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志遠 閆銘 谷平平
摘要:節慶旅游逐漸成為旅游吸引物系統的重要組成部分。以肇興侗寨為案例地的研究發現,在肇興侗寨“反結構化”的劇場中,劇場氛圍和互動表演場氣氛的營造對游客體驗共睦態的形成起到重要的促進作用;在場域共在的前提下,旅游者獲得親身體驗、共同焦點關注及情感共享的機會,這些因素構成旅游體驗共睦態達成的核心條件;通過互動及身心參與,節慶旅游者積極采擷并認識旅游世界中的符號,由此獲得情感能量的聚合并實現集體歡騰。
關鍵詞:節慶旅游;共睦態;場域共在;集體歡騰
DOI: 10.13734/j.cnki.1000-5315.2023.0409
節慶旅游在旅游業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近年來,節慶旅游的數量、多樣性和普及程度獲得了較大的增長。旅游者通過節慶旅游參與可以體驗地方文化,不斷地汲取美學和文化上的營養,感受差異和快樂。旅游地通過舉辦節慶活動讓傳統文化得以再現和發展,創造了新的就業機會,振興了當地的經濟。但有學者指出,盡管我國每年舉辦的節慶活動有近上萬個,但真正能夠吸引游客關注并參與其中的節慶活動并不多見,節慶活動依然缺乏足夠的吸引力(戴光全、張潔、孫歡《節事活動的新常態》,《旅游學刊》2015年第1期,第4頁。)。為此,有學者將“共睦態”理念引入節慶旅游體驗設計(謝彥君、徐英《旅游場中的互動儀式:旅游體驗情感能量的動力學分析》,《旅游科學》2016年第1期,第11-12頁。),認為這將有助于旅游者沉浸其中,以至于忘記了時間的流逝,意識不到自己的存在,達到高峰體驗狀態(馬凌《節慶旅游中的閾限體驗:日常世界與旅游世界——以西雙版納傣族潑水節為例》,《學術研究》2010年第11期,第96頁。)。由此看來,共睦態體驗實際上是旅游者體驗的最優狀態或理想狀態。節慶旅游者的共睦態體驗對優化節慶旅游產品設計、提升節慶旅游吸引力具有重要的意義。
一 文獻綜述
共睦態的概念發端于人類學,指的是“結構-反結構-結構”儀式過程中的一種現象,意味著對現實世界秩序和規則的顛覆與超越,儀式參與者之間平等相處(Victor Turner,“The Center out There: Pilgrims Goal,” History of Religions 12,no.3 (February 1973):191-192.)。后來的研究發現,一些娛樂性、休閑類的活動也表現出共睦態的特征,共睦態被廣泛應用于漂流或跳傘等冒險活動、草原旅游、嘉年華、狂歡節、音樂節等各種旅游情境的研究。
旅游學者對共睦態的相關研究聚焦在三大主題。其一,旅游共睦態的含義和內容結構。2008年,趙紅梅將共睦態概念引入旅游領域,但當時對該概念并未有一個明確的定義。其后,謝彥君指出,旅游體驗共睦態是旅游者在群體互動的旅游情境中,依循建構性程式,通過在場的角色扮演而達到一種共鳴式移情體驗狀態(謝彥君、徐英《旅游場中的互動儀式:旅游體驗情感能量的動力學分析》,《旅游科學》2016年第1期,第12頁。),強調從時間、空間、人和物等維度來理解該概念(謝彥君、徐英《旅游體驗共睦態:一個情境機制的多維類屬分析》,《經濟管理》2016年第8期,第155頁。)。其二,旅游中的共睦態體驗。具有代表性的成果包括:Varley發現,皮劃艇運動員在劃艇過程中經歷了興奮和挑戰,從中獲得滿足感和深刻的精神意義,成為閾限世界的一部分(Peter Justin Varley,“Sea Kayakers at the Margins: The Liminoid Character of Contemporary Adventures,” Leisure Studies 30,no.1 (January 2011):96.);Pomfret指出,登山新手在極限狀態下可以體驗到正常生活中很少實現的劇烈情感和變化,達到山頂時更會感到放松和興奮,所有的恐懼、壓抑和虛弱隨之拋之腦后(Gill Pomfret,“Mountaineering