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倒流的女孩
我們這么辛苦地長大,就是為了死亡嗎?
——題記
在某個夜深人靜之時,我總會不由自主地想:努力到底為了什么?有什么意義?從出生的那一刻,我就注定要與輪椅相伴一生。對于反哺,父母從來不想我能回報什么,而我離開了他們,更是連生活都不能自理……生命和生活是如此沒意思,所有的行動都要依附于他人,永遠被動地等待,更別說那可憐的自由了,而這最終還一定會走向死亡。所以,我們到底為什么還要那么努力、那么辛苦地長大?難道這一切只是為了死亡嗎?
《時光倒流的女孩》里的伊麗莎白,因為一場意外,在十五六歲的青春年華里終結了自己短暫的生命。她懵懂地坐上一條大船,來到一座被稱為“異界”的島上。島的四周全是海,并且島上的人們都是倒著生長,等年齡到了人類出生的年紀,再順著大海漂回人間。一切的東西都不會沉淀,只會流逝,連人們常說的,只增不減的年齡也會越變越小。“當一個人不斷失去的時候,該如何活著?”剛開始的伊麗莎白痛苦又頹廢,她一度無法接受自己已經死亡了的事實。只是整日待在異界的“瞭望臺”上,看著人間那些她曾經最親愛、最觸手可及的人們。然而現在他們只能天涯永隔,即便有下一世,也再不會見面和記得了。當她沖著瞭望臺向人間發瘋似的高喊而始終無法得到回答時,她終于承認了自己已經死亡的事實,但卻是:我死了,無所謂了。我沒有未來,再也不用為未來奔波了。——這一幕像極了幾年前突然病情惡化的自己,我覺得我殘疾的一生也就這樣了,無所謂了。最愛的這個家離開我會變得更好,最舍不得的父母離開我也會行走得更利索,再沒有一個拖油瓶整日絆著他們了。可是我的人生不該這樣,這不是我想要的。正如伊麗莎白看見那個撞她后逃跑的肇事者一樣,憤怒與報復重新給她的內心注入了能量。她背著自己親愛寬厚的外婆,偷偷拿錢買了一套游泳設備,她要去“井海”,一個連接人間的禁區,告發逃跑的肇事者!但就在她準備冒險下海的時候,外婆忽然趕來了:“人哪,沒有全壞的,也沒有全好的。有時候,他做了一點好事,但整個是個壞人。也有時候,他大部分是好的,但有那么一丁點兒壞。我們大多數人都在這兩者之間……”一段發自肺腑的安慰,在開導伊麗莎白的同時,仿佛也讓我看到了另一重深意:人生哪,沒有全壞的,也沒有全好的。有時候,別人看上去是個健康的人,實則他的家庭并不幸福。也有時候,她的家庭很幸福,可她卻出了一些缺陷。正如我,我們都在極力演繹著自身幸或不幸的生命奇跡。
伊麗莎白在親情的溫暖中,放下了對肇事者逃跑的恨意。她開始積極在異界找工作、學開車、談戀愛,再也不認為“不長大”就是一無所有,就是不努力的借口了。反而,她用心抓住當下的每一分一秒,從開始的一心想回到人間,變成異界對年齡小者可提前回到人間的拼死掙扎。生活從不是在哪個地方,而是你在哪里,生活就在哪里。
伊麗莎白對異界的最終眷戀,讓我真切地讀懂了幾年前自己對這個世界的最后固執。那不是羞于死亡或不甘心,而是我所一直認為舍棄會更好的親情力量,其實一直牽拉著我心底的不放棄。他們無私的陪伴與照顧,除了讓我感到是拖油瓶外,更多的是對我的愛和珍視——我害怕自己真死后母親會傷心。不知道為什么而活的時候,就為你最親近的人而活。那刻,我下定了一個決心:我活著要讓父母高興,要讓他們將來有一天為我驕傲——這,就是我努力的意義!
每個普通又正常的人,都會有那么一刻或兩刻想死的瞬間。這不是矯情、脆弱的表現,只是我們在面對巨大痛苦時一個正常的想法。同時也是檢驗生存意義與努力意義的覺醒時刻!我們都會走向死亡,但我們絕不單是為了死亡而努力。我們是為了世間一切愛、善、美,甚至是艱難困苦的生存環境去堅持和奮斗。
“當一個人不斷失去的時候,該如何活著?所有失去的一切,都會以另一種方式歸來!”
