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宇宙與創世神話的媒介域：從“形態域”到“擬態域”

摘 要： 作為與現實平行的虛擬技術，“元宇宙”正在以新型的范式架構人們的記憶并引發新的奇思異想。它不僅是一種技術表象，更是借助技術闡釋世界的一種社會化新經驗，是對現實主體的夸張式宣泄，對個體存在經驗的新操縱。然而真實世界與元宇宙世界如何構成新的媒介域，這需要從人作為主體去回應和重塑新型社會關系。將元宇宙與古代創世神話并置，可以看出，元宇宙與中國古代創世神話的邏輯建構有著相似的模式，兩者都意在開辟一個與現實平行的空間，以求解人與宇宙時空的完美關系。而從媒介域角度而言，上古神話敘事與元宇宙之間是信息交流與控制的迭代——一個用語言文本演繹，一個用虛擬技術賦權，并起著配置社會結構、建構驅動社會組織的媒介域功用。二者不同的是，創世神話意在神幻的世界中建構“天人合一”的“道”，其宗旨是實現現實世界中天道、地道、人道、神道的認知統一；而元宇宙則仍沉浸在概念“自嗨”之中，尚需在主體世界生成新潛能，以體現技術闖入社會生態中的地位和角色功能。

關鍵詞： 元宇宙； 創世神話； 虛擬現實； 媒介域； 技術空間

中圖分類號： G206.2; B932; G04 文獻標識碼： A DOI： 10.3963/j.issn.1671-6477.2023.01.011

近年來，“元宇宙”一詞突然而至，“虛擬生產”作為“元宇宙”概念中的一環，代表的是現代技術能力及其無限的想象。通過沉浸式延伸空間，制造現實空間與虛擬空間、數字與媒介間之間性。元宇宙的魅力正是在短暫的想象式體驗過程中獲得感官快感，而在脫離技術支撐、復歸現實之后，僅剩“虛空”。如果依照虛擬現實的概念考察中國上古創世神話，其神奇的想象思維幾乎與“元宇宙”有著高度的重合。創世神話和“元宇宙”均是以平行于現實的空間擬態，驅動政治、經濟、文化的秩序融合，同時也是不同層面的“技術”在不同階段給予人實現想象的方法，代表人求索制度媒介在虛擬時空的運行方式。但兩者的核心關注力不同，“元宇宙”缺乏人類在數千年文明進程中探索到的道德真理，這勢必容易掉入虛構的自我技術陷阱。中國古代的創世神話則始終用“祖先奉獻”承載社會制度的域限，創構出適合社會生態的“媒介域”。對比現當代科技所展現的效能，創世神話表述的文本敘事凸顯了語言背景下的直觀“形態”，“元宇宙”則強調數字技術支撐下的“擬態”，二者均是對“制度性媒介”的探索，因此，創世神話無異于就是彼時的“元宇宙”。人類思維的根源中有著相同的原型，但在不同的生存時期有著不同的語言表述方式，“元宇宙”堪稱詞語的霸權，就其內涵而言，其與“創世神話”一詞并無二致。創世神話借神圣之名隱喻神技、彰顯權威，元宇宙則直顯數字技術，現代文明的數字技術威力與神話時代的神圣語言威力何其相似！現在的“元宇宙”可能就是數萬年后的“神話”，從這個角度而言，現代人的心靈原碼、思維圖景與上古先民的思維不僅是關聯性的，且實質是互為映照的“形態”與“擬態”的次序關系。

中國版的創世神話作為一種文學敘事元媒介，發揮著表達媒介的功能，如同章魚的多觸手，從意識的內在中心伸觸到“物”、“行為”、“空間”、“習俗”等領域，制造出跨媒介的再生產，傳送由神話建構的統一心靈編碼，其實質是在元編碼作用下換位的制度媒介。開掘創世神話內隱的本土文化原型，探尋其創造思維的內在邏輯，關乎“元宇宙”大潮下民族文化的共生、繼承與創造性轉化。人類神話傳播至今，其核心的價值并非是上天入地式的故事情節，而是用道德原型建構的以制度性語言為載體的媒介傳播，這正是目前技術狂熱之下元宇宙內容生產的困境，而探索兩者的同質化結構或許有一種全新的意義。

一、 兩種不同的“虛擬”與“現實”

