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網絡店鋪轉讓的法律問題探究

摘 要： 互聯網交易迅猛發展的大背景下，作為網絡交易核心主體的網絡店鋪存在轉讓的現實需求，因網絡店鋪屬性在司法、理論及實務處理層面并無一致態度，導致網絡店鋪的轉讓訴求出現了被差異化對待的現象。網絡店鋪轉讓符合民法基本理論，更符合現實需求，應充分考量網絡店鋪經營者、平臺利益及消費者權益的基礎上理順店鋪轉讓路徑，而非簡單地禁止轉讓或允許自由轉讓。

關鍵詞： 個人網絡店鋪； 轉讓； 物權轉移； 債權轉移

中圖分類號： D923.2 文獻標識碼： A DOI： 10.3963/j.issn.1671-6477.2023.01.006

根據2022年2月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發布的第49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數據顯示，截至2021年12月，我國網絡購物用戶規模達8.42億，較2020年12月增長5968萬，占網民整體的81.6%①。2021年12月在商務交易類應用中，在線旅行預訂、網絡購物的用戶規模同比2020年12月分別增長3.9%、2.5%，網絡購物用戶數量驚人并以穩健的速度擴張②。伴隨著電子商務模式的普及與深入發展、網絡交易平臺業務的實踐創新以及網絡平臺店鋪經營者的快速增長，電子商務領域的矛盾與沖突也更加復雜化，首當其沖的是個人網絡店鋪轉讓問題。

一、 問題的提出

網絡店鋪作為一種虛擬實體，是經營者從事網絡經營活動的核心載體，而經營者往往因為諸多因素需要退出店鋪的經營，基于情感或經濟方面的考量，網絡店鋪過戶的需求應運而生。然而，我國立法和司法層面均未對網絡店鋪的定性與權屬進行統一，亦未明確網絡店鋪轉讓的法律效力與具體規則，導致實務界有諸多爭議。因繼承、婚姻、法院裁判等情形下的網絡店鋪過戶在理論界和實務界基本較為趨同，部分網絡交易平臺已通過自行設立規則對上述情形進行了約定性的規制。以淘寶網為例，網絡商家服務大廳公告顯示③，目前，淘寶網支持過世繼承、結婚、協議離婚、判決離婚、近親屬（父母、子女、親兄弟姐妹、祖父母、外祖父母、孫子女、外孫子女，《民法典》實施后，親兄弟姐妹的子女也納入繼承人范圍之內）情形下的網絡店鋪過戶。因此，本文僅討論在消費者與消費者（“customer to customer”，下文簡稱“C2C”）模式下，依附于第三方網絡交易平臺的非獨立網店④的網絡店鋪（以下統稱“個人網絡店鋪”或“個人店鋪”）“協議轉讓”問題。

二、 網絡店鋪轉移的可能通路與障礙

網絡店鋪經營者在依附網絡交易平臺經營的過程中往往因為客觀層面無法繼續經營和主觀層面無意經營而產生店鋪協議轉讓的實際需求，而囿于現行法律法規薄弱、理論爭議較大，網絡店鋪轉移在法理論界和實務界呈現百家爭鳴的狀態，目前主要有虛擬財產客體說、物權客體說和債權客體說。

