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隨著新史學的勃興,“身體”成為中共黨史研究的重要視角和對象。作為社會存在的“身體”、規訓的“身體”和力量的“身體”,可以開拓中共黨史研究的空間。當然,中共黨史研究是以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為指導的,自然要以馬克思主義的身體觀作為主體,批判性借鑒中國傳統身體思想及西方身體思想。由于“身體”具有政治功能、學術功能和傳承功能,以“身體”敘事為主要內容的身體范式,像革命范式、現代化范式、后現代范式、新革命史范式一樣,在中共黨史研究中,具有重要的意義。
【關鍵詞】身體;中共黨史;研究
【中圖分類號】K0;C3【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2096-6644(2023)02-0100-13
經過幾代學者的不懈努力,中共黨史研究取得了豐碩成果,但也面臨一些困境。有鑒于此,需要在改進革命范式、現代化范式等傳統范式基礎上,引入以身體范式為代表的新研究范式。本文將在系統梳理中共黨史學科領域中有關“身體”研究的已有成果基礎上,澄清與之相關的概念、理念等問題,以更好地運用身體范式來研究中共黨史。
一、中共黨史研究中的“身體”研究述評
隨著社會史研究的深入,身體史逐漸進入學者的視野,“人類身體已成為許多社會科學與人文學科研究的焦點”,進而甚至“成為大陸社會史研究的第九大發展趨勢”,并逐漸影響到中共黨史研究,與之相關的論著陸續出版。臺灣學者黃金麟在其著作中不但界定了蘇維埃身體、階級化身體、政治性身體和革命性身體等概念,而且對這些身體的技術與規訓模式進行了探討。黃曉華對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左翼文學中的身體抒寫進行了總結,并按照不同的身體意識,把它們分為人生派、革命派、翻身派。葛紅兵、宋耕等人對五四新文化運動中的“身體觀念”和中國共產黨的“階級身體”進行了論述。
除了上述代表性著作,運用身體史的視角、理論來研究中共黨史的論文則更為常見,并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是對土地改革的深入研究。滿永論證了運用“身體”視角研究中共黨史的可能,并以土改為例,分析“身體”在革命中的意義。延續這一理路,崔一楠、徐黎以川西北地區為切入點,通過對土改包括“訴苦動員”“斗爭地主”“構建認同”等過程的深入分析,凸顯“身體”在土改中的重要意義與在政治認同中的重要媒介作用。楊豪認為通過對鄉村傳統儀式要素和身體要素的借用與改造,體現出中共領導下農民身體翻身的政治意蘊與合法性基礎。
其次,是對婦女解放和婚姻法的新闡釋。范子謙不但闡釋了婦女身體解放的生理性意義,而且對其象征性價值和工具化、政治化、階級化特征作了深入探討。王克霞通過對沂蒙山地區的放足、剪發等行為的研究,具體分析了女性身體如何成為革命身體的一部分,并實現家庭角色向革命角色的轉換。侯杰、趙天鷺對中共領導的山東淄博抗日民主政權通過放足運動獲取婦女身體解放和政治認同進行了論述。王研霞認為蘇區報刊宣傳畫中的女性圖像展現了革命身體的意義,“主要通過發式、身姿、手勢、道具等視覺要素進行新女性的形象展現,并體現出一定的造型范式與符號表征”。朱曉東通過梳理中共領導制定的婚姻法,以為其建構起權力—身體—治理的關系。肖愛樹和湯水清則關注了新中國初期在貫徹婚姻法的過程中出現的女性自殺現象。
最后,從新文化史的角度詮釋中國共產黨的身體思想等。伍小濤梳理了中國共產黨成立前新文化同人的身體思想,指出其不但開啟了思想上的革命,而且開啟了身體的革命,為后來革命身體的生成和發展提供了現實基礎和支持。他在另一文中界定了“革命身體”概念,并在此基礎上,對長征進行了新的探討,認為“長征的革命身體,既表現為革命的精神性身體,又表現為革命的政治性身體,還表現為革命的社會性身體,是多種身體形態的綜合”。耿殿龍使用身體潔凈這一概念,探討了中央蘇區女性在響應中共政治革命背景下開始的推翻舊倫理的理論和實踐。
總體來看,學者運用身體史的理論方法進行中共黨史研究雖然已經取得了一定的研究成果,但是還處于一個初始階段,還有許多可以拓展的空間。正如論者指出的:“在中共革命的歷史研究中,身體長期以來是隱而不顯的,少數的身體討論很難稱得上是嚴格意義的歷史實踐研究。”因此,有必要在梳理學術史的基礎上,對中共黨史研究中與“身體”相關的概念、理論問題進行厘清,以拓寬“新史學”在中共黨史研究中的適用范圍。
二、作為存在、規訓和力量的“身體”在中共黨史研究中的境域
作為學術概念的“身體”,所指的不只是人的肉體,還包括身體的存在、身體的欲望、身體的美感和身體的力量等。