Adventure Tourists: A Conceptual Framework for Research,” Tourism Management 27,no.1 (February 2006):121-122.);Higgins對宗教朝圣旅游者的共睦態體驗進行了討論,認為神圣化的活動體驗讓人們暫時從他們的身份和傳統、結構化的規范中解脫出來,幫助其與其他參與者建立起特殊的聯系,獲得更大程度的信心與信任(Leighanne Higgins,Kathy Hamilton,“Pilgrimage, Material Objects and Spontaneous Communitas,”? Annals of Tourism Research 81, (March 2020):8.)。其三,共睦態體驗對于個體的影響。研究發現,旅游中的共睦態體驗帶給旅游者更多的真實性、無執念、樂觀主義、自我效能感,讓自己平靜下來,改善了社會關系等(Edward Hoffman,et al,“Travel as a Catalyst of Peak Experiences Among Young Chinese Adults,” Journal of Humanistic Psychology? 61, no.4 (April 2020):13;Matthew G. McDonald,Stephen Wearing,Jess Ponting,“The Nature of Peak Experience in Wilderness,” The Humanistic Psychologist? 37, no.4 (November 2009):382.)。
受到“旅游可被理解為一種儀式” (張進福《作為儀式的旅游》,《世界民族》2013年第5期,第52頁。)思想的啟示,旅游學者開始對共睦態概念產生了興趣,并將其納入旅游學科理論融合與創新的范疇。已有研究重點回答了旅游共睦態是什么,它帶給旅游者怎樣的影響等問題。但相關研究對于旅游體驗共睦態形成過程的探討略顯不足,并缺乏實證性的科學研究成果。鑒于此,本研究選擇肇興侗寨文化遺產地作為案例地,以該案例地節慶旅游者為研究對象,基于互動儀式鏈理論,運用主題分析方法探討旅游體驗共睦態的形成,以期豐富旅游共睦態領域的知識積累。
二 研究設計
(一)理論分析框架
互動儀式鏈理論由柯林斯提出,該理論關注那些具有情感和意識的人類群體中的瞬間際遇(Encounter),其核心思想是:兩個或兩個以上的人聚集在同一場所,親身在場,產生對同一事件的共同關注,引發共同的行動,并對局外人設定屏障和界限;通過對共同事件的關注或共同的行動,彼此分享共同的情緒或情感體驗,個體的情感能量得到提升的同時,產生集體興奮感,并獲得群體認同,增進了群體團結(蘭德爾·柯林斯《互動儀式鏈》,林聚仁等譯,商務印書館2009年版,第86-88頁。)。旅游者進入節慶旅游空間,觀賞東道主的表演,并積極與其他群體進行互動,其本質是在旅游空間中發生的各種互動儀式。因此,互動儀式鏈理論為本研究搭建了一個很好的分析框架。
(二)案例地概況
肇興侗寨位于貴州省黔東南地區苗族侗族自治州黎平縣東南部,是全國最大的侗族村寨之一,素有“侗鄉第一寨”、“鼓樓之鄉”、“歌舞之鄉”的美譽。全寨分為12大房族以及仁、義、禮、智、信5個組團,每個組團各建有1座鼓樓。侗族文化底蘊深厚,人文風情原始古樸,村寨擁有獨特的建筑、語言、服飾、歌舞文化與傳統習俗,這與現代都市人日常生活體驗形成較大的差異,具有強烈的“反結構”化特征。肇興侗寨的節慶活動豐富多彩,每逢節日或賓客臨門,村民們歡聚在鼓樓、歌坪,舉行踩堂祭祖、集眾議事、嫁娶喪葬、迎賓送客等活動,還有一些與鄉村情境相結合的活動,如插秧、搶鴨子等,游客可以參與其中,場面十分熱鬧壯觀。
(三)資料收集與分析
