得準則》)第四十六條就明確指出,“將青少年安置教養的做法,應作為最后的手段,而且時間應盡可能短”,同時還提出了適用這種設施內處遇的基本標準(《聯合國預防少年犯罪準則》(《利雅得準則》)第四十六條所規定的基本標準是:(a) 孩子受到了父母或監護人的傷害;(b) 孩子受到了父母或監護人的性侵犯或身體上、精神上的虐待;(c) 孩子受到了父母或監護人的疏忽、遺棄或剝削;(d) 孩子因父母或監護人的行為而遭到身體或道德方面的危險;(e) 孩子的行為表現對其有嚴重的身心危險,如采取非安置教養辦法,其父母、監護人或孩子本身,或任何社區服務,均無法應付此種危險。)。我國《刑法》第十七條第五款也規定,“因不滿十六周歲不予刑事處罰的,……在必要的時候,依法進行專門矯治教育”。這里所謂“必要的時候”,按照我國有些學者的理解,就是指“非采取專門矯治教育措施,則無法避免實施了違法層面的犯罪行為、因未達刑事責任年齡而刑事責任被阻卻的未成年人人身危險性現實化的時候”(李泊毅《專門矯治教育的基本權干預性質及規則完善》,《預防青少年犯罪研究》2021年第5期,第73頁。)。因此,有關機關選擇對觸法未成年人的矯治方式時,應當是在其承擔的矯治責任基礎上,進而考察未成年人再次實施刑事不法行為的可能性、監護人監管的可能性以及社會化(開放式)矯治的可能性,最終對是否適用專門矯治教育及其適用期限作出決定(當代德國學者指出,剝奪自由的保安處分必須遵循德國刑法第62條規定的“適當性原則”,應當同時滿足兩個條件:一是預測行為人還將實施(嚴重的)犯罪行為,二是該處分適宜于預防上述犯罪行為發生。參見:漢斯·海因里?!ひ惪说取兜聡谭ń炭茣傉摚?,第968頁。)。

五 專門矯治教育的適用基礎:觸法未成年人矯治責任的判斷

雖然矯治責任不是適用專門矯治教育措施的唯一標準,卻是適用該措施的必要條件,在觸法未成年人矯治活動中居于重要地位,因此,判斷并確認觸法未成年人矯治責任的大小就成為決定適用專門矯治教育的前提性、基礎性工作。雖然罪錯未成年人的矯治遵循個別化原則,每一觸法未成年人承擔矯治責任的大小只有根據具體情況才能最終得以確定,法律無法給出一個預判,但鑒于矯治責任所具有的法律后果屬性與培養未成年人責任意識的功能面向,我們可以提出一個基本的判斷路徑作為司法實踐的指導。

(一)觸法行為的客觀危害是判斷未成年人矯治責任的基礎

矯治責任的法律后果屬性決定了觸法行為天然就是判斷未成年人矯治責任的基礎性客觀因素。但是,由于矯治責任并非刑事責任,觸法行為與矯治責任的關系并不能等同于犯罪行為與刑事責任的關系,因此,以觸法行為判斷矯治責任既需要遵循比例性原則,又要嚴守少年司法的非報應性要求。

所謂比例原則,又可稱適當性原則,是指觸法未成年人所要承擔的矯治責任的大小應當與其所實施的觸法行為的客觀危害相對應并呈正比例關系,觸法行為所造成的客觀損害越大,行為人所可能承擔的矯治責任就越大。這也是《聯合國少年司法最低限度標準規則》(《北京規則》)5.1條款所提出的基本要求——“少年司法制度應強調少年的幸福,并應確保對少年犯作出的任何反應均應與罪犯和違法行為情況相稱”。由于觸法行為的客觀性,遵循比例原則確定矯治責任不僅具有了道義上的正當性,而且也能夠有效回應社會公眾對于觸法未成年人采取防衛措施的關切。具體到實踐操作中,鑒于專門矯治教育措施是可以適用于觸法未成年人的最嚴厲的處遇措施,在法定最長期限前提下(我國法律雖然沒有非常直接與明確的規定,但根據原有的收容教養制度的實踐與目前《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有關專門教育的規定,大致可以推斷出專門矯治教育的法定期限在4-6個月以上、4年以下。),可以根據觸法行為的客觀危害首先對未成年人所可能承擔的矯治責任大小作出初步判斷,評估是否需要對觸法行為人適用限制其人身自由的設施內處遇措施,進而在法定期限內確定其可能適用的矯治期限,通過對這種類似于量刑活動中的最高基準刑的確定,使矯治責任的判斷起點得以相對確定,防止限制人身自由矯治措施的適用脫離法治的軌道而成為不當干涉未成年人權利的工具。

