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文章主要探討乾隆書畫鑒藏趣味表現在哪些方面。之所以選擇乾隆作為研究對象,是因為中國古代王朝經歷千年的發展,在清乾隆時期,內府的收藏數目達到巔峰,而乾隆作為當朝皇帝,其書畫鑒藏的趣味十分值得關注。文章整理乾隆臨摹作品的數量、臨摹對象的選擇,以及乾隆本人的一些評價,初步探尋乾隆書畫鑒藏的趣味所在,即在書法鑒藏上追求晉唐書風,在繪畫鑒藏上注重展現自身的文人氣質及關注繪畫的教育功能。
關鍵詞:乾隆;書畫鑒藏;鑒藏趣味
中圖分類號:K249.3;J29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3)11-0-04
0 引言
乾隆九年,由于內府中收藏的書畫作品太多,因此乾隆便命人編撰了《石渠寶笈》的初編,初編中囊括了他本人32歲到35歲的畫作。在初編完成40年后,乾隆皇帝又下令,讓王杰等人編纂《石渠寶笈》的續編,續編不計入初編中已經記載的書畫作品,續編中收錄的乾隆本人的書畫作品都是其83歲以前的大部分字畫。至嘉慶即位后二十一年,《石渠寶笈》三編的編撰也完成了,將乾隆和其他四位清代先帝的書帖都收錄了進去,其中也包括在初編和續編中沒有收錄的乾隆書畫作品。
《秘殿珠林》與《石渠寶笈》的整體情況相似,但只收錄宗教題材的書畫作品。在《秘殿珠林》(共三編)和《石渠寶笈》(共三編)中,共收錄乾隆書畫作品2161件,其中《石渠寶笈初編》收錄了151件,《石渠寶笈續編》收錄了1078件,《石渠寶笈三編》收錄了850件;《秘殿珠林》收錄的數量較少,《秘殿珠林初編》收錄了36件,《秘殿珠林續編》收錄了36件,《秘殿珠林三編》收錄了10件[1]。在這總計2161件作品中,乾隆的書畫作品總共可以分為兩類,第一類是臨摹和臨寫類,第二類是自己創作的作品,雖然這些作品中有一部分是乾隆朝詞臣的代筆之作,但即便是代筆之作,也需要乾隆本人同意后才能進行創作,依然能反映出乾隆本人的審美趣味。
1 書法直接或間接追求晉唐遺風
在《石渠寶笈》(共三編)和《秘殿珠林》(共三編)中,乾隆帝本人臨摹的作品大約占其總作品的三成,臨摹對象多選擇趙孟頫、董其昌、米芾、蘇軾、王羲之。其中臨摹趙孟頫的作品共42件,臨摹董其昌的作品共59件,臨摹米芾的作品共76件,臨摹蘇軾的作品共85件,臨摹次數最多的是王羲之的作品,共111件。
對趙孟頫書法作品的臨摹,筆者認為,這是乾隆帝本人對無法收集到自身喜愛的晉唐作品的一種妥協,是一種通過學習趙孟頫的書法來遠追晉唐書法的方式。眾所周知,趙孟頫的書法師承晉人,加之其存世作品較多,乾隆自然會選擇趙孟頫的作品進行臨摹。乾隆的詞臣梁詩正看到乾隆在三希堂的作品時也發出了感嘆:“仰瞻宸翰,筆意沖澹,直入晉人之室。”[2]雖然這樣的評價有夸張和奉承之意,但是毫無疑問,“直入晉人之室”是乾隆帝想得到的評價,也從側面說明了乾隆對晉人書法作品的偏好。得到王珣的《伯遠帖》時,乾隆發出了這樣的感嘆:“唐人真跡已不可多得,況晉人耶!內府所藏右軍快雪帖、大令中秋帖,皆希世之珍。今又得王珣此幅,蘭紙家風,信堪并美!幾余清賞,亦臨池一助也。御識。”[3]554對晉人書法作品表達了十足的贊美之情,認為不僅是能在清閑時欣賞的佳作,還是臨摹創作的一大助力,乾隆選擇趙孟頫的作品進行臨摹來遠追晉唐風格,本身也是對趙孟頫書風的認可與喜愛,將趙孟頫作為自己的模仿對象,以期實現追求晉唐書風的這種理想。