“元宇宙”的概念出自科幻小說的描述。1979-1980年賽伯朋克派活躍作家弗諾·文奇（Vernor Steffen Vinge）在其科幻小說《真名實姓》（True Names）中用想象的網絡空間創造了“異世界”的概念。1992年同是賽伯朋克派的美國科幻作家尼爾·史蒂芬森，推出科幻小說《雪崩》（Snow Crash），小說中也塑造了非同以往互聯網模式的虛擬實境（Metaverse），別出心裁地創造出一個與現實社會“平行”的三維數字空間，其可謂是媒介傳播域的升級。這類虛擬實境的小說中由“化身”連接著現實世界中彼此不同地理位置的對象，突破現實的區隔展開交流娛樂并支配生活。而用“化身”描述時空狀態的方法同樣在中國上古神話中為先民所用，神話文本中敘述的“神圣”空間恰是與現實并行的神格維度的虛擬空間。神話中透過神圣替代，經過“超比例”夸張的方式而將現實升格為跨界的“時空域”，其構建的邏輯基礎指向“道德”，以及為實現道德而建構的規則，即秩序。因此神話中的虛幻空間最后在人身體之外塑造神靈與鬼魂并行的三度虛擬時空，建構出民俗與宗教表現的“天地冥”三界，上古神話極為有效地形塑了一種社會認同，使人們直覺地接受來自“天界（神界）”與“地下（冥界）”的虛擬監控，形成集體無意識共同遵守的人與社會的倫理關系，從而通過精神意志的信仰式統一，生成中國古代文化中持續“存在”的倫理結構。

回顧中國古代神話文本中有關時空關系的表述，諸如“混沌二元：天地秩序”、“絕地天通：人神秩序”、“女媧補天：天崩地陷”、“盤古：開天辟地”等神話的敘事邏輯，其表述的空間均具有人造的“虛擬實境”的特征。這說明中國古代創世神話是用“神圣”敘事擬態一種想象的時空，和當代文學中虛擬的時空超越具有異曲同工之妙。神話由物質結構材料構成“真”的可見可觸的“唯物性”空間，用天馬行空的語言敘事制造“精神性”的“虛”空間。在存在與虛無之間，用人的思維構筑起人神相通的關系，將神性圣威制度化為社會管理，以敬畏之心驅動直覺式的遵守，完成超越人性的道德約束。虛擬現實中的“元宇宙”卻是數字技術制造的各種幻象，幻象的能力跨越歷史時空，各種想象的玩味刺激著欲望。如若層層推溯中國古代創世神話的表述，其空間邏輯路徑是“混沌與開天辟地”、“洪水泛濫與補天立四極”、“十陽焦烤與日月循環”、“創造男女與社會制度”，皆為用重大敘事鋪墊出宏大的想象性空間，半真半假間敘述對“無序（破壞）”后的“秩序重建”，用擬人的精神道德換位為神的原型精神，從而產生敬畏，以敬畏推進社會規則與秩序的進步。

“‘元宇宙’的語言系統不同于傳統人類自然語言，而是計算機程序語言，以及代碼轉化的文本、聲音、圖像、視頻，以及其他符號形式，進而構成新的文明規則。”［1］16元宇宙的關鍵詞是“虛擬”與“現實”，即“真”的“可見場域”下的物的時空與“虛”的“不可見意識”下的思維時空，通過“技術”賦能構建聯系兩者的媒介，元宇宙借助科技實現對未來世界的一種暢想，神話則借神圣原型表述對心靈宇宙的建構。通過虛構的“謊言式”場景實現人造的神統領的世界，以此“超真實”的神圣圖景實施對人間秩序的安置。創世神話敘事中的邏輯總是以回到“原初”，解決元世界的問題為主干。物質是意識的投射，創世神話用口傳和文本表述平行的時空，元宇宙用科技實現具身式合一。正如葉舒憲在《中國神話哲學》一書的導言部分所主張的“神話宇宙觀的原型模式”就是一種“元語言”，英譯為metalanguage［2］。當新石器時期的先民滿足了基本的生存存在之余，受思維意識形態的終極目標所影響，人心靈內部不可見的心靈原型催生對于空間宇宙、精神意象等層面的思考，并集體無意識地走向神圣敘事。宇宙間人的生命賦予了人所擁有的高級感知“意識”系統，以追求美善、崇高為存在目標，進入有意識的充滿精神的光明世界，逃離無意識的黑暗世界是人的終極意識。

