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高等教育學是一門有多層次、多向度、多關系的應用型學科,具有研究領域寬廣、研究人員背景復雜、研究方法多的特點。在當前“新文科”“雙一流”高校與學科建設的背景下,高等教育學的學科發展正處于復雜多變的境遇。文章首先運用文獻分析法,對現有研究高等教育學學科發展困境以及紓解方法的論文進行收集、歸納、分析,將高等教育學面臨的學科發展困境與紓解方式進行了若干分類。接著運用事理分析與綜合歸納法,提出在綜合類大學本科階段構建“高等教育學+”復合型人才培養體系,作為對現有應對困境手段的補充。
關鍵詞:高等教育學;學科發展;學科困境;困境化解;復合型人才培養
中圖分類號:G521" "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673-7164(2023)23-0025-04
改革開放以來,隨著我國高等教育規模的不斷擴大,社會對高等教育的建設質量提出了越來越高的要求。目前,高等教育學雖為教育學一級學科門類下的二級學科,但其研究領域廣博、研究參與者背景復雜以及研究方法多形成的合力卻已有超脫于教育學之勢。因此,關于高等教育學能否獨立于教育學成為交叉學科門類下一級學科的討論已不絕于耳[1]。其中,有學者索性將高等教育學直接作為一門交叉學科來看待,并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探討其未來發展[2]。但更多的學者仍傾向于在將高等教育學正式發展為一門交叉學科之前,應先妥善考慮并理清其學科自身存在的邏輯起點不詳、學科邊界不明、成果歸屬不定等系列疑難[3-5]。在此情形下,文章對現有研究高等教育學學科發展困境以及困境紓解之道的成果進行梳理、歸納便顯得尤為重要,唯有建立在前人研究基礎之上的再思考才可能為高等教育學的進步與升格注入新的活力。
一、現有研究成果梳理
文章對CNKI中現有研究高等教育學學科發展困境以及相應紓解之道的論文進行梳理,以北大核心、CSSCI為條件進行篩選,并按照核心論點的不同進行分類。
(一)對研究高等教育學“學科困境”論文的整理
目前,從研究高等教育學“學科困境”的研究論文中可提煉出以下四類主要觀點,分別為高等教育學學科身份起點的模糊性、學科研究領域的公共性、學科研究方法的經驗性與學科成果轉化的低效性。四點之間呈現逐層影響的態勢。
1. 學科身份起點的模糊性
隨著高等教育學研究的逐步推進,不少人認為高等教育學應當從教育學一級學科的“屋檐”下抽身,獨立發展成為普通一級學科或交叉學科門類下的一級學科。盡管高等教育學的學科規模與研究成果的數量已遠超中外教育史、比較教育學、課程與教學論、教育學原理等同類二級學科,儼然成為教育學一級學科門類下的佼佼者。但一門一級學科地位合法性的獲得,不能唯學科規模與成果數量馬首是瞻,應對學科身份的起點邏輯進行充分細致的考查。
當前,教育學本身所面臨的身份詰難已不被眾人所諱言。自吳鋼于1995年在其《論教育學的終結》一文中正式發起對教育學身份合法性與科學性的質詢起[6],學界對于教育學是否為哲學與心理學的“依附品”便始終存疑,而且這種疑慮毫不意外地連帶轉移到了對高等教育學學科獨立性的考量上。高等教育學若要成為一門一級學科,毫無疑問在身份的獲得上就必須實現對其他同級學科的“去依附”。
有學者嘗試用“復數邏輯起點”的理論為高等教育學的身份起點構建一套新的說法,使其多學科交織的身份緣起顯得更加合理,但也僅止步于探索商榷階段[3]。更多時候,高等教育學還是因無法正面回應其身份起點的獨立性而陷入是“領域”還是“學科”的紛爭[7]。
2. 學科研究領域的公共性
學科身份起點的明確是學科行動開展的重要前提,亦是學科門檻的基準線。高等教育學在理清學科身份起點上的乏力無形中加劇了其他學科對高等教育學研究領域的“進犯”。
外國學者馬爾科姆(Tight Malcolm)在對高等教育期刊上公開發表的567篇論文進行分析后發現,高等教育學已成為多學科、多專業共同研究的“公共領域”[8]。在國內,對待高等教育學雖然以構建獨立的學科為目標,并非任其“泛領域化”,但已有學者作出統計,在高等教育研究成果中,跨學科研究占有相當大的比重,其中政治學、哲學、歷史學、經濟學、社會學等學科以高等教育作為碩博士論文選題的頻次日益提升[9]。上述學科大多已建成完備的學科體系,兼有較為成熟的研究范式。于是,高等教育學便處于在夾縫中“求生”的式微狀態,難以在學科知識范疇和學科定位上錨定自身的位置。