本研究主要采用參與式觀察與半結構化訪談獲取研究資料。2021年端午節期間,研究者前往肇興侗寨展開為期5天的田野調查,并在征得受訪者同意的情況下進行深度訪談,有效訪談者21人。訪談主要圍繞以下提綱展開:描述參加節慶活動的過程經歷;體驗過程中達到高峰狀態的心理描述;對活動參與中互動問題的看法及其帶來影響的認識;對目的地舉辦節慶活動的感受或想法。此外,本研究還通過馬蜂窩、去哪兒、途牛等旅游網站收集游客撰寫的較為完整的肇興侗寨游記20篇。
本研究主要使用主題分析法進行質性研究數據的分析。主題分析法是對訪談資料或文本進行系統分析的方法,試圖從資料中歸納出與研究問題相關的現象,并詮釋該現象,目的在于發現蘊含于文本中的主題,以及發掘主題命名語詞背后的想象空間與意義內涵。
三 儀式氛圍:節慶旅游劇場中共睦態形成的情境因子
共睦態是旅游者參與互動的結果,屬于情境作用的產物。按照柯林斯的觀點,人們的一切互動皆發生于一定的情境之中(蘭德爾·柯林斯《互動儀式鏈》, 林聚仁等譯,第32頁。)。這種互動不僅取決于特定行為發生的情境,還會受到地理空間環境的調節(庫爾特·考夫卡《格式塔心理學原理》,李維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19-32頁。)。因此,在節慶旅游體驗過程中,構成旅游情境的條件既有物理環境,也有行為環境。這兩者都能產生氛圍,這種氛圍就像是空氣里的味道,包裹著旅游者的心理感知世界,影響并調節著他們的心理和行為。當旅游者感受到節慶旅游劇場中愉悅氛圍的刺激時,會收獲美好的情感體驗,達到高峰狀態。節慶旅游體驗中的儀式氛圍,主要由劇場氛圍和互動表演場氣氛構成。
(一)作為背景點綴和氣氛烘托的劇場氛圍
從旅游表演理論角度來看,肇興侗寨整體上就可以看作為一個大的劇場,該劇場的氛圍主要由該區域地理環境中的各種景觀、活動及人物等構成。它們以布景和道具的形式存在,對節慶旅游體驗起到背景點綴和氣氛烘托的作用。肇興侗寨旅游地的森林、溪河、風雨橋、吊腳樓、鼓樓、梯田,穿著民族服飾、跳著傳統舞蹈的侗寨人等都屬于此類因素,這些符號元素共同為這個劇場塑造了一個原生態、真實、神秘、歷史悠久、熱情、友好的氛圍。所有的這些,都在向旅游者清晰地傳遞著這樣的信息——這是一個侗寨人生活的傳統村落,而不是車水馬龍的都市,讓旅游者從原有的家鄉慣常環境中解放出來,開始進入Turner眼中的“反結構”儀式過程。
旅游是對于日常生活、平凡世界的超越,是剛性生活的反結構,是逃離日常生活,打破規范,解放自我的契機(謝彥君、孫佼佼《旅游研究的反思與再反思:試評阿蘭貝里批評框架中的現代與后現代范式》,《旅游學刊》2017年第2期,第17頁。)。肇興侗寨所營造的氛圍顯然滿足了這種超越平凡生活的反結構特性,這種氛圍對于游客體驗來說至關重要。受訪者談道:“當地舉辦的活動與當地的文化緊密相連,就像名片一樣的,可以宣傳出去。侗寨活動感覺真的是傳統文化的體現,比較有民族特色。最怕的就是那種商業氣息特別濃厚的活動,那種體驗感就不好了,肯定會反感的。”(PF05)(該類符號為文本資料編號,其中,PF代表女性受訪者,PM代表男性受訪者;其他符號代表從不同網站中收集的游記資料,如MFW代表磨房網、XC代表攜程網等。)
氛圍的營造不完全依賴于以上有形的物理符號元素,無形的聲音也是氛圍營造的重要因素。通過聲音體驗,讓人感知到聲音是如何賦予空間與地方以特殊的意義(王義彬、陳毅《本真性旅游體驗中聲音景觀的建構——以貴州肇興侗寨為例》,《華僑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5期,第42頁。)。肇興侗寨的自然之聲(如風聲、雨聲、流水聲、鳥鳴聲、稻蛙聲等)以及方言土語、地方音樂、戲曲等人為之聲,共同建構起地方獨有的聲音景觀,為游客帶來自然和文化的原真性盛宴。村民們演繹的侗族大歌渲染并塑造著節慶儀式氛圍,讓游客深切地感受到侗族大歌的文化,喚起參與者的認同,促使旅游者體驗共睦態的形成。有游客表示:“侗族大歌現場真的會讓你情感流露,這個大歌表演是我在電視上不可能感受到的,太震撼了。”(PF11)
(二)由劇情推動并創造的舞臺中的互動表演場氣氛
