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設更高水平開放型市場經濟新體制若干思考

[摘要] 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使我們改革開放的外部環境發生了很大改變，中國經濟發展遇到了嚴峻挑戰，需要尋找經濟持續發展的新動力，這個新動力就是開放型市場經濟的加快建設。它將替代開放倒逼改革，成為促進發展新的動力機制。當前，中國正處于新舊動力機制的轉型期，需要加快轉型步伐，為建設和完善開放型市場經濟體制采取一系列行動，減少轉換所需要的成本。在制度完善的基礎上，增強中國的國際競爭力。

[關鍵詞] 改革開放" " 開放型市場經濟" " 制度動力" " 轉型期

[中圖分類號] A10" " [文獻標識碼] A" " [文章編號] 1004-6623（2023）05-0027-12

[作者簡介] 佟家棟，南開大學講席教授，研究方向：國際經濟學、國際貿易、數字經濟；張千，南開大學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國際貿易學、數字經濟；佟盟，英國切斯特大學助理教授，研究方向：環境經濟學、制度經濟。

當前，我們面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制度轉型進入了轉軌期。中國經濟發展的動力已經從開放倒逼改革，轉向深化開放型市場經濟體制機制改革的階段，即以市場經濟制度的深度改革與完善推動中國經濟的新發展。這是相互接續的兩個制度改革的歷史階段。如今，我們正處于這兩種發展動力的轉型期。因此，經濟增長速度和結構的調整成為當今中國經濟運行狀態的必然。為促進我國經濟的持續穩定發展，需要加快轉變步伐，把握經濟全球化調整的節奏，在國際經濟關系重組中占據更加主動的地位。建設開放型市場經濟體制，成為我們經濟發展的新動力。

一、改革開放制度動力的演進歷程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開啟了中國經濟“富起來”之路。鄧小平同志在改革開放初期就明確指出“貧窮不是社會主義”。因此，改革開放初期，“發展是硬道理”成為中國共產黨和中國人民的共識。基于這個基本思想以及亞當·斯密和大衛·李嘉圖的比較優勢理論，我們積極參與國際分工。在良好的國際經濟環境下，中國廉價的勞動力與引進的外資、國外的先進機械設備、現代企業的管理經驗密切結合，生產出具有國際競爭力的勞動密集型產品，促進了中國出口規模的迅速增長，以及經濟的迅猛發展。1978—2000年，中國對外貿易以兩位數的速度增長（圖1），從而使勞動密集型產業發展起來。

進一步地，我們將改革開放的歷程分成三個階段加以考察（圖2—圖5）。

1978—2000年，中國對外貿易在“自省式開放”階段有了迅速發展，帶動經濟的飛速發展，使參與的企業與個人從中受益，嘗到了改革開放的“甜頭”（圖2）。2001年以后，中國借助加入世界貿易組織（WTO）的有利契機，迎來了國際貿易與引進外資增長的“黃金時期”，也是中國對外開放的“合規性政策調整開放階段”。其中一些年份，對外貿易的年增長率高達30%以上（圖3）。

2008年以后，受國際金融危機的影響，我國對外開放受到沖擊，因而，出現奮力保護對外開放和經濟發展勢頭的調整，對外貿易的增長出現波動，貿易增長和經濟增長的速度有所下降（圖4、圖5、表1）。

從引進外資方面看，中國成為繼美國之后全球引進外資最多的國家，也是發展中國家中引進外資最多的國家。相應地，中國的第二產業也隨之迅速發展起來。盡管國有經濟，特別是國有制造業企業在中國經濟發展中仍然扮演重要的角色，但是，以引進外資、發展外貿為主的產業，成為我國經濟增長較快的產業。

2008年，以美國次貸危機為導火索，全球性信貸危機爆發，使經濟出現衰退或調整。這種調整引發了美西方對經濟全球化利弊的反思。2004年，美國著名期刊《政治經濟學期刊》（JPE）的夏季號刊發了一篇薩繆爾森的論文《主流經濟學家眼中的全球化》，以中國、印度經濟崛起為背景，看待美國和其他發達國家的利益得失，指出發展中國家不能替代發達國家的產業優勢，否則會永久損害發達國家利益。薩繆爾森的觀點揭示了一個重要的事實：即，在經濟全球化的過程中，每個參與國家都可能從中獲得經濟增長的利益。但如果它的主導者美國，或者西方發達國家獲得的利益小于發展中國家，甚至出現了被發展中國家趕上或可能超越發達國家的情形，這種全球化就會損害西方發達國家的根本利益，西方發達國家就必須阻止這樣的超越過程，相應的全球化戰略就要進行調整，以維護自身的技術優勢、產業優勢，乃至經濟優勢。

