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鵠
一八九八年,大清光緒二十四年,按照干支紀年又稱戊戌,正當康有為上書要求變法的同時,湖廣總督張之洞刊行了著名的《勸學篇》,核心內容之一是教導國人忠于朝廷。為此張之洞列舉了大清超越歷代王朝的十五項仁政,其中首屈一指的是“薄賦”—老百姓納稅少,主要證據就是康熙五十一年(一七一二)昭告天下的“永不加賦”國策。
張之洞接著指出,清朝另一偉大舉措,是頻繁的全國性蠲免,也就是不定期地在全國范圍內豁免農業稅—盡管稅率已經很低。這是十五仁政中的第二條。
第九條也與此密切相關。歷代遭遇重大自然災害、戰爭等需要國家投入大量計劃外資金的突發性事件時,一般都向老百姓攤派,漢、唐、宋、明莫不如此。比如明朝末年,為了應對山海關外的滿洲和關內的遍地烽火,朝廷向百姓征收的賦稅達到了原定額度的150%,堪稱竭澤而漁,將民眾逼入了絕境。只有清朝,即便國家財政陷入困境,也始終拒絕加重普通民眾的負擔,而將目光瞄準了富裕群體—通過捐納,也就是出售做官資格,來籌集經費。這樣一來,朝廷補上了財政缺口,有錢人得到了夢寐以求的“貴”,而老百姓免除了額外負擔,一舉三得。
總之,在張之洞看來,至少就統治者的“寬仁忠厚”和基層民眾的幸福感而言,清朝不僅是秦漢以降中華兩千年史的巔峰,而且超越了十九世紀中葉以前的西方國家。這樣的看法,并非張氏為了維護清朝統治苦心孤詣編造的謊言,而是晚清、民國乃至今天不少學人的共識。清史研究的開山鼻祖、民國時北大教授孟森先生就在《清史講義》中盛稱:“輕徭薄賦,為清一代最美之大政。”對玄燁之后的清朝皇帝恪守“永不加賦”祖訓,“不敢逾定制一步”,以及康熙、雍正、乾隆三朝的蠲免,倍加贊嘆。
康熙五十一年二月二十九日,玄燁史無前例地宣布:滋生人丁,永不加賦。
中國古代政府收入的主要來源,一是農田的土地稅(田賦,也稱田稅),二是針對成年男性的人頭稅(丁銀),統稱地丁錢糧。前者或者交納糧食,或者折算成銀錢;后者實際上就是每個成年男性對國家應盡的義務,早期一般表現為無償服兵役、從事各種勞動,明代后期到清代,普通老百姓不用再服兵役、勞役等,改為交錢。
圣祖的“永不加賦”政策,意味著今后不管增加多少人口,人頭稅總額保持不變。在人口不斷增加的情況下,每個成年男性要交納的人頭稅自然就不斷減輕。當然,和田賦相比,丁銀總額原本就遠遠偏低,在清政府的收入中比重很小。但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這也意味著,田賦稅率保持不變。也就是說,清政府做出了一個超越漢、唐、宋、明的莊嚴承諾:只要一個家庭擁有的土地數量不變,需交納的賦稅就永遠不會增加。如果真是這樣,大清的確可以算是中國歷史上最關愛百姓、最仁慈的朝代。
正確認識清代“永不加賦”國策的前提,是弄清楚康熙時期的賦稅是否屬于“輕徭薄賦”。
中國歷史上,每次王朝更替,一般都存在一段相對輕徭薄賦的時期,漢、唐、宋、明莫不如此。然后逐漸層層加碼,稅外有稅,最后民眾不堪忍受,王朝崩潰。取而代之的新王朝又開始同樣的歷程。而清朝是個例外。它擺脫了王朝周期律,直接繼承了明朝末年的重稅。
