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銀行在破產程序中的權利保障問題

羅芹

銀行是企業融資的重要來源，當企業進入破產程序，銀行的債權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如何在破產程序中保護銀行的權利直接影響著金融市場的穩定與市場經濟的良性發展，也是破產案件的重點與難點問題。本文首先從實體和程序兩個角度梳理銀行在破產程序中的權利類型，然后對銀行債權在破產程序中存在的問題進行分析，試圖從破產法律制度完善、現有權利主動行使、債委會利用及金融業務拓展等方面，對銀行在破產程序如何保障權利提出幾點建議。

一、銀行在破產程序中的權利分類

商業銀行的業務主要分為資產業務、負債業務和中間業務三類，其中資產業務中的信貸、投資等業務均涉及對企業進行融資。企業向銀行融資，大多數情況下需要提供擔保，或以自有財產進行擔保；以第三人的財產或信用進行擔保；少數情況下，通過信用方式融資。因此，在破產程序中，銀行對債務人的權利可根據擔保情況分為擔保債權和普通債權。破產程序是一種概括執行程序，銀行作為債權人，既享有實體性權利，又享有債權申報權、債權確認異議權、表決權等程序參與權。

（一）實體性權利

銀行在破產程序中的實體性權利是指，銀行因向債務人企業開展信貸融資、票據貼現、信用證、保函及其他金融產品融資業務產生的債權。按照擔保措施及破產的相關規定，銀行的實體權利分為擔保權利、普通權利。

1.擔保債權。根據破產法相關規定，擔保債權是指對債務人特定財產享有擔保權的債權，其受償的順位優先于普通債權。破產程序中的擔保債權與一般民法意義上的擔保債權存在一定區別，前者僅包括擔保物的債權，即債權的擔保方式僅包括抵押、質押、留置；后者既包括提供物保的債權也提供保證，其擔保方式的范圍大于前者。

2.普通債權。根據破產法關于債權清償順序的相關規定，普通債權是指銀行對債務人享有的無特定財產提供擔保的權利，其受償順位劣后于擔保債權。具體而言，銀行向債務人的信用類融資、保證類融資形成的債權屬于普通債權；當擔保財產變現價值低于所擔保債權總額時，超過擔保物價值部分的擔保債權也轉為普通債權。

（二）程序性權利

程序性權利是基于實體性權利產生的附隨權利，是指銀行按照破產法的規定，參與債權申報、債權確認異議、參加債權人會議并進行表決及其他相關權利。

1.債權申報權。根據破產法規定，在債務人被人民法院裁定受理破產申請時對債務人享有債權的債權人，均有權申報債權。法院裁定受理債務人破產申請的同時會指定管理人，管理人在法院的監督與指導下啟動債權申報程序。債權申報的通知一般在法院出具裁定之日起二十五日內發出，其中對于已知的債權人一般通過郵寄或直接送達的方式發出，對于未知的債權人則是以公告的方式發出。債權申報期限一般為一個月至三個月之間，自人民法院發布受理破產申請公告之日起計算，如遇到特殊情況，可向法院申請延長并重新通知和公告。

債權申報是銀行參與破產程序的起點，銀行只有行使了債權申報權，才有權參與后續的權利。銀行可根據通知和公告，掌握破產案件的基本情況、債權申報的期限和地點及相關要求、管理人的聯系方式、第一次債權人會議的召開時間和地點。

2.債權異議權。根據破產法及其司法解釋三的規定，債務人和債權人均有債權確認異議權。在債權審查與確認階段，銀行作為債權人，對管理人審核確認的債權存在異議的，可以先向管理人說明異議理由及相關法律依據，管理人對此作出解釋或調整；如果管理人不作解釋或調整，或解釋不具有說服力，則銀行可向法院提起債權確認之訴。

3.表決權。 在破產程序中，銀行向管理人申報債權后，便成為債權人會議的成員，有權參加債權人會議，并有權對會議決議的管理人的費用和報酬、債務人財產的管理方案、債務人繼續或停止營業事宜、破產財產的變價與分配方案等事項進行表決。

