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星宇
內容摘要:新時期以來,諸多翻譯文學借助改革開放的契機在中國文壇迅猛發展。日本翻譯文學在作品數量、題材系統化與全面化、翻譯家隊伍組成等方面展現出輝煌成就,呈現出改革開放后日本翻譯文學“日文化句式弱化”、直譯與意譯相融的特質,彰顯了翻譯與研究具有相輔相承的重要意義。但通過研究發現,日本翻譯文學在表現出獨特性和成就之外,也相繼出現了文學意蘊淺表、追求市場效益明顯、本土閱讀視角隱匿的問題。
關鍵詞:日本文學 翻譯 改革開放
改革開放以后,中國社會、經濟、文化事業進入到飛速發展繁榮期。日本文學翻譯在中國文壇與外國文學翻譯一樣,進入到高速發展的黃金階段。人們擺脫了多年的文化束縛,對外部事物的求知欲與探索欲空前高漲,但單一的創作手法、樣板化人物塑造、模式化創作思想已不能適應改革開放后中國文壇的迫切需要,改革開放不久的中國文壇隨即出現“書荒技乏”的問題。故此,翻譯文學在國內具有浩大的受眾市場。這對共同受東亞文化影響下的日本翻譯文學提供了百年難得的機遇。
一.改革開放后日本翻譯文學的繁榮盛景
(一)日本翻譯文學譯本數量激增
八十到九十年代,日本翻譯文學在中國文壇的成就奪目輝煌,文學大環境促使翻譯學家傾注更多心血進行翻譯,使日本翻譯文學的數量在短時期內出現了激增現象。改革開放后,日本翻譯文學重新找到自我發展空間,翻譯重心逐漸向名家名作和流行作品偏移,出版形式也由單本向文化集方向演變,印刷質量與裝幀質量均有顯著提高。這些變化深受讀者喜愛,從而擴寬了市場,助推日本翻譯文學數量的激增。
在名家名作方面,以葉渭渠等主編的《川端康成文集》、《三島由紀夫文學系列》、《大江健三郎作品》等為先鋒,帶動了整個日本翻譯文學的繼續發展與繁榮。在流行作家作品的翻譯方面,以林少華翻譯的《樹上春樹作品系列》,文化藝術出版社出版的《渡邊淳一作品》和推理懸疑小說以及夏目漱石、森鷗外、佐藤春夫、芥川龍之介等近現代作家的作品為翻譯熱點,深受讀者歡迎。從翻譯數量看,改革開放至新世紀的日本翻譯文學作品占整個二十世紀全部譯本總量的三分之二,呈現出約一千四百萬余冊的數量,這在我國翻譯文學史中所占有的地位不可小覷。同時,與其他較為重要的文學大國相比較,如前蘇聯、俄國、美國、法國、英國等相比較,日本翻譯文學譯本約四百二十余種,數量也比較可觀。
(二)翻譯選題系統化、全面化
改革開放后的日本翻譯文學在選題方面的系統性和全面性是前所未有的。從古典文學到當代文學的最新作品,都在選題的視野范圍內。在古典文學翻譯出版方面,這一時期成績最大。許多日本古典名著,由于受到六十年代客觀環境的影響,早在五十到六十年代就被列入出版計劃,有的已經譯畢,而一直到了八十年代以后才得以出版。如豐子愷譯《源氏物語》、《落洼物語》,楊烈譯《萬葉集》、《古今和歌集》,周作人等譯《平家物語》,錢稻孫譯近松門左衛門的戲劇作品和井原西鶴的小說皆是如此。
日本古典文學譯本大部分是由我國最權威的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編輯出版的。基本都是由經驗豐富、高水平的日本文學翻譯家承擔翻譯任務,這些譯本在長時間內難以被逾越。明治維新以后的近現代文學的翻譯,此時期也有巨大收獲。以前沒有譯本的重要作家作品也出現了譯本,以前曾有譯本的作品又有新的譯本。日本近現代文家名家,如夏目漱石、志賀直哉、有島武郎、谷崎潤一郎、芥川龍之介、川端康成、大江健三郎、安部公房等作家的作品大都有了系統全面的翻譯。特別是他們重要的作品,幾乎無遺漏的全部有了譯本。
(三)老中青結合的翻譯作家團體
