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堯山圣母信仰具體體現為當地居民對堯山圣母廟的祭拜。唐宋時期,人們主要向圣母祈雨,后圣母功能逐漸多樣化、人民信仰的對象日益多元化、官方正祀逐漸民間化,形成了完整的信仰禮儀和組織。堯山圣母信仰得以延續和傳承的主要原因在于圣母信仰與當地生態環境相適應,滿足了傳統社會鄉民求子的內心訴求,發揮了懲惡揚善的道德教化作用,維護了當地社會秩序的需要,受到當地官方和民間力量的支持。堯山圣母信仰作為根植于鄉村社會生活的一種精神活動,對鄉村社會秩序的維持、鄉民行為的教化控制、鄉村生產生活的正常運行具有重要的調節作用,堯山圣母廟會也促進了當地的經濟交流。
關鍵詞:堯山圣母廟;民間信仰;社會整合;精神文化;經濟交流
中圖分類號:K892.4;I207.7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3)10-0067-04
民間信仰主要是指在民間社會普遍流行,由普通民眾自覺信奉并推崇的一種觀念或思想。它是“在民眾中自發產生的一套神靈崇拜觀念、行為習慣和相應的儀式制度”[1]。“從社會角度來看,民間信仰不僅反映區域社會的生態環境、生存狀況和生活水平,而且與鄉村社會的結構、生活和功能密切相關。”[2]本文通過對堯山圣母信仰在當地社會產生背景、傳承原因以及對當地社會影響的簡要分析,以展示堯山圣母信仰與當地社會之間密切的聯系。
一、堯山圣母信仰
(一)堯山圣母廟
堯山圣母信仰具體體現為當地居民對堯山圣母廟的祭拜。在陜西蒲城縣北部,有一座石質孤山名叫堯山,堯山的得名不知始自何時,至少在唐代已有此名。《唐書地理志》: “光陵,在奉先縣堯山。”[3]
在堯山南坡山谷中有一泉眼,傳說泉水取之不竭,當地人把它當作圣地,并在此修建圣母廟,也稱作靈應夫人祠。祠廟的初建年代已不可考,清康熙五年(1666年)《蒲城志》載:“靈應夫人祠在堯山,唐咸通中有碑云:自古靈應一方,不知肇興何代,行祠在東門內。”[4]說明至少在唐代已有此廟。圣母廟經過歷代重修,規模不斷擴大。但文化大革命對廟宇進行了嚴重的破壞,直到20世紀90年代初,當地為了保護文物,才對廟中建筑進行了修復。廟內主要供奉堯山圣母像,左右分別為童男、童女像。圣母殿外,還有財神廟、四神廟、龍王洞和娘娘廟,這是堯山的主廟。此外,為了迎合舊時的接送神儀式,堯山附近的村莊分為十一社,在每個主社所在地又各建一分廟,共同構成了以堯山靈應夫人祠為中心的廟宇群。它們是承載堯山圣母信仰,舉辦信仰活動的物質載體。
(二)堯山圣母信仰的發展
堯山圣母的形象和她所具有的靈異功能是從當地留下來的傳說和歷代碑刻中得知的。傳說圣母是堯的女兒或者妹妹,又或者是媧皇的女臣,曾對堯有救命之恩。雖然其真實性存疑,但這絲毫不動搖圣母在當地信仰中的權威。對堯山圣母的祭祀從唐代就已存在,至明清時已成為一種普遍信仰。通過梳理民間對堯山圣母信仰普遍化的過程,可見堯山圣母信仰具有以下發展特征:
一是圣母功能的多樣化。圣母被當地民眾普遍視為雨神。人們最初對圣母的信賴和尊奉就來自于她的賜雨功能。從唐宋時期開始,朝奉堯山的主要目的就是祈雨。傳說堯山圣母掌管天上三分水,并且經常賜雨給人間,關于求雨靈驗的傳說有很多。明清的碑刻中也記有很多當地官方和民眾求雨之事。清乾隆《蒲城縣志》記載:“堯山,在豐山東,有靈應夫人祠,祠東有粧鑒泉,西有龍池,泉水清冷不竭,時或愆旱,酌其水雩祭則雨。”[3]如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重修堯山圣母碑》記縣令張瀾求雨之事,“往歲亢旱,公步禱于山,甘霖立沛。”[5]民間在遇到干旱時,也多自發組織上山求雨,并且一求便應。
圣母還被視為當地的保護神,具有懲惡揚善的功能。當地流傳有很多堯山圣母樂善好施、懲治惡人的事跡,如堯山圣母懲貪官、罰惡棍、懲忤逆、救鄭恩、賜雨露、不傷人等各種傳說,使得人們對于堯山圣母是又敬又畏,信而不疑。