從中文字詞分析“元宇宙”是“一元復始”、元旦之意。元就是一，一是旦。《甲骨文編》卷一第一頁首排三個漢字分別是：一、元、天［3］。中國文字的形體與意義基本上都有據可查，包括指代具體事物的文字和從使用習慣中引申而出的文字。這也是神話思維的關鍵基礎。梳理創世神話文本，正是通過“一、元、始、初”的開蒙為敘事序曲，闡釋“規則與秩序”建構的邏輯關系，以“死去、死生”換取“重生、新生”。《太平御覽》卷二引《三五歷記》記載了盤古開天的故事，原文是這樣寫的：“天地混沌如雞子，盤古生其中。”［4］雞子的死去正是盤古誕生的前提，天地合分意味著人間秩序的開始。《莊子·應帝王》中寓言敘述到“南海之帝為儵，北海之帝為忽，中央之帝為渾沌，……日鑿一竅，而混沌死。”［5］該敘事用死去的混沌，宣示天地秩序的始初由來。《山海經·西次三經》中記載：“天山有神鳥，其狀如黃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渾敦無面目，是識歌舞，實為帝江也。”［6］同樣是借“渾敦”隱喻無序的，但卻積蓄著原始力量之“囊”。《淮南子·精神訓》中對這種狀態有幾句十分形象的描述：“古未有天地之時，惟象無形；窈窈冥冥，芒芠漠閔；鴻蒙鴻洞，莫知其門。”［7］神話邏輯先行擬定一個“蛋卵”性的不分彼此，從“蛋卵”形態出發衍生出“渾沌（團）——形象聯想”、“神鳥帝江——因果聯想”、“無形——結構聯想”，試圖從云氣人神雜糅的時空中找出規律，也就直接標明混沌狀態的特征即無秩序。而作為人的生存標準是以秩序作為前提，神話敘事合情合理地展開對“秩序”空間的建構，引申出“盤古”所對應的天地、山川河流的原型，以及“渾沌”對應的“七日”和“南北中央”等時空的原型。因此神話的終極目標是從“無序”走向“有序”，傳播有助于人世界平衡發展的格局。

神話用告知宇宙存在“真相”的方式，建構秩序的天地，所謂“人文之元肇自太極”，其邏輯是先無序再有序。元宇宙是技術指向的網絡文化升級版，其現狀是“無序”，亟待的是“有序”的內容生產，正如田兆元先生所言，“元宇宙”表述的是對話者的空間，是一種神話時代人神雜糅的科技版，保障“元宇宙”有序發展的前提是構建秩序［8］。

二、 空間組合中的“間性”及其“擬態”

從英文字詞分析“元宇宙”Metaverse，是Meta（元）和Universe（宇宙）的合體［9］。前者有“繼”“在……之后”“介于……之間”的意味，后者則包含“世界”“領域”的意思［10］。除了新生的元空間之意，還直指“虛擬實境、虛擬世界”的內涵，也就是超越真實的世界。藝術風格流派中也有一個超現實主義，用增強式手法繪制超真現實的圖像，超現實主義以藝術的敘事成功地推進了藝術發展的媒介視閾。對比元宇宙概念，可理解為一種與現實空間傍生且并列的“第二空間”，這里的“空間”并不是固定的物質空間，而是一種社會活動的產物［11］。或者說是在天地時空以及建成環境空間輻射下的社會性和心理性空間，其作用是技術傳遞下的社會秩序的改變，以表達媒介所能創造的視覺體驗，更替傳統媒介的能效。同樣，創世神話表述的邏輯也是由現實世界中用語言及原始技術支撐的，表述空間配置確立的信仰改變。先民用英雄祖先創世救人、祛險平惡之能改變人神雜糅之亂，構建社會性的人神兩分的雙重境界，用神的形象表征替換存在于個體內在終極的道德準繩，形成統一的占統治地位的社會核心話語。需要強調的是，創世神話的核心是“秩序”和信仰系統的建構，并非原始鬼魅的浮現，而是精神意蘊的疊合。因此創世神話能夠凝固定型為文化原型，用類基因的作用獲得在后世持續創造性轉化的基礎。而元宇宙所處的現狀是尚未定型，也不知發展為何物。來勢洶涌的技術圖像沖昏了人們的頭腦，人們沉迷虛幻的不著邊際的事象快感中，元宇宙亟待建立技術與精神雙重統一的媒介域規則和秩序。

