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的眼中應該有什么？

韋亞芹

“我不知道那棵樹的名字！”

朋友家孩子小汪今年初三，與我一個學校，我教初一。一次，他問我寫作的事情。我問他：“如果讓你去寫校園里的一景，你會寫什么呢？”他皺了皺眉頭，現出為難的樣子，嘀咕道：“校園有可以寫的景物嗎？沒有什么好寫的。”咱倆是一個學校的，校園四季有景，怎么在這個少年眼中就沒有景了呢？我心里漾起一種說不上的滋味，若論總體成績，他尚算我校學生里的佼佼者啊。

我想起他所在的教室后有一片金桂林，林中還有幾棵高大的梧桐樹。“你教室北窗外有一片樹林，就有東西可寫。”他愣了半天，滿臉疑惑地問：“北窗指哪邊窗戶？”我也怔住了，在學校已快三年了啊。我向他說明，北窗是對著行政樓的。他又問：“行政樓是哪棟樓？”比畫了半天，他才知道北窗。

“北窗外是有樹，我們教室在四樓。我會看到它們接近樹梢的部分。”他終于有所開悟。我有點驚喜地問：“那是什么樹呢？”他笑了笑，不屑地回答：“我怎么可能知道？我不知道那棵樹的名字！”可是，我們學校的每個樹種都有自己的“名片”，既介紹它們的生物性知識，又附有相關的詩文典籍。校園中的一草一木，真實地存在，可對于行色匆匆的學生來說，它們似乎又并不存在。是學業忙，還是沒有想過學業之外身邊還有許多值得關注和熱愛的事物呢？

當青春的少年把枯萎的文字交給我時，我在想一個問題：“如果學生缺少一份熱愛生活的心態，又怎能寫出活潑靈動的文字呢？”初中語文教材第一個單元寫作的題目是“熱愛生活，熱愛寫作”。我想，寫作的起點是生活，對寫作的熱愛是源于對生活的熱愛。

孩子，你的眼中應該有什么？

“眼中有碧色天空”

“孩子們，你們看過春天飛舞的落葉嗎？你們看過冒出紅色嫩芽的樹葉嗎？你們聽過窗外陣陣的鳥鳴嗎？你們關注過一片葉子的成長過程嗎？”已經是三月了，校園的春色每年將在此時如一場好戲一般，慢慢開場，直至高潮。行走于校園，輕嗅空氣，香的；目之所及，美的。情到于衷，不能自已，所以特別喜歡與孩子們分享。

記得2012級的孩子，在三月里，帶他們到校園閑游。“老師，要帶本子記嗎？”“不用，你會記心上的。”孩子們飛下四樓，眼中流動著光。那時有菜地，小學生每班包一塊，種各色蔬菜。至今記得一個成績特別優異的男孩，盯著蠶豆花看了半天。“老師，這鬼臉般紫色的花是什么？”“哈哈，《社戲》中的羅漢豆知道嗎？這是花。羅漢豆又叫蠶豆。”“真的假的啊？從未見過。紙上得來終覺淺，說的就是我吧。”后來，他寫了一篇很棒的文章給我看，關于那節課，關于蠶豆花。他是個理科思維很好的孩子，平時對作文不太感興趣，也常寫錯別字，但那篇文章，通篇無錯字。我至今記得這樣幾句話：

蠶豆花是我平素未見過的。她們在陽光下，紫色的身影很招人眼，更奇怪的是花瓣上的黑白花紋，像孩童透亮的眼睛。眼眸中有天空，天空是藍色的。我也要站在陽光下，眼中有碧色的天空。

可惜現在菜地沒有了，幸運的是那里有了兩排櫻花樹。“老師，我看見櫻花樹上有一個個小花苞，下個周應該就開放了啊！”“下周找一節課，咱們一起出去賞櫻花。”孩子們雀躍。我知道有些男孩對花草不感興趣，但是我相信大自然的偉力超過我的說辭。繁花似錦，芳草葳蕤，蜂吟蝶舞，暖陽如水，誰還不會被觸動呢？笑顏展放，言語晏晏，狂奔高呼，游目騁懷……那是生命最美的狀態。有人曾質疑，這一節課讓學生都玩掉了，不浪費時間嗎？何為有用？何為無用？讓孩子的身心在某一刻屬于他自己、屬于大自然，難道不好嗎？有家長問我，孩子的作文水平怎么才能提高，我想若只是把他們捉進輔導班課堂，聽幾節所謂寫作課，絕對是沒有用的。如果說有用，就是“培養”了一個個會說假話、空話、套話而不會自己講話的孩子。眼中從未有過藍色的天空，從未在春日艷陽里認真走過一次，又何談熱愛生活，更不要說熱愛寫作。我們應該培養孩子的生活情趣，有了情趣，寫作有了源頭活水，何愁沒有汩汩滔滔的文字呢？

櫻花開了，我和孩子們行于花色幽香中，有說有笑，不時有男孩子跳躍而過，烏發閃著光。

“櫻花像一個美麗的小女孩，和我差不多大，她望著我，笑瞇瞇的。”

“花下蜜蜂，一刻也不閑著，他們根本無暇顧及我們。”

“夜色中的櫻花，略顯蒼白，與幽遠的天空相遇。我的心倏忽間靜了下來。”

字里行間，有一個個可愛的靈魂在跳舞。這不就是課標上要求的真情實感嗎？這不就是最好的抒情嗎？這難道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生命成長嗎？