此外,圣母兼具母性色彩,是人們心目中的送子神。《增修堯山碑記》中載:“堯山圣母者,蒲邑之保障也,興云布雨,錫麟胤鳳,合邑稱福神也。”[6]236圣母的功能除了賜雨之外,又增加有賜子、延壽之意,在當地廣泛流傳“蒲城有個堯山廟,廟內圣母很靈驗。不如上山去許愿,求得一女或一男”的民諺,民眾多祭祀圣母,以期達到延續血脈、傳宗接代的愿望。
二是信仰對象日益多元化。自唐以后,隨著信仰的不斷發展和對圣母殿的增修,逐漸由原來的單一信仰主體演變為以圣母供奉為核心,諸神共俸的群體式格局。康熙年間,善士成茂純率各社鄉民在堯山大興諸廟,其中頭社創修龍王洞,八社增修馬王洞,六社創修三圣母祠,三社重修岳鄂王神像等,這樣由原來單一的圣母殿,擴建為以圣母殿為中心,摻雜諸多神明在內的神廟建筑群。
三是由官方正祀逐漸民間化。對堯山圣母的祭拜古已有之,自唐代開始獲得官方認同。《順治九年堯山廟碑》記“堯山神廟,敕建自唐,封曰靈應夫人。”[6]334到宋崇寧二年(1103年),“有司以禱雨輒應,奏其事于在所,遂敕封焉。明天啟中,邑令王佐申請載入祀典,清明日祭。”[6]245至此,堯山圣母納入地方正祀。而至清代,“迨經亂祀廢,廟宇漸圮。”圣母廟逐漸被民間村社組織接管,成為地方民眾一種穩定而持續的信仰活動被沿襲下來。
四是信仰儀式的規范化。1000多年來,人們對于圣母的信仰不斷延續,發展,最終成為蒲城地區的一種普遍信仰,并形成了一套完整的信仰禮儀和組織。堯山神社是當地一個龐大的群眾信仰組織,下設有十一社。“社”是古代信仰神靈的信徒組織,接送神儀式和祭拜活動的舉辦都以“社”為基本單位輪流舉行。每一社是以一個主社所在村莊為中心,相鄰的若干村莊共同組成。每社輪流于每年清明之日上堯山迎神,將圣母接至本社,于本社供奉一年,次年清明之日送回,再由下一社迎神。迎送神前后主社還要舉行社火、唱戲、廟會等活動。并且保存有一些地方傳統風格的節目:斗子旗、花桿、八仙、花鼓、堯山大鼓、挑花擔等。這些信仰活動深深融入到當地鄉村社會,成為當地居民精神生活的一部分。
二、堯山圣母信仰得以延續、傳承的原因
堯山圣母信仰在歷史的變遷中得到不斷的延續、發展,之所以具有如此強大的生命力,是因為就其自身和外部都具有滿足當地社會需要的條件。
(一)圣母信仰與當地生態環境相適應
“信仰是人類意識對自身生存背景、條件、歷史和結局的整體審視和全面反映。”[7]堯山圣母信仰是人們面對當地干旱的自然環境和農耕經濟而產生的一種心理訴求,是人們由現實需要而找到的一種精神寄托。堯山圣母信仰首先是一種雨神崇拜,其祭拜的形式和目的多表現為祈雨,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地干旱少雨的自然環境。蒲城縣位于陜西關中平原北部,地處西北內陸,這里常年多干旱天氣,水資源嚴重缺乏。明清時期常發生旱荒,縣志記載“明嘉靖二十三年,大荒,人相食”[8],可見農作物的生長需要大量的水分,由于灌溉水源的不足,需要降水補給。降雨的稀少就使得人們將希望寄托于對神靈的信仰上。堯山圣母廟作為當地重要的民間祈雨場所,前來求雨之人很多。“遠邇族姓,接跡瞻仰。蓋紛如云湊而雨集焉,歲亦差豐。”[6]245
(二)圣母信仰滿足了傳統社會鄉民求子的內心訴求
在流傳的圣母傳說中,圣母以女性形象示人,特別是關于圣母救助小孩的傳說,為圣母增加了母性的光輝。到清康熙年間,善士成茂純又在圣母殿旁創設松子圣母、保嬰圣母、撒痘圣母三像,圣母的送子、保子功能更加彰顯,這既與特定歷史時期社會背景有關,同時也反映了民眾內心最原始、最根本的傳宗接代的心理訴求。在封建傳統社會,特別是宋代孝文化的推崇下,“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求得子嗣便成為民眾最基本、最重要的內心訴求。所以女性所承擔的生育壓力就會很大,這也是在歷代碑刻中所見“善男信女,靡不云湊而雨集”的重要原因。