互動表演場指的是旅游者與他人互動交往而構成行為發生的場域。該氣氛的塑造和強化源自節慶儀式活動的現場。如果將表演展示和互動發生之地看作是劇場中的舞臺的話,舞臺中上演的一切就好比一場跌宕起伏的戲劇,而整個劇場的氣氛則由劇情推動并創造。Edensor指出,旅游地不應簡單地被視為“由規劃制圖規定安排好的地方”,而是一個由景點、機場、酒店大堂、旅游巴士等場景構成的大舞臺,旅游者、旅游地居民以及旅游服務人員等在這個舞臺上扮演著不同的角色(Tim Edesor,“Performing Tourism, Staging Tourism: (Re)producing Tourist Space and Practice,” Tourist Studies 1, no.1 (June 2001): 63.)。
要想成功地激發旅游者的個人情感,就必須模仿生活中的戲劇,而一部優秀的戲劇劇本,除需要有生動的故事情節外,劇本的藝術結構也尤為重要(余志遠、劉玥《作為表演者的旅游者:旅游者表演研究的回顧與展望》,《旅游學刊》2021年第2期,第136頁。)。在肇興侗寨,攔門酒是貴州村寨的重要習俗,是一種特有的迎賓方式。“攔門酒”就如同小說的序章,它盛大的場面吸引了初至村寨的旅游者的注意,并借此表達苗寨人的熱情好客,促使旅游者從“旁觀者”的身份積極向參與者(即合作表演者)的身份轉變,進而實現了由日常生活世界向旅游世界心境的轉變。受訪者談及了自己的感受:“我還是第一次體驗寨門的迎賓,之前一直是在電視劇里看到,沒想到自己也體驗了一次。一開始我都不敢喝,但當服務人員把酒遞給我,我感覺特別有儀式感,自己的旅行拉開序幕一樣。”(PM05)旅游者被序章所呈現的情節吸引后,需要更加精彩的故事情節起承轉合來豐富他們的體驗,并借此達到戲劇引人入勝的效果。在侗寨最大的鼓樓群落間,劇場中上演的“仁團”、“蘆笙節”等傳統節慶表演節目則發揮劇情的承上啟下作用,向旅游者講述村寨的歷史故事。通常情況下,高潮部分所設計的旅游活動是該旅游目的地知名度最高、參與人數最多的活動。在肇興侗寨,參加篝火晚會是整個旅游劇本中的高潮部分。隨著活動的推進,旅游者逐漸融入舞臺,其身體、心理認知與外在情境相互嵌入,整個互動表演場的氣氛達到峰值,旅游者的情緒感受也走向高潮。正如受訪者所言:“能夠參加這里的篝火晚會,我感覺非常的愉快,最后主持人讓我們手拉手,排成一圈,圍著中間的火把跳舞,好像他們也沒有什么步伐或者規則,但是我依然覺得很放松,很久沒有這么開心過了。”(PF03)
在互動表演場氣氛的渲染上,劇情的編排和推動還應注意三個要點。首先,在進行旅游劇本的編排時應注意各個情節出現的時間與次序,以旅游者的感受和空間的使用為線索來組織各個情境,以實現情節與情節之間的銜接和轉換。其次,需要結合劇本做好舞臺布景與道具安排。將劇本中某一情節開展所需使用的舞臺進行裝飾與布置,對其中所需的主題道具進行排列組合,從而使表演者所呈現出的表演效果達到最佳狀態。最后,在旅游劇本情節的設計方面,應注意沖突與懸念的設計,旅游者在形成期望的過程中, 如果最初有負面心理(如不安、畏怯)會使該旅游者的期望值處于較低水平,但最終的體驗讓其獲得意外驚喜的機會,會大大提高旅游者的滿意度(謝彥君、吳凱《期望與感受:旅游體驗質量的交互模型》,《旅游科學》2000年第2期,第4頁。)。
四 場域共在:表演者聚集下的相互關注與情感體驗
儀式氛圍彌漫在旅游者的周圍,在劇場情境中,它是調節旅游者心境的外部因子。在節慶旅游劇場中,游客情感體驗高峰狀態的達成,不僅受到外部刺激因子的影響,更有賴于群體共同聚集的互動和參與者在場的親身體驗。按照互動儀式鏈理論,一旦人們聚在一起,就會出現共有體驗強化的過程,即產生集體興奮感,而這一過程的發生由一組具有因果關聯和反饋循環的要素構成。有必要指出的是,儀式氛圍和游客群體的場域共在之間并非完全割裂的關系,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某些儀式氛圍的出現在一定程度上是集體互動的結果。
(一)舞臺邊界:共同表演者的身份認同與外部觀眾的屏障