（一） 虛擬財產客體說

“虛擬財產”的概念并非來自于大陸法系或者英美法系的法律沿襲與傳承，而是我國民法學者根據日益發展的社會現實自覺創造并使用的法律概念。網絡虛擬財產是指在網絡環境下，模擬現實事物，以數字化形式存在的既相對獨立又具有排他性的信息資源，其存在于網絡環境或者網絡空間中，以數字化的形式來模擬現實事物，具有相對獨立性，可以排他享有的法律特征［1］⑤。網絡店鋪是在已經預設的平臺規則下，通過網絡店鋪經營者與消費者交互行為，如店鋪運維行為、交易行為等，實現客戶端與服務端的數據交換，進而產生出相應的存儲于平臺運營商服務器的代碼或電磁記錄［2］⑥。網絡店鋪是一種信息化財產，凝聚了網絡店鋪經營者的心力和勞動，集合了店鋪影響力、信用度、口碑和客源為一體，其價值可以為金錢所衡量。故根據網絡店鋪的網絡虛擬性和經濟價值性，將網絡店鋪認定為虛擬財產應無異議。盡管虛擬財產在我國法學界是一個新興的概念，但《民法典》第127條已認可了其屬于一種法定的民事權利客體，即“法律對數據、網絡虛擬財產的保護有規定的，依照其規定”，亦即明確了虛擬財產的法律屬性⑦。該規定出現在《民法典》總則“民事權利”章節，表明“數據、網絡虛擬財產”已被認可作為一種獨立的民事權利客體，與其它典型的民事權利客體進行平等保護，不足的是，網絡虛擬財產尚未被規定為一種具體的權利類型。但考慮到我國債物二分的法律背景，對民事權利客體進行定性始終無法繞開對民事權利，即債權或者物權的討論?？梢姡壳袄碚摻鐚⒕W絡店鋪定位為虛擬財產并無實際意義，虛擬財產僅為我國民法中一種抽象的權利客體，最終仍舊要以債權客體說或物權客體說作為現實落腳點。

（二） 作為物權轉移的可能通路與障礙之物權客體說

1.物權客體說

楊立新教授主張“網絡店鋪屬于虛擬財產”，既然是物，就無法成為債權客體。根據我國現行《民法典》的規定，債權的客體是“給付行為”，而不是其他任何形式的客觀存在，網絡店鋪是獨立于人的主觀意志以外的客觀物質存在，并不是所謂民事主體的“行為”⑧。楊教授認為，網絡店鋪屬于網絡虛擬不動產，所有權歸屬網絡交易平臺，網絡店鋪經營者取得的是網絡店鋪的用益物權。用益物權的取得方式是與平臺簽署網絡服務協議，獲得網絡店鋪的占有、使用、收益的權能。由此可見，網絡店鋪的權屬爭議并非所有權爭議，而是使用權爭議⑨。另有學者將網絡店鋪進行拆分為兩部分的權利，一方面是基于網絡店鋪的日常運營所最終形成的有形或無形資產，包括客戶群、進貨渠道、商業信譽、商品、庫存等電子營業資產，就像線下實體的攤位依附于商場一樣，不能因為該依附行為否認物權客體屬性，并認定網絡店鋪所有權歸屬網絡店鋪經營者，網絡店鋪移轉的實質是對其獲取的營業資產的轉讓［3］⑩。另一方面則是基于網絡服務協議所形成的債權債務關系，網絡店鋪經營者基于該合同開展有限制的經營活動［4］B11。綜合以上兩層面的權利屬性，最終網絡店鋪經營者對網絡店鋪所取得的是一種基于租賃關系基礎上具有物權屬性的用益權中的一種具體的權利，即鋪底權B12。以上兩種觀點雖然都認可網絡店鋪的物權屬性，但在物權所有權的歸屬層面存在以下分歧：一種觀點認為，網絡店鋪的所有權歸屬網絡交易平臺，網絡店鋪經營者則享有用益物權；另一個觀點則主張網絡店鋪的所有權直接歸屬網絡店鋪經營者，只是該物權存在租賃關系的制約。

在立法層面，雖然現行法律并未明確虛擬財產屬于物權客體，但在2016年7月5日發布的“《民法總則》草案”第一百零四條中曾經有過這樣的表述：“物包括不動產和動產。法律規定具體權利或者網絡虛擬財產作為物權客體的，依照其規定。”B13

物權客體說將網絡店鋪界定為財產，進而將其納入物權討論范疇，旨在通過物權的對世性和穩定性保護網絡店鋪經營者的財產權利，尤其是占有與使用的權利。

2.基于物權客體說的網絡店鋪轉移

網絡店鋪經營基于物權的法理而進行轉讓自然不存在理論上的障礙，即使網絡店鋪經營者享有的是用益物權而非所有權，其轉讓亦非無禁止性規定，只需符合相應法定條件即可。網絡交易平臺通過平臺規則的形式對店鋪轉讓設置限制或一味“禁止轉讓”，在物權客體說的背景下，存在侵害經營者合法權益的風險。