二、銀行在破產程序中權利保障存在的問題

（一）法規政策限制因素

1.法院管轄限制。根據破產法的規定，破產案件由債務人住所地人民法院管轄。這與一般民事訴訟的管轄的基本原則并不沖突，主要是考慮到債務人企業所在地法院對企業的歷史沿革、經營情況及信用信息更為了解，企業的主要經營場所、資產、業務活動及相關管理人員也主要在住所地。但是，實踐中，企業跨區域融資的現象非常普遍，企業的住所地與銀行的經營地不一致屬于常見現象，銀行與企業開展融資活動的相關業務合同一般約定，訴訟管轄法院是銀行所在地法院。但企業進入破產程序后，對企業的相關訴訟均需向受理破產的法院提起，這將增加銀行的訴累，而且還存在債務人地方行政權力介入司法程序的風險，銀行的合法權益因此可能受到損害。

2.債權停息。根據破產法的規定，法院裁定受理債務人破產后，未到期的債權加速到期，且計息的債權不再繼續計息。但是，如果銀行通過自主催收或者司法訴訟回收債權，則收回債權包括本金及計算至實際清償之日的利息、罰息、復利及為實現債權發生的各種費用。由此看來，在破產程序中，銀行債權的回收率不僅因整體清償率低受到損失，還會因為提前停息造成損失。

3.權利暫停行使。為保證債權的實現，銀行債權多數采取了抵押、質押等擔保措施。一般而言，擔保債權人享有對擔保物的變現主導權和對擔保物變價款的優先受償權。但在破產程序中，擔保債權人的變現主導權是受到一定限制的。其中，在破產和解程序中，根據破產法第九十六條的規定，擔保債權不受約束，可以正常行使；在破產重整程序中，根據破產法第七十五條的規定，擔保債權暫停行使；在破產清算程序中，法律沒有明確的規定，但理論和實務對于是否應當暫停行使存在爭議，需根據具體情形進行分析。換言之，在破產重整程序和破產清算程序中，擔保債權人雖依然保留著優先受償權，但無法及時將財產變現，存在資產貶值、滅失或被惡意隱藏、轉移的風險。

此外，銀行在對債務人企業進行融資時，為有效防范風險，常常在融資合同中規定在特定情形下要求企業增加擔保措施或者有權扣劃企業在銀行的存款償還債務等保護性條款，但根據破產法的相關規定，在企業破產前一年發生的對原有債務提供財產擔保的行為、破產前半年內進行的個別清償行為均會被認定為無效而被撤銷。這就意味著，遇到破產程序，銀行的保護性條款不能有效發揮作用，相關的權利行使受到限制。

4.法院強裁權。在破產程序中，債權人會議表決程序規則考慮人數決和金額決兩個因素。一般決議，人數和債權額過半數通過；重整計劃草案和和解協議，人數過半和債權額三分之二以上通過。但考慮到程序的效率性，破產清算和破產重整程序中均賦予了法院的強制裁定權。在破產清算程序中，債務人財產的管理方案、破產財產的變價方案經債權人會議表決未通過的，法院具有強制批準的權力；破產財產的分配方案經債權人會議二次表決仍未通過的，法院具有強制批準的權力。在破產重整程序中，未通過的重整計劃草案可再次協商表決，拒絕再次表決或者再次表決仍未通過重整計劃草案，但重整計劃草案符合破產法規定的條件，法院具有強制批準的權力。法院批準之后的各種方案，對全體債權有效。在遇到這種情況下，銀行作為大債權人，即使在表決中投了反對票也無濟于事，其合法權益不可能實現最大程度的保障。

（二）內部觀念及決策程序限制因素

在我國，雖然破產法已頒布實施10余年，但“不破不立”的觀念尚未被大眾認可，很多銀行也如此，在不良資產處置中遇到企業破產，便十分謹慎。加上銀行對破產企業的債權金額較大，行使破產程序中的表決權前，往往需要經歷冗長的決策程序，耗費很多的時間，走完決策程序后，情況可能又發生變化，從而導致參與破產程序非常被動，不能有效維護自身權益。

