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口述歷史研究的“轉向”

五屆全國音樂口述史學術研討會于2022年9月24日—25日在集美大學召開。本次會議由中國現代文化學會口述歷史專業委員會、集美大學主辦，全國音樂口述史學會、集美大學音樂學院承辦，廈門市音樂家協會、中國傳媒大學崔永元口述史研究中心協辦。與會者圍繞地方音樂口述史實踐經驗及相關理論、音樂教育口述史的撰述經驗與相關理論、音樂口述歷史田野工作方法與理論研究等相關議題進行探討。從與會者提交的成果中，我們可鮮明地感受到當代口述史研究在觀念及方法上的“轉向”。

口述史“轉向”是指口述史研究在21世紀初的發展方向發生了一些變化。傳統的口述史研究注重從個人口述中收集歷史信息和故事，并重點關注口述者的生活經歷和個人感受。而在“轉向”后，研究者開始更多地關注口述者的社會背景和歷史環境，并嘗試將口述史與其他研究方法和數據來源相結合，以更好地理解和解釋歷史事件和社會現象。①具體來說，口述史“轉向”的發展趨勢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一、音樂口述史的“記憶轉向”

本世紀以來的口述歷史研究轉向可以從多個方面進行理解。“記憶轉向”強調口述歷史研究的對象是人類的記憶，而非真實的歷史事件，強調記憶的主觀性和文化差異，因此要注意口述歷史中存在的遺漏、變形和選擇。左玉河在《遺忘與銘記：口述歷史視域中的創傷記憶問題》的發言中提到，記憶是口述歷史的核心。口述歷史以訪談方式將流動的記憶固化為音像口述史料，實現了流動記憶的外化固化和物化。記憶的外化固化是通過口述訪談實現的，口述訪談則以當事人的回憶方式展開的，而回憶又是由記憶中介喚起的。當事人通過記憶中介喚起“過去”的記憶，呈現“當下”建構的記憶。當下建構的記憶是以真實存在的記憶為基礎的，故包含著部分的真實。回憶本質上是“當下”對“過去”記憶的建構，口述歷史就是發掘和保存建構性記憶的過程。左教授還對“當下建構的記憶必然是有誤差的記憶；記憶與遺忘是一枚硬幣的兩面；遺忘分為真實與虛假的遺忘；面對創傷性記憶必須保持克制；痛苦選擇：沉默中遺忘還是傷害中的銘記以及口述訪談的倫理底線”等六個問題進行了詮釋與解析。

二、音樂口述史的“故事轉向”

“故事轉向”強調口述歷史研究是一種多重故事互動性的研究，重視研究者和被訪者之間的關系，認為研究過程中揭示不同故事的關系和交流是影響口述歷史的質量和真實性的重要因素。謝嘉幸以《音樂口述史中的“三個故事”》為題，回顧了我國音樂口述史的發展歷程，梳理了自2014年首屆音樂口述史學研討會召開以來開展的成果，解析了從關注傳統到關注地方，從關注人到關注口述，從關注口述再到關注故事階段的轉變，強調口述史背后也有“故事”，如“故事模型理論”所強調的那樣，口述史本身也是需要“故事”來架構。“三個故事”從故事本身的重要性和社會屬性到從故事的受訪者的角度，再到強調故事的采訪者的角度進行層層剖析，第一個“故事”內涵特定音樂文化的價值，強調個體則是該“故事”具體的承載者；第二個“故事”呈現承載者的喜怒哀樂以及對第一個“故事”的傳承與創造；而第三個“故事”是反思個體對歷史的參與。謝教授指出，就文化傳承而言，兩個“故事”才是“故事”；三個“故事”中的“故事”才是有血有肉的口述史。

三、音樂口述史的“情感轉向”

“情感轉向”強調口述歷史中的情感成分，探討情感和記憶的關系，認為情感是口述歷史中的一個重要因素，可以幫助理解歷史事件和個人經驗。楊祥銀《口述史學的“情感轉向”》一文提出，口述史學“情感轉向”的主要研究議題應該關注和解讀復雜多樣的情感并理解的它們的意義以及口述歷史從中又發揮什么作用。口述史學也開始注重對口述歷史訪談過程中明顯具有主觀性特征的喜怒哀樂等情感或情緒信息的挖掘與記錄，并借助最新技術實現這些非事實性信息的充分呈現與利用，即所謂的“情感轉向”。這種對于口述歷史中的情感因素的強調也很好地體現在2018年的一場主題為“口述歷史與情感”的研討會征文中，該征文寫道：“開心的笑、安靜的抽泣、艱難的沉默和創傷性的記憶一直是口述歷史的主題。情感在口述歷史的理論和實踐中發揮了關鍵作用。”實踐與研究顯示，口述歷史學家經常面對這樣的受訪者，他們在回憶與敘述過去的經歷時會出現涉及面部、姿態、語調與心理等兼具生理與心理特征的情感或情緒。