部分法院的判決驗證了網絡店鋪的物權屬性，并基于物權屬性對網絡店鋪的移轉效力進行了論證分析。法院未在“浙江淘寶網絡有限公司訴李磊買賣合同糾紛”一審判決中指明網絡店鋪權屬為物權，但在判決理由中使用了“所有”的表述，并從雙方的轉讓行為未違反相關法律規定的角度認定原告與姚某所簽訂之轉讓合同合法有效，加之店鋪交付“李磊實際經營3年多”實際早已完成，從而得出最終的判決結果“淘寶店鋪歸屬李磊（受讓人）所有”B14。該判決的論證邏輯完全依附于民法上物權轉讓的效力模型，即“物權變動=轉讓合同有效+交付完成”，而網絡店鋪的交付實際表現即為賬號密碼的占有使用。無獨有偶，法院在“楊魁與李維歡買賣合同糾紛”一審判決書中直接將網絡店鋪認定為特殊動產，將雙方協議轉移網絡店鋪的行為明確為買賣標的物，并表示“約定轉讓標的物的行為并不違反法律禁止性規定，合同真實有效?！盉15法院對于“上?！痢练椨邢薰九c雷××買賣合同糾紛案”當中的解釋邏輯亦是如此，從認定合同有效推導出轉讓人有履行收購協議的義務，并基于此承擔繼續履行之違約責任B16。

基于物權客體說的理論背景，結合部分法院的判決支持，將網絡店鋪認定為物權客體，網絡店鋪的轉移則適用物權變動模型。在網絡店鋪轉移的交易實踐中，基于物權變動理論，僅有生效的合意，而未依法定形式轉移網絡虛擬財產事實上的管領力和控制力，不能達到權利變動的效果，即協議雙方必須基于合意完成動產交付才能產生物權變動的效力。在此層面上，網絡交易平臺約束店鋪轉讓的規則和協議條款似乎喪失了適用的前提。

（三） 作為債權轉移的可能通路與障礙之債權客體說

1.債權客體說

債權客體說認為，網絡店鋪是基于網絡服務協議產生的債之憑證，即網絡交易平臺以在線入駐協議的形式提供要約，個人店鋪經營者通過在線點擊確認進行承諾，網絡服務協議成立并生效。債權內容是網絡店鋪經營者管領、控制、經營網絡交易平臺之上網絡店鋪的權利，但該等權利無法獨立無障礙地行使，需網絡平臺持續性提供網絡運營服務才能得以為繼，比如穩定平臺運行機制與技術服務、軟件支撐、商家服務市場、客戶體驗事業部（Chief Customer Office，以下簡稱“CCO”）B17支持等。因此，債務的內容則通常體現為網絡店鋪經營者往往還需要為該等網絡運營服務支付一定交易比例的服務費用。此外，網絡店鋪經營者還需遵守網絡交易平臺設立的管理規則，如保證金規則、網絡店鋪處罰規則和技術服務費規則等［5］B18。

秉持債權客體說的學者一方面批判物權客體說之不合理性，認為將網絡虛擬財產視為物權客體違反物權法定的基本原則，通過物權和租賃合同債權關系的疊套將簡單的問題更加復雜化，最終還是無法解釋物權的“對世性”以及“公示性”的問題。秉持“債權客體說”的學者指出，秉持“物權客體說”的學者主張網絡店鋪是物權客體，但同時主張債權協議是享有網絡店鋪的支配權的基礎，亦即以債權形式保護物權。且不論這種權利疊加方案是否有違我國既有的物權體系，僅就其將一個“以合同之債邏輯”就可以解決權利劃分的簡單問題，代之“以權利疊加方式”的處理，就難以擺脫“債權客體說”學者們的批評［6］B19。在“王勇與汪帆、周潔買賣合同糾紛”的判決書當中，審判員便是通過對法律上“物”的分析，認為物必須具備非人格性和排他的支配可能性兩大特質，明確指出“非獨立網店不屬于物權客體，非獨立網店的經營者對該網店不具有所有權”B20?？梢?，截至目前為止，“物權客體說”有其無法克服的弊端。另一方面，既有觀點認為，“債權客體說”更能有效平衡各方利益主體，適應網絡虛擬財產類型多元化的發展趨勢，符合現實需求。撇開復雜的外表不論，人始終是財產法律關系的核心。只有將網絡虛擬財產從物或代碼落實到人的行為層面，才能洞悉內在的本質屬性，即一方民事主體向另一方民事主體提供的服務行為［7］B21。