(三)圣母信仰發揮了懲惡揚善的道德教化作用
圣母扶弱濟貧,懲惡揚善的法力和神威,使得當地人民對她又敬又畏。當地流傳有很多關于堯山圣母懲惡揚善的故事,如堯山圣母救助受狼威脅的小孩,為百姓治療瘟疫,體現了圣母善良和慈愛的一面;而且,對于偷香錢之人,不敬神之人、陷害他人之人以及貪官污吏都給予嚴厲的懲罰,又視圣母為正義的化身。圣母被添加了人性的思想,被視為社會道德的典范。通過祭祀儀式和民間故事,從有形和無形之間對人們進行了道德教化,使人們崇德向善,客觀上對當地居民的行為起到了約束和規范作用。
(四)圣母信仰是維護當地社會秩序的需要
現實生活中,作為信仰組織的十一社之間及各社內部在舉行信仰過程中難免會發生一些利益沖突和糾紛,《訂立合同碑記》中同社李姓與劉姓不和,經同社其他村民,經同社鄰村親友講和[6]326,這體現十一社組織在傳遞信仰之外而發揮的鄉村自治功能。它通過輪流管理、一社一年的方式有效協調各社之間的矛盾,有利于社會秩序的有序運作。堯山圣母作為當地的共同信仰,具有很大的影響力和權威性。對于圣母的敬畏,使得當地居民不敢做壞事,只能遵章守法,這對于社會秩序的穩定具有促進作用。
(五)圣母信仰受到當地官方和民間力量的支持
堯山圣母廟從唐代發展至今,其間有過興衰起伏,但總體來說,其寺廟規模不斷擴大,信眾越來越多,信仰活動更加豐富。這得益于官方和民間力量的推動。從歷代碑刻中看出,唐宋至明清,許多地方官員都曾為民請命,上山求雨,且一求就應。而作為報答,他們或是申請敕封,使祭祀納入祀典,或是出資對廟宇進行重修。如清《順治九年堯山廟碑》(1652年)中記有“明天啟乙丑大漢,邑侯溯汾王公,躬虔禱焉,雨果立應。遂請諸上臺,允載祀典,定期春秋祭。”[6]221官方的支持和肯定,加強和擴大了圣母廟在當地的權威和影響。此外,一些地方士紳積極參與圣母廟修建,推動了信仰的持續發展。例如,明嘉靖年間賦閑在家的官紳李應策,對堯山廟事極為熱心,首先捐金施粟葺補廟貌,復率諸社大修堯山,他還向官方建議將堯山祭祀納入國家祀典,這使得明初衰落的堯山廟得到復興。清康熙年間善士成茂純,利用在地方的聲望率領十一社民眾大造堯山,“從康熙四十一年(1702年)到康熙五十年(1711年)期間工程不斷,”[6]230增修了許多堯山新廟,使堯山廟貌大為改觀。當然,十一社社首在祭祀禮儀上的傳承對于信仰的延續起了重要作用。他們不僅組織和領導社民定期祭祀,而且在民眾中傳播信仰,從而保證了堯山圣母信仰的延續、發展。
三、堯山圣母信仰與社會生活運行
“所謂社會生活就是某一生活共同體內民眾的生活,包括物質生活、精神生活和交往生活。”[9]民間信仰是由傳統鄉村社會生活衍生出來的一種精神活動,滿足了人們社會生活的世俗性需求,它服務于地方社會生活,是社會生活有序運行的推動器。
(一)圣母信仰便利了對基層社會的管理
中國古代政治制度中,國家行政權力只延伸到縣,而縣以下的基層社會則處于官府觸摸不到的空白區。堯山附近的村落即是如此。為了彌補基層統治的不足,地方縣令、長官通過推崇圣母信仰來達到“神道設教”的目的。從唐宋敕封靈應夫人號,到明代納入官方祀典,并以社為單位,組成以圣母信仰為核心的信仰組織,定期舉行祭祀儀式,這體現了古代政府通過神靈崇拜方式對縣以下的基層社會進行管理。而到了清代,隨著民間信仰的發展,圣母信仰不再列入國家祀典,而成為民間不斷承襲下來的區域性信仰,也反映出明清封建政府對于基層社會和民眾管理的松弛。
(二)圣母信仰促進了地方的社會整合