從1978—2008年30年間，中國經濟的發展主要動力來自于全國人民對“富起來”的強烈追求，外部的帶動和倒逼中國經濟運行制度的改革也發揮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因此，這個階段是內在的改革要求與外在的示范作用共同推動了中國經濟體制機制的變遷，從而使對外貿易發展的階段。

一方面，來自于中國內在的改革開放要求。1978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明確指出，“應該有領導地大膽下放，讓地方和工農業企業在國家統一計劃的指導下有更多的經營管理自主權；應該堅決實行按經濟規律辦事，重視價值規律的作用，注意把思想政治工作和經濟手段結合起來，充分調動干部和勞動者的生產積極性”?？梢姡母镩_放初期，我們黨已經開始重視價值規律，從而探索市場經濟在經濟運行和發展中的作用，這就為隨后的一系列改革埋下伏筆。

黨的十二大報告明確提出，“我國在公有制基礎上實行計劃經濟；有計劃的生產和流通，是我國國民經濟的主體；同時，允許對于部分產品的生產和流通不作計劃，由市場來調節，也就是說，根據不同時期的具體情況，由國家統一計劃劃出一定的范圍，由價值規律自發地起調節作用；這一部分是有計劃生產和流通的補充，是從屬的、次要的，但又是必要的、有益的；國家通過經濟計劃的綜合平衡和市場調節的輔助作用，保證國民經濟按比例地協調發展”。在這次黨代會上，我們黨明確指出要將市場經濟的因素引進社會主義經濟運行之中，借助“雙軌制”發揮價值規律對經濟的調節作用。

黨的十二屆三中全會上，我們黨進一步將市場經濟改革的探索進行階段性總結。指出，“第一，就總體說，我國實行的是計劃經濟，即有計劃的商品經濟，而不是那種完全由市場調節的市場經濟；第二，完全由市場調節的生產和交換，主要是部分農副產品、日用小商品和服務修理行業的勞務活動，它們在國民經濟中起輔助的但不可缺少的作用；第三，實行計劃經濟不等于指令性計劃為主，指令性計劃和指導性計劃都是計劃經濟的具體形式；第四，指導性計劃主要依靠運用經濟杠桿的作用來實現，指令性計劃則是必須執行的，但也必須運用價值規律；按照以上要點改革的計劃體制，就要有步驟地適當縮小指令性計劃的范圍，適當擴大指導性計劃的范圍”。此時，我們黨明確了計劃調節與市場調節的范圍和產品類型。

鄧小平同志明確指出，“把馬克思主義的普遍真理同我國的具體實際結合起來，走自己的道路，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同時指出，“說市場經濟只存在于資本主義社會，只有資本主義的市場經濟，這肯定是不正確的”。鄧小平同志的這一觀點，實際上為社會主義國家借助市場經濟機制提高資源的配置效率、創造市場經濟機制服務于經濟增長、實現經濟的發展，提供了最早的理論探討和實踐應用的基本理論依據。他還指出，“我們是計劃經濟為主，也結合市場經濟，但這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這是社會主義用這種方法來發展社會生產力。把這作為方法，不會影響整個社會主義，不會重新回到資本主義”。

1984年，黨的十二屆三中全會通過了《中共中央關于經濟體制改革的決定》?！稕Q定》指出，傳統經濟體制的弊端之一，就是忽視商品生產、價值規律和市場的作用，顯示出我們黨對市場經濟的認識有了質的飛躍，有了更為深入的認識。

中國改革開放發展歷程表明，我們黨取得成功的經驗就是將馬克思主義的普遍真理與中國革命具體實踐相結合，不斷探索和豐富馬克思主義。這種結合，不僅帶來了中國革命的成功，也開啟了社會主義建設與改革的歷史進程。

因此，應該說，改革開放的起點，也是社會主義建設理論開啟制度包容性的起點。即，在社會主義建設中，市場經濟機制有助于社會主義經濟運行中資源的有效分配，從而有助于社會生產力的發展，特別是生產效率的提升。因而要大膽借用市場經濟機制，并將其作為使中國走向富強的社會主義經濟發展的工具，進一步將商品經濟和市場機制作為資源配置的主體，明確在社會主義制度下市場經濟是社會資源有效配置的重要機制。