明朝末年,因為遼東的外患和中原農民起義,朝廷陷入財政危機,龐大的軍費支出落到了百姓頭上。額外增加的賦稅,主要以三種不同的名義征收,統稱“三餉”。首先是萬歷年間為了應對滿洲的軍事威脅,加派的“遼餉”;后來末代皇帝崇禎年間“遼餉”有所增加,又另外征收“剿餉”和“練餉”,即鎮壓農民起義、訓練士兵的軍費。
滿洲入關之初,非常重視政治口號。在官方的政治宣傳中,清兵入關是為了替明朝皇室、臣民復仇,平定李自成等殘酷對待百姓的“流寇”。同時,清廷強調,明朝末年賦稅繁重,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為了解生民于倒懸,順治初年宣布全面廢除明末加派的“三餉”。但從順治四年(一六四七)開始,萬歷年間加派的“遼餉”改頭換面,悄悄以“九厘銀”的名義進行征收。此外,清初還新增了一些明代沒有的苛捐雜稅,又因為物價大幅上漲,賦稅相應水漲船高,使得清初田賦不僅遠遠超過萬歷前期還沒有加派遼餉時的法定數額,甚至高于萬歷末年的賦額。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了康熙時代。
更糟的是,清初的賦稅收入,絕大部分被朝廷拿走了,地方經費大幅壓縮,地方政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窘境。國家賦稅由地方征收,交朝廷的稱為“起運”,留給地方的稱“存留”。滿洲入關后,連年大幅削減存留。順治四年(一六四七),堂堂總督,每個月可支配的各種辦公經費合計僅五十四兩銀子,而知縣才區區八兩。到順治九年(一六五二),又砍掉了近一半,總督也只剩下二十九兩。地方沒錢,但朝廷交辦的任務絲毫不能打折扣,否則會遭受百般凌辱,多有地方官員因此憤而自盡。
康熙三年(一六六四),李自成余部李來亨在湖北茅麓山被圍自焚,全軍覆沒,軍事征服全面結束。但清廷并沒有停下對地方極限施壓的腳步,康熙五年、七年甚至進一步大幅下調存留比例,康熙七年留給地方的賦稅僅為6.4%。這一年,總督每月只能拿到八兩辦公費,知縣才一兩。地方政府除了關門,似乎沒有別的選擇了。在群臣苦苦勸諫下,圣祖仁皇帝終于大發慈悲,同意從康熙九年開始,將存留銀恢復到13% 左右。
不久,吳三桂等三藩叛亂,刀兵再起。歷時整整八年的三藩之亂,延續到康熙二十年(一六八一)才平定。在此期間,僅剩的地方經費(包括官員的俸祿)幾乎全數被國家征用。與此同時,地方政府還必須維持正常運轉,否則官員會被治罪。可想而知,地方官員只能使用非法手段,向老百姓攤派。非法攤派的盛行,給貪官污吏提供了極其方便的作惡機會—他們大可以打著因公的名義,敲詐勒索,搜刮錢財。俸祿以“捐”的名義取消后,地方官員還不能不去上班,理論上只能餓著肚子去了(所謂“枵腹”,當時文獻中頻繁出現的字眼),這使得大批官員明目張膽、肆無忌憚地貪贓枉法。
從順治到康熙,對于不斷裁減存留,一直有官員表示異議,明確向清廷指出這么做的惡果—地方政府的黑幫化。但朝廷堅持既定方針,聲稱迫不得已—全怪拒不投降的南明余孽,還有后來的亂臣賊子吳三桂等人。按照這一邏輯,康熙二十年平定三藩之亂后,應當出現大幅度的政策轉向。的確,此后情況有所好轉,但地方存留比例恢復到20% 稍多一點,就止步不前,成了有清一代的定制。留給地方的所謂20%,還大有貓兒膩。首先,存留銀的絕大部分實際上并不用于地方行政開支,大頭是軍費—各省八旗、綠營駐軍的軍餉及后勤,然后還得維持驛站,剩下的一小部分才屬于地方行政開支。