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荷生
當耳朵被街邊埋伏的炮仗惹得驚乍,當視線被千家萬戶門上那幾抹緋紅點染,當全身心都被巷尾攤前的熱鬧氣氛撩撥……我們幾個孩子便知道,舊歲已盡,新年將至,豐盛的美味不久將一一呈現了。
這第一出盛宴,當數期待已久的年夜飯。你看這回鍋肉,是自家的臘肉加入蒜苗一起爆炒,咬一口滿嘴油香,獨特的臘味纏繞唇齒久久不絕。同樣自制的還有香腸,盛放在盤里像錯落的花瓣。這香腸是我看著奶奶一節節灌好的,特意加入的花椒更添一股酥麻,出了四川,這味道便很難嘗到了。當然,每年不會落下的“年年有魚”,也是飯桌上的重要角色。家里人都是“重口味”,所以寡淡的清蒸魚是很少出現的,豆腐魚、酸菜魚,怎么過癮怎么來,用麻辣鮮香勉強能形容其滋味。

為了湊齊完整寓意吃個豐富年味,除了魚,雞鴨肉也不能少。而在這些菜中,雞肉燉粉條是個人最愛。把雞清洗干凈,放到案板上取出無益的內臟,再經過幾番利落斬截的大卸大切,這雞肉便該下鍋烹煮了。往湯中放入泡好的粉條、木耳、干筍(偶爾是黃花菜),慢燉幾小時,味道會越發鮮美。飯前喝上一碗濃湯,熨帖腸胃,然后我們幾個小孩便開始對湯里的配菜下手:夾幾溜粉條、木耳和干筍,舀一勺奶奶特制的辣椒油,幾下攪拌,小半碗酸辣粉便大功告成。稍稍一聞,這撲鼻的香就叫人難忍。
生在酒城瀘州,受環境熏陶,很多瀘州人平日里都會小酌三杯,遇到這種闔家團圓的時刻,更是酒興大發,豪飲相祝。可惜爸媽和姑姑一年難得回家幾次,奶奶因身體不好也戒酒多時,爺爺只得自斟自飲,頗為落寞。

談到落寞,兩個老人見子女的時間寥寥可數,這種感覺我們雖然難以體會,但每年過節仍不免期盼親人歸家團聚,一是為償多日不見之苦,二是想滿足饞蟲在飯桌上吃個痛快。如今回想,當時的想法或許幼稚可笑,但也情有可原:試問哪個孩子不期待一桌新鮮豐盛的年夜飯呢?
第二天起個大早,相互道聲新年好,我們便自覺去鍋里盛一碗剛煮好的湯圓。吃湯圓,照我們那的話說,叫吃元寶。從超市買的湯圓,渾圓齊整,里面包著黑芝麻餡,常常吃幾個就覺得甜膩。幸好奶奶深諳自己動手的樂趣,加上嫌外面的湯圓賣得貴,于是便自己買來糯米粉和醪糟,將新年第一餐輕松搞定。比起外頭的“精裝品”,我更喜歡奶奶做的湯圓,酒香滿溢,每次都要吃它個兩碗才心滿意足。
有年暑假去長沙游玩,看到一家小店招牌上寫著“酒釀湯圓”四字,倍感親切,當下便起了淺嘗的心思。店家端上來的湯圓小巧玲瓏,酒香撲鼻,碗里還漂浮著絲絲縷縷的蛋花,一口下肚,的確是當之無愧的人氣甜點。我也尋思著下次過年是不是該給老人提下建議:要不在湯圓里打點蛋花?這樣吃起來色香味更足。
至于中午,我們則習慣吃臊子面。這里所說的臊子面和北方地區的不同,它帶有十足的家鄉特色:將豆腐干和芹菜切成細丁,和肉末、芽菜一起倒進鍋里翻炒,等最后一步勾芡完成,臊子也就做成了。在面里淋上幾勺,再加點蔥花和辣椒油拌勻,一頓簡便可口的午餐便做好了。
本著勤儉樸素的原則,晚上家里會把沒吃完的年夜飯熱一下,再炒份清淡小菜解膩。雖說是吃剩下的,但一家人坐在一起說說笑笑,倒也有滋有味。

從大年初一到十五這段時間,是我們翹首盼望的好日子。在這兩周里,一家人通常會“走人戶吃九大碗”(即走親訪友參加宴席),這也意味著能嘗到更為多樣的菜肴。
宴席可大致分為兩類:若是在鄉下,則在壩子里擺開酒席,一桌八到十人,等差不多坐齊了,主人才宣布開席。幫忙的師傅端著菜盤在人群中來回穿梭。按照順序,先上開胃涼菜,待聽到師傅大吼一聲“開水來咯”(意在提醒別人注意),我們便知道,熱菜即將上桌了。若是在飯店舉辦宴席,除了環境略為高檔之外,菜式其實大同小異:小黃粑、酒米飯、炸酥肉、醬燒肘……酸辣甜咸,口味俱全。偶爾在吃興正酣之際,外面會突然燃放爆竹以示喜慶。想想古有管弦樂舞,今有爆竹畢剝,其實同為宴席助興之理。
古清生先生曾著書《美食最鄉思》,簡單五字,即道出美食和懷鄉的關聯。 去年因為種種原因,沒能回家嘗到這些難得的年味,倘若今年再缺席,那可真是一樁憾事。但愿到時回家,老人依舊身康體健,而記憶中的味道,依舊能撩人唇齒,叫人心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