（三）企業惡意逃廢債因素

在進入破產程序前，部分債務人可能會轉移企業的核心資產，導致進入破產程序后，出現償債資源嚴重匱乏，損害債權人的利益。即使進入破產程序，根據破產法規定，在破產程序中，有關債務人財產的保全措施應當解除，執行程序應當中止，并設置破產重整程序中的債務人自行管理制度。在實務中，可能由于債務人不配合管理人清產核資、管理人怠于履職等因素，出現債務人財產交接銜接不暢，給債務人隱匿、轉移財產留下空間，從而給債權人帶來損失。

三、加強銀行在破產程序中權利保障建議

針對上述破產程序中銀行權利保障存在的困難，本文認為，在立法層面，考慮從破產法律制度著手，完善銀行債權人的權利保障機制；從銀行自身角度，考慮從理念著手，在正確認識企業破產作為市場正常退出機制的基礎上，善于在不良資產化解中使用破產制度，主動參與破產程序，充分運用法律手段、債委會平臺維護自身權益不受損失，同時在破產程序中拓展金融服務業務，增加破產收益。

（一）完善破產法律制度，建立權利保障機制

1.增加異議債權人的救濟手段。如上文所述，在破產清算和破產重整程序中，考慮到程序效率，法院在特定情形下可行使強制裁定權。但是對于投了反對票的債權人的救濟手段，立法尚無完善的規定。破產法第66條只是簡單規定，在破產清算程序中，對法院強裁通過的債務人財產管理方案、破產財產變價方案及分配方案有異議的，債權人可以向法院申請復議，復議期間不停止裁定的執行。至于申請復議后，法院如何進行審查、何時出具審查結果均無明確規定。而對于破產重整程序中，異議債權人如何進行救濟無相關規定。筆者認為，相關方案或者重整計劃草案不能通過正常的表決程序通過，意味著并不符合大多數債權人的意志，要體現法院強制裁定的正當性和合理性，應該賦予異議債權人明確的救濟措施。不管是法院強制裁定通過方案或者重整計劃，應該通過公開方式再次征求異議債權人的意見，可以是書面或者現場聽證會方式。廣泛收集或聽取債權人意見后，要求管理人或債務人進行解釋或答疑，必要時邀請相關專家、學者參與論證，對方案或者計劃做出合理調整，在此基礎上再作出是否強裁的決定。

2.明確權利暫停的明確條件。關于破產重整程序中的擔保權利的暫停行使問題，不能一刀切，應該結合擔保財產對重整程序的影響程度進行分析。目前，立法中關于擔保物權恢復行使的條件主要體現在破產法第七十五條及《全國法院民商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112條，根據這兩條的規定，只要在擔保物有損壞或者價值明顯減少并足以危害擔保權人權利時，或者如果認為擔保物不是重整所必需時，擔保權人可以向人民法院請求恢復行使擔保權。但在實務中，破產財產由債務人自行管理或者由管理人管理，其是否遭受損壞或者貶值，是否是重整所必需的，擔保債權人并不能實時掌握。換言之，雖然立法賦予擔保債權人恢復行使權利的條件，但由于信息不對稱，擔保債權人舉證證明是否符合恢復行使條件存在困難。本文認為，破產程序中對擔保物權暫停行使應該具有合理性和正當性，應該以司法解釋的形式，進一步明確恢復行使的具體條件。

3.細化撤銷權行使條件。銀行在融資合同中規定加速到期、扣劃存款和臨時增加擔保等保護性條款是行業慣例，而嚴格執行破產法中關于規定時間內的個別清償行為一律撤銷的規定，不利于保護交易安全和維護金融穩定。建議立法中進一步明確撤銷權的具體行使條件，考慮銀行債權人實施上述行為時的主觀要件及對全體債權人的影響程度。

（二）調整觀念，主動申請企業破產

破產是市場經濟發展到一定階段必然出現的現象，破產程序是一種概括性的執行程序，可以有效解決多數債權人在一個債權出現危機時，尤其是債務人存在多起被執行案件、核心優質資產被多輪查封、現有資產明顯資不抵債等情形時，銀行應該調整心態，正確認識破產制度，變被動為主動，盡早決策申請債務人企業破產。