我給小汪發了一條圖文信息。圖是校園的三月櫻花，文就一句話：“你，遇上了嗎？”過了幾天，他發了一段文字給我，寫的不是櫻花，而是他自己教室后的幾棵樹及樹上的居民。

化學課上，那些分子、方程式早已熟悉。可我不熟悉窗外那棵梧桐樹。樹葉似乎曾經在某個時間段繁盛過，又在某個時間段隨風而去了。樹上不知何時搬來了新的居民，黑灰色的，身材應該是鳥類中魁梧者了。鳥兒修筑的空中樓閣很是精致，我想它們應該是懂得建筑學的，否則怎么建造的屋子風雨無法傾覆呢？我有些慚愧，知識一定比鳥兒多，然而不要說建房子，燒頓飯都不行呢！人，比鳥兒聰明嗎？或許，這就是自然的魅力吧。

他后來又發了一句話：“我以為寫作就是套用優秀作文。原來，寫作是在寫自己。”

“以學習為中心”

這節課，我們到哪里上呢？到校園里上，到大自然里去，走到街頭巷尾，到城市生活里去……最近拜讀了肖培東老師登載在公眾號的一篇文章，題為《真的，這節課，很美好》，開篇是如此驚人心魄：

“有一節語文課，我們是在新華書店里上的。”

結尾一樣耐人尋味—

我不說話，站著，我的身邊都是書。我仿佛看到有小鳥靈動飛翔的湛藍的天空，看到校園里綴滿陽光的樹，看到越來越多的捧著書走過的男孩女孩，我笑了。這一刻，我聽到，草在結它的種子，我看到，風在搖它的葉子。真的，這節課，十分美好。

只是以后，再也沒上出過這樣的好課了。

是啊，好課，應該有心靈的聲音，我們會聽見孩子們生命成長的欣喜雀躍之樂音，我們能看見孩子們踮起腳尖、閃動著雙眸尋求知識的樣態，還有他們向老師送上的親昵、信任、快樂的笑容。然而，一些質疑的聲音，會如同霹靂在腦中震響。

“學習去，要考試。”

“務虛不務實的玩意兒。”

“光玩就能寫出東西了嗎？”

……

以學習為中心，“學習”的內涵是什么？又該如何帶領孩子們共同學習？我們的學習只能在課堂發生嗎？學習過程中得到改善的只是知識與技能嗎？有沒有比知識與技能更重要的東西？即使是知識和技能的改善，也只能在紙筆訓練中進行嗎？就拿寫作來說，它本是“講咱老百姓自己的故事”，是用自己的生活和生命去創造。然而，真的如此嗎？

“六月，田地里稻穗飽滿，沉甸甸的，那是成功的果實。”

“春天來了，萬物復蘇，小草冒芽，花兒開放，鳥兒鳴唱。”

“街頭，環衛工人穿著破舊的衣裳，艱難地行走著。”

“張海迪身殘志堅的故事，激勵著青少年不懼困難，勇往直前。”

以上都是孩子們在作文中寫的看似不錯的句子，但是稍作留意，就會發現其中的弊端，有的犯了常識性錯誤，有的是套作，有的是材料陳舊。他們成天埋首于大試卷、故紙堆，局促于一方課桌，整齊劃一地重復每天的日子，寫作自然像失去源頭的泉水，沒有了汩汩滔滔的生機。無話可說、沒有文采倒不是最可怕的，一開口即假話、空話、套話成篇卻自鳴得意是真正可怕的事情。

肖培東老師說那樣的“好課”再也沒有上過了。我又細細地琢磨了他的那篇文章，看一看在那樣的課堂上幸福的孩子們—

我和同學們一說，整個教室就炸了。去新華書店，我們去買書去！

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無盡的興奮，一個個都搖頭晃腦的，嘴里跳躍著快樂的言詞，嘰嘰喳喳的，像一群剛放飛的鳥雀，在空曠的天地間自由自在地拍打著翅膀，駕著風，踩著云。穿過走廊時，怎么說也靜不下聲來，惹得隔壁班級那些坐得嚴整整的同學一個個抬起眼望向窗外。

……

他們越來越安靜了，每個人手里都捧著書，或小說，或散文，或哲學，或歷史。我不知道他們讀的具體是什么，只是感動于他們踮起足尖伸長脖子仔細張望的姿態。那眼神，穿透世俗的藩籬，穿透陰暗和沉重，直抵遠方與未來。讀書，讓我們更挺拔，更偉岸！

好課的樣子，大概就是如此吧！不是老師口若懸河地炫技，而是每個孩子有了幸福的模樣，你會聽見生命中真、善、美的東西在蓬勃滋長。美好的世界用彩筆在孩子心中繪下人生的圖景。好課就是老師眼中、心中有“人”，學習在生活這個課堂里真正發生。

對，“這節課，我們去接近這個世界！”回歸生活，回歸生命的本真，才是真正的“以學習為中心”。如此，孩子們有了世界饋贈的彩色心靈繪本，有了一份對生活的熱忱，再常與文字碰撞，“久而久之，將會覺得作文是生活的一部分，是一種發展，是一種享受”[1]。“熱愛生活，熱愛寫作”，課標和教材的良苦用心，我也略有理解。然而，培養這份情愫，我要怎么付諸有效的行動呢？又有哪些行動是有效的呢？至少我知道了，怎樣讓孩子們在習作中“我手寫我心”，怎樣在寫作中尋找到自己。

對，我應該讓孩子們的眼中滿是生活的美，有碧色的天空，爛漫的四季，舒展的生命……讓他們擁有一個個自由向美的靈魂。

參考文獻

[1]? 葉圣陶.怎樣寫作[M].北京：中國友誼出版公司，2019：7.

本文系江蘇省十三期課題“以學習為中心的課堂教學設計與實施的研究”（課題編號：2019JK13-ZB07）階段性成果。

（作者單位：江蘇省南京市金陵中學河西分校）

責任編輯：胡玉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