所謂矯治責任的非報應性是指,雖然觸法未成年人承擔責任的基礎來源于其所實施的觸法行為,但基于矯治活動以預防未成年人再犯并促使未成年人復歸社會為最終目的,具有保護處分性質和福利色彩,矯治責任不能以實現社會對觸法未成年人的報應甚至報復為目標。正如當代德國學者所指出的:“由于處分的目的在于阻卻將來可能發生的法益破壞,因此……僅根據原因行為的嚴重程度來科處處分是不正確的?!保h斯·海因里?!ひ惪说取兜聡谭ń炭茣傉摚?,第968頁。)這就意味著矯治責任的大小與觸法行為的客觀危害之間不能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的簡單報應關系,而是有節制和有限度的。一個明顯的例證就是,在當代各國的少年法規范中,即使是嚴厲性、懲戒性最高的設施內處遇措施,相對于觸法行為所造成的客觀損害,也是明顯克制的、非對稱的。例如,我國的專門矯治教育可能適用的最長期限也就是4年,而未成年人故意殺人行為的最高刑罰則為無期徒刑,相對于未成年人所實施的故意致人死亡的行為,即使是適用最長期限的專門矯治教育措施顯然也無法在報應層面獲得相當性,而只有從教育、保護與矯治的立場出發,這種專門矯治教育才是正當的和可接受的。也正是基于這種非報應性的考慮,我國有學者甚至提出,在判斷是否適用這種最嚴厲的限制人身自由的矯治措施時,“行為人行為的嚴重程度,通常并不是作為一個正面要素出現的,而是作為一個反面的排除因素。易言之,如果行為人的行為不嚴重,則不得處以嚴厲的處分措施,而非嚴重則應當處分”(李泊毅《專門矯治教育的基本權干預性質及規則完善》,《預防青少年犯罪研究》2021年第5期,第74頁。)。

(二)觸法未成年人的責任能力是判斷未成年人矯治責任的關鍵

就行為的發生規律而言,未成年人的觸法行為也是在特定的心理狀態支配下所實施的身體動靜,其與成年人行為之不同主要在于未成年人對其自身所實施行為的認識與控制狀態與成年人存在差異,具有責任能力較弱、責任意識較低的特征(《聯合國少年司法最低限度標準規則》(《北京規則》)在第四條有關刑事責任年齡的規定中就明確提出,根據孩子本人的辨別和理解能力來決定其是否能對本質上反社會的行為承擔刑事責任。這里的辨別和理解能力就是責任能力。)。但需要指出的是,心理科學與社會科學已經證明,個體的責任能力與責任意識的獲得不是一蹴而就的突變,而是一個隨著其生理發育和社會化程度而不斷積累、發展的過程。精神分析理論和社會學習理論認為,“個體的責任行為是后天習得的,這種負責任的行為方式源自個體在社會生活中所受的道德文化教育和自身社會經驗的影響。兒童的行為方式與社會規范、社會習俗越符合,就越容易得到強化并被保持下來;反之,越偏離規范和習俗的行為則越容易被改變”。另一些兒童心理研究者認為,責任行為是個體的先天素質和后天的社會教育共同作用的結果,“責任行為的產生不僅依賴于個體對于社會規范的內化和自覺遵守,還需要由一定的社會認知來激發和喚醒,個體的認知水平對于其是否做出責任行為以及責任行為的結果具有影響;而個體自身的先天素質為其責任行為的產生提供了可能性和物質基礎,后天的教化則是使這種可能轉變為現實的必要條件”。(李丹、劉朝燕、朱旻斐《責任關系視角下的兒童責任行為發展研究》,《應用心理學》2011年第2期,第109頁。)由此可見,在未成年人的成長過程中,通過教育和經驗的后天學習對其責任意識與能力的培養至關重要。

未成年人責任能力的這種變化規律與后天習得性特征不僅使矯治責任的承擔具有了心理科學的基礎,而且也使責任能力成為判斷未成年人矯治責任有無及大小的關鍵因素。因為觸法未成年人在主觀心理方面不僅相對于成年人而且相對于同齡人也具有更少的責任意識,未成年人承擔矯治責任的目的則是要通過適當的教育方式與手段,促使未成年人正確認識行為的不法性質,降低、扭轉并消除不利于其責任意識培養的各種不良因素,促使其責任意識與能力的提高,而不是對其所實施觸法行為的報應。由此,觸法未成年人責任能力狀況就成為判斷其是否承擔矯治責任以及是否有必要接受專門矯治教育的關鍵性個體化因素。只有對觸法未成年人責任能力予以科學的評估,才能對其所承擔的矯治責任作出準確的個別化判斷,進而對能否適用專門矯治教育以及適用期限作出正確的決定。這就要求我們在根據觸法行為的客觀危害活動對觸法未成年人矯治責任的初步判斷后,還需要進一步考察觸法行為實施者的個體心理特征,通過對未成年人的責任能力的判斷來調整、修正前期的初步結論。就具體而言,可以考慮從行為人對違法行為的認識能力與控制能力兩個方向對觸法未成年人責任能力進行判斷。