其一,作為存在的身體,是中國近代仁人志士關注的重要問題,也是中共黨史當中的慣用話語,需要從多方面進行深入分析詮釋,才能更好地理解中國共產黨領導的革命、建設和改革。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的舊中國,在帝國主義和封建主義的剝削壓迫下,民不聊生,民眾體弱成為“身體”顯著的外在特征,乃至于被冠以“東亞病夫”。對此,蔡鍔慨嘆道:“體魄之弱,至中國而極矣。人稱四萬萬,而身體不具之婦女,居十之五;嗜鴉片者,居十之一二;埋頭窗下,久事呻吟,龍鐘憊甚而若廢人者,居十之一。其他如跛者、聾者、盲者、啞者、疾病零丁者,以及老者、少者,合而計之,又居十分之二。綜而核之,其所謂完全無缺之人,不過十之一而已。此十分之一中,復難保其人人孔武可恃。以此觀之,即歐美各強棄彈戰而取拳義,亦將悉為所格殺矣。”帝國主義的侵略和封建主義的壓迫所造成的直接后果之一就是民眾“身體”被侵害。要挽救衰弱的中國,就必須重視民眾的“身體”,尤其是歷經救亡圖存的各種挫折之后,這種認識被逐漸明確。學者指出:“身體并不是從一開頭就與國家的存亡或民族的興盛產生密切的聯想關系。將身體賦予一個勞役和稅賦之外的職責,是一個十分時代性的決定。而之所以會有這種轉變的發生,國勢的頹危與各種改革的失敗是其主要的背景原因。”
要動員民眾參與反帝反封建的民族民主革命,就必須旗幟鮮明地指出其對民眾“身體”的危害,促使民眾覺悟。李大釗對封建專制政治及思想的危害批判道:“蓋彼袁氏之虐,不過僇吾人之身體,掠吾人之財產,剝奪吾人家宅、通信、集會結社之自由,其禍僅及于身體,僅及于個人,僅止于一時,茲乃并民族之生命、民族之思想而亦殺之,流毒所屆,將普遍于社會,流傳于百世。嗚呼,酷矣!”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新民主主義革命正是由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國情所生發的。因此,從“身體”的視角來研究中共黨史,正是抓住了中國革命的必然與應然。滿永說:“身體不僅可將個人生活政治化的研究具體化,更能激活革命的歷史實踐,因為只有借助身體之變,我們才能發現革命歷史對社會和個人帶來的切實影響。”這充分說明了“身體”對革命的重要影響。
同樣,中國共產黨領導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以及改革開放也是為了實現國家富強,改變人民悲慘的命運,解決舊中國人民衣食無著的處境,養成人民健康強健的體魄。以貴州石門坎為例,新中國成立前,這里的苗民“長期以來,他們住的是杈杈房,吃的是洋芋、野果,文化落后,普遍好巫信鬼,尚有原始社會的痕跡,并深受當地彝族土目、土司和歷代統治者的殘酷壓迫,終年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真是‘上無片瓦,下無立足之地”。因此,為了改變這種貧困落后的面貌,中國共產黨帶領中國人民進行了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黃金麟指出:“革命的身體變成中國身體的常態模樣。而中國共產黨后來也樂此不疲地將這種動員身體的技藝,當作是治國與治理身體的方式。這個源自蘇維埃時期的經驗產物一直支配著中國,直到共產黨人決定以‘現代化來取代‘革命的旗幟為止,這個時間超過五十年。”在黃金麟看來,“身體”成為中國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的重要技術。
改革開放后,隨著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推進,人的身體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身體視角可以為改革開放史的研究提供新視野。如針對農民工、女性時尚等問題的研究,有學者指出:“以身體社會史的視野和方法剖析農民工的身體,能為深化改革開放史研究提供廣闊的創新空間,特別應關注農民工的‘肉體身體與‘社會身體之間的矛盾與沖突,理解現代性規訓下的‘兩棲人的身體境遇,探尋實現人的自由和解放的道路。……研究改革開放條件下的美容、減肥等時尚,就能深刻了解女性身體被建構成一大消費文化主體的情形,進而把握審美現代性對于女性身體的調控和塑造。”
其二,就身體規訓來說,它貫穿了整個黨史。中共不但規訓黨員的身體,而且規訓普通民眾的身體,以服務于黨和國家的事業。這成為中共黨史的重要內容,也是黨史學者需要研究的問題。
中共一大通過的綱領明確規定:“凡承認本黨黨綱和政策,并愿成為忠實的黨員者,經黨員一人介紹,不分性別,不分國籍,均可接收為黨員,成為我們的同志。但是在加入我們的隊伍以前,必須與那些與我黨綱領背道而馳的黨派和集團斷絕一切聯系。”也就是說,黨員在身體上必須“與那些與我黨綱領背道而馳的黨派和集團斷絕一切聯系”。從此以后,入黨誓詞、綱領、黨章和決議,都對黨員的身體進行了具體的規訓。如井岡山時期入黨誓詞規定:“犧牲個人,努力革命,階級斗爭,服從組織,嚴守秘密,永不叛黨。”1928年7月10日中共六大通過的黨章規定:“不執行上級黨部的決議和犯了黨內認為有錯誤的其他過失,應由相當的黨部予以紀律上的處分。黨部執行紀律的方法,對于團體的是:指責,指定臨時委員會,解散組織和黨員重新登記。對于黨員個人的是:各種形式的指責、警告、公開的指責、臨時取消其黨的重要工作、開除黨籍或予以相當時間的察看。”