2.基于債權客體說的網絡店鋪轉移

網絡店鋪的轉移本質上是債權債務的概括轉移，即概括轉移基于網絡服務協議形成的債權債務，可直接參考《民法典》第五百五十五條與五百五十六條對債權債務概括轉移的精神進行法律上的規制?？梢姡鳛榫W絡服務協議的一方需要將自身的權利和義務一并轉讓給第三方，必須遵守網絡服務協議的約定，并且經過協議另一方的同意。而目前大多數的網絡交易平臺都在服務協議中對店鋪轉移的行為進行了“禁止性約定”B22，如《淘寶平臺服務協議》和《“京東JD.COM”開放平臺在線服務協議》，根據雙方的協議約定，網絡店鋪經營者直接轉讓店鋪行為顯然違反服務協議的約定，這就不可避免涉及到對格式條款的認定和解釋。那么，網絡交易平臺禁止店鋪轉讓的約定是否屬于不合理的格式條款？根據《民法典》第四百九十六條至第四百九十八條的規定精神，只有在具備原《合同法》第五十二條（法定無效情形）和第五十三條（免責條款無效情形）以及提供格式條款一方免除其責任、加重對方責任、排除對方主要權利的情形下，該格式條款才會無效。在此方面，《民法典》的規定則更加嚴格，規定除了法定無效情形以外，只有在不合理地免除或者減輕其責任、加重對方責任、限制對方主要權利的情形下才會導致格式條款無效。

由此可知，合同無效以及合同無效免責事由并未涵蓋“網絡服務協議禁止店鋪轉讓”這種情形，原則上也不屬于排除對方主要權利、加重對方責任的情形，畢竟網絡店鋪經營者的主要權利是在網絡交易平臺正常運營店鋪并因此獲取經濟利益，網絡店鋪轉讓不是店鋪經營者主營事項，從正常的交易行為上看，在合同中約定禁止權利義務概括轉移有其合理性。更何況，現行平臺協議大多將離婚、繼承、司法裁定等例外情形已進行剔除處理，并未囊括其中。

在司法判例層面，“李磊訴姚俊旻、浙江淘寶網絡有限公司買賣合同糾紛案”二審的生效判決撤銷了（2015）閔民一（民）初字第10711號中關于“網絡店鋪轉讓合法有效”之判定，改判認定“未經淘寶平臺同意的店鋪轉讓行為不發生法律效力”B23。在“王勇與汪帆、周潔買賣合同糾紛”判決書中，法院基于店鋪信譽價值、服務協議明確約定了禁止店鋪轉讓等實際情況，并結合債權債務的概括性轉移需合同相對人同意的理論，認為本案系爭合同屬于未發生法律效力的合同”?！靶掳冫愋瑯I（深圳）有限公司與鐘活添、張韻侵害商標權糾紛”判決所展示的裁判觀點認為：雖然店鋪轉移行為已經實際完成，但該轉移行為并不符合網絡交易平臺的規定。因此，在變更之后，經營者在店鋪經營過程中如發生侵權行為，法院依然判決轉讓人與受讓人承擔連帶賠償責任B24。

綜上所述，基于債權客體說的理論背景，個人網絡店鋪的移轉需要依賴于網絡交易平臺的服務協議和平臺規則，必須滿足平臺規則列舉的變更情形或經平臺同意才能實現經營主體的變更。網絡店鋪經營者線下私自“交付”賬號密碼進行“事實上變更”的行為，不僅導致雙方約定的違反，而且更可能產生不合規的現象。