其一,從行為發生規律來看,認識能力是行為人責任能力的基礎,任何正常人都是基于一定認識的前提下作出決策進而實施自己的行為。對觸法未成年人認識能力判斷的核心是評估未成年人對其所實施行為的(刑事)不法性的認識能力,即通常所說的是非辨別能力。按照我國《刑法》的規定,觸法未成年人是年滿12周歲不滿16周歲的未成年人,這一階段的未成年人,由于生理發育和社會化程度都已達到相應的水平,其本身是具有一定的是非辨別能力的。如果一個未成年人不能認識或不能充分認識其同齡人都可以識別的行為的不法性,進而實施了觸法行為,那就意味著存在對其進行特別的教育與矯治的必要,促使其正確認識行為的不法性質,強化并樹立其責任意識。當代德國的《少年法庭法》第十三條有關對違法少年適用懲戒處分的規定就鮮明凸顯出未成年人認識能力因素在罪錯未成年人處遇中的重要地位,該條規定,“對于少年違法行為,尚無須判處少年刑罰,但又必須使行為人認識其行為違法性的,法官可以判處懲戒處分”。

從操作層面而言,對觸法未成年人認識能力判斷至少應考慮兩個客觀因素。一是觸法行為相對于未成年人的常識性程度。未成年人所實施行為的不法性的常識程度越高,意味著其對所實施行為的不法性認識越弱,需要提高其違法性認識能力,未成年人相應需要承擔的矯治責任就越大。這是因為在一般意義上,年滿12周歲的未成年人在認識能力上并非“一張白紙”,而是已經具有一定的社會經驗并接受過一定的教育的主體,如果某行為的不法性是該年齡段行為人的普遍的、常識性認識,而某個未成年人卻實施了此類不法行為,這至少折射出該未成年人在對不法行為的認識與辨別上是存在缺陷的(從犯罪學的角度來看,觸法未成年人這種相對同齡人較低的違法性認識能力常常與其后天的家庭教育缺失、越軌團伙的亞文化環境等因素相關聯。專門矯治教育這種設施內處遇措施恰恰具有彌補后天教育缺失和隔離不良亞文化影響的功能。),是與同齡人的一般水平不相稱的,需要通過特定的矯治與教育活動給予培養與強化。二是行為人所實施不法行為類型的重復性程度。根據我國法律的規定,觸法行為都是《刑法》明確規定的特定行為類型,只是因為行為主體未達刑事責任年齡而不予刑罰處罰。相當部分的觸法行為相對一般違法行為而言在類型上往往具有同一性,其差異只在于所造成的客觀損害的大小,如傷害、盜竊、搶奪等,這些行為類型本身也是《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第三十八條所明確列舉的嚴重不良行為類型。在實踐中,未成年人在實施觸法行為前往往已經實施過同種類的嚴重不良行為,其所實施的不法行為類型的重復性越高,則意味著其對所實施行為的不法性認識越弱,相應需要更有針對性的矯治與教育活動對其責任意識給予培養與強化。