雷吉斯·德布雷將歷史上的文化傳遞系統分為三個階段：邏各斯域、書寫域和圖像域，每一個媒介域都有一個中心媒介［12］。媒介域是一整套或一系列技術工具（或器械），它們制造了我們毫無感覺地生活在其中的空間［13］。因此信息借助特定的載體得以流布，并實現社會化生產，但每層“域”界都受到一定的技術和社會環境的影響。邏各斯域是原型思維以口頭語言表述的創世神話的生發與傳播定型的時代。書寫域是有文字記錄之后，受人們主觀意識的主導，對文化思維采取的規范式傳遞，以道德秩序化為中心。圖像域是器物紋飾、印刷與大眾媒介所表述的有圖有像，綜合器物、紙媒與屏性媒介的一種文化傳遞。德布雷曾經強調“載體的物理屬性決定了載體的社會流通方式。”［14］271在口頭語言主張的邏各斯域時代，人們采取的技術受有限的工具影響，其載體也只能是工具器物作為象征的主導。如中國創世神話中所表述的女媧“煉五彩石”、混沌“鑿七竅”、盤古“開天辟地”等，其主體思維是建構文明秩序。書寫域時代的載體是文本以及成熟的物質技術，如建筑、器物等均賦予“器以載道”的新功能，是以書寫文字指引具體物態所承載的意義，其中心是建構道德秩序。圖像域時代具有廣泛的跨媒介性質，從玉石器開始到影視媒介，圖像域的內容生產均以彰顯其時代美善、道德為主要內容。上述三大類型的媒介域均執行“秩序”，有著明確的建構普世道德的目標。因此，不論在哪個時代，都不能將一個思想活動同那些使這個思想活動成為可能的記錄、傳遞和儲存的技術條件分開［14］261。

盡管如此，人類對發展的追求促使跨媒介的存在，而技術性正是跨媒介得以成功進行的保障。元宇宙制造出似真似幻的情境，看起來像是世界，然而只是宛如“世界”，“世界”不過是一種特殊的對象［15］。其實質是一種特殊性的由數字、仿真軟硬件、屏性媒介等以“投射”為主要特征的產物，一種借助技術達成對生態自然物與人類過往經驗的改變。不可否認，元宇宙的“拓撲式”的超級臨境，挑戰了傳統人文思維與宇宙時空的關系。創世神話的跨媒介敘事則是不斷培育意識形態從一種文化形態走向另一種文化形態，成為更迭在歷史場景中的傳媒圖景。由于創世神話在創生時期就以“存在秩序”和“道德象征”為標準，使得其在跨媒介的進程中變化的僅僅是外部的載體，而內在的文化基因則是在繼承中的修訂。元宇宙的英文“Metaverse”有著超越現實、明確改變現實的意圖。但在中文語序中，元宇宙是宇宙之肇始的狀態，一種混沌一元狀，體現了中國古代先民在思考與宇宙關系時的邏輯。而西方思考人同宇宙的關系，是布洛克表述的三種模式：一是超越宇宙的模式，將人聚焦為上帝（神）創造的一部分；二是科學的模式，把人聚焦為自然秩序有機體的一部分；三是人文主義的模式，以人的經驗作為對自己、神和自然的關系焦點［16］。中國古代神話建構的智慧是通過廣義的人文視角觀察世界，沿用人類生命誕生的經驗，使用超越夸張的描述將天地作為孕育萬物的“母體”，人在自然的活動經驗中核心的以“秩序”為邏輯的時空認知，被精心“預設”在文本敘事中，表述的是語言描述性的時空超越。現在的元宇宙在與新科學、新技術，以及疫情政治、戰爭的交織下，既游離于舊的傳統思維觀念，又試圖重塑現代式人文“互聯”結構。元宇宙目前在表述與內在發展形式上正是歷史前代人類與宇宙交往模式的變遷，其也將經歷神話作為媒介經歷的被人逐漸“接受”的曲折過程。因此元宇宙本身就是一種跨媒介，是以媒介構成“在場”并參與到“任意”的社會對象實踐中，這是媒介作為“人的關系連接”在現實世界的最高形式［17］。在人類過往的歷史經驗中，意識形態的實踐是參與到自然原型之中，是擬態自然原型與心靈原型而實踐出新的物象。所謂擬態式的生產，以“讀（生物）圖”而具體生產。擬態結構仍舊是元宇宙的中心，只不過是用虛擬臨境的方式與現實保持同步，并試圖超越現實，因此是虛擬的系統。

