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鴉片洇入骨髓,陰郁的西洋旗行行羅列、排在租界最顯眼之位,天照懷里的太陽尚做一面蟬布、氣昂趾高地蕩在北國的行宮舊都上;殘夢還余,熹微未綻,火樹銀花業已換成炯炯回祿,換來吾人為舉爟火而獻上的自熸,昔日青牛西出函谷馱來的文經,卻在所謂“摩登”之沖刷下失意、早流進了冷碧伶仃的淥水;談至此,又何來權貴口口聲聲所言的“長樂清平、金甌永固”?
當望舒下雨膏煙膩被不列顛紳士稱為“Moon......”當扶光照下萬里山河被報道為“支那景色”;此去經年,楚客扣弦長歌倏忽已成遠行之景,夢后樓臺,又多幾曲亡國之音?
“當你的情人已改名瑪麗,你怎能送她一首菩薩蠻?”(余光中語)
想“民主共和”的千年前,我們也曾是泱泱大國;丹楹刻桷宗廟里,陳列染灰之國器鼎彝,踉蹌著紅袖煌華的歌女,舞羽翰翩躚的萬曲;長安,是羈旅者的夢地,是天子皓首、萬國來朝的上京。長安,是世界依偎的巨木,是天下最煊赫的心臟。這里,絲綢,流金。
當城上風光鶯語亂,笛聲已包攏受典的萬國,駝隊已踏入大漢的城郭,然于今七尺身的綠鬢朱顏背負的巍巍樓閣之嵯峨……猝然,長安已遠,故國蒼山泱水銷鑠,從綠琴絲竹聲中驚醒,只余霜飔呼嘯來的火藥的沉沉燃煙。
“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碑斪辖涑鉃楣頌轵?,當雕甍繡檻上三色旗如鉛云壓抑,有何志士尚能吶喊——西狄抑或金發獫狁?
當新月與飛鳥驅逐了原住的如夢令,當《禮記》為西洋人藍墨水筆下“政德四書”所替,漢的金縷曲、唐的錯刀行已闃寂,《天佑女王》卻在九龍奏起……
長安的飛閣流丹漸遠,蟬鳴如咽,愴惶于手抱琵琶憶故宮,前路幽黯,但少紅燭之灼光。百艘龍舸換成了盈盈飛剪船,何以醉長安?把盞凄然北望,漢上繁華,宣政風流,回眸深處。若十三行尚在,若堯天舜治能延,若得霍、衛、于、文山其一人……罷!若無曹孫、若空藩鎮;可春如舊,人空瘦,待到慟醉后清醒,喟嘆于見彈而救鸮炙之“變法”。
冷冷青鳥鼓翼聲下,被焚盡的“洋務”,但借這余燼,于叫囂擾攘中,已灼見世弊;且聽困雨,漢魂唐魄不乏于龍種圣裔體內,于我族類中,唯醫民之精神可以扶華夏之危樓。
吾僅僅淺閱春秋之惠蛄,不忍于餓殍與疫癘,更不忍東方伏龍化為一具空有巨骨的剩骸,重蹈其他亞細亞帝國之傾轍:巴比倫死去、波斯死去、亞述死去、印度死去。中華龍鐘老態頹然,為列強軍閥所禍——以人禍而為行路難。
“于一切眼中見無所有,于無希望中得救(魯迅語)?!碑旐槒挠廾恋母嵫虮粏拘?,紛紛筑起肉身的長城,當墨客揮犀,筆下所物已凌駕于鼠疫與饑饉之上,這是屬于四萬萬普羅的勝利,龍族去尋可以一追的光耀,去筑可以一醉的長安。
需萬里蹀躞,需“雖千萬人,吾往矣”。我愿做個傷痕累累的殉道者,殉于對人世的熱忱中,以血泊酹我衷心敬仰過的天地。
“此后若沒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魯迅語)?!币源藢⑷嫉娜?,灼破靜世舊夢的瘴癘,灼沸世人的血,去筑可以一醉的長安,去盼值得一愛的中國。
何以醉長安……
(以民國時期一位有識之士的口吻所撰寫。)
(指導教師:張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