3. 學科研究方法的經驗性
政治學、哲學、歷史學、社會學等這類人文與社會科學學科,乃至計量學、人工智能學等自然科學和工程技術科學在爭相進駐高等教育這片“公共領域”時,不免會帶入自身學科的研究方法與研究視角。上述學科的研究方法體系已趨于完善,無論是定性研究還是定量研究都已基本實現規范化、流程化。其中定量實證研究常以其可量化的科學屬性被采用更多。然而,相較于上述學科,高等教育學的學科方法體系尚不成熟,尚未形成公認且獨特的方法系統[9]。并且在現有的研究中以定性研究居多,實證研究偏少。有學者運用文獻計量、知識圖譜等方法對2000—2016年高等教育學共6596篇碩博士論文進行分析后發現,其中的主流仍為思辨定性類研究,而非定量實證研究[10]。
就目前而言,學術界對定量研究所體現出的“科學性”的認同遠高于對定性研究所體現出的“經驗性”的認同[11]。以定性、思辨思維主導的宏觀研究在一門學科的草創時期能夠發揮出獨特的優勢,幫助學科盡快確立自身的觀念體系與知識框架。但隨著研究的逐步深入,宏觀研究流于經驗判斷的基本特性難免會導致學科研究的后勁不足,此時便需要以定量思維主導的實證研究進場,用科學性的殷實感彌補純粹經驗性帶來的空虛感。而這一方面恰恰是當前高等教育學研究中的欠缺。
4. 學科成果轉化的低效性
學科研究成果轉化的效率在很大程度上仰賴學科研究方法的科學性與實用性,高等教育學學科的日趨發展較好地促進了我國高等教育的發展,在宏觀層面為國家的高等教育決策提供了有力支持。但就其學科研究成果轉化的效率而言,尚未達到理想的狀態。正如前文所述,以思辨類、質性類為主的定性研究相較于依托樣本收集、數據分析為主的定量研究,存在研究成果可借鑒性、可推廣性的顯著不同。客觀上,后者在這兩點體現學科成果轉化效率的指標上具有更明顯的優勢。因此,有學者將目前高等教育學研究存在的這一現象概括為“有價值的研究成果較少,實踐效果較差”[12]。造成這種現象的重要原因之一是當前我國高等教育研究機構的職能定位不明,與行政部門的關聯程度高,部分行政專職人員將研究高等教育作為自己的“兼職”而非志業,進而造成研究的專業化水平低下,難以為院校高等教育學學科發展持續賦能。
(二)對研究高等教育學“學科困境紓解路徑”論文的整理
1. 觀念層面的轉變
一些學者在闡述高等教育學學科困境的紓解路徑時,嘗試從觀念層面對一些主流論點進行回應。
首先,關于學科研究領域的公共性問題。鄭金洲于1996年在其《教育學終結了嗎?——與吳鋼的對話》一文中指出,認為多學科參與進教育學的研究會取代教育學存在的價值,是將各門學科的研究任務與教育學的研究任務進行了錯誤混同[13]。換言之,教育學的研究領域對其他學科而言,始終是“客場”而非“主場”,其他學科無意也不必將教育學的研究領域占為己有。這一說法對高等教育學而言同樣適用。因此,高等教育學界對高等教育是否會淪為其他學科“殖民地”的態度應從原先的保守轉向豁達。
其次,有學者認為,高等教育學界對應用不同學科的研究方法走入高等教育的研究現場應持更加開放、包容的態度。學科發展史證明,將多學科的研究方法引入本學科的方法體系中,有利于本學科方法論的突破與創新,將助推本學科突破單一、封閉的模式框架,豐富學科的研究視角[14]。從物理學引入數學的方法到經濟學引入計量學的方法,任何一門學科的成熟與繁榮都離不開對其他學科方法的借鑒、改造與吸納。因此,高等教育學亦不必憂慮多學科方法的引進會導致高等教育學方法體系的裂解。
2. 行動層面的探索
除觀念層面外,有一部分學者則主張從行動層面探索高等教育學學科發展的新路。
首先,有學者認為,高等教育學界對高等教育究竟是“領域”還是“學科”的爭論之所以經久不衰,本質上受到西方話語的影響。中國高等教育學現有的基本概念幾乎都來自西方,缺乏本土特色。正因如此,我國的高等教育學研究長時間陷入自主性話語的匱乏,難以用自己的話語講述中國故事[15]。中國高等教育學的發展基于歷史的客觀影響,更迫切地需要構建扎根中國立場、兼具世界眼光的本國話語體系。
其次,有學者指出,當前許多綜合類大學選擇裁撤教育學院、取締高教所,既是迫于“雙一流”建設的外部壓力,又間接反映了當前高等教育學確實存在學科研究動力不足,競爭實力欠缺的問題。因此,高等教育學的研究者應著力于研究方法的范式轉變,均衡以思辨方法為主的定性研究和以量化方法為主的實證研究二者的比例。研究者培植更精深的專業能力,深入系統地學習統計軟件以及數據分析方法,基于大量社會調研和收集的資料展開更具科學性的研究,減少過去以主觀判斷和個體經驗為依據的科研習慣[10]。