三、 網絡店鋪轉移的實踐意義與建議

（一） 網絡店鋪轉移符合現實經濟需求

與線下實體店鋪不同，網絡交易平臺基于與網絡經營者之間達成的服務協議，為承擔《電子商務法》的法定義務以及實現網絡平臺店鋪的良好運轉和規范管理，網絡交易平臺需要專門搭建系統性的用戶評價和店鋪信用評級體系進行管理。例如，淘寶網的淘信用體系B25、考拉海購的北斗星店鋪星級規則B26，并且制定一系列的平臺規范要求“一證一店”、禁止同一商家的信息濫發或重復鋪貨。在此意義上，網絡店鋪具有極強的經濟價值專屬性和人身依附性，與商譽息息相關。假使隨意開放網絡店鋪轉讓容易導致架空信用制度，可能使店鋪信息的公示性產生動搖，影響消費者的判斷及權益，也容易導致不正當競爭。不可否認，現實中存在網絡店鋪轉讓之后，受讓人經過合理的商業化努力和高超的經營技巧，使得原有瀕臨倒閉的網絡店鋪起死回生，例如，在“程錦華與黃強、上海舞泡網絡科技有限公司買賣合同糾紛案”中B27，經過原告嘔心瀝血的努力，并在經營與宣傳上投入巨額資金，使得該網絡店鋪經營狀況從瀕臨倒閉恢復到正常經營，甚至實現了月營收達五萬元，還被平臺評定為皇冠店鋪。但在目前網絡店鋪經營者接近數百萬，而網絡店鋪公示制度不完善的現實背景下，無法保證良莠不齊的受讓人都能為網絡交易的安全與信譽做出貢獻?？梢娫陔娮由虅瞻l展初期，網絡交易平臺限制網絡交易店鋪轉移有其現實意義。

然而，近年來隨著電子商務的發展，頻繁而大量的網絡店鋪轉移的需求產生，開始倒逼網絡交易平臺進一步打開阻礙的閥門。從互聯網整體環境來看，在網絡店鋪經營者已經無法或無意繼續經營的情況下，采用“一刀切”的禁止性做法只會導致店鋪經營者要么關閉店鋪退出市場交易平臺，要么憑借僥幸心理輾轉地下進行交易，甚至引發更為嚴重的風險和隱患，最終損害網絡交易平臺和消費者的利益。因此，通過系統化規制店鋪轉移來進行資源的調配不失為一種有效的解決方案，一方面實現市場經濟的整體優化配置，另一方面凈化網絡交易市場環境，助益整個網購經濟。

（二） 網絡店鋪轉移符合民法基本理論

在物權客體說邏輯下，網絡店鋪作為民法概念上的“物”，其轉移被視為物權的轉讓，具體而言，其是用益物權或鋪底權的轉讓?；谵D讓該種自己享有的物權，不應存在特別的障礙，只要符合物權變動方式的要求，就能發生預期的后果，符合民事法律行為的本質特征。至于網絡店鋪的轉讓應符合物權變動的要求，采取形式主義原則，即在雙方達成轉讓合意的前提下，網絡店鋪仍應進行交付，通過賬號密碼的告知和占有來轉移虛擬財產事實上的控制力。

在債權客體說邏輯下，網絡店鋪的轉移實質上就是債權債務的概括性移轉。在此層面上，網絡店鋪的出讓方和受讓方簽署網絡店鋪轉讓協議，該協議只要經網絡交易平臺同意即可成立并生效。隨著電子商務的發展，網絡交易平臺逐漸意識到禁止網絡店鋪轉讓的局限性和危害性，通過完善店鋪主體變更的相關規則，開拓網絡店鋪合法變更的可能性。以淘寶網為例，只要店鋪經營受讓方符合淘寶網的資質要求，即可開啟主體變更的申請流程，通過平臺審批、控制的方式實現雙方權利義務的系統性移轉B28。在實務上，電商平臺并不排斥并且已經制定網絡店鋪轉讓的規則。

（三） 債權客體說符合利益平衡原則

雖然物權客體說認可了網絡店鋪轉讓的合法性，但忽視了作為網絡服務提供方的網絡交易平臺對網絡店鋪享有的合法權利和實際具有的高度掌控力。如果堅持物權客體說，極易導致網絡店鋪經營者和網絡交易平臺之間的利益失衡，甚至往極端的角度延伸，引發網絡店鋪轉讓的濫發，對網絡交易平臺的管理制度造成巨大的沖擊，店鋪評價體系形同虛設。

從平衡各方利益角度，以利益導向驅動理論認定，債權客體說顯然更符合現實的社會發展需求。

1.從勞動價值說與資源優化配置層面看，原則上允許網絡交易平臺禁止店鋪轉讓，但從尊重與認同網絡店鋪經營者的無差別人類勞動以及實現社會資源的優化配置的角度考量，應同時設定禁止轉讓的例外情形。網絡交易平臺作為店鋪轉讓的統一收口方，可在其平臺的入駐協議和平臺規則中設定例外情形并通過法定要求進行公示。