“當你感到了某種來自靈魂深處的震撼,文學的使命就達到了。”
——題記
不管是生活還是寫作,我們總是一邊演繹著故事,又一邊推進和講述著故事。故事早已超出了它本身淺顯的運用,而是像血脈傳承一樣,一代一代在人們的口中和筆下傳遞著人類精神共通的感動與力量。
可關于什么是好故事,如何判斷一個好故事,好故事該如何書寫,我問了很多人,同時也迷茫了很久。直到去年快過年的時候,我看到了曹克生老師寫的一篇名為《這個冬天好難過》的文章。內容用作者的開頭概括就是:“去年此時,是母親的頭七。今年此時,是父親的頭七。”當時正逢疫情最嚴重的時候,身邊不斷有老人相繼去世,父母隔三差五就得下去幫忙,加上我還有一個80多歲的爺爺,我們全家都感染了新型冠狀病毒。因此僅僅只是看到那個題目,悲傷的情緒就一下被牽引,看完全文直接哭成淚人。我第一次因為一篇文章哭得那么狠,媽媽總說替他人哭是為苦人流淚。其實不是為苦人流淚,是為我們人類共同的悲傷而哭。也是在那一刻,我認定了好故事所要具備的一個重要因素之一 ——感動(也可以說共情)。
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父母,都有一個名為“生命”的東西在支配著我們所有的行動和生活。可突然有一刻,這個生命衰竭了,連帶著我們最愛的人,永遠消失在我們的世界里。那是怎樣的痛徹心扉?是怎樣不言而明的共情?我們每個人都不可避免地要經歷那一刻,因此哭的不過是曾經經歷過的,或是未來將要經歷的。我們哭的始終都是自己,雖然那講述的不是自己父母,但是好故事就是可以產生這樣的感動,產生出這感同身受的力量。
我從來不敢假想如果有一天我的父母不在了,我該怎么辦。誰給我做飯?誰幫我穿衣服?誰拉我起床?誰帶我上廁所?誰給我修路?誰還會像他們一樣無私地愛我……因為他們就是我生活的全部啊。
我的文章發出去,大家的評價通常都是樸實感人,很少有文詞秀麗、語句優美……我開始知道別人是因為沒得夸了,所以才會用最樸實簡單的方式來評價。直到去年夏天,我親見大家因我文章而落淚,我才終于恍然大悟并承認:我學歷不高,寫不出秀麗的詞藻,而我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父母,也從來沒有穿戴過華貴的服飾。我每一次寫到他們,只要一想到父母有天可能會離去,我就把自己生命終結的那一天也定為那日了。
我不否認寫作要有基本的文筆,但是感動的故事一定只源于內心最真實的情感。每個人都是一樣的生活,大同小異地經歷著你我未經歷或經歷過的。因此有些文章才會引起人們那么大的共情,這皆因我們所有人類之間那根看不見的“情感線”。正如手機通話般,一切充滿情感與真誠寫出的文字,都會讓對方感受到同樣的情感與真誠!
從不是我的文章為什么那么樸實感人,而是我父母站在那里就足以催人淚下。我只是在感受到了某種來自靈魂深處的震撼,然后將它一字不漏地寫下來。如此,別人說的好故事、眼角的感動,便這樣誕生了。
憶八歲
“‘疙瘩疙瘩散散,莫叫親娘看見;親娘看見咋的?放牛娃兒打的。’揉著,念著,淚珠子掉著,掉到兒子的臉上,又滾到地上……”我看著讀著,淚水也從臉龐滴到書的文字上,漸漸在墨跡中渲染出一段我的切身體會。
那時我還只有幾歲,住在加油站上面門朝馬路的房子里。不用上學,每天就像只企鵝般,一歪一歪地走到這里,一歪一歪地走到那里。不懂什么叫不同,也不知道什么是“正常”與“不正常”。只記得人們喜歡笑著問我:“今天上午(或下午)板跤沒?”