另一方面，我們也必須承認，寬松的國際環境，以及西方積極推動經濟全球化為中國融入國際經濟運行、跟上全球經濟發展的步伐創造了良好的外部條件。

首先，面對中國的經濟體制改革與對外開放，西方有一個基本的判斷，其認為，中國選擇走市場經濟的道路，就是選擇了由生產資料的公有制轉向私有制。而資產所有權的私有化就決定了企業在生產什么、生產多少和為誰生產的基礎和前提。這就意味著生產者自身會根據市場經濟的要求，逐步形成經濟民主以及政治民主，進而最終會走向“資本主義市場經濟和政治制度”?？梢哉f，美西方對中國選擇市場經濟的理解成為包容中國式改革開放的前提。在他們看來，一個社會主義國家無論是選擇“休克療法”還是選擇“漸進性改革”，都是殊途同歸，即是走向資本主義市場經濟。西方的廣闊市場，特別是外資的進入，給中國的個人、企業和國家注入了新的生產要素、新的經濟發展模式、新的發展動力。這種認可市場經濟運行機制和生產要素與中國經濟發展追求的結合得到了中國各階層的認可。因此，他們積極適應“三資企業”的生產、企業運行及企業管理模式，并且按照市場經濟的運行要求展開了大規模的國際化生產過程。不僅如此，參與中外合資經營企業、中外合作經營企業、外商獨資經營企業的各行各業經營的就業者、管理者、政策制定者都積極配合，國家也從政策上進行了一系列的制度和政策調整，以便創造良好的“三資企業”經營的環境，包括外商投資企業經營環境方面“條例”的頒布等?！叭Y企業”在中國經營的成功，形成了企業管理模式的示范效應，推動了國有企業和民營企業的經濟管理體制和機制的漸進性改革。從總體上看，這些改革主要還是適應對外開放的要求而進行的。因此，中國改革開放的起點，主要不是以國內市場經濟的系統性改革為基礎和前提，而是以適應跨國公司和國際市場對勞動密集型產品的需要為目標和動力。這就是通常所理解的“開放倒逼改革”的基本含義。

其次，這種適應性的體制改革是參與國際分工和國際貿易發展的需要，符合全球價值鏈特定環節的運行要求。客觀上，其不僅帶來了中國對外貿易的發展，也帶來了參與全球價值鏈的特定產業環節生產的發展，以及就業規模的擴大和就業者收入水平的提高。而且，“三資企業”的示范效應，推動了中國國有企業、集體所有制企業，乃至伴隨經濟體制的市場化改革建立起來的民營企業走向開放，以滿足國際市場需要為目的，促進了中國對外貿易“井噴式”增長。外部市場的拓展，進而推動了中國產品生產總量和國民生產總值的增長。這種外部市場帶動中國經濟發展的模式，部分地達到了中國改革開放促進中國經濟發展目標的實現。從而，建立起“對外開放—引進外資—發展外貿—經濟總量增長”的基本路徑。而中國經濟體制機制的系統性、總體性、逐漸深入的改革反而只發揮著輔助性作用。因此，開放與發展順利且有效地展開，蓋過了改革與發展的基本邏輯?？陀^上，使經濟體制機制的市場化改革慢于對外開放，使開放與經濟發展之間的聯系相互促進，成為改革開放40多年經濟高速發展的路徑。在干部“業績錦標賽”的推動下，從開放中謀求地方乃至全國經濟的發展，成為普遍依賴的路徑?；蛘哒f，對外開放成為中國經濟迅速發展的主要動力源。

再次，中國對外開放的發展，特別是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積極參加區域經濟一體化，建立經濟特區、開放沿海城市，在邊境地區開展邊境貿易與投資，開展有開放條件的沿江、沿交通運輸線等漸進性的區域開放，都推動了相應地區對外貿易和引進外資的發展。卓有成效的開放與經濟發展的績效，堅定了借助深化對外開放促進經濟發展的信心和決心。與此相適應，在“業績錦標賽”之下，各省市主要從擴大開放角度尋求經濟穩定和發展，較少深入思考中國經濟體制的系統性改革問題。究其原因：