除了黨章、入黨誓詞、綱領、決議外,中共還通過布告、條例、訓令、紀律和干部學院、黨校、學習班來規訓黨員干部和戰士的身體。例如,解放戰爭時期中共制定了入城紀律來約束戰士的身體:
一、凡市內衛戍機關軍風紀、交通規則、娛樂場所規則及公眾衛生等,軍隊人員必須共同遵守,并服從當地軍事管制委員會、警備司令部及公安局之指揮,不得借口隸屬關系不同,而有絲毫違抗。二、保護城市人民生命財產不許侵犯,除現行犯外(例如搶劫、放火、行兇等),各機關不得擅自捕人。三、保護外僑(包括領事館),不加侮辱,凡遵守人民政府法令與安分守己之外國僑民,一律予以保護并尊重其人格,以禮貌待之;其有違法或破壞行為者,報告上級及軍事管制委員會處理,不得自行處理。一切有關外僑事務,不論大小,均由最高機關辦理,各部無權處理。沒有命令,不得進入外僑住宅,不準住外僑的房屋或教堂、學校。對外僑與外僑住宅無命令時,不得施行室內檢查與人身檢查。……十二、部隊擔任警戒,對職務須認真執行,但對群眾態度須好,不可橫蠻無禮貌。
在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新時期,中共又制定了大量的有關準則、細則和暫行規定,如《中國共產黨領導干部廉潔從政若干準則》《關于實行黨政領導干部問責的暫行規定》《黨員領導干部犯嚴重官僚主義失職錯誤黨紀處分的暫行規定》《對參與嫖娼、賣淫活動的共產黨員及有關責任黨紀處分的暫行規定》《共產黨員在涉外活動中違犯紀律黨紀處分的暫行規定》《中國共產黨紀律檢查機關案件檢查工作條例實施細則》《關于對“違反黨政領導干部選拔任用工作暫行條例”行為的處理細則》等。可以說,沒有哪一個政黨,像中共一樣,有這么多的準則、條例和各種紀律對其成員的身體進行規訓。
除此之外,中共還通過模范、先進和英雄人物來樹立身體標桿。1943年11月26日,陜甘寧邊區對185名勞動英雄及模范工作者進行了表彰。正如王建華所指出的:“勞動英雄散布在社會的各個角落,他們和廣大群眾緊密結合在一起,但又不是一個普通的群眾,而是群眾中的積極分子,好公民,在一定范圍內成為群眾的領袖。通過他們使黨政領導與廣大群眾密切結合起來,推進邊區建設。”這些英雄模范人物的行為舉止和外在特征均成為人們學習效法的對象。
其三,就身體的力量來說,中共在革命、建設和改革過程中,堅持先進的理想信念來凝聚力量,保持強大的戰斗力,克服各種風險挑戰,不斷取得各種勝利。正如鄧小平所言:“過去我們黨無論怎樣弱小,無論遇到什么困難,一直有強大的戰斗力,因為我們有馬克思主義和共產主義的信念。”身體力量不僅是個體戰勝困難、疾病、傷亡的技術工具,也是政黨展現強大生命力和戰斗力的象征資本。
身體的力量包括精神和肉體兩個方面,兩者缺一不可。近代曾有思想家在進行中西文化對比時,偏頗地指出中國人重精神輕身體,以至身體不健壯,進而影響國勢。1926年12月22日的《北洋畫報》曾這樣說道:“中國最大的問題,是身體的問題。中國數千年的文化都偏向精神一方面發展;所以現在最重要的問題,不屬于精神而屬于身體。要想中國的農工商發達,非重生中國的身體不可。能重生身體,那自然科學,才有產生的機會。有了以上的原因,所以中國最當注意的,就是‘身體復活的問題。要知身體的力量就是身體的動力。有了身體的動力,使外界的影響變成有意義的工作或思想。這種工作或思想都是由身體的原動力創造出來的。”這種原動力,就是意志、信念和道德。事實上,在接受馬克思主義先進思想指導以前,中國民眾的精神力量受到傳統文化中的腐朽落后思想的壓抑,并沒有充分發揮出來。直到中國共產黨誕生,中國人民在精神上才由被動轉為主動,進而煥發出強大的力量。
中共作為代表中國人民根本利益和社會前進方向的新生力量,吸引了一批批先進人士加入,并為實現其遠大理想而不惜流血犧牲,以實際行動踐行偉大建黨精神。方志敏在《可愛的中國》中寫道:“敵人只能砍下我們的頭顱,決不能動搖我們的信仰!因為我們信仰的主義,乃是宇宙的真理!為著共產主義犧牲,為著蘇維埃流血,那是我們十分情愿的啊!”夏明翰曾說:“砍頭不要緊,只要主義真。殺了夏明翰,還有后來人。”共產主義信仰激勵著一代又一代共產黨人為中國革命、建設和改革而英勇奮斗。習近平總書記曾這樣說道:“革命前輩們為什么能夠無私無畏地英勇獻身?就是為了實現崇高的革命理想,為了堅守崇高的政治信仰,為了在中國徹底推翻黑暗的舊制度,為了實現民族獨立和人民解放。……同樣,在和平建設和改革開放時期,許許多多共產黨員所以能夠在平凡的崗位上做出英雄壯舉,也是因為他們具有崇高的理想信念。”在革命、建設和改革的過程中,中國共產黨把理想信念當作“精神之鈣”。精神“缺鈣”,就會得“軟骨病”。從這一點來說,身體力量在中共黨史研究中,有很大的探討空間。
除此之外,身體動員也是中共黨史研究的一個重要領域。中國共產黨在領導革命、建設和改革的過程中都進行了身體動員,即人力的調動和利用。“這些動員牽涉到的不只是物質和金錢的征集,還牽涉到動員所要解放的人,這也是共產黨要有各種方式來征集、調動和政治使用的人。”研究中共開展身體動員的理念、路徑以及績效等,可以更好地認識中國共產黨領導的革命、建設和改革事業。