2.從維系網絡店鋪信用體系層面看，網絡交易平臺可通過其信譽評價機制，科學合理地設置網絡店鋪轉讓規則。按照信譽評價機制考察網絡店鋪受讓方受讓資質，選擇信譽相當的受讓方。又或者反向通過降低網絡店鋪信譽的方式以達到與受讓方信譽相匹配的目的。而這其中，至少有一種情形應當被允許，即允許網絡店鋪經營者以清零信譽等級為代價轉讓網絡店鋪。

3.從保護消費者權益層面看，平臺方可以通過在網絡店鋪顯著位置公示其店鋪主體變更情況，同時設定合理的公示期限，以盡可能保障用戶的知情權。另外，平臺方可以設置更加嚴苛的保證金制度，如淘寶網針對“協議變更”情形專門設置的“經營承諾金”和“觀察期”制度B29。觀察期自店鋪經營主體變更成功之日起計算，總時長為180天，觀察期每90天為一個周期，共兩個周期。觀察期內，淘寶網會對受讓方的經營承諾金進行凍結，淘寶網可根據店鋪經營主體變更后的店鋪違規等情況對經營承諾金進行相應的扣除，從而約束受讓方誠信合法規范經營。

四、 結 語

網絡店鋪開立及經營的便捷與低成本特性決定了其快速發展的必然趨勢，同時，瞬息萬變的互聯網營商環境也塑造了網絡店鋪高頻轉讓與關閉的現實特性。但較之于關閉網絡店鋪，不如允許店鋪轉讓，盤活店鋪，繼續發揮網絡店鋪長期經營積累的信用基礎、客戶基礎以及店鋪基礎建設資源優勢。

至于店鋪轉讓帶來的平臺經營者不穩定性及消費者知情權等問題，完全可以通過平臺規則給予補足與修正，即可在債權概括轉讓模式下，通過平臺規則的靈活處理實現各方利益的平衡，而非采取“因噎廢食”的態度禁止網絡店鋪轉讓。

注釋：

① 參見2022年2月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第49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第39頁。

② 參見第49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第39-42頁。

③ 參見淘寶網商家服務大廳之《店鋪轉讓需要什么手續》。網址：https：//helpcenter.taobao.com/servicehall/knowledge_detail？kwdContentId=10235362333959173amp;searchKey=06f19e15e3814be5b836acac5036da811amp;spm=service_hall.20224671.text_kfdxjuf0.10235362333959173amp;hcSessionId=3-1132-13b36160-72cb-43f6-88bd-6e8cc7c10112，2022年9月25日訪問。

④ 非獨立網店，即第三方網絡交易平臺擁有一級域名，而附之其上的網絡店鋪則是交易平臺分配的二級店鋪域名，并以之為基礎開展網絡店鋪經營活動，比如淘寶、天貓、京東、考拉等。2019年1月1日開始實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電子商務法》第九條第三款規定的“電子商務平臺銷售商品或者提供服務的電子商務經營者”，即非獨立網店。

⑤⑨參見楊立新的《民法總則規定網絡虛擬財產的含義及重要價值》，載《東方法學》2017年第3期第69頁。

⑥ 參見林旭霞、蔡健暉的《網上商店的物權客體屬性及物權規則研究》，載《法律科學（西北政法大學學報）》2016年第3期第194頁。

⑦ 《民法典》第一百二十七條規定“法律對數據、網絡虛擬財產的保護有規定的，依照其規定。”并且，第一千一百二十二條規定“遺產是自然人死亡時遺留的個人合法財產。依照法律規定或者根據其性質不得繼承的遺產，不得繼承”。目前，法律并無禁止網絡店鋪的繼承，因而，在網絡虛擬財產的界定上，具有一定的法源基礎。

⑧ 《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一百一十八條第二款：“債權是因合同、侵權行為、無因管理、不當得利以及法律的其他規定，權利人請求特定義務人為或者不為一定行為的權利?！币嗫蓞⒁娮ⅱ葜?2頁。