其一，從實踐的角度看，開放對經濟發展的正相關關系，與改革同發展之間在效果上的不確定性，使人們常常借助開放而不是深化改革來推動經濟的持續增長。改革開放40多年來，以開放促進經濟發展已經成為中央和地方屢試不爽的經驗。因此，一方面，政府堅信，主動地采取擴大對外開放的政策措施，逐步實現與國際接軌的“合規性調整”，能夠加快中國經濟的高速發展。比較而言，經濟體制機制的深入改革可能的效果就存在很多不確定性。主要表現在，市場經濟完善的所有制條件始終處于探索之中，經濟運行體制機制的改革在先易后難的探索中逐步進入深水區，而在深水區中的摸索既有風險，還可能影響經濟發展的速度，使經濟增長存在很多不確定性，從而使決策者處于矛盾之中。例如，在企業所有制改革中，既希望增強企業，特別是國有企業的經濟活力，從而探討股份制、混合所有制等所有制形式。但是尚未獲得成熟的經驗，繼續推動改革又擔心這種公有制實現形式的改革，可能使國家失去對經濟的有效控制力。另一方面，民營企業的效率在相當程度上高于國有企業的統計結果，又使決策者擔心，民營經濟在市場經濟運行中的盲目性或市場失靈，會導致經濟發展速度的波動。來自兩方面的擔心，使我們傾向于選擇對外開放政策措施的強化與擴大，而暫時擱置市場經濟體制機制的深化改革。

其二，現實經濟運行情況又使我們有了暫時擱置深化改革的客觀原因。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及其引發的經濟衰退，推動各國聯合起來，共同拯救世界經濟，這種少有的主要國家之間的經濟政策協調，促進了全球經濟的緩慢復蘇，也為各國政府直接干預經濟、更多地發揮政府的干預作用提供了舞臺。特朗普上臺之后的國際貿易糾紛，乃至日趨激化的戰略性貿易戰，又將政府推到前臺，國際市場上企業競爭演變成以政府為后盾的國家經濟乃至地緣政治經濟的競爭；新冠疫情的蔓延性沖擊，使各國供給與需求突然陷入停滯，又迫使政府走到前臺，在外部沖擊面前，政府充當著保護國民生命、促進經濟恢復和反彈的最后拯救者的角色。一系列現實經濟的不確定性沖擊，在強化了國家干預經濟作用的同時，客觀上弱化了市場的作用，從而弱化了市場經濟在資源配置中的主導作用?，F實經濟發展使人們接受了，在經濟長期低迷的情況下，政府乃至國有企業才是穩定經濟增長率的主導力量和可信賴的經濟實體。相反，由于民營企業、“三資企業”等以企業自身的利潤最大化為追求目標，難以承擔起穩定和維持經濟增長的任務。因此，在經濟不景氣或受到外部沖擊時，這類企業所追求的目標，與中央乃至地方政府追求的保持經濟增長的目標明顯不一致?？陀^上，使自下而上的市場經濟體制機制的改革失去了動力，以至為了維持經濟的穩定增長，暫時擱置了通過深化市場經濟改革促進經濟發展的整體思路，從而不得不擱置以市場經濟完善和深化改革方案。

其三，當中國經濟發展的水平尚未達到威脅美西方世界經濟霸權主導地位的程度，中國所面臨的外部市場環境是寬松的。而一旦中國經濟總量達到相應的程度，來自美西方的寬容就會消失。中國經濟的發展成為西方阻止中國發展的原因。

總之，改革開放初期的30年，可以說是我們追求“富起來”和在外部市場環境寬松的條件下取得的，改革開放促進經濟發展是我們的總體動力源。如果詳細劃分，我們會發現，對外開放促進經濟發展成為前30年的主要的依賴路徑，而不斷深化改革，在多種挑戰干擾之下，成為輔助性因素。為了更好的開放才推動適應性改革的思路被稱為“開放倒逼改革”。但是，它在一些地方出現的另一面則可能是，我們原有的不斷深化改革的思想沒有變成深化改革的行動，或者這種行動慢于我們對外開放的推進。

實際上，我們關于市場經濟深化改革的理論探索始終沒有停下腳步。黨的十三大報告明確指出，“建立社會主義市場體系，必須積極而穩步地推進價格改革，理順商品價格和各種生產要素價格；要逐步建立少數重要商品和勞務價格由國家管理，其他大量商品和勞務價格由市場調節的制度；進行價格改革要同調整收入政策相配合，保證人民群眾的實際生活水平不致在改革中下降，并隨著生產的發展逐步提高；積極發展自主經營、自負盈虧的新型商品流通組織、外貿組織、金融組織和技術、信息、服務網絡，促進市場發育；加強工商行政管理和物價管理，嚴格執行市場管理法規，形成正常的市場秩序”。這次黨代會將市場經濟作為社會主義市場體系建設的基本內容，且覆蓋到經濟活動的各個領域和部門。一方面，強調了要全面建設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系，另一方面，繼續堅持鄧小平同志的基本原則——社會主義的本質是解放生產力，發展生產力，消滅剝削，消除兩極分化，最終達到共同富裕。