對董其昌作品的臨摹,一方面是因為康熙以學董其昌的書法風格,確立了他的文化“正統”的觀念,在當時的朝野中影響很大。雍正、乾隆這兩位帝王受康熙的影響,因此“董書”在三個朝代都有很大的發展。乾隆自幼接受嚴苛的皇家教育,對祖父的書畫造詣也相當推崇,所以他在當政時期的書法作品,必然帶有家族傳承的印記,對董其昌的書畫作品臨摹較多。另一方面,乾隆臨摹了許多董其昌臨摹的晉唐書法作品的內容,如《臨董其昌書晉唐人詩冊》《臨董其昌臨王羲之蘭亭詩序冊》《臨董其昌仿歐陽詢草書千文冊》等,都明確表達了想通過學習董其昌的書法作品來學習晉唐書風的理想。乾隆曾評價董其昌的書風:“董其昌書端莊雜流麗,蓋自顏碑中出,張長史所謂敘股屋漏之喻,香光得其三昧,故宜俯視文待詔。”[4]乾隆認為董其昌的書風端莊且流利,是從顏真卿的碑文中學習得到的。“董書初學平原,晚得山陰堂奧,故體兼遒婉。”[5]491董其昌的書法最初學習顏真卿的楷書《多寶塔碑》,后來又學習王羲之的《黃庭經》和鐘繇的《宣示表》。乾隆皇帝常有選擇地臨摹董其昌所存字畫,以其中臨摹晉、唐的書法作品為主。乾隆自己也主張臨摹晉、唐的書體,因此,董其昌的書法在宮里作為仿習對象,自然就成了他的目標,他希望能通過臨摹董其昌來學習晉、唐的書體。用《董其昌臨柳公權蘭亭詩序》與《乾隆帝行書臨董其昌仿柳公權書蘭亭詩卷》作為比較,不難看出,乾隆不是一味追求完全一致的模仿,更多的是對其神韻的模仿。乾隆本人對董其昌的書法有這樣的評價:“懷仁集字,東于規矩,董以神韻貫之,故超上乘。”[5]78董其昌的臨摹將神韻貫通其中,比懷仁精于規矩去模仿更加優秀,所以乾隆對董其昌書法的臨摹也更多追求神韻上的相似,即在模仿董其昌書法時去遠追董學習的晉唐書風,向他人學習晉唐書風的面貌,有助于提高自身對晉唐書風的理解能力。
對米芾和蘇軾的模仿,乾隆帝有明顯的取法之意。乾隆對米芾書法的評價為:“昔之評芾書者,曰超邁入神,曰沉著痛快,此冊殆兼有其美,余固以端莊流麗目之,《石渠寶笈》藏米書多矣,無出此右者。即以米書論,亦當推為后來居上,又豈效顰者所能仿佛哉。斯蓋有目共見,雖不署名,何傷?譬之珠玉在前,人皆知而寶之。珠玉固未嘗自銜其名耳。甲午仲秋御識。鈴寶二乾、隆。”[6]乾隆認為米芾的書法“端莊流麗”,而前代的書家多用“超邁入神”“沉著痛快”來評價米芾書風,乾隆以其自身的理解,對米芾的書法風格進行了取舍,去除了米芾書法中夸張奇麗的風格,轉而用更加端正平淡的表現方式來進行學習,以期追求其神似,以及“端莊流麗”的風格。而對蘇軾的模仿,與米芾具有共通之處,也許因為米芾和蘇軾存在師承關系,所以二者有共通之處。乾隆如此評價蘇軾的書法作品:“東坡此書務追險絕,未免貌怪,細體會之無一筆越晉唐人矩鑊也,故能流傳八百載。書云:事不師古以克永世,匪說攸聞。御臨并識。”[3]572乾隆認為蘇軾的書法追求險絕之風,書風呈現出怪異的相貌,但是乾隆認為蘇軾的作品沒有一筆超越出晉唐人風格的邊距,而乾隆對蘇軾作品的模仿,也呈現出端正流麗的風格,沒有學習蘇軾書法怪異的相貌。總而言之,乾隆對蘇軾與米芾的模仿,大多是追求神似,而不是追求形似。