其次,賦稅不能足額征收—由于種種天災人禍,老百姓交不出來,這是中國古代的普遍情況。但清廷并不準備和地方政府按比例分配實際征收數額,而是要求必須足額解送起運數目,剩下的才允許留給地方。這就造成存留常常不足額,低于紙面數字。最后,清代飽受辦公經費困擾的,不僅是地方政府,中央各部門同樣如此。按照法定的財政撥款,中央各部門根本無法維持運轉。于是,中央各部門只能勒索地方政府,這就是清代特有的所謂“部費”。比如戶部(相當于財政部加國家稅務總局)負責地方政府各種開支的報銷,地方每次報銷都必須從嚴重短缺的經費中提取一部分,以自愿捐助的形式交納戶部,作為后者的辦公經費,否則別指望報銷通過。
總之,清初以戰爭為理由對地方財政的掠奪,并沒有隨著戰爭結束而結束。即便進入承平時代,朝廷依然不顧地方死活,將賦稅最大限度地集中到戶部,地方政府正常運作的資金缺口極大。
與此密切相關,清代官員的俸祿極低。一品高官,法定工資每月僅十五兩銀子,最低的九品官則不到三兩,在清初不過比普通體力勞動者一月勞作所得略高。因為官員俸祿來自賦稅,清廷以此自我標榜,宣稱俸祿低微意味著老百姓可以少納稅。如果只是最低條件下維持單個人的生存,哪怕九品官,俸祿也完全可以滿足這一要求。可事實上,即便官員全是大公無私的圣賢,也沒有辦法在這種情況下維持生計。做官需要基本的體面,必不可少的開支比普通人大得多。比如清代規定官員不同場合的服飾,繁縟鋪張,價值不菲,都得自掏腰包。此其一。其二,清代地方官不僅需要養活一家老小,還要自己掏錢聘請師爺、招募奴仆等,缺少這些人,政府就得停擺。單單這部分費用,就遠遠超過俸祿。和清廷宣傳相反,低俸意味著最清廉正直的官員也必須依賴非法收入,才能以清貧的方式養家糊口,才能讓衙門保持運轉。至于饕餮之徒,則可以借機堂而皇之地魚肉百姓。
康熙八年(一六六九)六月,監察官員御史趙璟給剛在上個月擒拿鰲拜、真正開始親政的皇帝上過一道奏章。他舉例說,一個七品知縣,每個月工資剛好三兩整。一家人一天粗茶淡飯,加上喂養馬匹—清代官員只能私車公用,就需要五六錢銀子。“一月俸不足五六日之費,尚有二十余日將忍饑不食乎?”直接跟老百姓打交道的縣級官員,勢必“取之百姓”。縣級以上的府級、省級官員,不直接管理百姓,沒法直接伸手向百姓要錢,“勢必取之下屬”。羊毛出在羊身上,最終都得通過縣級官員,讓百姓買單。
一開始官員們出于不得已,向百姓攤派或接受下屬賄賂,數目不大,只是為了維持生存和衙門運轉。日久天長,非法收入日積月累,數目越來越大,一旦揭穿,就是重罪。既然兩袖清風也得冒這么大的風險,很多官員索性放開手腳,大干一場。于是上下串通一氣,“下官行賄以塞上司之口,上司受贓以庇下官之貪,上下相蒙,打成一片”。上級官員全靠下屬的賄賂才能活下去,對下屬的貪污,少數廉潔的上司只能視而不見,不聞不問,而大多數則選擇沆瀣一氣,撈上一票。
到了康熙末年,低俸問題甚至大大惡化了。地方行政經費長期嚴重不足,各省普遍要求官員捐俸祿,衙役捐工食銀(即工資),填補開支缺口。也就是說,即便這可憐的微薄俸祿,官員們往往也拿不到手。最極端的例子來自湖廣(湖北、湖南)。圣祖的兒子世宗胤禛即位不久,湖廣總督楊宗仁向皇上匯報,兩湖地區大小官員的俸祿和衙役的工食銀(合稱“俸工銀”)已經全部捐出長達十年了。這十年中,這些人沒拿到過一分錢的法定工資。