黨的十四大指出，“我們要建立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就是要使市場在社會主義國家宏觀調控下對資源配置起基礎性作用，使經濟活動遵循價值規律的要求，適應供求關系的變化；通過價格杠桿和競爭機制的功能，把資源配置到效益較好的環節中去，并給企業以壓力和動力，實現優勝劣汰；運用市場對各種經濟信號反應比較靈敏的優點，促進生產和需求的及時協調”。在此更強調市場經濟不等于自由放任，而是充分發揮“看不見的手”和“看得見的手”相互配合的作用，既堅持市場機制對資源有效配置的積極作用，又強調政府的引導和干預對市場機制可能失靈帶來的資源配置的錯誤和浪費作用。此次會議，標志著我們黨對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系及其運行中如何處理市場經濟與政府干預的關系給出了明確的理論指導。隨后的幾次黨代會多圍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系的完善不斷提出黨的主張，從而不斷探索和包容市場經濟運行的制度、實施領域，及其相關的法律與道德的理念。應該說，從理論上，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系的建設逐步走向完善，留下最為艱難的部分就是社會主義生產資料所有制及其結構的探索，或者是多種所有制并存在社會主義制度下的存在合法性。

但是，這種理論建設由于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沖擊，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關鍵是美西方改變了對中國改革開放的認識，世界經濟的開放環境和廣闊的世界市場發生了重大的結構性變化。美國所開啟的對“中國制造2025”所涉及的所有戰略產業的打壓，使我們轉向應對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局面。

第一，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及其由此引發的全球經濟衰退后，美國發現，中國經濟復蘇較快，且過去20年中國經濟持續快速增長，相當于西方經濟增長率的2—3倍（圖6）。由此，“中國威脅論”逐步興起。美國學者檢討，假設美國不給中國最惠國待遇，中國經濟不會有如此快速的增長，中國企業的利潤率也會大打折扣。因此，美國要想阻止中國經濟的快速發展，必須設置其經濟增長的障礙，增加其經濟增長的不確定性。

第二，2016年，中國完成加入世界貿易組織的過渡期之后，美國、歐盟和日本等西方主要貿易伙伴先后拒絕承認中國的市場經濟地位，仍然將中國視為非市場經濟國家，采取了一系列歧視性手段。

第三，2018年3月，特朗普上臺以后，以平衡與中國的巨額貿易收支逆差為由，發動了針對中國的貿易摩擦（同時對其他國家也有貿易爭端），抬高了針對中國的貿易壁壘。

第四，自拜登政府執政以來，打壓中國高科技戰略產業，對中國選擇戰略產業采取“脫鉤斷鏈”，借助地緣政治經濟手段制造各種事端，建立西方有關國家的聯盟，限制與中國關鍵產品和技術的貿易，試圖在高端技術領域與中國“脫鉤”。

第五，以美國為首的西方社會，以“去風險”的名義逐步減少對中國的貿易與投資合作。近期，拜登政府又簽署了對華投資禁令，針對微電子、量子信息技術和人工智能系統三個領域，禁止或限制美國企業對華任何的投資模式。

第六，美國企圖通過建立“印太經濟框架”在印太地區孤立中國。同時，拉攏日韓荷建立“芯片生產聯盟”等。

應該說，改革開放45年以來，以開放促發展，進而倒逼改革的發展路徑已經被西方阻斷。因此，我們有理由相信，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外部標志是從寬松的、便利的乃至積極創造對外貿易和引進外資發展的外部發展環境，轉向壓制、孤立、阻礙乃至戰略性“脫鉤”的惡劣環境。表現為中美貿易額近年來的逐步下滑，美國從中國的第一大貿易伙伴，已經退居第四位，中國的對外貿易總量已經連續下降，特別是同美國的貿易投資規模明顯下降?？傊幌盗匈Q易投資的統計數字表明，我們借助寬松的外部環境促進對外貿易和引進外資的良好環境已經發生轉變?，F實要求我們必須尋求經濟發展的新動力。這個動力就是在堅持開放的大門越開越大的前提下，不再是外部給予的發展對外貿易和融入全球化的環境，而是依靠我們深化市場經濟改革，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所煥發出的國際競爭力。即，開放型市場經濟制度的完善與經濟體制機制改革的深化。