開始的時候,她或他還出于關心,后來都成了玩笑。因為我板的跤太多了,而且特別響。只要我在樓上地板上摔一跤,不管樓上樓下,整棟的人都會知道。媽媽總說,我板跤就像倒樹筒,不管下面是山是崖,我都會往下面倒。往往一個舊傷疤還沒好,因為那里鼓的高,下次就又照那里板一下。如此一個傷疤接一個傷疤地累積,使我頭的左右都有一小塊地方不長頭發,且記憶力也大大減退。
不記得有多少次,走路歪著歪著沒歪過來,就如大山崩塌般轟然栽地。有時候好,觸地還能哭出來;有時候硬是半天哭不出聲。媽媽便抱著我一邊揉一邊念:“疙瘩疙瘩散散,莫叫親娘看見;親娘看見咋的?放牛娃兒打的。疙瘩疙瘩散散,莫叫……”一遍又一遍地念著,有時候念著念著她也和我一起哭,我的童年就這樣在哭聲中漸漸睡去、慢慢忘記疼痛,然后醒來該板的接著板。
次數多了,對于我板跤的反應,人們不僅習以為常,媽媽甚至變得麻木了。只要我沒板到頭,她都懶得拉我,我自己也不好意思。天天摔的跤,比我吃飯的次數還要多。記得最清的兩次,一次磕在門檻上,嘴磕歪了,頭也血流不止,哭了整整一下午。對于那時不上學的我來說,最多的無非就是時間和眼淚。一直痛我能一直哭,畢竟別的我也沒有了。
還有一回是父母砍柴,我一頭栽到了柴堆里。好像縫了四五針,現在說來想笑,當時哥哥和父母差點以為我摔死了,幾分鐘沒哭出聲。如今想想,哭不僅因為我眼淚多,更重要的也算是給父母一個“定心丸”,像出生的嬰兒以哭來告訴人們他的健康出生一樣,說好聽點兒,我也是在這一聲又一聲痛徹心扉的哭聲中,演繹著自己生命的奇跡。
后來七八歲時,我的“叛逆期”提前了。因為個子越來越高,板起跤來越來越痛,更重要的是,我發現了自己和別人不同——我是一個殘疾人。多可笑啊,方圓十里只有我一個殘疾人,而我的親哥哥都是正常的。那會兒真的特別不理解,我能接受自己與別人的不同,但始終搞不明白為什么一母而生的哥哥是正常的。
不過我不嫉妒哥哥,只“恨”媽媽偏心,我覺得她不喜歡我,所以才生的我不會走路。而且在我小時候,她經常打我,但很少打哥哥。本身哥哥聽話,上學在她身邊待的也少,可我就不一樣了,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她身邊。如此歸納起我八歲之前的生活,不是在摔跤的路上,就是在挨打的路上。從來沒有哪一個人蹲下身來告訴我,我要的不過是正常小孩的行走能力,我并沒有錯。
可他們所有人偏偏認為我“錯”了。說我拖累了如此勤勞善良的媽媽,我狠狠地傷了一個女人、一位母親的心。我是這個家的“罪人”,如果不是因為我的殘疾,媽媽不用流那么多眼淚,爸爸不用吃那么多苦,或許我還會有一個可愛的弟弟或妹妹……然而現在這一切,都因為我的存在而沒有了。
我曾認真想過這一切或許是因為我,但在她打我,在我想到如果我是正常小孩就不用受此挨打的時候,這個反思好像變成了“報復”。我經常跟她犟嘴,有故意有不故意,但她非要打到我不犟為止。通常比起棍子,我更怕衣架,所以一般不敢在臥室犟,最多的就是廚房。因為挑食,我挨了很多打,她也多次被我氣哭,看她哭我也后悔。可在一個小孩還無法理解世界是不公平的時候,她不在這種不公中死掉,就會在這不公中超乎尋常地“叛逆”。而我,從掙扎著出生并開始懂得“不同”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不會死掉。我頑強地和這種不公“斗爭”了八年,直到媽媽曾找算命瞎子說在我八歲時就會有所恢復這一句話粉碎成渣,我終于沒有任何一分一毫的期待。一下子變乖了,再也不為自己爭取什么,什么于我而言都無所謂。也是從這個時候,我的生命發生了轉折——我終于上學了!