此時期,在日本文學翻譯界,活躍著一批老中青相結合的翻譯作家隊伍。部分八十年代前已逝世的老翻譯家如豐子愷、錢稻孫、周作人、尤炳圻等,其遺譯在八十年代后得以出版。三十到四十年代就已經成名仍健在的老翻譯家,如樓適夷、林林、葛祖蘭、韓侍桁等,在八十年代仍有高水平的譯作問世。五十到七十年代走上藝壇的翻譯家如劉振瀛、李芒、文潔若、葉渭渠、唐月梅等,他們是新時期日本文學藝壇的中堅力量。李芒在和歌俳句的譯介方面,文潔若擅長翻譯日本名家名作,葉渭渠、唐月梅專注譯介三島由紀夫、川端康成、大江健三郎等作品。八十年代后的翻譯家成為翻譯界的中流砥柱。日本古典文學領域以楊烈、李樹果、申非等為代表;日本散文領域以陳德文為代表;典型代表作家如石川達三、松本清張等以金中為代表。除此之外,林少華翻譯的村上春樹的小說,李正倫翻譯的電影文學劇本,于雷、林懷秋、金福、鄭民欽、柯毅文、吳樹文、柯森耀、包容等翻譯的一系列近現代名著,都是日本文學翻譯中的佳作或名作,在讀者中有著廣泛的影響。
二.改革開放后日本翻譯文學的特質
(一)日漢翻譯規范化
從中國近現代以來,經過翻譯家們的不斷探索與實踐,改革開放后的日本翻譯文學在語言表述、語體構成、譯介技巧等技術層面問題已基本改善。大量日漢、漢日語言工具書的出現,使日漢翻譯在語言層面逐步趨于規范。雖然經驗豐富的譯者均有著獨特風格和特征,但現代漢語早已定型并成熟,諸多杰出的翻譯作品一定是遵循現代漢語句法和用詞規范的譯文。許多中青年一代的翻譯家在譯介作品時,已經避免之前出現的文白雜糅、日文化句式等問題。例如,周作人與陳德文對永井荷風的《晴日木屐》中一段文字的譯介,便能看出日文化句式減弱的變化。周作人曾譯:“我與現社會相接觸,常見強者之極其橫暴而感動義憤的時候,想起這無告的色彩之美,因了潛存的哀訴的旋律而將暗黑的過去再現出來。”[1]陳德文譯為:“我怎能忘記這底里蘊含的悲哀和無奈的色調。我接觸現代社會,常見強者極為橫暴而甚感義憤,這時便翻然想起,如果說憑著這種無奈的色彩美中潛藏的哀怨的旋律再現著黑暗的過去。”[2]從對比中可以看出,周作人譯介有文言痕跡,帶有日文化句式澀味的特點,但對原文的理解卻十分確切。陳德文的譯介從現代漢語角度分析是流暢的,只是句法關系上有時會有錯亂現象,但已經隱匿了日文化句式的痕跡。
(二)直譯與意譯呈現融合趨勢
改革開放后,翻譯界受到經濟、文化互通的影響,日本翻譯文學的諸多譯者根據文化、語言習俗的不同進行意譯,“譯者要做到的不單單是將日本文學作品中的原文意思翻譯出來,同時還需要盡可能完美地展現原文意境和作者的思想感情,讓讀者能夠深刻地感受到文化氛圍、豐富思想,而不是毫無感情的翻譯作品”。[3]以此才能方便目標語言讀者的理解。如周作人對夏目漱石、芥川龍之介的譯介;葉渭渠、唐月梅對川端康成的譯介等。
直譯與意譯的互滲方法具有獨特性,譯介者為表達作品的意境和內蘊的同時,還要遵循現代漢語的規范和要求,使翻譯效果更佳。所以,此時期的直譯與意譯區分愈來愈模糊,譯介者找到了用標準現代漢語真實再現原文的途徑和方法,直譯與意譯的互滲現象也成為翻譯史上的一大進步。例如,劉振瀛譯夏目漱石的《我是貓》,其譯文生動瀟灑,準確傳神,可以說是直譯與意譯互滲的典型。《我是貓》開篇原文是:“吾輩は貓である。名前はまだない。”[4]劉振瀛譯為:“我是只貓兒。要說名字嘛,至今還沒有。”此句翻譯固然平淡無奇,但卻暗含著譯介者對作品內涵的深刻體悟。“我是只貓兒”,著重凸顯“只”的含義,表明貓與人類不同,流露出自負的氣勢。而“兒”則試圖表現出原文的詼諧與風趣。“要說名字嘛,至今還沒有”中的“嘛”字表明了停頓和猶疑的態度,其原因在于貓因為沒有名字而深感自卑且散發出貪婪的意味。劉振瀛的翻譯營造出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感覺,言已盡而意無窮,僅用寥寥數語便傳達出原文微妙的言外之意,這種互滲的方法營造出見微知著的藝術效果。