二、市場經濟體制機制完善的任務仍然艱巨

從國內來看，過去45年來，開放促發展成為屢試不爽的成功經驗，因而市場經濟體制改革的步伐慢于對外開放的步伐。新形勢下，我們不能放棄開放經濟的目標，需要尋求能夠使中華民族具有國際競爭力的市場經濟制度。這個制度就是開放型市場經濟制度。按照這樣一個基本思路，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開放型市場經濟制度的建設與完善就需要加快進行。但是，參照完善的市場經濟標準，我們改革任務還遠沒有完成，需要重點關注以下幾個方面。

其一，在政府與企業的關系方面，國家應從法律上更加祥明地確定多種所有制市場主體存在的合法性，政府在這些市場主體相互競爭中保持“中性”或不偏不倚的立場。特別是不能因為國有企業代表國家經濟增長的利益，而歧視其他所有制形式的企業。不能對國有企業在運行資金獲得、信貸利息率的支付、原材料或資源的獲取、商品銷售的市場等方面給予排他性優惠。沒有這些市場基本原則、基本制度的保障，那么民營經濟，以及多種所有制并存的地位就無法保障，這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制度的內在要求，而不僅僅是經濟發展的工具，這一點需要特別予以明確。

其二，完善的市場經濟，即市場機制在資源配置中發揮主導作用，市場乃至價格是資源配置的指示器，商品、資本、勞動和服務的流動是完全自由的。高水平的全國統一大市場是建立在商品和要素自由流動的基礎之上的。對待市場機制出現的失靈現象，政府可以發揮“看得見的手”的作用，恰當地干預或調節市場上資源的配置。

其三，政府干預經濟必須是有界限的。完善的市場經濟強調，凡是通過市場機制運行能夠順暢解決經濟資源配置的扭曲，政府就不能進行人為干預。如果市場經濟的運行一刻也離不開政府的干預，那么市場經濟的自我運行機制就很難發揮作用。市場經濟的自發調節作用是現代經濟的自我調節。市場經濟理論表明，當某種商品的市場供求不平衡時，市場總是通過懲罰供給過剩或需求不足的方面，使該商品或資源的供求達到平衡。如果這種平衡不能通過短期的市場價格變動加以調整，以至出現了累積性的資源或商品過剩，全社會經濟就會出現整體的不平衡，從而需要借助全社會經濟的結構性調整或突破恢復新的資源配置平衡。當政府人為干預時，盡管可能達到了暫時平衡的目標，但是由于這種平衡不是在市場的自動調節下完成的，不能優勝劣汰，該社會就會陷入市場扭曲狀態，從而資源配置長期不平衡。長此以往，不僅使該社會積累起長期的資源配置的不平衡，更重要的是，市場機制的自動調節機制已經弱化，甚至退化。社會經濟由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發揮自動的調節作用，變成政府人為干預下的“干預經濟體制”，自覺或不自覺地將政府干預變成常態化的社會經濟運行機制，不僅不能完善市場機制，反而破壞了市場經濟的自我調節機制。“業績錦標賽”下的中國經濟運行，盡管也促進了中國經濟的迅速發展，但是，更多的是外部市場環境寬松所帶來的開放促進貿易發展、促進經濟發展，掩蓋了市場經濟機制運行的被扭曲。

其四，開放型市場經濟體制機制的完善有助于創新機制創造出新技術，形成中國技術和產業的國際競爭力。新的國際競爭力必須建立在市場經濟的規范與完善、市場配置資源的自由公平競爭制度以及收入分配制度的完善基礎之上，否則，開放型市場經濟就缺乏持續獲取競爭力的源泉。在此基礎上，企業按照市場經濟原則決定自己的生產目標改進技術，不斷增強國際競爭力的機制，才可能在全社會的市場主體中形成。因為企業在選取生產技術時，總是以生產特定產品的單位成本最低為基準的。在使用兩種生產要素下，選擇更多地使用勞動力，還是選擇更多地使用資本，決策者的基本原則就是生產的單位產品成本最低。作為生產什么、生產多少和為誰生產的決策者或企業家，在市場競爭中總是以采用先進生產技術，從而高效率生產某種特定產品的方式，降低單位產品的生產成本，增強產品的價格競爭力。如果不能主動地采用先進技術，那么企業就會失去競爭力，從而失去繼續生存的能力。這種市場經濟體制機制內在的不斷創新和采用先進技術的壓力，為社會的技術進步提供了源源不斷的新發明和新創造。但是，如果不能將市場機制的競爭壓力機制化，甚至認為政府干預能夠解決所有的市場經濟問題，那么，這種技術創新的壓力或動力也會隨之弱化或消失。此時，市場經濟競爭或壓力機制的弱化，同時也會帶來生產技術創新動力的弱化或消失。我們忽視了市場機制的改革與完善，客觀上也弱化了我們企業不斷進行技術創新的動力。由此，我們面臨的嚴峻挑戰是，當我們借助廉價勞動力為比較優勢發展起來的出口貿易優勢弱化以后，我們接續的新比較優勢可能不能很快形成。這是因為這種比較優勢的轉型升級就意味著市場主體在面對市場競爭壓力時，為了自身生存，必須選擇采用或開發新技術，創造新優勢，否則，就會被淘汰。相反，在政府的長期支持或干預下，市場主體就會失去自主改進和發明新技術、創造新比較優勢的動力。因為政府的各項政策支持本身就能夠在相當程度上延遲競爭優勢的弱化，一旦政府無力或放棄支持時，這種已經弱化了的比較優勢就會以“斷崖式”狀態表現出來，造成舊的比較優勢突然喪失，新的比較優勢無法很快呈現。