作為堯山圣母的信仰組織——十一社,形成了以圣母信仰為紐帶的祭祀圈。“社”是以一個大村為中心,相鄰的若干村莊一起組成的一個信仰單位。它是基于共同的信仰而建立的跨村落的聯合組織,突破了傳統行政村落的藩籬,將一個社的居民從精神上凝聚起來。這十一社既是一個信仰組織,也是一個鄉村的自治組織。同一個社的居民共同舉辦接送神儀式和各項活動,共同承擔修廟、護廟的責任。信仰儀式和活動的舉行往往調動全社居民共同參與,并在活動中努力配合,這就打破了村與村之間相對孤立的狀態,加強了村際之間的聯系,促進了村民之間的合作和交往。同時,基于共同的信仰和維護廟宇的共同利益,增強了社區之間的凝聚力和團結意識。此外,祭祀儀式和活動的舉行,寺廟的修建往往需要人力、物力、財力的投入,社區之內富人多出錢,窮人多出力,主社出物多于幫社等等情況,一方面協調了群體之間的差異,另一方面也促進地區之間的資源整合。
(三)圣母信仰豐富了居民的精神文化
堯山圣母信仰不僅擁有豐富的文化內涵,而且包括種類豐富,場面盛大的祭祀活動。其主要活動包括迎送神、廟會、社火、唱戲等。清咸豐六年(1856年)記堯山迎神社事“歷十余年,搖旗揚幡,鳴鑼擊鼓,今歲迎來,明年送往。”[6]15清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蒲城志》卷一中記有一社祭祀圣母時的社火場景“旗幟飛揚,金鼓喧騰,殆如狂然,最屬淫祀。”[6]43民國以后,社火的形式更加豐富且具有濃厚的地方特色,受到群眾的熱烈歡迎。除了一些常見的鼓樂、舞獅、舞龍、竹馬、秧歌舞、旱船、大頭戲、打花棍、芯子煙火等外,還有一些富有地方特色的節目,如斗子旗、花桿、八仙、花鼓、堯山大鼓、挑花擔、仙鶴高蹺等,這些社火節目豐富了當地居民的精神文化生活。過去農民多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單一生活,精神生活極為貧乏。而祭祀活動中增加了如此豐富多樣的節目,更加滿足了鄉民精神文化方面的需求。社火節目在娛神的同時具有了娛人的功能。
(四)堯山圣母廟會促進了當地的經濟交流
堯山圣母信仰作為一種民間信仰,極具包容性和靈活性。從明清發展以來,雖然祭祀活動的性質未變,但活動的內容和種類更加豐富。特別是廟會,堯山廟會從清明前一天開始,至清明后一天結束,共歷時三天。它是一個經濟交流和物資交換的場所,雖然時間短,但其輻射范圍很大,具有廣泛的影響力。廟會期間,各種販夫走卒,私營工商業者從附近地區甚至百里之外趕到這里,售賣自己的各種商品。十一社群眾也前來趕會,借此機會購買所需的生活用品。廟會商品種類繁多,品種齊全,有“農藥、化肥、種子、樹苗、豬娃、羊、小農具及日用百貨、電器、生活用品等,也有各種飲料、地方小吃,如削面、切糕、涼粉、涼面、粽子、饸饹、油糕、肉夾饃、涼皮等,還有一些藥品、手工藝品攤位[6]53。各種各樣的商品與人們的日常生活緊密聯系,滿足了人們的需要,也給居民提供了物質上的方便。不同的商品有來自十一社各社區內部的,也有外來的,這樣就促進社區之間以及本地與外地之間的物資交流,使人們之間建立起經濟上的聯系。廟會的舉辦也為當地帶來一定的經濟收入,促進經濟的發展。
區域民間信仰既是對當地自然生態環境的一種反映,是人們基于當地的社會實際和生態環境而產生的思想意識。反過來,作為一種神靈信仰,它對人們的思想和行為也起到指導和控制作用。堯山圣母信仰在不斷發展的過程中,區域性和世俗性特征愈加明顯,不僅適應了地方社會生活的需要,而且對社會的穩定有序、和諧統一、正常運行也發揮著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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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張澤念(1990—),女,漢族,山西晉城人,單位為長治學院歷史與旅游管理系,研究方向為中國史。
(責任編輯:楊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