四、音樂口述史的“敘事轉向”

“敘事轉向”強調口述歷史研究要從被訪者的敘述出發，注重個人經驗、故事和情感，強調敘述的主體性和復雜性，因此要采用開放性的采訪方式和多樣化的研究方法。范可以《社會人類學視域下的口述歷史》為題，提出人類學的口述史作為一種輔助性手段，所獲取的資料應相互印證。同時，還要注意不同資料的信效度，被訪者的個人性格與記憶力的差異性以及重構客觀歷史的真實性等問題。林卉在《從國際化到本土化：口述歷史影像敘事中的中國氣派》一文中提出，口述歷史訪談者應適應新時代、新技術、新戰略，發揮媒介融合、視聽語言優勢助力國際國內文化的傳播需求，也要把握國家與個人、采集與研究、專業性與開放性之間張力。劉嶸以《見微知著——民族音樂學微觀學術史研究中口述史的實踐與意義》為題，強調了傳統史學與微觀史學的研究側重，并結合案例，探討如何借助口述史在微觀學術史中的運用，實現問題關懷、研究視角和研究方法的轉向，建構理論和經驗材料之間的關系，進而拓展對學科史從微觀到宏觀的理解。洛秦在《口述史的一般性與音樂口述史的特殊性》一文中，肯定了口述史與音樂口述史為歷史敘事、音樂史學研究的整體性發展提供了更廣泛的研究渠道。

五、音樂口述史的“教育轉向”

探討“音樂教育口述史的撰述經驗與相關理論”是本次會議的議題之一。所謂“教育轉向”，即音樂口述史的研究轉向音樂教育家研究。通過音樂教育家的人物個案研究折射出音樂教育教學方式、制度、機制、場所等方面的嬗變，對促進當代音樂教育制度改革、音樂教育教學機制完善以及補充音樂教育史的研究等方面具有重要作用。本次會議中，臧藝兵在《口述史與當代教育史——作為教育資源的口述歷史研究》文中提到，學校口述歷史工作的開展，填補了以往教育史對于教職員工、學校發展日常工作記述的不足和欠缺，使教育史成為一種全面系統記錄人類文明延續的歷史檔案。學校文獻歷史的建構對于校史意識與文獻補遺等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馬東風在《口述史與中國音樂教育史研究》一文中，提出音樂教育的過程關聯、音樂文獻的歷史對比、音樂教育的敘事情節、音樂教育事件的相互對應，均為音樂教育史構成的基礎材料。蔡夢《娓娓道來的魅力與蘊含其間的真諦——聽姚思源、曹理、王安國三位先生談教育》一文，借助口述史的理念和方法總結音樂教育思想與實踐的三位代表性人物，從而透視師范大學音樂學科發展定位。田可文《地方音樂教育口述史的一次實踐——回憶十年前〈黃鐘〉在武漢音樂學院校慶時的所作所為》，從學科和方法論角度，闡述了口述史是搜集和使用“口述史料”來研究歷史的一種方法并通過口述資料作為依據，來書寫“歷史”或進行學術研究。黃文翠則以《口述史在“音樂教育學”課堂的實踐路徑探析》為題，從口述史的理論基礎、可行性分析及其具體操作方式等三個方面探索口述史引入音樂教育學課堂的實踐路徑。丁旭東在《探論音樂教育口述史的制作和書寫范式》一文中，提出音樂口述史的發展范式可以概括為：理論建構、經驗分享、達成共識等幾個階段。

六、音樂口述史的“視野轉向”