按照柯林斯的觀點,互動儀式是有邊界的,邊界存在的意義是將異質群體排除在外(蘭德爾·柯林斯《互動儀式鏈》, 林聚仁等譯,第86頁。 )。在儀式互動過程中通過設置局外人的屏障,有助于保證互動儀式的穩定性與連續性。本文認為,旅游互動儀式中邊界存在的目的有兩個方面。第一,舞臺邊界的設置是為了讓部分游客完成身份的轉變和心境的轉化。具體來說,讓適合參與并有意參與互動的游客由外部觀眾轉變為共同的表演者,并喚起其共同表演者的身份認同感及集體歸屬感,更有益于消除交往雙方原有身份上的差異,促進共睦態的形成。肇興侗寨一些旅游項目的設計為游客提供了成為共同表演者的機會。例如,村寨門口的“攔門酒”不僅象征著尊重、熱情與好客,該符號所傳遞的意義也意味著這是一種“入伙”儀式。“早上9點,侗年的儀式正式開始,盛裝打扮的侗族姑娘們在寨口擺下攔門酒,每位進寨子的貴賓都要喝過攔門酒才能進寨子。”(XC07)游客要想成為共同的表演者,必須通過這種儀式的參與才能獲得身份的承認與認可。旅游者積極與當地居民溝通交流,學習吹奏當地特色樂器,練習扎染,并身著傳統服飾與村民一起載歌載舞等行為,都可看作互動儀式中共同表演者的身份塑造。第二,舞臺邊界的設置是為了保持舞臺的嚴肅性和神圣感。并非所有的儀式表演都適合游客參與互動,專業性強的活動(如侗族大歌),神圣色彩濃的活動(如踩歌堂),這兩類活動不適合游客參與互動。有觀點認為:“在戲劇里,多少世紀以來的傾向是把演員擺在遠遠的地方,在搭起的粉飾一新、裝潢華麗、有燈光裝置的高高的戲臺上,為的是有助于使無知的人相信,它是神圣的,它的藝術是不可侵犯。” (彼得·布魯克《空的空間》,邢歷等譯,中國戲劇出版社1988年版,第67頁。)舞臺邊界的設定是為了形成屏障而讓游客保持外部觀眾的身份,這種排他性的儀式在讓游客獲得敬畏體驗的同時,有助于東道主群體在儀式的互動過程中產生共睦態體驗。
(二)“生活世界”、“旅游世界”帷幕切換與親身體驗
旅游空間的生產與消費并非二元獨立,而是在東道主和游客的共同作用下創造的(Judith Adler,“Travel as Performed Art,” 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 94, no.6 (1989): 1366-1370.)。參與儀式的個體在物理空間內聚集與接觸是互動儀式發生的前提。儀式本身就是一個身體經歷的過程,身體聚焦于同一個地點時,便開始了儀式的過程(蘭德爾·柯林斯《互動儀式鏈》,第87頁.)。當地的寨民如表演者般構建著民族文化舞臺的展示空間,作為外來的“他者”即游客,他們所進入的旅游世界猶如進入了“反結構化”的閾限空間。“生活世界”與“旅游世界”具有差異性,旅游生活具有與日常生活顯然不同的特性(鄭晴云《朝圣與旅游的文化人類學探析》,《湖南師范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08年第4期,第97-99頁。)。在民族村寨旅游劇場中,節慶為游客提供了一個遠離日常生活的空間,游客在其中可以創造和分享強烈的非凡體驗(Michael Morgan,“What Makes a Good Festival? Understanding the Event Experience,” Event Management 12, no.2 (April 2009):81. )。游客從進入寨門開始,就在東道主營造的氛圍物理場域進行互動并收獲各式各樣的體驗。這種共享空間搭建了身體在場的際遇,只要游客與東道主之間保持著共同在場的狀態,全場的氣氛就會達到最高點。
(三) 關注焦點:角色扮演下的集體互動