元宇宙帶來一種多重疊加的“現實—虛擬”、“交互—沉浸”的真實存在體驗，在沉浸的同時也消解現代規范。正如劉永謀指出：深度沉浸是虛擬現實的發生原理，沉浸的更高階段即全身沉浸，元宇宙最重要的特征表現為全身沉浸。以全身沉浸性，在絕對的現實中摧毀其自身，走向絕對的虛無，元宇宙直觀地表現了這種絕對現實如何走向自身的反面［18］。這恰是一種觀念上的逃避現實，希冀以另一層虛設的可能遠離“意義”場，在視像操縱中暫時忘卻“現實”，用技術逾越本體的生存以及精神的存在界限。因此，元宇宙正在執行的是技術遮蔽之下的社會關系重塑，正如青年學者藍江所言：“元宇宙是基于虛擬現實（VR）和增強現實（AR）技術之上形成的重塑社會關系的空間。”［19］事實上，不能夠將元宇宙置身于一種無所不能的場域層面，更不能忽視主體與虛擬層面之間始終存在的“間性”。物的意義和存在形態是在具體場域中顯現的，而場域與場域之間又存在著疊加或關聯的關系，所以人可以在不同的場域中認識不同的物，但是卻不能回避虛擬物與現實世界之間的中介關系。在一個空間組合中的物，物與物的“間性”及其“擬態”是由三個層面組織。被人賦予意義“物”，意義的前提在過往歷史的經驗引導下表征物及其場域的條件；被人創造的實用可見的物資的“物”形成物的條件，使物成為物的篩選背景，這是保羅·策蘭的“光的楔子”；被人描述的虛無的“物”性，無條件的物，處于有限制性的技術條件之下，是莊子的“齊物”。“物”與“物”離開人參與之下的“真空”，是對超辯證的人及其生命與非生命之間的關系呼喚，等同的換位之后，是物與物主體間性的一種去人類中心化的視角。

三、 技術與空間的“壟斷”與“消解”

相對于傳統神話而言，元宇宙具有重大的社會引力，顯示技術主導未來演進的高級人類發展趨勢。元宇宙核心的是技術參與下創造有利于用戶體驗的媒體環境，強調端口、硬件技術與軟件之間的“交往”，包括正在發展的腦機接口、數字人與虛擬仿真、算法加密、圖形圖像、音頻識別等技術，同時元宇宙還需要基于5G的智慧物聯網系統，提供給用戶識別創造3D內容的平臺。但看似技術增強模式的元宇宙，卻也由此暴露出技術“在場”之下人參與技術的被動。仿真式交流的是視覺呈現的“假體”而非心靈“真情”。在“看”與“被看”間，延伸的是“技術假體”，表現的是“觀看”的假象，參與的是缺乏人與人之間真正的情感交流［20］。如此看來，元宇宙創造的體驗式“迷離仙境”，是沉浸式模式的“對人的消費”，是對媒介深度的補償和個體差異的消解，從目前的架構組織來看，元宇宙未產生質性的文明，因此可能陷入“娛樂致死”或“視覺霸權”之境。其原因是類同的符號下交流邊界的模糊，元宇宙需要接入人文觀念的甄別。人類對于宇宙的既往觀察基礎是基于自然性的宇宙，而過往的傳統人文經驗下的敘事帶有強烈的自然和諧的二元法則，即人通過預設的秩序修正人類至上的視角，通過神話話語固定人所預設的策略，傳遞“齊物”式互相尊重的世界圓融的觀念。而元宇宙的新技術正在通過“加速器”翻轉自然宇宙的觀念，這或許是自然性宇宙觀念的一次新生，由技術的強勢壟斷促使舊的傳統觀念的遷移。趙汀陽先生新近也提出一種存在論觀點：“可以說，元宇宙或許可能成為一個劃時代的存在論事件（ontological event），在很大程度上廢掉了現代知識論的威權性，迫使我們回到存在論的初始問題中去重新思考。”［21］

