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教育何為?》是尼采唯一的一部談教育的專著。尼采對當時初露端倪的現代文化和現代教育的批判,今天讀來依然振聾發聵﹐啟人深思。其認為媒介的發展對語言有所侵蝕,人文教育始于嚴格的語言訓練。當下的教育,應當重視語言表達的規范化訓練,提升語言文字規范意識,訓練表達的準確性和客觀性。
關鍵詞:中學語文;人文教育;語言訓練;《教育何為?》
《教育何為?》原名《論我們教育機構的未來》,是尼采唯一的一部談教育的專著。本書既飽含著一個親歷者的新鮮感受,又貫穿著一個哲學家的成熟思考。我們會發現,即使對照今日的教育,我們仍能產生同感并得到啟發。
和尼采的大多數著作不同,這本書是有情境設計的,營造了一種講故事的氛圍:故事里有四個人物,兩個年輕的大學生為一方,一位年老的哲學家和他的弟子—一位年輕教師為另一方。一個美麗的黃昏,雙方在萊茵河畔一處林中空地相遇,由產生誤會和沖突到互相理解和暢談。談話的內容圍繞教育,分別從學生、教師和哲學家的立場審視當時德國的教育。尼采對當時初露端倪的現代文化和現代教育的批判,在今天讀來依然振聾發聵,啟人深思。本文抓取其“人文教育始于嚴格的語言訓練”的觀點,探討對當今教育的啟示。
一、媒介的發展對語言有所侵蝕
在書中,尼采敏銳地揭露了教育的“新聞化”使教育淪為媒介的附庸的問題。在尼采的時代,媒介不過是數量有限的新聞報刊而已,無法與當今這個全媒體的網絡時代相比。但在媒介處于空前強勢地位的今天,尼采的超前性認識尤其值得我們注意。
新聞業有兩大特點:第一是當下性,著眼于信息的快和新;第二是業余性,話題無所不包,但皆淺嘗輒止。因此,尼采把新聞界稱作一個寄居在各學科之間的“起黏合作用的中介階層”。隨著新聞業的發展及其對文化影響的擴大,文化也許不可避免地會走向淺薄化。可是,倘若教育能堅守陣地,文化就仍有其牢固的傳統和核心。
尼采認為,大眾傳播媒介的興起造成的結果是“日報直接取代了教育”,“記者取代了偉大的天才、一切時代的導師、把人們從當下解救出來的救星”。受眾的廣大和內容的淺薄—媒體的這兩個特點正應合了現代教育在受眾上的擴大和在內涵上的縮小。
論及新聞對于教育的“敗壞”,尼采把中學的語文教學當作一個可供論述的例子。德語課本應引導學生極其認真地閱讀德語經典作家,進行極其嚴格的德語寫作訓練,借此養成對于母語的良好趣味。然而,實際的情形是,在閱讀上,用粗枝大葉、不求甚解的態度對待德語經典作家,在寫作上,放任所謂的“自由個性”。這種沒有經典楷模的所謂自由寫作,結果必然是被媒體和時尚同化:
現在,每一個人說和寫他的德語天生就如此惡劣粗俗,就像在一個報刊德語時代所能夠有的樣子……少年人尚未成型的心靈上被印上了我們新聞審美趣味的野蠻標記……我們文學藝術界的全部弊端都將不斷重新烙刻在成長中的一代人身上,包括匆忙和虛榮的制作,可恥的賭徒行徑,完全沒有風格,沒有醞釀,表達時毫無特點或可悲地裝腔作勢,喪失任何美學規范,瘋狂的無序和混亂。[1]
語言是一個人趣味和教養的直接體現。在尼采看來,媒體首先是通過語言侵蝕到教育界的。他要求語文教師負起責任,禁止學生使用諸如“占有”“賺取”“盤算”“掌握主動”“無須考慮”之類的詞語,因為這些詞語反映了時代急功近利的特征。他向學生提出警告:“假如你們不能自然而然地做到對我們報刊的慣用詞語感到生理上的惡心,就應該好好接受教育,因為就在這里,近在眼前,就在你們說話和書寫的每個瞬間,你們就有一塊試金石,證明現在受教育的人的任務有多么繁重,你們中許多人得到正確教育的可能性是多么小。”正因此,尼采極其重視語言訓練,甚至視其為真正的人文教育的起點。