綜上所述,“身體”在中共黨史研究中有廣泛的適用范圍,可以開拓出許多富有意義的選題。滿永指出:“從中共致力于‘社會主義新人塑造的訴求看,身體不只是技術策略,更是革命的目標和對象。若要完整理解身體與革命的遭遇及其變化,僅有‘塑造層面的單向分析顯然不夠,而是要將身體置入革命歷史情境,既呈現身體之變,也揭示身體應對革命的策略。”換言之,以身體范式來重新審視中共黨史研究,將會在許多問題上產生新的不同理解,從而極大豐富我們對中共黨史的認識。
三、借鑒多元身體思想深化中共黨史研究
在東西方歷史發展過程中,產生了許多身體思想。總的來看,主要有馬克思主義的身體觀、西方身體思想以及中國傳統身體思想。這些思想對深化中共黨史研究均有所助益。當然中共黨史研究是以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為指導的,自然要以馬克思主義的身體觀作為主體,批判性借鑒中國傳統身體思想及西方身體思想
馬克思主義的身體觀,其內涵主要有三:一是身體的社會性。馬克思認為:“人作為自然存在物,而且作為有生命的自然存在物,一方面具有自然力、生命力,是能動的自然存在物;這些力量作為天賦和才能、作為欲望存在于人身上;另一方面,人作為自然的、肉體的、感性的、對象性的存在物,和動植物一樣,是受動的、受制約的和受限制的存在物,也就是說,他的欲望的對象是作為不依賴于他的對象而存在于他之外的;但這些對象是他的需要的對象;是表現和確證他的本質力量所不可缺少的、重要的對象。說人是肉體的、有自然力的、有生命的、現實的、感性的、對象性的存在物,這就等于說,人有現實的、感性的對象作為自己的本質即自己的生命表現的對象;或者說,人只有憑借現實的、感性的對象才能表現自己的生命。”運用到中共黨史研究中,無論是黨員干部的身體,還是普羅大眾的身體,都是社會的產物。研究中共黨史中的“身體”,需要從社會結構、社會日常生活和社會變遷中去分析探討。例如,研究20世紀二三十年代中共的婚姻政策,要從傳統社會對女性身體的束縛、中共政策促進女性身體解放和女性身體自由對社會的影響等方面作深入全面的闡釋。二是身體的階級性。馬克思指出:“在過去的各個歷史時代,我們幾乎到處都可以看到社會完全劃分為各個不同的等級,看到由各種社會地位構成的多級的階梯。”這就是說,不同的階級,有不同的身體形象特征。如克里斯·希林指出:“一種轉變成自然的階級文化,體現于身體……它是已經被融合的分類原則,主導著一切融合形式,選擇并調整身體在生理上和心理上吸收、消化并同化的一切東西。”與資產階級相比,無產階級身體表現出來的品位自然有所不同。作為無產階級先鋒隊的中國共產黨領導的革命、建設和改革,自然是“身體”所涉及的范圍。在中共黨史研究中,不僅要研究各個階級在不同階段的身體屬性,而且要研究各個階級身體的既聯合又斗爭。換言之,身體的階級性將成為中共黨史研究的重要范疇。三是身體的形態性。按照馬克思主義的觀點,人類身體大體將經過三個社會形態階段,即人的奴役階段、物的奴役階段和人的自由全面發展階段。馬克思指出:“人的依賴關系(起初完全是自然發生的),是最初的社會形態,在這種形態下,人的生產能力只是在狹窄的范圍內和孤立的地點上發展著。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人的獨立性,是第二大形態,在這種形態下,才形成普遍的社會物質變換,全面的關系,多方面的需求以及全面的能力的體系。建立在個人全面發展和他們共同的社會生產能力成為他們的社會財富這一基礎上的自由個性,是第三個階段。”由于國家陷入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悲慘命運,近代中國的仁人志士以實現國家獨立和民族解放為己任,以求人的身體自由全面發展。李大釗在就義前的自述中說:“釗自束發受書,即矢志努力于民族解放之事業,實踐其所信,勵行其所知,為功為罪,所不暇計。”中國共產黨從成立之日起,就矢志不渝地推翻帝國主義和封建主義的剝削壓迫,以實現包括工人階級在內的中國各階級的全面解放。研究此議題,可以從新的角度認識和理解中共黨史。
除了馬克思主義的身體觀可以運用到中共黨史研究外,西方身體思想也可以批判地運用在中共黨史研究中。在歷史發展過程中,西方思想界產生了許多身體思想,如柏拉圖、阿奎那、笛卡爾、叔本華、尼采、薩特、梅洛·龐蒂、福柯、德里達、布爾迪厄等人的身體思想。本文僅簡要闡釋其中兩個最具代表性的思想家福柯和布爾迪厄的身體思想。
福柯的身體思想主要有三,即身體規訓、身體權力和身體話語。在福柯看來,身體“通過所選擇的技術,按照預定的速度和效果,使后者不僅在‘做什么方面,而且在‘怎么做方面都符合前者的愿望。這樣,紀律就制造出馴服的、訓練有素的肉體,‘馴順的肉體。紀律既增強了人體的力量(從功利的經濟角度看),又減弱了這些力量(從服從的政治角度看)”。福柯的身體規訓理論可以廣泛運用在中共黨史研究中。