其五，開放型市場經濟體制機制的不完善，造成附帶的問題就是經濟增長過分依賴外部環境。由于借助外部市場環境促進中國經濟增長已經成為路徑依賴，因此，當經濟發展遇到問題時，就從擴大開放中尋找動力，并且這種從進一步擴大開放中尋找動力的思維已經成為廣大干部的一種慣性思維，形成了一種“開放促發展的路徑依賴”。因而，在忽視市場機制完善的同時，也忽視了不斷擴大開放的外部環境的變化。這種變化，不僅使不斷擴大對外開放遭遇挑戰，更重要的是，開放環境由寬松轉向擠壓，給寬松開放的大門造成了極大的阻礙，使得中國“瞬間失速”，造成經濟增長的大幅度波動。這是值得我們反思和關注的。

改革開放45年的經驗證明，在完善市場經濟建設的基礎上開放，建立起有中國特色的，特別是發展中大國特色的開放型市場經濟制度，才是中國經濟持續發展的制度保證。依靠開放型市場經濟體制機制的完善，才能夠促進中國經濟中所有企業普遍的技術創新、比較優勢的再造、對外貿易的發展，從而促進中國經濟持續穩定發展。

三、加快建設更高水平開放型市場經濟新體制，縮短體制機制轉型進程

中國開放型市場經濟制度的深度改革和完善已經迫在眉睫。黨的二十大報告明確指出，要在規則、規制、管理、標準方面加快中國市場經濟的改革?，F階段我們必須重點明晰以下幾個方面。

（一）中國開放型經濟體制機制的改革是高質量發展的需要

如果說過去的45年可以借助外部環境，更多強調經濟乃至對外貿易量的擴張，外部市場提供了寬松的、廣闊的空間的話，那么今天我們面對的是備受打壓和約束的外部市場，因此，要想擴展和占領國外市場，必須依靠先進的生產技術，依靠產品的生產質量，依靠信息系統和市場系統的發展。所有這些就需要國內企業在激烈競爭的市場中學會創新、敢于創新，創造一個競爭性的開創新技術、新產品和新市場的環境。這種市場環境的創造需要一個完善的市場經濟體制機制，不能僅依靠國家政策的支持，還需要創造一個企業可以在完善的市場經濟條件下能夠持久生存的制度環境。這是中國企業在國際市場上立于不敗之地的根本。

（二）國際競爭力的形成與強大，離不開國內市場經濟體制的完善和改革的深化

當前，市場經濟體制的改革與完善，要引向規則、規制、管理、標準層次。在經濟的各個領域、各個部門推動市場經濟體制在規則上的公開透明、規制上的穩定和規范，管理標準的細化、可預見與可操作，盡可能在不斷地修正中減少人為的自由裁量空間，在標準上向完善的市場經濟標準看齊。

（三）充分發揮市場經濟在資源配置中的基礎性、決定性作用

價格機制成為資源配置的基本指示器。避免由政府干預替代市場機制的作用，以及分不清政府干預與市場機制發揮作用的領域和空間?；A性作用，更多強調市場機制是首要的、全局作用的資源配置機制。只有在市場機制發揮作用失靈的領域或缺失的情況下，才需要政府的引導和指導。市場機制在一般情況下，會匡正資源配置的失誤，或發生結構性扭曲。而經濟的調整機制（包括某種經濟衰退），是強行調整經濟結構，淘汰落后技術，要求創造新技術、新產業、新產品。同時，我們要看到，這種調整的過程，需要政府對轉型升級中產生的問題加以輔助、幫助或引導，實現產業結構的平穩升級和新技術的迅速采用。