二、人文教育必須要有嚴格的語言訓練
在尼采看來,至少對于人文學科的學生來說,具備哲學的悟性、正確的藝術感覺、古典人文的修養是共同的要求,也是根本的要求。我們不妨看一看他對中學語文教學的評述,他所談論的正是自己最擅長的一門藝術—語言藝術—的嚴格訓練。
尼采極其重視語言訓練,尤其強調母語訓練在人文教育中的地位。反映在基礎教育中,就是中學語文課里的母語訓練。他認為,母語是“真正的教育由之開始的最重要、最直接的對象”,良好的母語訓練是“一切后續教育工作的自然的、豐產的土壤”。教師應當使學生從少年時代起就嚴肅地對待母語,“對語言感到敬畏”,最好還“對語言產生高貴的熱情”。
如何進行語言訓練?不外乎閱讀和寫作。教師首先要指導學生認真閱讀母語經典,一定要極其認真:“必須一行一行指給學生看,如果一個人心中有正確的藝術感覺,完全理解面前所寫下的一切,會如何謹慎嚴格地對待每一個詞的用法。”“正確的藝術感覺”—這正是語言訓練第一要培養的東西。為此,還需進行嚴格的寫作訓練,不斷鞭策學生“對同一思想尋求更好的表達”。
閱讀和寫作是相輔相成、互為條件的,閱讀經典為寫作樹立了榜樣和標準,而寫作實踐則為鑒賞力提供了經驗的基礎。“唯有在一種嚴格的、藝術上講究的語言訓練和語言習慣的基礎上,對我們經典作家的偉大之處的正確感覺才能得到強化。”“一個人必須從自己的經驗中懂得語言的艱難,必須在長期摸索和搏斗之后終于踏上了我們的偉大詩人曾經走過的那條路,才能體會到他們在這條路上走得多么輕盈優美,而其余人在他們后面跟隨得多么笨拙別扭。”
尼采再三強調語言訓練必須嚴格。教師“應該提供真正的實踐指導,使他的學生習慣于進行語言上的嚴格自我訓練”,“在這個領域中培育最認真、最一絲不茍的習慣和眼光”。他用學步作譬喻,來說明嚴格的語言訓練之必要性及其從必然到自由的艱難過程:
教育正是從語言的正確步法開始的……在這里,對于每個認真從事的人來說,情況就像必須學步的小孩或士兵一樣……這是異常艱難的一段時間,人緊張得生怕弦會繃斷,對于那些刻意學來的步法和站法,每次都無望輕松自如地完成;他驚恐地看到自己一腳腳邁得多么笨拙生疏,害怕自己學錯了每一步,永遠學不會正確地走路了。然而,有一天他突然發現,人為地練會的那些動作已經變成新的習慣和第二天性,從前步伐的穩健和有力得到了加強,并且作為訓練的結果,增添了若干優美,現在又回來了。[2]
經過這種嚴格的語言自我訓練,一個人就會獲得正確的藝術感覺、良好的藝術趣味、真正的審美判斷力。尼采認為,擁有此種能力的可靠標志是,在面對報刊上的“時髦”風格和文學匠人們的“漂亮文體”時,會感到一種“生理上的惡心”,并且只需憑借這種惡心就不再讀那些平庸之作。
尼采批判的,是缺失訓練過程。正因“人們從不學習走路”,結果只是產生出了一些“步法粗糙的經驗主義者”或者“邁著時髦步子的業余愛好者”。一方面,語文教學中盛行的是“用博學的、歷史的方式處理母語的趨勢,人們對待它猶如它是一種已經死去的語言”,“以至于語言的活的身體也成了對它的解剖學研究的犧牲品”。另一方面,在寫作練習上,卻又全面放任所謂的“自由個性”,“為令人惡心的不負責任的濫寫做了準備”。這種做法的荒謬和危險在于,“在這種為時過早的激勵下,真正獨立的東西原本只能表現得笨拙、尖銳,呈現可笑的面貌”,因而會“被教師出于非原創的平均合宜的考慮予以拒絕”。