同樣,福柯的身體權力和身體話語,也可以用來分析中共黨史中的一些現象和行為。福柯表示:“肉體也直接卷入某種政治領域;權力關系直接控制它,干預它,給它打上標記,訓練它,折磨它,強迫它完成某些任務、表現某些儀式和發出某些信號。這種對肉體的政治干預,按照一種復雜的交互關系,與對肉體的經濟使用緊密相聯;肉體基本上是作為一種生產力而受到權力和支配關系的干預;但是,另一方面,只有在它被某種征服體制所控制時,它才可能形成為一種勞動力(在這種體制中,需求也是一種被精心培養、計算和使用的政治工具);只有在肉體既具有生產能力又被馴服時,它才能變成一種有用的力量。”在中共黨史中,無論是革命、建設還是改革開放時期,無論是無產階級、農民階級,還是資產階級、地主階級、小資產階級,其身體無不被打上權力的烙印,權力無時不在型塑和控制著身體。研究權力是如何被國家、政府官員、人民、社會所使用的,從而找出權力的全景敞視規訓機制和生產監督機制,將成為中共黨史研究的重要議題。
話語,作為一種語言系統和符號系統,對身體的主體性有著重要的影響。福柯認為:“當主體使用某一種話語時,這些各不相同的形態則歸結為不同的身份、位置,主體能占據或接受的立場,歸結為主體言及領域的不連續性。如果這些領域是由一個關系序列連接起來,建立這個關系序列不是由與自身同一、對任何言語都是保持沉默和在先的意識的綜合活動所確定,而是由話語實踐的特殊性所確定。……話語是外在性的空間,在這個空間里,展開著一個不同位置的網絡。”在中共黨史中,形成了許多習用話語,如“革命”“民族”“階級”“人民”和“改革”等。這些話語,固然反映了中國社會結構的變遷,同時也體現了中共政策的變化。研究中共話語體系對身體的型塑,有助于建構起具有中國特色、中國風格的馬克思主義話語體系和話語權。
布爾迪厄的身體思想也主要有三,即身體的場域、身體的習性和身體的資本。在布爾迪厄看來,“作為身體和生物學個體,我跟萬物一樣處在一個地點,我在物質空間和社會空間中占據一個位置。我并非無立足之地,漂泊不定”。中國的革命、建設和改革開放,都處于一定的場域之中。盡管場域的大小、結構、力量不一樣,但對身體存在和身體關系的影響是一樣的。研究中國革命、建設和改革開放所處的場域,可以對革命、建設和改革開放的多重面相和不同特征有深入的認識。
身體習性,作為身體的歷史存在和現實存在,不斷受社會制度、社會結構和社會秩序的影響。布爾迪厄指出:“構成該習性的生成原則獲自于社會結構(集體、性別或年齡段之間的關系結構,或社會階級之間的關系結構)的一致性;習性生成的原則是社會結構的產物,并趨向于把社會結構嵌入一個象征關系系統之結構中,從而以一種變樣難辨的形式再生產這類社會結構。”中共黨員干部的身體習性,受多種因素的影響。如劉少奇所述:“一個比較幼稚的革命者,由于他:(一)是從舊社會中生長教養出來的,他總帶著舊社會中各種思想意識(包括成見、舊習慣、舊傳統)的殘余;(二)沒有經過長期的革命的實踐;因此,他還不能真正深刻地認識敵人,認識自己,認識社會發展和革命斗爭的規律性。”也就是說,黨員干部的身體習性會受到“舊社會”和“革命的實踐”的影響。因此,要鍛造出具有堅定理想信念的無產階級先鋒隊身體,必須時刻加強黨性修養和黨性鍛煉,而這也成為中共黨史研究的重要對象。
而身體資本,作為身體的符號價值和累積勞動,在階級社會里,各階級的身體資本是不一樣的。對此,布爾迪厄指出:“工人階級生產出的身體形式所構成的身體資本,其交換價值要低于支配階級所發展出的那種資本形式。……與此相反,社會中的支配階級往往擁有價值更高的機會,將身體資本轉換為其他物質資源,并且不用承擔工人階級所面臨的那些風險或機會成本。”因此,無產階級、農民階級要獲得更高的身體資本,在革命年代,必須與資產階級、地主階級進行階級斗爭,進行資產階級民主革命和社會主義革命。在和平建設和改革開放年代,要進行教育、學習、培訓。從這點來說,身體資本這一概念工具和思想資源可以為研究中共黨史提供新的理論視角。
以上只是簡要闡述了福柯和布爾迪厄的身體思想,當然還有許多其他西方思想家的理論可供參考。應該說,借鑒西方現當代的社會科學理論方法,將有助于提高中共黨史研究的深度和廣度。
此外,中國古代身體思想也有助于更好地理解中共黨史中的人物及其思想和行為。在中國歷史發展過程,中華民族形成了多元身體思想。如《山海經》的身體生成思想、《周易》的身體符號思想、《黃帝內經》的身體體認思想、《道德經》的王的身體規訓思想、《莊子》的身體映像思想、孔子的修身與士的身體規訓思想、孟子的身體認同思想、荀子的身體統制思想、管子的身體治理思想、韓非子的威儀身體思想、墨子的身體生產思想、《春秋繁露》的天的身體敘事、《淮南子》的道的身體敘事、《論衡》的氣的身體敘事、《抱樸子》的仙的身體敘事、《金剛經》的相的身體敘事、《壇經》的身體世俗化思想、朱熹的身體道德化思想、王陽明的身體踐形化思想、李贄的身體自由化思想和王夫之的身體民主化思想等。其中,認知和理解天的身體敘事、修身、身體治理和精神化身體思想,對開展中共黨史研究尤其重要。