上學之后,我的生活再也不用只圍著抬頭是天花板,低頭是地板的小屋了。我有了除媽媽之外的人,老師、同學、朋友。也終于懂得何為愛和父母的不易,同樣也明白了自己的殘疾或許跟媽媽本意并無關系……她打我是因為我犟,她沒有蹲下身開導我是因為她那幾年比我過得更痛苦,她從不偏心,反而一直教導哥哥好好愛護我……我早該知道的,我的父母和家人從未嫌棄過我的殘疾。八歲之前從此告一段落,好幾年沒聽到那首童謠了,雖和媽媽關系好了很多,但看到楊菁老師的這段描寫,還是會忍不住地哭。下意識摸摸兩塊沒長頭發的地方,我知道,痛,這一輩子都在……
他們
五點半的天空,一片灰暗。看不到一朵白云的天際,活似被淘洗了好幾遍的泥漿布,重重地壓在生活的頭上。父母提起空米袋頭也不回地匆匆走了。我知道,提前半小時去坡里,可能就比別人多摘10塊錢的連翹。可是我好冷,夏天的清晨,對怕冷的人還是很不友好。我抱緊了凍出雞皮疙瘩的胳膊,最后望了一眼我沒有任何辦法攪洗的“泥漿布”。
說實話,我打心底不怪他們,因為生活就是一團水泥漿。如果沒有他們起早貪黑的勞動,沒日沒夜的賺“薪水”,可能我們這個家早就“凝固”了。至少,八十多歲的爺爺沒法安享晚年,十九歲的哥哥沒法讀大學,一身殘疾的我也“志堅”不了。他們說自己像磨盤,上下碾壓,我深以為然。可我不敢也不能說讓他們停下,因為我沒有那份“薪水”能買下他們的時間,沒有使整個家庭變輕松的能力……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我好害怕這句詩像他們匆匆老去的人影一樣匆匆而來。雖然他們還沒有彎腰駝背,但沒有人知道他們晚上睡覺時被腰疼醒了幾次。雖然他們生來就沒有長一雙能與別人光鮮亮麗握手的雙手,可誰能說托起生活的雙手不偉大?這一生,比白發更細訴生命的,就是父母手上那有關生命的脈絡了。
一片被太陽灼曬得猩紅,從胳膊肘下遍布全手。一道道怎么也洗不凈的黑印,順著手掌的這邊到達那邊,生命的這頭到達生命的那頭。他們說勞動跟脖子一般粗,活到什么時候就得干到什么時候;他們說摘連翹不能戴手套,那樣速度太慢了;他們說……可在我看來,從有了我和哥哥的那一刻,他們就戴上了“手套”——生活所迫使的“硬皮”!我特別害怕給他們的手挑扎進去的刺。不是看不見,而是戳不動。他們的手掌總比大多數的手掌更加堅硬,一顆顆鮮黃的老繭,像一分為二的黃豆,被生活均勻地分發在他們兩雙手掌上。連手指頭也因長年刨弄,一層一層往外翻著老皮。不大不小的掛痕和細洞,在他們的手臂和掌背上隨處可見,我問他們這細洞是怎么弄的?他們不以為然:“鉆樹林子,難免會有樹枝和小刺勾勾掛掛。”這頭上為什么也戳有疤?他們哎呦道:“你不知道吧?我還走過‘羊路’嘞,過不去的地方就爬在那里鉆過去,既節約時間還省砍路的力氣,回來就順著坡出溜,快……”說這話的母親眉飛色舞,似乎在向我炫耀她爬山的聰明才智,以及雙臂雙腿上那些大自然賜給她的“戰利品”。
我不懂他們為什么能把一座怪石嶙峋的山講得那樣充滿樂趣;他們看我發的獲獎視頻,也不懂我獲獎是什么級別,或對未來高遠的意義。只是一點:他們知道前幾天有兩位主席,曾經有很多老師,不遠萬里地為我一人奔波操持,他們感恩,替我感恩,淚濕眼角地說:你一定要好好謝謝她們,我要好好謝謝她們……
在無數個父親工作完,邊坐在爐前燒豬食,邊昏昏欲睡時;在母親看不見挑刺,而向我袒露她布滿裂痕和老繭的雙手時;在爺爺駝著腰對我們家仍是默默搖頭時,我知道,他們其實很累很累。但他們沒有說,而我默認了。
從大角度看,我們一家人很“散”,完全不像一家人。老的一個單獨住,小的一個遠在昆明,千字難認全的父母,身邊帶著一個殘疾的女兒。人人皆說我們家擔子重,可是扒開我們熾熱的心房看看,其實我們的心都在一處!爺爺為減輕父母負擔,他一個人住在鎮上,自己洗衣做飯,從不讓我們侍候。哥哥為了省回家車票,一個月前就偷偷瞞著家里下課去做兼職。而我也想讓別人看看,殘疾不丟人,只要不唾棄生命,命運的齒輪在哪里都可以轉動。
任何人都沒權因為我而嘲笑我勞苦的雙親!早晚有一天,我會自信而有底氣地握住我父母的雙手:“你們今天不要上坡了,我出雙倍買走你們今天和往后的時間,活兒就是:睡飽,睡到自然醒!連翹一百元一斤也不要再去鉆‘羊路’了!”