其二,就行為發生規律而言,行為人的控制能力是促使行為主體形成決策并將其付諸實現的關鍵,是責任能力的核心要素。行為人如果具有控制自己行為、選擇合法行為的正常能力卻決意實施不法行為,其對行為后果承擔相應的責任就具備了道義上的正當性。對觸法未成年人控制能力的判斷主要是就未成年人在多大程度上能夠控制自身不實施不法行為作出客觀的評估。由于生理與心理發育的限制,未成年人具有相對于成年人較低的控制能力。該年齡段的未成年人常?!霸谒枷肷虾苌偈軛l條框框的限制和束縛”并“能果斷地采取某些行動”,其主觀意志方面常呈現出“勇敢帶有莽撞和冒失的成分”(林崇德主編《發展心理學》,人民教育出版社2018年第3版,第357-358頁。)??梢姡@一年齡段的未成年人實施觸法行為往往帶有決定論的色彩,個人自由選擇的意志影響則相對較弱。正如當代德國學者所發現的,“與年少犯罪人打交道的經驗卻表明,有意識地違反法律、實施不法行為的決斷常常并不存在”,“所有的少年非行都‘來自于伴隨成長而脫軌所帶來的驅動力”,而這種驅動力往往“與青春期有關的性麻煩、冒險興趣、思鄉病”相關聯,“也有尋求在群體中或在朋友中出頭或對于仗義的誤解”(維爾納·薄逸克《少年刑法中的年齡界限問題》,程捷譯,《預防青少年犯罪研究》2020年第3期,第93、95頁)。正是考慮到未成年人成長的自然規律,《聯合國預防少年犯罪準則》(《利雅得準則》)第五條明確指出:“青少年不符合總的社會規范和價值的表現或行為,往往是成熟和成長過程的一部分,在他們大部分人中,這種現象將隨著其步入成年而消失?!币虼?,我們在確定觸法未成年人的矯治責任大小時,還需要對觸法未成年人的控制能力進行客觀與科學的評估與判斷,這樣才能選擇對其最適合的矯治方式與期限,實現對罪錯未成年人處遇的精準個別化。如果不加選擇地一律適用限制人身自由的設施內處遇措施,其不僅不能實現責任能力的培養與強化,反而可能放大此類處遇措施的固有負面風險。

具體來說,對未成年人的不法行為控制能力的評估至少應當考察兩個客觀因素。一方面,考察年齡因素。根據心理科學的研究,未成年人行為控制能力受限于其大腦發育程度,并且是一個逐漸習得的過程。2004年,在美國洛普訴西蒙斯(Roper v. Simmons)一案中,8個醫學組織在該案裁決前向聯邦最高法院提交了一份研究報告,表明人類大腦發育最后一塊區域是前額葉,發育時間一直持續到25歲左右,而前額葉具有阻止人們作出輕率、沖動決定的作用(姚建龍《超越刑事司法——美國少年司法史綱》,法律出版社 2009 年版,第 203-209 頁。)。可見,未成年人年齡是判斷其控制能力的第一客觀因素,年齡越大的未成年人,其所具有的控制自身不實施不法行為的能力就越強,如果實施不法行為,則意味著其需要承擔更大的矯治責任,甚至需要通過適用限制人身自由的專門矯治教育措施以強化其守法的責任意識。 另一方面,考察行為的預謀性程度。雖然青春期的未成年人的控制能力存在明顯的不成熟特征,但這并不意味著未成年人完全沒有選擇合法行為的能力。事實上,青春期未成年人控制能力的不成熟性更多的是影響其對沖動型、情緒型、激情型不法行為的實施,如果未成年人所實施的不法行為預謀性程度越高,則越反映出未成年人對自己行為的選擇性與控制力越強。我國犯罪心理學者就曾經指出,行為人行為指向的預期性、行為策劃的隱匿性對于判斷行為人的責任能力的有無與大小有著重要的價值(有學者就指出:作案有無事先內心的主動內容和預期是判斷其刑事責任能力的重要根據,判斷的內容包括準備階段有無對象的選擇性、有無避人耳目準備工具、有無選擇合適時間與地點等。參見:李玫瑾《從刑事責任年齡之爭反思刑事責任能力判斷根據——由大連少年惡性案件引發的思考》,載《中國青年社會科學》2020年第1期,第17-19頁。)。這里所說的行為指向的預期性、行為策劃的隱匿性其實就是彰顯不法行為預謀性程度的重要表征。因此,未成年人所實施的觸法行為的預謀性程度越高,越體現出其對觸法行為的控制能力越強,意味著該未成年人與同齡的未成年人相比存在更高的規范非難可能性,應當承擔更大的矯治責任,施以更具強制性的矯治措施,甚至是較長期限的專門矯治教育。

Special Correctional Education System for Juvenil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rrectional Responsibility

Tang Jiyao

Law School, Sichuan Normal University, Chengdu, Sichuan 610066, China

Abstract: The special correctional education system for juveniles should be established based on the fundamental principle of correctional responsibility. Correctional responsibility refers to the responsibility that juveniles who commit crimes have to undertake through certain corrective measures according to the law. It is a legally binding and punitive consequence, highlighting the deterrent and security features of special correctional education. The specific application of special correctional education should be based on correctional responsibility, with the objective harm of criminal behavior and the offenders capacity for responsibility being the basic criteria for judging correctional responsibility.

Key words: correctional responsibility; juveniles who commit crimes; special correctional education

[責任編輯:蘇雪梅]

收稿日期:2022-11-21

作者簡介:唐稷堯,男,四川樂山人,法學博士,四川師范大學法學院教授,E-mail: sdtiy200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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