(三)翻譯與研究相輔相承
我國日本文學史的介紹和研究在1972年中日邦交正常化后穩重起步。初始是譯介日本學者的日本文學史著作,如齊干翻譯吉田精一的《日本現代文學史》,彰顯出材料精煉,觀點明確的特點,在日本國內研究界有很大影響;佩珊翻譯西鄉信綱的《日本文學史——日本文學的傳統和創造》,緊扣日本社會歷史的實際,不從僵化的教條出發,表現了日本社會各階級力量的變化對文學史的影響,顯示出獨特的學術價值。
從改革開放到新世紀初,國內譯介出版日本文學史及其相關著作約十余種,加之國內學者個人編撰的相關文學史著作,共計近三十種。二十世紀八十到九十年代有關報刊發表的日本文學方面的評論、研究、報告和賞析的成果,每年都有近百余篇。例如專門刊發日本文學的刊物《日本文學》、《日語學習與研究》,還有許多在研究界具有很大影響力的學術期刊刊發相關成果,如《外國文學評論》、《國外文學》、《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外國文學研究》等。還有一些高校學報,如《北京大學學報》、《吉林大學學報》、《東北師大學報》等,經常刊發日本文學研究及中日比較文學研究方面的論文。在日本文學專題研究和作家作品評論方面也取得了不少成果。老一輩翻譯家李芒的《投石集——日本文學古今談》,除了其學術價值外,也體現了我國日本文學研究與評論從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的歷程及特點,都是富有學術開創性的力作。
三.改革開放后日本翻譯文學的局限
(一)文學作品意蘊淺表化
改革開放后的日本翻譯文學隊伍雖然日顯龐大,但譯介者的素質卻良莠不齊,且大部分為日語專業出身,自身現代漢語修養、中國文學修養略顯不足,缺乏對中文的審美力和感知力,造成改革開放后日本翻譯文學界出現文學意蘊淺表化的現象。例如,諸多翻譯者譯介夏目漱石的《我是貓》,便不如劉振瀛般生動傳神,韻味十足。作品開頭一句“我是貓,沒有名字”。從現代漢語角度分析此句非常簡單,但諸多翻譯家的譯介卻各有不同。尤炳圻、胡雪譯“我是貓,名字還沒有”。字面意思翻譯的恰到好處,非常精準,但是卻沒有韻味,比較生硬呆板。于雷譯“咱家是貓,名字嘛……還沒有”。譯介背后流露出些許韻味,但卻蓄意的插入省略號,意旨加強貓與人不同而產生的驕傲感以及因無名而產生的羞赧之意。盡管如此,故意加入原文沒有的元素也不能掩蓋文學意蘊淺淡的問題。再如樓適夷重譯的《天平之甍》,這部小說根據唐代鑒真和尚東渡日本的歷史事件進行創作,敘述了鑒真東渡日本的真實情況。將鑒真不畏困難與風險,終取得正果抵達日本的精神展現出來。并著重敘述鑒真抵達日本后弘揚佛法,將中國文化傳入日本,在建筑、藥學、文學、藝術學等方面為日本做出巨大貢獻。這部小說基本上尊重歷史史實,譯介者遵循史實進行譯介,但翻譯時對人物的性格及心理復雜的表現不夠,從而略顯韻味不足。
(二)市場效益追求突出化
九十年代,以往如火如荼的“日本文學熱”總體上已經降溫。但部分日本作家作品的翻譯出版依舊連續不斷,最突出的是葉渭渠主編翻譯四套川端康成作品叢書。川端康成譯介作品的譯本規模、出版頻次在二十世紀我國日本翻譯文學史上也是空前的。由于中國的改革開放和中日建交的影響,國內讀者對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持有崇敬乃至崇拜心理,且川端康成作品帶有典型的日本民族風格,其成為此時期文學研究的最大熱點之一,所以川端康成的譯介作品在國內具有巨大的市場空間。