互動儀式理論的核心機制在于相互關注,即主體性與情感連接在一起,從而形成與認知符號相關聯的成員身份感。符號中所蘊含的身份象征成為情感的催化劑,促進了群體之間緊密的情感聯系。在儀式互動過程中,人們活動的目的具有一致性、相似性與趨同性,這種因為共同目的而彼此互動的儀式過程,使得日常生活中原本消失的情感再次被喚醒,儀式中情感因素逐漸增強,這些符號化的表征有助于增強群體團結。肇興侗寨給游客提供了諸多群體互動的機會,包括具有民族傳統特色的長桌宴、蠟染制作、一起包粽子等活動,以及帶有鄉土氣息的、同當地村民一起搶鴨子的游戲等。受訪者講述自己更傾向于集體之間的互動:“比如說像我們這種散客不參與互動活動就覺得很沒有意思,但如果參與進去就很有趣了。就像剛才我們看的那個抓鴨子,大家在一起玩,就特別的開心。”(PF04)成功的互動儀式不僅需要身體同時在場,還需要群體對于事件給予共同的關注,在短暫的情感刺激下帶來相互關注的焦點與共享的情感狀態。在田野觀察過程中,本研究發現三種互動類型。其一,被動型互動。該類互動是指旅游者在與他人互動時,旅游者處于一種被動接受狀態,但會給他人積極的回應或嘗試與之互動。比如有旅游者遇到“攔門酒”活動,雖然個人生活習慣使其覺得這樣的飲酒方式并不衛生,但是本著入鄉隨俗的觀念,還是選擇接受。其二,形式型互動。這類互動指的是旅游者能夠主動地參與互動,但并沒有全身心地投入。其三,創造型互動。它指的是旅游者在互動中處于一種積極狀態,他們不僅愿意充當旁觀者的角色,更愿意接受成為共同表演者的安排。因此,節慶旅游項目的設計應考慮如何將被動型、形式型互動者積極發展成為創造型互動旅游者,以此提升游客體驗品質。
(四)共享情感:符號意義的分享
恩斯特·卡西爾認為整個宇宙由符號構成(恩斯特·卡西爾《人論:人類文化哲學導引》,甘陽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43頁。)。在此思想影響下,旅游目的地被看作是符號的集合體(Dean MacCannell《旅游者:休閑階層新論》,張曉萍等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123-132頁。)。從符號互動的角度來看,肇興侗寨可以認為是群體通過符號交互的空間。在交互空間里,群體成員共享著某種情感(趙星植《論傳播與社群:一個皮爾斯傳播符號學路徑》,《中外文化與文論》2017年第1期,第92頁。),這種思想上的交流對于社群的形成具有重要意義。作為共睦態體驗的產物,共享情感的產生受到共同事件(活動)參與因素和被當地人接納與交融的影響。交融指的是在特定的時間與空間中,人們以平等身份識別對方,從而進入一種平等關系的狀態 。在交融狀態中,人們通過即時的互動,分享著彼此間的情感體驗,形成一致的感情聚集,使得成員之間的關系愈加牢固。有游客提到:“七八位老人悠閑地圍著火坑、坐在鼓樓內聊天,并給我這個異鄉客挪了個座位,所幸期間有兩位懂得普通話的侗族兄弟,使得我很自然地就融入了他們的聊天。”(XC03)語言上的差異為主客互動設置了障礙,但當地村民向游客傳遞了質樸和熱情的符號,同樣促進了村民與游客之間的感情互動。受訪者談到:“有的交流,我們雖然聽不懂,但是我們覺得這種感覺很奇妙,覺得這段旅行挺值得的。”(PF13)因此,有效地增進東道主與游客的交流成為游客體驗共睦態達成的重要途徑。除了普通話的學習與推廣,通過熱情、友好的待客方式及無需語言的參與互動等可以讓游客與東道主獲得共通的基礎,并通過多種形式增進游客對肇興侗寨旅游劇場中各種符號的認識。
五 節慶旅游體驗中共睦態效果
(一)情感能量聚合與最大化
旅游體驗共睦態的達成是互動的結果,本質上是參與者之間情感能量的交換,沒有情感的流動,社會互動不可能發生。在某種程度上,互動儀式是一種承載著情感能量的符號表達,為符號的建構提供了一個動態的過程模型(諸葛達維《游戲社群情感傳播的互動儀式機制研究》,《浙江傳媒學院學報》2018年第1期,第124頁。)。旅游者的體驗本質上是一種符號互動現象,也是一系列符號采擷的過程(彭丹《旅游符號學的理論述評和研究內容》,《旅游科學》2014年第5期,第88-90頁。),這些由主體所感知到的符號是情感能量得以聚合的基礎。肇興侗寨節慶旅游劇場好比一個大的符號系統,蘊藏了景觀、人物、活動等具有各種意義的符號,為整個場域孕育著情感能量。該劇場中身著傳統民族服飾的東道主,其外表打扮就向旅游者傳遞著多重符號意義,并會給游客帶來不同的心理感受。東道主身著傳統民族服飾可以使旅游者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已經暫離了慣常居住地,并進入到了旅游世界。