⑩ 參見趙自軒的《網店轉讓的法律解讀與規制》，載《河北法學》2019年第1期第147頁。

B11 參見劉巍巍的《網絡店鋪移轉的法律屬性研析》，載《學習與實踐》2018年第3期第53頁。

B12 鋪底權是指店鋪承租人對店鋪出租人支付租金而取得的永久使用的物權，在進行店鋪轉讓時，店鋪轉租人有權一次性收取一定金額的營業補償費，我國現行法律體系中并無此概念，故不進行詳細展開。

B13 詳見《民法總則（草案）全文》，載中國人大網：http：//www.npc.gov.cn/zgrdw/npc/flcazqyj/2016-07/05/content_1993342.htm.2022年9月25日訪問。

B14 參見（2015）閔民一（民）初字第10711號民事判決書。

B15 參見（2015）閔民一（民）初字第22548號民事判決書。

B16 參見（2013）靜民二（商）初字第1123號民事判決書。

B17B18全稱“Chief Customer Office”，在以阿里巴巴集團為代表的電子商務企業中，通常指稱客戶體驗事業部、首席客戶體驗官、客戶體驗服務（售前、售中及售后）等。參見姚輝、焦清揚的《民法視角下網絡店鋪移轉的現象反思》，載《法律適用》2017年第1期第6-8頁。

B19 參見申晨的《虛擬財產規則的路徑重構》，載《法學家》2016年第1期第86頁。

B20 參見（2017）滬01民終8862號與（2017）滬01民終8862號民事判決書。

B21 參見劉明的《論網絡虛擬財產禁止讓與特約的法律規制》，載《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學報》2015年第1期第91頁。

B22 如《淘寶平臺服務協議》第3.2條賬戶說明：“由于用戶賬戶關聯用戶信用信息，僅當有法律明文規定、司法裁定或經淘寶同意，并符合淘寶平臺規則規定的用戶賬戶轉讓流程的情況下，您可進行賬戶的轉讓。您的賬戶一經轉讓，該賬戶項下權利義務一并轉移。除此外，您的賬戶不得以任何方式轉讓，否則淘寶平臺有權追究您的違約責任，且由此產生的一切責任均由您承擔?！?/p>

B23 參見（2015）滬一中民一（民）終字第4045號民事判決書。

B24 參見（2014）穗中法知民終字第693號民事判決書。

B25 參見淘寶網之《淘信用與經營保障服務規范》，網址：https：//rule.taobao.com/detail-8795.htm？spm=a2177.7231193.0.0.371b17eaVRnXNPamp;tag=self，2022年9月25日訪問。

B26 參見考拉網之《考拉海購北斗星規則》，網址：https：//school.kaola.com/#/rules/article/420337，2022年9月25日訪問。

B27 參見（2015）閔民一（民）初字第12884號民事判決書。

B28 參見淘寶網之《協議變更操作手冊》，網址：https：//transfer.taobao.com/manual.htm#/，2022年9月25日訪問。

B29 參見淘寶網商家服務大廳之《店鋪主體變更解讀》，網址：https：//helpcenter.taobao.com/servicehall/knowledge_detail？kwdContentId=10235684456510475amp;searchKey=3e4930c15e653888af1d4317610f375f-5976a28c31a2408f877 3996c5ed27617amp;spm=service_hall.20224671.text_kfdxjuf0.10235684456510475amp;hcSessionId=2efbaa94-8725-4be5- 8059-9aebcdc7d0d3，2022年9月25日訪問。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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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文 格）

Legal Issues of the Individual Online Store Transfer

LIN Cheng-duo1， WAN Shan-de2， FAN Jia-hui2

（1.International College，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Beijing 100872，China；

2.Alibaba Group，Hangzhou 310052，Zhejiang，China）

Abstract：Under the wave of rapid development of Internet transaction，online store，the core subject of online transactions，has an urgent need for transfer freedom.However，due to no clear consistent attitude towards online store at the judicial，theoretical and practical level，differentiated treatment happens when online store operators handle the transfer.Not only online store transfer conforms to Civil Law basic theories，but also in line with actual need demand，the interests of online store operators，online platform and consumers will be taken into consideration to clear the path of online store transfer，rather than simply prohibiting transfer or allowing freely transfer.

Key words：the individual online store； transfer； property transfer； creditor’s rights transf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