這種情況下,康熙年間貪污盛行,官員極其腐敗,就毫不奇怪了—甚至常常有人以辦公為名,將大家伙捐出的俸工銀據為己有。康熙三十一年(一六九二),兩江總督傅拉塔在奏折中向皇上坦承:
奴才唯有晝夜銘記圣主所諭力求公正清廉之明訓,益加謹慎,始終不渝。……再將奴才安心居官之情謹奏圣上。奴才先前生計貧寒,后蒙圣恩,以監察御史前往河東鹽差,返回后買房七八十余間,買奴仆百余口以為差役,又買五六十余個漢子田耕種,生活富裕。此皆圣主之恩,奴才甚為知足。蒙圣主體恤,奴才妻子俱隨臣前來任所,家中尚無需消費,將宅地租賃,以收租銀。……奴才幸逢明君盛世,自到任以來,凡舊習之逢承饋贈,人之怨恨,不屑一顧,唯感念圣主無窮之恩,將地方所屬官員每年所送四時禮品及鹽商、各關恭送銀共計數十萬兩,皆拒而未受。……此等未曾受禮之處,諒在圣主訪查之中也。……嗣后無論身任何職,斷不玷辱圣主所諭公正清廉之明訓,勤勉效力。
鹽是生活必需品,歷朝歷代都實行食鹽專賣,這是國家收入的重要來源。河東即山西,是重要的產鹽區。清代在各產鹽區設置了鹽政監察御史,又稱巡鹽御史,作為管理鹽務的最高長官。傅拉塔是滿人,出自八旗之首、皇帝親自統領的鑲黃旗。所謂“以監察御史前往河東鹽差”,就是出任河東巡鹽御史,一個肥缺。兩江總督管轄江蘇、安徽、江西三省,轄區內也有重要產鹽區,即兩淮鹽場。這是中國古代最大的鹽場,分布于江蘇東部沿海,橫跨淮河南北,故稱兩淮。因為在山西撈夠了,傅拉塔表示,自己到兩江總督駐地江寧(南京)后,對下屬以及富甲一方、以揚州為中心的兩淮鹽商(食鹽專賣,由商人向政府承包,分區域銷售),還有三省境內各個征收商業稅的榷關,按照慣例給總督送上的賄賂,一概拒絕接受。即便為此招人怨恨,也不管不顧,勇往直前。
康熙四十八年(一七0九)三月,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收到皇上朱批:“熊賜履近日如何?”(熊賜履曾任內閣大學士,理學名臣,康熙四十二年致仕,這時七十五高齡,在江寧養老,當年八月下世。對于這樣一個書生,康熙爺也放心不下)他匯報說:“打探得熊賜履在家,不曾遠出。其同城各官有司往拜者,并不接見。近日與江寧一二秀才陳武循、張純及雞鳴寺僧,看花作詩,有《小桃園雜詠》二十四首,此其刊刻流布在外者,謹呈御覽。因其不與交游,不能知其底蘊。”
曹家是皇帝統領的上三旗中正白旗的包衣,即天子家奴,跟圣祖關系非比尋常,因此深得寵信。吊詭的是,曹家本身,就是江南的大蛀蟲。也就在康熙四十八年,奉旨調查虧空的兩江總督噶禮報告說,曹寅、李煦(也是正白旗包衣,曹寅的大舅子,康熙三十一年至六十一年任蘇州織造)每年收入高達銀八十萬兩,即便如此仍大肆侵吞國庫,造成虧空三百萬兩(當然還有其他人的“功勞”)。圣祖朱批:“皇太子、諸阿哥用曹寅、李煦等銀甚多,朕知之甚悉,曹寅、李煦亦沒辦法。”有了這張護身符,直至玄燁謝世,曹、李兩家始終過著“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生活。
此事發生的前一年,堂堂正三品兼禮部侍郎銜(虛銜)的內閣學士宋大業作為欽差,帶著皇上親自書寫的文字,赴湖南祭祀南岳衡山。回京后,宋氏控告偏沅巡撫(雍正二年改稱湖南巡撫)趙申喬不敬之罪八、瀆職之罪六。趙氏上書申辯,說宋大業五年前執行同樣的任務,“一到長沙,虛張聲勢,多方恐嚇臣”,由長沙知府姜立廣做中間人,向他索賄,不給錢就不把御書匾額交出來。趙申喬沒辦法,答應給三千兩,宋氏嫌少,最后加到七千兩才善罷甘休。趙氏只好先挪用湖南國庫的銀子,并按慣例加送價值七百兩的禮品。而宋大業的幕僚劉某、張某又各自張口要一百兩,總共七千九百兩才算把事情平息了。國庫的這個缺口,當然只能通過“派”(找老百姓要)和“捐”(地方官員均攤)這兩種途徑彌補。