在古代,中國人常常把宇宙當作大身體,把身體當作小宇宙。如董仲舒表示:“天地之符,陰陽之副,常設于身。身猶天也,數與之相參,故命與之相連也。天以終歲之數,成人之身,故小節三百六十六,副日數也;大節十二分,副月數也;內有五臟,副五行數也;外有四肢,副四時數也;乍視乍瞑,副晝夜也;乍剛乍柔,副冬夏也;乍哀乍樂,副陰陽也;心有計慮,副度數也;行有倫理,副天地也。此皆暗膚著身,與人俱生。比而偶之弇合,于其可數也,副數;不可數者,副類,皆當同而副天,一也。是故陳其有形,以著其無形者;拘其可數,以著其不可數者。以此言道之亦以類相應,猶其形也,以數相中也。”在中共黨史中,常見革命先烈把祖國的大好山河比作人身的一部分,以喚起人們的熱愛和珍惜。如方志敏說:“以言氣候,中國處于溫帶,不十分熱,也不十分冷,好像我們母親的體溫,不高不低,最適宜于孩兒們的偎依。以言國土,中國土地廣大,縱橫萬數千里,好像我們的母親是一個身體魁大、胸寬背闊的婦人,不像日本姑娘那樣苗條瘦小。中國許多有名的崇山大嶺,長江巨河,以及大小湖泊,豈不象征著我們母親豐滿堅實的肥膚上之健美的肉紋和肉窩?中國土地的生產力是無限的;地底蘊藏著未開發的寶藏也是無限的;廢置而未曾利用起來的天然力,更是無限的,這又豈不象征著我們的母親,保有著無窮的乳汁,無窮的力量,以養育她四萬萬的孩兒……美麗的母親,可愛的母親,只因你受著人家的壓榨和剝削,弄成貧窮已極;不但不能買一件新的好看的衣服,把你自己裝飾起來;甚至不能買塊香皂將你全身洗擦洗擦,以致現出怪難看的一種憔悴襤褸和污穢不潔的形容來!啊!我們的母親太可憐了,一個天生的麗人,現在卻變成叫化的婆子!站在歐洲、美洲各位華貴的太太面前,固然是深愧不如,就是站在那日本小姑娘面前,也自慚形穢得很呢!”在這里,祖國的大好河山,就是母親的身體。為了母親的身體不受帝國主義的壓榨和剝削,就必須起來斗爭。這是中國共產黨的初心使命的鮮明反映。從這點來說,中國古代天的身體敘事,可以更好地理解早期中國共產黨人相關論述背后的思想內涵。
中國古代的修身思想非常普遍。無論是儒家、法家,還是道家,墨家,都主張“修身為本”。如老子說:“修之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家,其德乃余。修之于鄉,其德乃長。 修之于邦,其德乃豐。 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 故以身觀身,以家觀家,以鄉觀鄉,以邦觀邦,以天下觀天下。”《大學》云:“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在這種文化傳統中成長起來的中國共產黨人自然十分重視黨性修養和鍛煉。在這方面,周恩來無疑是其中的典范。1943年3月,他在重慶整風學習中,自訂了《我的修養要則》,包括:“一、加緊學習,抓住中心,寧精勿雜,寧專勿多。二、努力工作,要有計劃,有重點,有條理。……七、健全自己身體,保持合理的規律生活,這是自我修養的物質基礎。”無論是在革命戰爭年代,還是在和平建設時期,中共均要求黨員干部加強黨性修養和黨性鍛煉。從這點來說,中國古代的修身思想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早期中國共產黨人的思想和行為。
身體治理也是中國古代身體思想的重要內容。早在先秦時期,管子指出:“有身不治,奚待于人?有人不治,奚待于家?有家不治,奚待于鄉?有鄉不治,奚待于國?有國不治,奚待于天下?天下者,國之本也;國者,鄉之本也;鄉者,家之本也;家者,人之本也;人者,身之本也;身者,治之本也。故上不好本事,則末產不禁;末產不禁,則民緩于時事而輕地利;輕地利而求田野之辟、倉廩之實,不可得也。”這種以“身體”為圓點向外拓展的治理模式,可以拓寬中共鄉村治理史的研究視野。
精神化身體思想是中國獨有的身體思想。在中國古代,不但“仁”、“義”、“四心”(惻隱之心、羞惡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赤子之心”、“天理”和“良知”等是精神化的身體,而且它們都是踐形的。如孟子所說:“君子所性,雖大行不加焉,雖窮居不損焉,分定故也。君子所性,仁、義、禮、智根于心,其生色也睟然,見于面,盎于背,施于四體,四體不言而喻。”也就是說,要將“根于心”的仁、義、禮、智等精神價值切實付諸具體實踐。質之中共黨史研究,無數革命先烈為了主義和真理,舍生忘死,慷慨赴義。埃德加·斯諾曾說:“不論你對紅軍有什么看法,對他們的政治立場有什么看法(在這方面有很多辯論的余地!),但是不能不承認他們的長征是軍事史上最偉大的業績之一。”“紅軍的西北長征,無疑是一場戰略撤退,但不能說是潰退,因為紅軍終于到達了目的地,其核心力量仍完整無損,其軍心士氣和政治意志的堅強顯然一如往昔。共產黨人認為,而且顯然也這么相信,他們是在向抗日前線進軍,而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心理因素。這幫助他們把原來可能是軍心渙散的潰退變成一場精神抖擻的勝利進軍。”“精神抖擻的勝利進軍”是指紅軍的長征,也是紅軍戰士精神化身體的體現。因此,研究中國革命、建設和改革中的“精神化身體”,可以使中共黨史研究更加豐富多彩,更能彰顯革命意志和革命精神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人民歷經艱辛取得各項偉大成就中的重要作用。