激勵神話敘事的主要原因也因“原始科技”而起，但神話敘事強調的是“顯圣”，以顯圣祛魅，“原始科技”被附著在英雄祖先的“道德”底牌之上，以至高的先神幫助人們解除困苦為前提。事實上，數千年來用神話底牌塑造的“精神”和“信仰”在華夏文明的變遷過程中，早已經形成穩定的、秩序性的社會傳播機制，后世造神活動（傳統故事）延伸的主流價值仍舊以懲惡揚善、祛除邪惡為主。諸如中國古代四大民間故事、元代劇作家關漢卿的感天動地竇娥冤故事等流布的均是宣揚積極正面的價值觀，是有利于社會穩定的議題，是一種道德文明景觀的社會生產。目前的元宇宙卻是在技術壟斷之下彰顯消費文化，虛擬空間的任意性、片段性，試圖用技術賦予人們特殊的使命。正如波茲曼（Neil Postman）所表述的，技術壟斷的故事缺少道德中心，只是用效率、利益和經濟等社會的進步取代。在技術壟斷之下，所有能夠帶來穩定和秩序的傳統故事和符號被廢除，被重新講述成另一種關于技能、技術知識和消費美夢的故事。其目的在于賦予人們特殊使命，確保技術壟斷永遠得以存活［22］。這顯然受現代衛星凌空登月等技術的引導，加上全球化文化語言交融下出現的此起彼伏的“異聲”，二次世界大戰以來冷靜而快速的地緣發展，一種意識上的焦慮正掙扎在各個語種間，最先受到反饋的是文學藝術與影視表述的魔幻。世界的構造正在進入一個新的意識受控于信息技術和傳播空間的概念世界。元宇宙的出現可能改變人類社會對于“自身存在”的主流認知，向虛擬時空的躍遷是信息技術和人類文明發展的必然趨勢［1］50。傳統的主導意識經驗的“心理層”與“物理層”二元次序的安排，退讓為“邏輯性”和“層級性”。傳統的經驗是卡爾納普在其世界構造中表述的邏輯，“在我們的構造系統中，基本要素是‘我的經驗’。”［23］而新的技術壟斷的邏輯則是弗洛里迪的“信息圈”，弗洛里迪認為，任何技術都有一個顯著的特性——媒介，因此世界正變成一個線上線下大融合的信息圈［24］。人類正在進入圖靈統轄的指令存在的時代，線上的指令完成網絡生存，線下的是現實生活。然而對于“意識”領域而言，線上線下的融合則根本上遺漏了主體人存在的“精神”層面。作為社會發展和個體存在終極價值的“道德”邏輯，人們需要重新思考存在。

這正如創始神話所經歷的文本改變，補天造人之“女媧”、山海神明之“燭龍”、立于雞子中之“盤古”、遁甲開山之“巨胡靈”，這些不同的神話繼前續后，前后時間不同，但可以看出其結構體系建立在自然宇宙的觀念之上，可以說是不同時期人們基于經驗和技術對神話的修訂和完善，目的是有利于尋找道德邏輯的立足點。在先民并不強大的生存狀態，外部世界的“畏懼”需要利用虛擬的英雄式原型精神驅散。用時間“倒敘”的故事結構人格式英雄為人創設的穩定時空，英雄在故事傳播中逐漸從人格上升為神格，英雄與人平行的現實因神圣敘事的超越進入時空分層。這種虛擬而設的“精神”幫助先民建構“敬畏”意識，正如海德格爾所闡述的，“畏”以其所為而畏者把此在作為可能的存在開展出來，從存在“畏”擴展到“對……生畏”本身［25］。任何人在接受神話的時候，實際上都是神話故事的倒敘以及對文化大傳統前代狀況與思維的回溯。

拉康曾經提出象征、想象和實在（ISR）的三個相互依存、不可分割秩序理論模型［26］，“ISR”三界域說是對鏡像理論的再發展和完善，“I”即想象界（immaginary）、“S”即象征界（symbolic）、“R”即現實界（real），現實界、想象界、象征界分別處于最底層、中間層和最上層。在中國的創世神話敘事中，支撐神性異能的是與現實平行的空間，以實在的造物科技提供彰顯神圣的中介物表述象征，實現人們對想象中的神與空間關系，結構是特定場景下的“沉浸式”。對比創世神話成熟的原始社會現狀，學界公認的近萬年為神話敘事的元年，此時先民的原始科技水平從數百萬年的石器工具制作晉升到磨制石器階段，石料中的瑞玉經過磨制以后如天青、如肌膚般透著神圣的外形，給予先民展開無限的想象，玉石器經過琢磨之后以通透傳感“精神強度”，人為地制造出了象征層面的物質。再通過神話口傳記錄和保留，進一步完成現實場景的神圣想象與語言層面的高度一致。中華文明作為持續的物質與精神結構，是因其發展出通過技術完善“象征”的意識，用象征物替代“想象”，塑造自身所追求的“實在”世界，從而構建其持續而充滿生命力的文化結構。