沒想到,五年后宋大業又來了,美滋滋地還想再來七千七百兩。這時湖南財政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派不可派,捐無可捐”,趙申喬只送了一千兩外加價值一百兩的禮品。宋氏惱羞成怒,于是誣陷趙氏。最后,宋大業被革職,而趙申喬也因行賄降五級留任(職位不動,巡撫本是從二品,降為正五品)。
三藩之亂平定五年后的康熙二十五年(一六八六),戶部庫存銀兩升至兩千六百零五萬兩,超過了戰前有據可查的康熙十二年(一六七三)的兩千一百三十六萬。很快,康熙三十年(一六九一)、三十三年連上三千一百八十五萬、四千一百零一萬兩個新臺階。康熙五十八年(一七一九)達到最高點四千七百三十七萬兩。在盛世光環背后,由于以上討論的原因,百姓生活一直很困苦。
蒲松齡在《聊齋志異》一則故事末尾,以“異史氏”的名義發表評論,提到“甲戌”(康熙三十三年)、“乙亥”(康熙三十四年)時,地方官敲骨吸髓,使出渾身解數逼迫老百姓“捐”出辛辛苦苦種的莊稼,向皇上匯報時稱百姓“樂輸”(樂于上交)。蒲氏的同鄉好友、早已罷官家居的唐夢賚曾路遇十多個因實在“捐”不出來被抓的人,問這些農民犯事的緣由,回答說欠公家的“樂輸”—以為“樂輸”是一種新賦稅的名稱!
而地方財政的窘困,也日甚一日。正如湖南案例所顯示的,由于辦公經費嚴重匱乏,事到臨頭,地方官員往往挪用地丁錢糧,事后再想辦法補上,最終負擔還是落到了百姓頭上。但再怎么壓榨,民眾身上能擠出的油水終究有一個限度。挪用公款補不上,造成虧空,成了全國地方政府的普遍現象。
虧空的原因,圣祖一清二楚。還是康熙四十八年,玄燁在上諭中承認,地方存留除了一減再減的俸工銀,“一絲一粒,無不陸續解送京師”。如有拖欠,絕不放過,非補齊不可。“州縣有司,無纖毫余剩可以動支,因而有挪移正項(即地丁錢糧)之事,此乃虧空之大根源也。”虧空的普遍存在,是吏治敗壞的猛烈催化劑。既然虧空是因公所致,貪官就借公用為名,中飽私囊。比如圣祖南巡,途中所經,地方得承擔相關開支。地方政府焦頭爛額,為籌措這筆從天而降的巨額接駕費用而苦不堪言,而另一方面,官員們趁機揮霍,侵吞國庫,也屢見不鮮。
更有甚者,一些獨具慧眼的巧宦發掘出了虧空的妙用,蓄意制造虧空。比如手氣不好,抽到貧困地區(為了彰顯公平,清代繼承晚明弊政,抽簽分配中下級職位),為了盡早離開沒有油水的地方,聰明人會挪走部分國庫錢糧,造成本來并不存在的虧空。等因此被革職后,馬上補齊虧空,恢復任官資格,然后一力鉆營富裕地方的美缺。再如清代各榷關的長官(稱監督)都是有名的肥缺,按規定任期只有一年。人心不足蛇吞象,眼看任期將盡,金飯碗指顧間易手于人,饕餮之徒急中生智,謊稱虧空,申請留任,要求填補完虧空后再走。康熙末年,蔚然成風。
這就是胤禛繼位時面對的太平盛世。這位有清一代唯一一位不以玄燁為然的皇帝,毅然決定推行其父堅決拒絕的火耗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