最后,有學者表態,高等教育學在師范類大學與綜合類大學中應走差異化發展的道路[4]。在目前的學科評估中,以北京師范大學和華東師范大學作為師范類大學中的領頭,二者的教育學學科評級為A+。廈門大學、華中科技大學和浙江大學作為綜合類大學中教育學學科實力較強的代表,教育學學科評級均只為B+,而這三者均以高等教育學見長。在現行的學科評價體系中,高等教育學易因其二級學科的身份而囿于教育學的一級學科之下,自主性受限,所取得的成果難以得到獨立彰顯。因此,有學者認為,相較于師范類大學中教育學原理、課程與教學論、教育史、比較教育學、高等教育學等所有二級學科均衡發展的現狀,綜合類大學中的教育學大類應著力重點發展高等教育學,形成與師范類大學的錯位發展優勢。
二、現有研究成果總結
學界對高等教育學的學科發展前景表達了高度關切,不同學者的研究從各自的視角出發,針對高等教育學的學科發展困境或紓解之道給出了自身的見解,豐碩的成果與較高的價值毋需多言。
其中,就高等教育學的學科發展困境問題。不難看出,學界關注的焦點大多集中在高等教育學的學科身份地位、研究領域和研究方法三個方面,表露出對高等教育學學科身份合法性和研究方法科學性的憂慮。就“學科身份和地位的合法性”而言,鑒于教育學學科誕生于哲學與心理學的互動,其天然具有原始的多學科底色。在過去,這種底色慣于被解讀為學科獨立起源的迷失,是學科自身的“原罪”。如今,對于解決復雜問題的需要正呼喚不同學科的交叉與融合,教育學乃至高等教育學的多學科底色必將順時代大勢轉化為自身的獨特優勢,而不再是“原罪”。學界面對高等教育學多學科背景的心態也應從過去的狹隘保守轉向自信包容,不應過分拘泥和自我批判。就“研究領域和方法”而言,當前高等教育學的研究者著實應當直面研究方法流于經驗性,科學性孱弱的客觀問題,強化自身的科研專業性。
至于高等教育學的困境紓解之道,學界在觀念轉變層面的努力具有里程碑的意義,在行動探索層面的展望也具有實踐價值。但對于加強高等教育學研究者的專業能力,無論是在豐富專業基礎知識還是優化研究方法的科學性方面,現有研究基本只著重針對碩士、博士、高校教師、研究員等高階群體建言獻策。對如何從本科階段就為高等教育學學科的“預備人才”隊伍打造更優質和高效的培養方案,尚缺少關切。事實上,本科階段的4年恰恰是裝填學科基礎知識、樹立學科整體觀和錘煉科研技能的黃金時期,高等教育學的人才培養若能充分利用好本科階段4年的時間,將極大推動學科研究實力的提升,鞏固高等教育學的學科地位。
三、構建本科“高等教育學+”復合型人才培養模式
就高等教育學的學科發展而言,走綜合類大學與師范類大學交錯發展的道路要優于齊頭并進式的同軌競爭。綜合類大學由于學科門類的豐富度要大于師范類大學,因而具備聯結不同學科,以學科交叉的視角構建高等教育學人才培養模式的獨特優勢。具體如何構建,可遵循“高等教育學+”的模式進行嘗試,基本思路如下。
綜合類大學內的高教所可依托本校數學與信息、經濟、人工智能等理工類學院對高等教育學人才進行聯合培養,發揮上述學科研究方法的科學性優勢。例如,數學與信息學院的學生在掌握本專業應用統計學、線性回歸模型、生存分析等專業科學研究方法的基礎上,可依照自身對教育科研工作的興趣,選擇是否要參與“高等教育學+應用數學”的復合型人才培養計劃,同步進行高等教育學學科知識的訓練,將兩個專業的知識融會貫通起來,使得自身的綜合素質得以大幅提升有效解決“懂教育的人不懂科學的研究方法,懂科學研究方法的人不懂教育”的問題。“高等教育學+計量經濟學”“高等教育學+人工智能學”等其余組合方式亦是如此。
對這部分復合型人才,應完善其本科學位授予制度,實行雙學位制。增強復合型人才培養計劃的吸引力,并維持知識吸納的連續性與系統性,這一探索無疑對現階段高等教育學人才隊伍的提質增效具有積極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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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薦稿人:葉信治,福建師范大學教育學院教授)
(責任編輯:汪旦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