（三）充分運用法律手段，積極維護權利

對于債務人對其他債權人進行個別清償或者惡意轉移資產、虛構債權等行為，銀行債權人應督促管理人及時制止債務人的違法行為，并根據破產法的相關規定，及時行使撤銷權、申請財產保全或追究刑事責任等措施，遏制債務人惡意逃廢債行為，以保護債權人的合法權益。

（四）善用債委會平臺，積極參與破產程序

1.組建金融債權委員會。根據銀保監會先后出臺的《中國銀監會辦公廳關于做好銀行業金融機構債權人委員會有關工作的通知》（銀監辦便函[2016]1196號）、《關于做好銀行業金融機構債權人委員會有關工作的通知》（銀監辦便函〔2017〕802號）、《金融機構債權人委員會工作規程》（銀保監發[2020]57號）等一系列政策相關規定，對于銀行等金融機構的債權出現危機時，在企業尚未進入破產程序前，銀行業金融機構可自發成立金融機構債權人委員會。銀行可通過債委會工作機制，識別和判斷企業風險，及早制定風險化解方案，全力維護自身合法權益。

2.加入債權人委員會。當企業進入破產程序后，債權人可以組建債權人委員會，對管理人或債務人管理、處分和分配財產的行為進行監督，當發生重大情況變化時有權提議召開會議進行決策，要求管理人向其匯報不動產、財產權利等主要資產轉讓情況及公司對外擔保、借款等影響債權人利益的事項。銀行積極加入債委會，通過深度參與破產程序，對于程序中存在損害權益的情況及時提出異議及訴求，可以最大化維護自身權益。

（五）拓展金融服務業務，增加破產收益

2021年國家發改委、最高法、財政部等13部委聯合發布了《關于推動和保障管理人在破產程序中依法履職進一步優化營商環境的意見》（發改財金規〔2021〕274號）（意見簡稱《意見》），各省相繼出臺相關配套政策，以提高破產制度的運行效率。在中央及地方的相關政策中，均有關于加強金融機構對破產程序的參與和支持的相關規定，這些規定雖然給銀行等金融機構支持管理人工作提出了新的要求，但同時為銀行在破產程序中開拓業務提供了機遇。

1.管理人賬戶營銷。在破產程序中，管理人按照職責需在銀行開立一個臨時存款賬戶，用于接管債務人賬戶內的現金存款及辦理破產過程中資產處置回款、債權清償、暫未確認債權清償款提存等業務。銀行可以積極向管理人營銷此項結算賬戶業務，協助管理人準備上述《意見》規定的開戶資料，確保風險可控的前提下，通過簡化手續、縮短開戶周期及優惠結算費用等方式為管理人提供金融服務。通過此項服務，銀行一方面可以掌握償債資金的到賬情況，另一方面還可以在破產期間獲得穩定的存款資源，尤其是當存在債務人企業原有凍結資金及時完成接管、回收執行款項、優質資產提前變現、投資人投入資金或有暫未確認的債權需留存部分償債資源等情形時，管理人賬戶內的資金停留時間可長達數年。

2.共益債融資。根據破產法及破產法司法解釋，在破產程序中，破產企業因繼續營業可以進行融資，并可以對融資提供擔保，由此形成的債務為共益債務，其清償順序優先于普通債權。上述《意見》也提出，銀行等金融機構可為具有破產重整價值的破產企業提供信貸支持。銀行可以此政策為依據，按照市場化、法治化原則為破產企業提供的信貸服務，從而增加利息收入。

四、結語

綜上所述，由于破產程序一般涉及投資人、債權人、債務人各方利益的博弈，銀行一般作為大額債權人，實現其債權會受到各種限制，對銀行在破產程序中的權利保障問題刻不容緩，但目前尚無完善的解決方案。因此，今后的立法應該不斷完善破產制度，銀行自身也要轉變觀念，積極主動的參與破產程序各階段，充分利用破產法律程序設計各節點，充分和管理人進行溝通，并利用自身資源拓展相關金融服務業務，在推動破產制度高效運行的同時，更有效地保護切身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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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富滇銀行股份有限公司，中級經濟師，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