從特定角度來說,中國共產黨人是由中國傳統文化哺育而成長起來的,故要真正理解他們的精神世界和話語表述,離不開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深入理解和掌握。因此,中國古代身體思想對于深化中共黨史研究大有裨益。
綜上所述,借鑒使用馬克思主義的身體觀、西方身體思想及中國古代身體思想,將開拓中共黨史研究的空間,以及提高它的研究深度。當然,上述身體思想的采用,是為了幫助研究者更好地理解中共黨史,而不是理論先行,就理論談理論,故而必須以廣泛占有史料和深入理解中國共產黨歷史發展的主題主線為基礎,否則的話,只能淪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此外,在借助上述身體思想來研究中共黨史時,必須充分理解消化各種理論的內涵和外延,始終堅持以馬克思主義的身體觀為指導,批判性地借鑒其他流派的理論方法,唯有如此,才能保持正確的研究方向。
四、中共黨史研究的困境與身體范式的介入和突破
改革開放以來,關于中共黨史研究的困境,學術界的討論一直沒有停止過。關志綱認為傳統的實證主義史學觀是導致中共黨史研究陷于困境的主要根源,具體表現為四個方面:第一,“片面強調中共黨史學科的獨立性,忽視中共黨史學與其他社會科學的有機聯系”;第二,“過分倚重史料和具體史實的考據,缺少對歷史現象及過程的宏觀考察和思辨分析”;第三,“要求人們以對待自然的態度來對待歷史,忽視研究者創造性思維的發揮”;第四,“過分熱衷政治問題的研究,忽視拓寬中共黨史研究的領域”。應該指出的是,第二、第三兩點是整個史學研究中普遍存在的問題,而第一、第四則是特別針對中共黨史研究而指出的。另有一些學者則認為,“注解”式研究是中共黨史研究陷入困境的重要原因,“絕大多數結論不是來源于作者個人的分析,而是采擷于某人講話、某項決議、某次會議”,或者“以權威論述或權威文件為指導,有選擇地剪裁史料,來論證某種權威性論述,對復雜的歷史進程作簡化的‘必然性解釋”。正是這些困境的存在,影響了中共黨史研究的縱向深入和橫向拓展。有鑒于此,黨史學界普遍希望引入新的研究范式,以彌補既有范式的不足。
革命范式和現代化范式是中共黨史研究較早采用的,也在一定時期內取得了許多成果。高華認為兩者皆有不足,應該在對其進行調整的基礎上,并存使用。他說:“如果對‘宏大敘述作出一些結構性的調整,‘革命敘事仍有其重要意義,它表達了左翼革命主義的世界觀,為人們認識這個紛繁而多元的世界及其來源,提供了一個不可取代的視角;增強‘現代化敘事的本土性,也會有助于發現中國經驗的豐富性和復雜性。所以這兩種敘述方式是可以互相補充的,并不存在誰是誰非的選擇的問題。開放的、兼容并蓄的態度可以把不同的認識框架置放在一個平臺上,為敘述者提供更廣闊的選擇空間。”在此基礎上,沈傳亮認為還要加上“后現代范式”。他說:“20世紀80年代末傳入中國的后現代主義思潮為中共歷史研究提供了這一新范式。后現代主義是針對現代化帶來的一系列弊端而出現的一種哲學思潮,是對現代主義的反省和批判。后現代提倡拋棄整體性、統一性,主張去中心、非同一、多元化,具有很強的顛覆性和破壞性。但它所提倡的注重邊緣,注重非主流,注重歷史的碎片,注重官方所不看好的歷史細節等觀點為中共歷史研究開辟了一個新領域。”李金錚也認為應改進傳統的革命范式,并引入新的理論與方法。他說:“在所有的方法轉換中,最應強調的是改進上述傳統革命范式下的簡單思維模式,并將此作為今后中共革命史研究的首要目標。簡單地說,就是在回歸實事求是基本精神的同時,應進一步尋求新的研究視角,注入新的理論與方法。……從國家與社會的關系即國家政權與民間社會雙重互動角度研究中共革命史,是一個值得注意的新的切入點和突破點。”
上述范式的變革,雖然可以創新中共黨史研究的視角和拓寬其范圍,但還存在一些不足。無論是“革命范式”“新革命范式”,還是“現代化范式”“后現代范式”,都是從某一視角來闡釋或實證中國共產黨歷史的發生、發展及其規律,不能整體地、系統地、綜合地反映中共黨史的多重面相。基于此,有必要在上述范式的基礎上,再引入身體范式。正如布萊恩·特納所言:“在這個肉體社會中,我們主要的政治與道德問題都是以人類身體為渠道表現出來的。因此,在一個技術迅速擴展的社會中,人的身體體現的社會、經濟和法律地位方面的這些宏觀變化產生的后果是,人類身體已成為許多社會科學與人文學科研究的焦點。”“身體”已經成為中國歷史和社會最重要的鏡像。無論是生產、生活,還是交往、發展,都離不開“身體”的展示與體認。中共黨史上的婦女問題、老年人問題、人口問題、土地問題、擴紅問題、革命戰爭問題和紀律問題等,都離不開身體技術的應用、身體秩序的確立、身體生產的統籌、身體規制的建構和身體情感的認同等。從這一點來說,身體范式已成為中共黨史研究新的切入點和突破口。