九十年代后,尤其是進入商業化、市場化運作的時代,諸如對川端康成作品的譯介,多以追求市場效益為目標,由于譯本的數量猛增,從選題到譯文都缺乏了精品意識,許多譯介者片面追求可讀性,翻譯出版了若干略帶瑕疵和缺乏經典性的作品。從根本上說,川端康成的作品大部分是屬于純文學范疇的,日本的純文學與大眾文學不同,缺乏通俗性與大眾性,其閱讀范圍相對狹窄。對我國閱讀者來說,其作品在純文學中也較為晦澀。但譯介者在翻譯過程中加強對川端康成作品情節淡化,使故事本身非常簡單,將單純封閉、缺乏復雜社會背景和性格的人物置于作品之中。因此,讀者閱讀時從未有高山仰止的崇高感,加之中國市場效益的催化,使“日本翻譯文學熱”在九十年代也仍未退潮。
(三)本土閱讀視角隱匿化
改革開放后,國內文學作品多推崇傷痕、反思、改革、尋根等文學創作類型。即使到九十年代,讀者閱讀視角也聚焦于表現日常生活的“新寫實小說”、強調體驗性的“新體驗小說”,暴露人性丑惡的“新都市小說”等,國內文壇作家大肆描繪性愛、推理懸疑小說的作品仍處于探索階段,不能滿足國內讀者的愫求。因此,日本作家推崇的“情愛至上”和“懸疑推理”激發了國內讀者的閱讀興趣,“情愛小說”和“偵探小說”被大規模翻譯過來,導致國內讀者將閱讀視野向日本翻譯文學作品聚焦,使部分本土文學在讀者閱讀視野中逐漸進入隱匿化狀態。
我國翻譯的情愛小說代表作家作品包括原田康子的《挽歌》、大江賢次的《絕唱》以及渡邊淳一的系列小說。其中渡邊淳一的作品翻譯最多,影響較大。渡邊淳一的作品把追求性快樂作為生活的極致,作品的大部分寫中年人的悖德的性愛,并形成固定寫作模式。懸疑推理小說主要包括江戶川亂步的《女妖》、《少年偵探團》,橫溝正史的《三根頭發》、《怪獸男爵》,赤川次郎的《三色貓怪談》、《小偷物語》等。由于改革開放初期我國還未加入世界版權公約,因此出版選題不夠嚴謹,缺乏經驗的譯者翻譯性愛小說與推理小說以色情、暴力和極端主義吸引讀者,造成本土閱讀視角隱匿化的現象。但主題太過暴露而導致內蘊不足,甚至可能對讀者造成不良影響,因此也遭到許多研究者的抨擊、批判和駁斥。
改革開放為日本翻譯文學在開拓、優化選題方面提供契機,使其發生巨大變化。其不僅表現出日文化句式減弱的譯介特質,且直譯與意譯的區分也愈發模糊,兩者甚至出現融合趨勢。雖然暴露出文學作品意蘊淺表化、市場效益追求突出化、本土閱讀視角弱化等問題,但此時期日本文學的翻譯與研究可謂相輔相承,不僅推動提升翻譯文學質量的步伐,擴大在中國市場的發展空間,而且也對日本翻譯文學的繁榮與發展起到促進作用。
參考文獻
[1]王向遠.二十世紀中國的日本翻譯文學史[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303.
[2](日)永井荷風.永井荷風散文選.晴日木屐[M].陳德文譯.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1997:6.
[3]郭春暉.關于日本文學翻譯中異文化的傳達探討[J].文化創新比較研究,2022,6(04):49.
[4](日)夏目漱石.我是貓[M].劉振瀛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94:1.
項目資助:2021年度黑龍江省屬本科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專項資金項目《多元系統理論架構下二十世紀中后期中國的日本翻譯文學研究》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