這種外觀打扮其實是旅游目的地移動的形象招牌,穿著特色民族服飾的東道主扮演著“文化經紀人”的角色,即作為中間人把游客引入真正的民族文化氛圍中。符號域被視為由東道主和游客所構建的場域,處在不斷的動態演變過程中,而非一個封閉、靜態或僵硬的結構。隨著旅游主體之間的互動以及符號的互譯,情感符號不斷地生成并向中心聚集。符號解譯過程不順利或者符號意義解讀存在差異,會導致情感對中心的離散和淡化。因此,共睦態形成的理想狀態是旅游場域內部生生不息、源源不斷地產生情感符號,并積極地向中心聚集,讓游客產生興奮、暢快、自豪、陶醉和享受等心靈感受。個體的身份符號與群體成員的身份達成一致,產生了情感共鳴,使得整個群體互動具有較大的穩定性。
(二)集體歡騰下的符號狂歡
集體歡騰是涂爾干(Durkheim)描述澳洲原始部落舉行的宗教儀式慶典而提出的概念,是指當游客聚集在一起所形成的如觸電般的激流,促使人們達到極度亢奮的狀態,在這種狀態下人的心靈是完全敞開的,任何的情感表達都是暢通無阻的(愛彌爾·涂爾干《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渠東、汲喆譯,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80-289頁。)。肇興侗寨游客通過參與系列活動,他們的情感被喚起,實現了和大家一起“嗨”的狀態,此時的游客無關身份、區域和文化背景,而是作為旅游者單純地和大家一起互動,感受這場歡快的節慶活動,放松身心,盡情地享受當下的快樂,人在與環境互動過程中達到最優的高峰體驗。旅游者回憶在侗寨參加谷雨節:“當天晚上,寨子的大街小巷到處是要烏米飯的人,不論認識與否,只要走在河邊、街巷,看見人就抹鍋煙灰,整個寨子像沸騰般,全寨男女老少、商家、游客都處于極度的狂歡中。”(MFW04)互動性與自由感引發了在場表演者集體性的關注,彼此的身體在場使得參與者形成了一種高漲的熱情感和集體歡騰或共睦態的興奮感,整個場所變得沸騰起來。參與者回憶道:“表演結束,所有演員走向場地,向大家招手示意,手拉著手圍成一圈跳起舞來,大家紛紛加入,釋放著奔放的激情,仿佛這一刻大家成為了朋友,十分暖心。”(XL01)在儀式里,人們的情感得到了表達和宣泄,節日的文化內涵和意義也得到了傳承與彰顯,這種集體歡騰是對于先民的共同祭祀與追憶,也是一場集體的認同與符號的狂歡游戲(楊軍林《藝術人類學視野下的吊腳樓建筑景觀研究》,《吉首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S1期,第108頁。)。
六 結論
本研究以肇興侗寨為案例地,依托節慶旅游者體驗經歷,借鑒互動儀式鏈、旅游表演和符號學等理論,探索了文化遺產地節慶旅游者體驗中的共睦態形成問題。研究發現,肇興侗寨文化遺產地舉辦的節慶活動,為游客提供了釋放壓力、獲得放松自我的機會,在這種反結構化的節慶旅游劇場中,游客聚集在一起,和諧相處,在共同關注的儀式活動中突破閾限,達到了真實而自然的交融狀態,實現情感的共享和情感能量的提升。
具體來說,本研究結論主要包括三個方面。首先,識別了互動儀式鏈構成的新要素。柯林斯突出強調了共同的事件(活動)群體聚焦、排除局外人的屏障及相互關注等要素,但本研究發現,儀式氛圍塑造對游客體驗共睦態形成同樣重要。儀式氛圍主要由劇場氛圍和互動表演場氣氛構成,前者以背景形式存在,對節慶旅游體驗起到背景點綴和氣氛烘托的作用,后者的產生則強調了劇情的推動和創造。劇情設計除了把握開端、發展、高潮和結局等基本結構,還應考慮時間上的規劃、空間上的布置、情節上的沖突與懸念設計等要素。其次,游客進入節慶旅游劇場后,由于場域共在的前提,他們獲得親身體驗、共同焦點關注及情感共享的機會,這些因素構成游客體驗共睦態達成的核心條件。最后,旅游者通過互動及身心參與,積極采擷并認識旅游世界中的符號,由此獲得情感能量的聚合并實現集體歡騰。