四、 結 語

借鑒傳統人文經驗，將元宇宙與創世神話并列在一起，可以將古代神話理解為今天元宇宙的一種歷史姿態，其意在開辟一個與現實平行的空間，以求解人與宇宙時空完美的關系維度。元宇宙作為一種與現實平行的世界，是典型的技術媒介敘事。元宇宙作為一種平行現實的“第二空間”，概念和古代神話塑造的空間一致。中國古代神話以人類面對的真實空間為原型，借喻現實實現對心靈意識的控制，用語言敘事營造“神性”的超能，激發人們追求終極的道德“秩序”。元宇宙受控于技術導引的臨境式虛擬交互，或者說是現代性技術“神話”敘事，但其當下的呈現由于缺少古代神話敘事中的核心文化精神，因此章法紊亂。元宇宙尚待建構清晰主題導入式的體系，以技術實現政治、藝術、經濟等領域的服務，這是富有意義的，尤其是相對于傳統的紙媒介而言。中國上古創世神話在構建神話場景時刻以秩序為前提，參照的是人所共享的終極存在目標，最后能夠形成“神人合一”的表述體系。因此，元宇宙需要依托傳統人文二元積累的經驗，繼續求解人類面臨新的地緣政治、局部戰爭、全球疫情帶來的迷思，用超越現實的技術形態重置觀念，建構新技術拓展的舊譜系觀念融合的整體世界。當下，因為全球諸多的不安定，在被動地居于喧囂放縱且充斥著各類快捷屏性媒介的“讀寫播”之中，人們崇尚用一個個新的概念支配現實，這和人類蒙昧時期原始先民所處的狀態幾乎一致。原始先民采用超越現實的神圣化語言塑造神顯，通過神顯催生力顯，獲得持續的祛魅，現當代人們依托技術媒介，逃離現世或圓滑地表現在場，兩者都在現實世界制造了一種平行于日常的虛擬現實。彼時的神話使用超越現實手法表述記憶，用記憶引發思想，而元宇宙是否能朝向相同的目標或具有超出神話敘事的能力，決定著元宇宙是否能夠獲得長久持續的價值，否則，其只可能流向一種時髦的語境，一種短暫的技術喧囂。

因此，我們需要延伸虛擬技術的服務廣角，有目的地透過具態的藝術空間、非遺空間、城鄉空間、博物館空間等領域，重塑人類在疫情和戰爭陰影下的信心。甚至中國古代神話可以與元宇宙技術合并敘事，用創世神話的人文價值作為元宇宙目前建構的社會性服務與治療的框架。在追尋觀念和制度的歷史軌跡過程中，神話觀念的譜系作用不是故事本身，而是人們通過觀念鏈接的思維譜系。元宇宙亟待融合匯聚舊的人文觀念，訓練自身尊重自然宇宙的秩序本質，賦予技術滲透和超越人的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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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文 格）

Metaverse Media Domain and Creation Myths：

from the “Morphology Domain” to the “Mimic Domain”

XIONG Cheng-xia， PAN Chang-xue

（School of Art and Design，Wuha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Wuhan 430070，Hubei，China）

Abstract：In 2021，the concept of the metaverse sparked a slew of new investigations.As a result，the metaverse is a new socialized experience explained by technology，an arrogant catharsis of the real subject，and a new manipulation of the individual existence experience.However，how the real and metaverse worlds that comprise the new media domain should respond to and reshape the new social relationship with the human as the subject.The metaverse has similar experiences with the logical construction of ancient Chinese creation myths，drawing on traditional humanistic experience.To contrast the metaverse with the creation myth and to comprehend ancient mythology is a historical gesture of the metaverse，both of which are intended to open up a parallel space to reality in order to solve the perfect relationship dimension between man and the universe in time and space.The original myth narrative has two metaverse manifestations，one in virtual vision and one in text interpretation.The creation myth，on the other hand，seeks to build the “Tao” of “harmony between man and nature” in a parallel world to reality.Its purpose is to realize the cognitive unity of heaven，humanity，the earth，and God.The Metaverse，on the other hand，is consumed by self-aggrandizement and still requires new potentials in the main world.

Key words：metaverse; mythology; virtual reality; the media domain; technological spa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