從此次會議議題的主旨內容來看，其研究可以歸納為音樂口述史多視野研究，即“視野轉向”是指音樂口述史研究呈多學科、跨學科范式。視野轉向包含以下三個層次：首先，研究者開始嘗試將口述史與其他數據來源相結合，例如檔案資料、歷史文獻、社會統計數據等，以獲得更全面和深入的歷史信息和理解。這種方法需要進行多元化的數據整合和分析，以便更好地解釋歷史事件和社會現象。因此，宋瑾在《音樂口述史信息的析取》發言中提出，處理口述史信息不但要有哲學基礎的自覺和現代科技的助力，還要對訪談者的立場與理解，新物證、新人證的發現等問題進行多重分析與驗證。其次，研究者開始借鑒其他研究方法，例如民族志學、社會學、人類學等，以擴展口述史的研究范圍和視野。這種方法需要研究者具備跨學科的知識和研究方法，以便更好地解釋和理解歷史事件和社會現象。比如：申波《從顯圣到審美的轉換——圖像與口述視野下孔雀舞變遷與傳播軌跡》一文，從歷史人類學的跨學科視野，對“孔雀舞”的發展軌跡進行梳理，透視其本真原型，從而走向一種打通文字敘事與圖像敘事、繼而兼有理性認知與直觀感知的立體釋古的新境界。南鴻雁以《如何認識“他者”——有感于音樂口述史的寫作》為題，探討音樂口述史作為一種新的范式需要完善理論體系和框架，提出如何將口述研究納入音樂學理論寫作指導，是當下亟須思考的問題。第三，研究者開始更加關注歷史背景和社會結構對口述信息的影響。這種方法通常需要進行歷史文獻和檔案資料的調查和研究。劉蓉《不應被忽略的親歷者——“陜北民歌博物館”考察中的啟示》一文，圍繞陜北民歌博物館創建始末展開的口述訪談，提出在當下文化格局中構建新的研究模式和書寫方式等解決思路和方法。傅顯舟以《名人傳記與口述史——從〈胡松華傳〉談起》為題，闡述傳記作者在訪談、記敘、搜集與整理口述資料、文本資料與音像資料中如何消除不一致問題的解決方法，并提出尋找專業人物傳記寫作真實可靠的方法和有效途徑。謝秀敏《非遺傳承人口述史項目工程實踐經驗與思考》一文，針對工作過程中訪談人如何把握主客位身份的平衡，受訪人口述記憶準確性的甄別，訪談節奏與方向的掌控等問題進行了探討。于曉菲《口述史視域下當代少數民族音樂家研究》一文，剖析了當代少數民族音樂家口述史研究的困境，探索少數民族音樂的文化認同與價值體現，從而更好地把握少數民族音樂發展的趨勢和方向，以期探求對中國少數民族音樂研究學科建設的貢獻。

七、音樂口述史的“地方史轉向”

本次會議議題最大的特點就是強調地域和文化環境對口述歷史的影響，挖掘地方歷史和文化的特點和價值。口述史的研究開始有了“地方史轉向”，研究者更加重視口述者所處的社會、文化和歷史環境，以更好地理解口述信息的背景和文化含義。這種方法通常需要對口述者進行一定程度的調查和研究，以便更好地理解他們的生活背景和歷史經驗。楊和平在《口述史與地方史學研究——以〈湖南音樂史〉〈浙江音樂史〉〈江南音樂史〉為例》中，指出現代意義上的口述史學，實際上是通過有計劃的訪談和錄音技術，對某一特定問題獲取第一手口述資料，經過篩選、比照、分析和辨偽等進行歷史研究的方法及其成果；還辨明了“音樂口述史”是音樂史的一種“口頭文本”“民間文本”，區別于音樂史的“書面文本”“官方文本”；強調了口述史學對歷史學發展的重大意義并提出了相應的解決方法。李莉則以《口述史介入地方音樂史研究的價值》為題，強調了音樂口述史學科的建構過程，將對學界完善口述史料的采集、甄別和使用的方法論有著積極作用。音樂口述史可以作為一種方法論，對從事音樂史學、民族音樂學、傳統音樂研究、少數民族音樂研究、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等多專業的研究方向，提供科學、體系的口述史方法論指導。滕騰以《廈門音樂家口述史研究》為題，提出如何利用音樂口述史的研究方法與科技媒介挖掘口述歷史中的史實，探究如何推動廈門地方音樂史的發展。陳燕婷的《南音口述訪談心得》一文，針對福建南音的研究經驗與對國家級南音傳承人蘇統謀的南音人生進行了相對立體的歷史建構。楊麗霞以《清至民國高甲戲在南洋的游埠演出考略——基于李龍拋口述資料展開的田野調查》為題，闡述了福建省地方傳統戲劇高甲戲在南洋游埠演出的動因及意義，透過動因肯定了音樂口述史在民族音樂學研究中起到的積極作用。

此次研討會有來自全國五十多所兄弟院校八百余人次（線上線下）參與本次學術會議。研討會包括三個相關議題，共81位專家學者做了會議發言，其中主旨演講7位、大會發言18位、專題論壇27位和研究生論壇29位，可謂一次跨學科、跨專業、跨區域的學術對話，增進了受眾對音樂口述史研究的認知。通過此次學術交流，進一步促進了音樂口述歷史與地方音樂史研究協同發展，推動了音樂教育口述史等相關音樂口述史理論研究深入與實踐發展。

（責任編輯 張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