本研究認為可以從以下方面提升節慶旅游的吸引力。第一,旅游目的地節慶活動項目設計需要重視以“地方”為舞臺的布景設計,重視地方性元素的融入,以此構建一個與旅游者日常生活環境迥異的反結構化的旅游劇場,通過劇場的環境和氛圍激發游客的熱情。第二,精心安排活動項目,尤其要注重程序化和儀式化,給游客創造一份難忘的回憶。第三,在活動項目允許的情況下,積極促進旅游者由外部觀眾向共同表演者身份的轉變,并盡量改變其被動式、形式類的互動狀態,讓其主動參與互動,并全身心地投入。第四,旅游地不僅需要關注符號的生產實踐,同時要做好符號的解碼工作,努力讓游客實現情感能量的聚合與最大化。
Field Co-Presence and Collective Joy: Formation of Tourist Experience Communitas in Festival Tourism Theater
Yu Zhiyuan, Yan Ming, Gu Pingping
School of Tourism and Hotel Management, Dongbei University of Finance & Economics, Dalian, Liaoning 116025, China
Abstract: Festival tourism has gradually become an important constituent of tourist attraction systems. Through the case study of the Zhaoxing Dongzhai Village, this paper finds that in the “anti-structural” theater atmosphere, the creation of theatrical ambiance and interactive performances are crucial in promoting the formation of a shared tourist experience. Under the premise of field co-presence, tourists gain the opportunity for direct experience, shared focus of attention, and emotional sharing, which are the core conditions necessary for achieving a shared tourist experience. Through interaction and physical and mental participation, festival tourists actively recognize and collect symbols in the tourism world and thereby achieve the aggregation of emotional energy and collective joy.
Key words: festival tourism; communitas; field co-presence; collective exultation
[責任編輯:鐘秋波]
收稿日期:2022-03-21
基金項目: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美麗鄉村建設背景下鄉愁旅游場建構研究”(21BJY200)的研究成果。
作者簡介:余志遠,男,安徽潛山人,管理學博士,東北財經大學旅游與酒店管理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為旅游體驗,E-mail:zhiyuanyu@126.com;
閆銘,女,黑龍江齊齊哈爾人,東北財經大學旅游與酒店管理學院碩士研究生;
谷平平,女,河南周口人,東北財經大學旅游與酒店管理學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