具體而言,身體范式有助于更好地發揮中共黨史研究中的學術功能、政治功能和傳承功能,推動中共黨史研究走向更加成熟的軌道。
首先,身體范式可以增強中共黨史研究的學術功能。身體范式作為一種新興范式,被廣泛應用于社會科學和人文科學研究中,產生了身體社會學、身體政治學、身體哲學、身體美學、身體史學和身體人類學等新興學科。綜合運用這些學科的理論方法,來研究中共黨史,可以有助于開拓研究視野。通過身體范式,來重新審視中國革命、建設和改革的內在發展脈絡,可以對中共黨史上的許多問題,如婦女解放問題、土改問題、戰爭勝敗問題、社會自殺問題、養老問題、服裝休閑問題和貧窮問題等,作出新的學術性解釋;可以對中共黨史中的機制建構與情感認同進行新的理論闡釋;可以從身體的形態、映像、技術、規訓、生產和統轄來觀照中國現當代的社會結構及其變遷。總之,中共黨史研究的學術功能,隨著身體范式的介入,會越來越凸顯。
其次,身體范式可以增強中共黨史研究的政治功能。身體范式下的中共鄉村身體治理、中共各個時期對黨員干部的身體規訓和鍛造無產階級先鋒隊的身體及社會主義新人等,對當代都具有重大的理論價值和實踐價值。例如,針對當前一些領導干部脫離群眾,放縱個人欲望,沉迷于個人享受,可以通過《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和各個時期中共黨員干部身體規訓的經驗、方法來進行規訓。同樣,中共各個時期“新人”身體的塑造,可以用來指導當前黨員干部的思想建設、組織建設、作風建設和紀律建設。如滿永所指出:“身體可成為思想變革的依靠,任何作用于思想的政治措施都要借助身體來完成。反之,思想再造又可為外在行為革命化創造條件,成為人的革命化的內在驅動力。”從這一點來說,中共黨史研究中的身體范式,可以更好地發揮資政育人的政治功能。
最后,身體范式可以增強中共黨史研究的傳承功能。習近平指出:“新中國是無數革命先烈用鮮血和生命鑄就的。要深刻認識紅色政權來之不易,新中國來之不易,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來之不易。西路軍不畏艱險、浴血奮戰的英雄主義氣概,為黨為人民英勇獻身的精神,同長征精神一脈相承,是中國共產黨紅色基因和中華民族寶貴精神財富的重要組成部分。我們要講好黨的故事,講好紅軍的故事,講好西路軍的故事,把紅色基因傳承好。”這里的“鮮血”“生命”“獻身”和“精神”,無不揭示“身體”在建立新中國、開創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等黨領導的偉大實踐中的重要作用。沒有“身體”的奉獻,就沒有紅色基因,就沒有新中國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因此,傳承紅色基因,就要堅定理想信念,發揚獻身精神。正如習近平2019年9月在河南考察時所指出的:“黨員、干部要多學黨史、新中國史,自覺接受紅色傳統教育,常學常新,不斷感悟,鞏固和升華理想信念。革命博物館、紀念館、黨史館、烈士陵園等是黨和國家紅色基因庫。要講好黨的故事、革命的故事、根據地的故事、英雄和烈士的故事,加強革命傳統教育、愛國主義教育、青少年思想道德教育,把紅色基因傳承好,確保紅色江山永不變色。”
綜上所述,在已有研究范式的基礎上,將身體范式引入中共黨史研究當中,有助于豐富中共黨史研究,并增強其學術功能、政治功能和傳承功能。當然,身體范式與其他范式一樣,必須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以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為方法論。離開馬克思主義的指導地位和中國特色的立足點,身體范式和其他范式無論多么新穎和重要,都無法正確引領中共黨史研究的發展方向。如沈傳亮所說:“運用于中共歷史研究域中的范式必須有中國特色,不能拿來西方的理論模式直接用于中共歷史研究,用西方理論模式的‘鞋子套中共歷史研究的‘腳。要經過創造性的轉換,使敘事方式中國化,適合中國的國情和中共的黨情。”
應該指出的是,身體范式作為新興的研究范式,運用在中共黨史研究中還有許多不成熟和不完善的地方。如對“身體”概念的界定,還需進一步探討;運用身體社會學、身體政治學、身體史學、身體美學和身體哲學等學科綜合研究中共黨史,還需進一步發揮;從精神性的身體來分析中共革命、建設和改革成功的必然,而忽視身體自然性,不能展示身體的多重面相;“以現象學的方式闡述人們對于世界的實際體驗,忽視了身體差異的重要性,也未能重視結構有時如何形塑了我們的身體傾向;對于身體的治理確立為破解社會行動得以發生的外部環境的關鍵,有抬高身體地位和作用之嫌”。因此,必須繼續完善和創新身體范式,才能更好地運用到中共黨史研究中。
[伍小濤,歷史學博士,中共貴州省委黨校社會學教研部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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