結果便是“那個年齡唯一可能的原創性”遭到了拒絕,“千篇一律的中等貨色”則受到了贊揚。總之,無論是僵化刻板的閱讀,還是放任自流的寫作,都不是把語言當作一門藝術,所缺失的都是嚴格的語言藝術訓練。
三、教育啟示:重視語言表達的規范化訓練(一)提升語言文字規范意識
稍加關注就會發現,語言文字規范在今天是一個社會性問題。隨意用字、提筆忘字、網絡語言泛濫、話語空洞、語言雜糅等不規范現象,大面積侵蝕著當下的語文學習與生活。而更令人擔憂的是,年輕的學生群體,在復雜語言文字環境的影響下,規范意識日益淡薄,不規范用法比比皆是。
語文水平是一個時代人文教育的晴雨表。客觀地說,語文規范意識弱化、語文應用能力下降,不是個人的原因。網絡時代,語文環境日益復雜,新的語言現象層出不窮。如何在活力與成規、發展與規范之間達成平衡,在今天要艱難得多。呂叔湘先生曾對基礎語文教育發出“少慢差費”的感嘆:“十年的時間,兩千七百多課時,用來學本國語文,卻是大多數不過關,豈非咄咄怪事!……”[3]經過多年的規范化建設,各層級都出臺了日益完善的語言文字規范標準。但是,對語言文字規范標準的貫徹與普及,至今仍不盡如人意。在基礎教育中,往往以教師經驗性的語文示范為主,而未能自覺地強調、專題講授語言文字規范知識;在高等教育中,相關專業教育則多注重語言文字本體的理論研究,而忽視實際運用的問題。長此以往,學生對語言文字規范標準所知甚少,不能在實際運用中培養自覺的規范意識。
語文教學理應著眼于加強理論知識與社會語文應用之間的對接與磨合,使學生當下能夠切實掌握基本的、具體的語言文字規范,走向社會后能夠高效地從事相關語文工作。對于今天的學生來說,高遠的文化理想與人文追求,固然是心向往之的“上線”;但掌握基本的語言文字規范,則是切實的、必要的底線。這是人文教育中無法忽視的應有之義。
(二)訓練表達的準確性和客觀性
語言表達的準確性和客觀性,是語文教學不可忽視的訓練內容。教學中,一方面要重視漢字漢語的專項學習,可在“語言積累、梳理與探究”學習任務群的基礎上,就漢字或漢語的一些問題加以歸納、梳理,讓學生加深對漢字、漢語的理性認識。如研討漢字的表意性質,理解漢字的構成和運用規律;以分析句子結構、辨析修改病句能力為基礎,研討合理地選擇使用長句、辨析病句等問題。再如,討論語境對于表達和理解語義的作用,了解制約語言使用的條件,提高對言語行為的理解能力,從而積累言語經驗,遵循語言運用的準確性。
另一方面,可對應“學術論著專題研討”學習任務群開展專題研讀,如科普文章的深入淺出、科學文化類文章的跨界融合、社科論文的邏輯實證、實用類學術文中的信息整合等。在理解重要概念、把握關鍵語句、梳理論證思路的基礎上,還應關注問題發現、事實分析、論述角度、探索過程等,體會語言表達的客觀性。
正如尼采強調的母語訓練的重要性,“一切所謂的古典教育都只有一個健康自然的起點,即在使用母語時藝術上認真嚴格的習慣”,借此得以“開啟對形式的感覺”,而母語經典作家在這方面做了最卓著的努力。對母語沒有正確的藝術感覺,就絕不可能真正領悟作品。在中學里,如果放棄對經典作家作品的研讀和對母語寫作的嚴格語言訓練,就難以實現真正的人文教育。
參考文獻:
[1][2]弗里德里希·尼采.教育何為?[M].周國平,譯.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9:96,106.
[3]張國功.規范是人文的底線[J].高中生之友,2022(9/10):5—6.
(孫蕾,山東省鄒平市實驗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