（四）深刻認識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多種所有制并存，是適應社會生產力發展的、實現市場經濟運行高效率的重要組成部分

改革開放初期，我們將市場機制作為發展生產力的重要工具，今天，伴隨著我們黨對社會主義開放型市場經濟的認識，多種所有制并存，特別是民營企業、外資企業的存在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開放型市場經濟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它們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充滿活力的重要因素，是建立一個多種所有制企業共存、平等競爭環境的基本要素。這就意味著，在不同所有制企業的競爭中，政府要保持“競爭中立”。說到底，完善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就是要創造一個不同所有制企業公平競爭的環境。因此，中共中央、國務院發布的《關于促進民營經濟發展壯大的意見》指出，要“加快營造市場化、法治化、國際化一流營商環境，優化民營經濟發展環境，依法保護民營企業產權和企業家權益，使各種所有制經濟依法平等使用生產要素、公平參與市場競爭、同等受到法律保護”。

（五）強調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分配制度，必須采取按照要素貢獻度分配這樣一個市場經濟的分配原則和健全社會保障制度的有機結合，是現階段社會主義的基本分配原則

強調共同富裕的社會主義目標追求，需要建立在社會經濟發展水平達到一定程度的基礎之上。在此過程中，健全的社會保障制度，應該是社會主義在目前發展階段下經濟社會穩定的基礎。這種保障制度越是健全，社會主義經濟發展的基礎越是鞏固。同時，必須更加重視按要素貢獻度分配在社會主義分配制度中的地位，用市場的力量來調節分配，使分配更加公平、合理，分配制度更加健全。

（六）由于外部環境的巨大變化，經濟發展需要高質量穩定增長，需要加快開放型市場經濟制度的改革與完善，才能夠鞏固社會主義的物質基礎

在大國博弈的今天，“高質量發展是硬道理”是關系到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在新挑戰前誰勝誰負的關鍵。我們需要縮短這樣一個轉型期，從而加快大膽試、大膽闖、自主改的進程，但是不能在深化改革擴大開放中犯“顛覆性錯誤”，需要注重國家的經濟安全，以內外循環的同時展開，兼顧發展與安全的有效平衡，加快實現中國開放型市場經濟制度的建設集成。

我們深刻地認識到，開放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建設不是一蹴而就的，必須經歷一個漸進的改革過程。在此過渡時期，來自國際上的打壓會降低我們經濟發展的速度，對外貿、外資甚至“走出去”都會受到或多或少的負面影響。這也促使我們需要加快改革的步伐，致力于開放型市場經濟的建設。要從各種所有制形式企業的效率機制、激勵機制、競爭機制的建設上完善企業的運行模式，從發揮市場機制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主導作用的高度，完善我們的市場機制，以增強國際競爭力為目標，促成企業不斷自主創新機制的形成。以國際規范為參照，進行法治化、市場化、國際化的制度和政策調整。堅持按要素分配與完善社會保障體系，實現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民“強起來”的目標。只有我們加快社會主義開放型市場經濟的建設步伐，才能夠在經濟全球化的調整期，實現參與國際經濟新秩序的改革與建設，在人類命運共同體建設中貢獻更多的中國智慧。

總之，中國已經進入以建立和完善開放型市場經濟制度為動力的發展時期。這是一個高水平改革開放的新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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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me Thoughts on Building a New System of Higher-level Open Market Economy

Tong Jiadong1， Zhang Qian1， Tong Meng2

（1. Nankai University， Tianjin 300071; 2. University of Chester）

Abstract： The unprecedented changes in the past century have greatly changed the external environment of our reform and opening up， and China’s economic development has encountered severe challenges and needs to find new impetus for its continued economic development. This new driving force is the acceleration of the construction of an open market economy. It will replace the reform forced by opening up and become a new dynamic mechanism to promote development. At present， China is in the transition period of the old and new dynamic mechanisms， and needs to accelerate the pace of transformation， take a series of actions to build and improve the open market economic system， and reduce the cost of transformation. On the basis of improving the system， China’s international competitiveness will be enhanced.

Key words： Reform and Opening Up; Open Market Economy; Institutional Impetus; Transformation Period

（收稿日期：2023-09-10" "責任編輯：羅建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