我不驕傲
當一排金色的聚光燈放射出耀眼的光芒,如同王冠一樣一字排開地罩在足有一面墻那么大的屏幕時;當我赫然出現在屏幕上,接受眾人的目光時;當曾經所有仰望的老師,忽然近距離來祝賀我時;當一個農村四年級輟學的女孩在數萬件征文稿件里脫穎而出時,當……有驕傲嗎?我承認,那一刻的開心和快樂是無法言表的。
我感覺自己成了個“人物”,像《平凡的世界》里孫少平第一次去省里表演一樣:原來那就是別人夢寐以求的舞臺,原來那就是被聚光燈照亮的樣子,原來那就是山那面的世界……我的內心深深震撼了,被出現在那個大屏幕里的自己震撼了。不禁下意識和我待的簡陋房間比起來,心底涌出無限驚嘆:“比我家的半面墻還大……”
在那沒有見過世面,又第一次獲獎,并被各位老師祝福的一個多小時里,我迫切想和父母分享這個好消息。而此時的雙親,正在為了20塊錢一斤的連翹滿山跑。太陽照著他們被樹枝掛得亂蓬蓬的頭發,手上提著被汗漬浸得又臟又濕的袋子,額頭和鼻子堆滿了細密的汗珠,兩雙不太清澈的眼睛,焦灼而急躁地四下張望——我知道,現在已經大中午了,他們擔心我早上沒有吃飯,中午要上廁所,而他們的袋子卻還輕飄飄的讓人同情……
一直到下午四點,他們終于回來了。拖著疲憊的身軀和眼神里怎么也掩不住的疲勞,母親鉆進了廚房,父親跑進了豬圈。餓得呱呱叫的豬和父母與我的肚子一起唱著歌,再沒有力氣說什么了。
“人物”有何用,餓不頂飽,冷不頂暖!
正如這般,生活從不會讓我產生片刻的驕傲,連那僅存的一點兒分享快樂的語言也被我狠狠咽回肚子。只是輕描淡寫地對坐在旁邊因餓急而一時無力吃飯的媽媽說:“主席今天上午幫我領獎了,視頻拍得很成功。”我瞥見媽媽疲倦地扯扯嘴角:“好好謝謝人家主席,明天把視頻發我看看。”終是又補充道,“今天太陽厲害,在山上餓了一陣,有點中暑……”
我連忙說不急不急,拍攝的時候你不也參與了嗎,不用看都行,我就跟你說一聲,吃完飯先去睡一會兒!說完這些,我們都默契地緘默不言。談不上有沒有什么落空,只是滿滿的心疼。一直以來,從我懂得父母辛苦的那一刻開始,我都覺得我們家不算窮,生活也沒有書中寫的那么窮困潦倒,只是相比于電視上那些富家豪宅,以及身邊有工作或自己創業的人群低一點,僅此而已。從不過分看低自己的家庭,也不認為干活有多苦,誰賺錢不用干活呢。
但在深入了解爸媽干活的場地之后,我才真實地發現,自己確實與別人家的孩子生活條件差不多,因為我的父母,在別人父母以及他們子女都看不到、難以想象的地方,辛苦了許多許多倍才得以換來的。
“生活哪有什么歲月靜好,不過是有人在為你負重前行。”無數個像今日這般一刻又一刻的時光,讓我切實地讀懂了這句話。后來媽媽果然看了好幾遍那個視頻。甚至在第二天晚上她突然叫著我說:“女子,我不驕傲!”
說實話,在聽到那一字一頓,我的心跳漏了一拍,繼而忍不住地想到,如果是哥哥站在那舞臺上,她一定驕傲得手舞足蹈吧……“那肯定啊,我拿獎的全過程你提前都知道了。”我為自己做答。“你驕傲嗎?”媽媽又用剛才嚴肅的語氣問我。“不驕傲,你都不驕傲,我驕傲啥。”我如實回答。因為——我最大的驕傲,就是讓父母因我驕傲,尤其是媽媽,可她都不驕傲,我還有什么好驕傲的。忽然,媽媽笑了:“我不驕傲,你就不驕傲。好!”
一腔熱淚涌上心頭,萬里晴空的天空響過一道重雷,狠狠地劈在了我的頭上:原來,這就是媽媽的言外之意和李小奔主席的叮囑!我“驕傲”不是自大,是由衷地為沒有辜負到所有對我充滿期待的人而感到高興!之所以一直說自己是四年級輟學的孩子,也不是因為自卑,而是為了反復警告自己,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不能忘了媽媽用脊背托過的五年求學之路;不能忘了現在以及未來所有的成就,都要給父母和一路走來的老師分一半!
——請你們放心,我不驕傲,我要成為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