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期待著一朵白云,偏它卻不肯到小村子,便迅及蒸發,清水村上比房屋高的是白楊樹,在村口處低著頭,咬著牙,與風沙拉扯徘徊,抹去風沙半截命。房屋周圍長滿了低矮的駱駝刺,它與羊鎖不拉草相雜。阿米河卻從干濕的泥土中流了出來,它的源頭正是近一百多公里的帕米爾高原上面的冰川,處于中國最西部的阿米河岸兩側紅柳遍地生根,與河水相轇輵,夜間還會彌漫著沆瀣,被視為母親河存在的它,正以獨特景光也吸引著游客慕名前來。
久識·愔
漫天黃沙,一哆嗦地潛入清水村。人們亙古使用著代代相授法子,在沙漠邊緣耕出了片綠地,在阿米河紅柳子叢旁,有個老者樂瘋瘋地向村走去,別人會毫不留情地罵他顢頇,他頂著西域獨特的朵帕編織成的棉帽,如同舊玻璃油燈般銹跡斑駁的皮膚被灰葫蘆色肥大馬夫衣掩蓋,腳上套著用三根滌綸布卷成的粗繩穿著的葫蘆板草鞋。村口處兩鄰家婦人低頭看著老者,低談道:“哦!是瘋葫蘆,你家窗戶曬的紅棗收回來了嗎?”神色嘵嘵的倆人沖回了各自家門,在房子側面木窗上將木頭放了下來,又透過窗戶向外瞥了瞥,生怕外邊有動靜。老者依舊徑直走進王家客棧,店面簡小,用黃泥砌成的墻,八張用拼接木湊成的木根桌,墻頂是用藤條編織成吊繩,其下端墜著黃織燈,他推開客棧的木門,下意識地提了提馬衣,以免跌于門檻令人恥笑去了,連并一塊兒地大聲喊道:“給我來點酒!順便要盤花生!”王掌柜沒語,只遞給乘酒的小伙計個眼色。正午店面沒有太多人,在后廚的王嫂見沒活兒,利索地上前塊兒幫忙,她杵在柜臺旁,上身一件維吾爾式紅長裙,臃腫似蘿卜,嘴中虛無縹緲地叨叨著“有些位置啊,可是坐不得的”,說著便拭了拭的玉鐲上的灰,見沒有人接,斜著眼瞥了瞥老者,他坐在離柜臺正前,就近的木桌旁,閉著眼享受這片刻美味,見這勢她便不再刁難這老者,全當這是打發打發時間。而當這汝泥瓷碗中半碗欠少許的兌水酒,在瘋葫蘆小口咂咂下,全喝完了。當他又再次喊起“店家,店家,上酒來,上酒來——”,令人奇怪的是,竟再沒有人回答,沒有人再給他上酒了。
重識·皦
難得甘霖的來臨,濕潤中夾雜著絲詭異,平日里本就有漕坑的地面,被雨水灌入,成了軟泥水坑,老實巴巴的低矮草木著實具有騙人的本領。瘋葫蘆的家在村子外,種的田也離別人家的田遠些。當他正在牽著頭黃牛,用古老的方式耕地種田,黝黃像苦瓜一樣的手臂明顯有些吃緊地拽著頭牛。不經意間被聲音所吸引,那是一陣低沉的刷刷的聲響,回頭一望,是群游客的小轎車陷入泥水坑中,瘋葫蘆當即用牽牛繩拽著兩頭牛停了下來,又用牛鞭鞭打它們走向并停在了轎車旁,安頓好后,自己拖泥帶水地跑眾人邊,提出用大塊石頭墊著車輪,游客看著他那半件馬衣沾染了泥濘,卻四處找大石頭,俯下身來,墊在車輪處,發動機啟動后,車子一直賴在了泥里,一時之間游客也不知道該怎樣好,只見他起身將牛牽系車前面,又喊上游客齊在后推車,牛鞭在發動機啟動的那一刻,有力度地鞭打在了黃牛上,皮開肉綻的恐懼,鉆心疼痛,讓黃牛猛向前沖少許米,卻又抵不過這個轎車的力量,車輪也在那一刻,離開了泥水沆。
瘋葫蘆卻對著游客致歉:“真是不好意思,讓你們此次伴著甘霖而來,卻發生如此掃興的事,這坑,待會一定填上。”將游客的兩只手夾在自己的手間,以示最虔誠歉意。
游客先愣稍許,臉上刻著滿是驚愕,心中一陣莫名的溫暖,想著以金錢來回報。瘋葫蘆卻沒有吱聲,也沒訕訕,只是拉開了外套鏈子,左胸衣上有個明明很小,卻在游客眼中閃露著那明亮卻不刺眼的紅徽章——黨徽,分明清晰刻著“為人民服務”。這一刻,誰也沒講話,游客只是又重新握老者的手,顫抖,只有瘋葫蘆先低頭看,又面露往日的樂呵呵,也許,這便是無聲的偉大。
未提心絳
中國最西部,甘霖理所當然是雷陣雨,整個年頭未雨也未嘗驚恐,但愿意放棄甘霖,救處于險境的游客,這倒是件稀罕事。他的名聲在互聯網為媒的促進下,引起了全國熱評,當瘋葫蘆再次走在清水鎮的大街上,王嫂雍站在客棧主動招呼他進來吃酒,路上有人主動與他搭話,有人在不遠處喊:“阿曼帕孜勒——好樣的……”風將這段話吹的是支離破碎,但人們注意到了這聲音,留下驚詫的目光,他沒回頭,只擺擺手,自家草瓦石房子也沒回,他知道,不應該先去那。
清水鎮有條羊腸小道,其兩邊長滿了高過頭頂沙棘林與密密菟絲子,那枯瘦的菟絲子,擋著、護著、守著這隅小的清水村,叫人難以上黃沙丘。許久,他緩緩拖著腳,一步,一小步地登上晃然如往日黃沙丘,瘦弱的面龐上兩眼尋找著遠處,他只是望著,望著那如往日一般的清水鎮,黨徽鮮有人知道,因為這只有在這里的人們遇到困難的時候,才會顯露。
“哦!他原來是共產黨員……”
阿米河岸兩側紅柳枝上,正開出淡紅色的小花。時間消著容顏,他知道,清晰地,他是阿曼帕孜勒。
或許,這就是無聲的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