而對王羲之作品的模仿,在楷書的臨摹上大多以王羲之的《樂毅論》為取法對象,乾隆喜好王羲之端正清雅、雄渾圓潤的風格。乾隆曾在《游目帖》中題跋道:“草法圓勁入神,如游龍夭矯,非鉤摹家所能彷佛。”[7]可見乾隆對王羲之筆法的推崇。在乾隆較為擅長的行書的學習中,乾隆共四次臨摹王羲之的《圣教序》,而后六次臨摹《蘭亭詩序》,其中近半數都是在重要節日臨摹的,足見乾隆對王羲之作品的推崇。臨摹次數最多的也是王羲之的作品,共有111件,對王羲之作品的臨寫不像對米芾、蘇軾等人的追求神似,對于王羲之的作品,乾隆帝更多是追求形似,比如《乾隆臨蘭亭詩序》,力求在字形上與王羲之本人的作品完全一致,追求字形的工整、風格的端莊。
總而言之,乾隆選擇趙孟頫、董其昌、米芾、蘇軾、王羲之作為主要的臨寫對象,其主要原因還是乾隆對晉唐書風的喜好,“趙董米蘇”四人的書風都取法自晉唐,乾隆自然是希望通過臨摹他們的作品從而遠追晉唐風尚。
2 繪畫作品表現出文人傾向與教育意義
乾隆的繪畫作品中以花鳥占多數,其次為山水、人物、佛像等,乾隆本人的繪畫水平不高,但不可否認的是,其繪畫創作體現出了乾隆個人的喜好。乾隆在作品中提款道:“憶余己酉歲偶習繪事,而獨愛寫花鳥,因博覽所載畫冊,如林椿、邊鸞、黃荃、徐熙諸名家得意之作,無不規模殆遍,然惟形肖,于氣韻何有?后乃悟大塊文章,即目可尋,正不在效顰前人也,于是出以己意,任筆所之,不拘于規矩法律,每于春淡風清之際,桃李盛開,或夏蔭濃深,秋英瀟灑,以至歲寒松柏,或薰蕋亞盆,稽古之暇,撫景興懷,抒情思而消永日,良可會心。”[3]701乾隆從19歲開始學畫,剛開始時臨摹宮中各種各樣名家之作,后來發現臨摹作品,外形能做到惟妙惟肖,可是得不到其內在氣韻,之后才理解要師法自然,借景抒情才能繪制出由心而發的作品。事實上,乾隆本人也是這樣做的。
乾隆在《仿李迪雞雛待飼圖卷》的題跋中寫道:“待飼摹李畫,吾心重念之。設如歉歲值,誰救小民饑。獨我誠深懼,諸臣愿共思。子輿舉稷語,應各慎攸司。偶詠宋人名流集藻畫冊中李迪《雞雛待飼圖》,惻然有懷于災壤饑民之無救也。因摹其畫,即用題迪畫韻成什,命泐石以示為父母之官。題李詩并書于左:雙雛如仰望,其母竟何之。未解率場啄,誰憐空腹饑。展圖一絜矩,觸目切深思。災壤民待哺,慎哉群有司。戊申仲秋上浣御筆。”[8]乾隆在偶然間看到李迪的《雞雛待飼圖》,心生憐憫之情,將嗷嗷待哺的雛雞形象仿繪了一番,而后題詩一首,勸誡所有大臣,在糧食歉收的年歲,更應愛民如子,做好“父母官”,寄寓了對民瘼待舒的殷切情感。乾隆的繪畫作品中常常表現出像這幅作品這樣的教育意義,以表達自己對國家、對百姓或者對后輩的教育之意。
乾隆帝注重畫家的文化修養,看重詩歌與繪畫的關系,特別是對文人的高潔品質和高雅藝術風格的表達,即乾隆所說的逸品。在乾隆仿繪的作品中,倪瓚的作品出現了很多次,仿繪了倪瓚的作品共20幅,特別是倪瓚的《獅子林圖》。他曾在乾隆三十七年長春園獅子林園建成之時,臨摹倪瓚的《獅子林圖》,并在題跋中指出:“真跡獅林弆石渠,不能移置以成書。因之數典吳中彼,再與傳神此日予。五百年前溯清閟,三千里外憶姑胥。云煙過眼夫何系,所系民情實懇如。壬午南巡再游獅子林,攜云林卷以往,因仿其景題詩裝弆吳中并書識倪卷。茲御園規構獅子林落成,復仿倪迂意成卷并題一律,藏之清閟閣。展圖靜對,獅林景象宛然如覿,而吳民親愛之忱尤恍遇心目間,余之繾情固在彼而不在此。獅子林八景并附
錄后。”[9]59-62
與此同時,乾隆帝沒有忘記自己的職責,他展開圖卷對景觀畫,雖然看到的是眼前的獅子林美景,但是心里卻裝著吳地民情,感慨自己在意的事情在吳地,而不是眼前這片獅子林,展現了一個愛民如子、勤政為民的明君形象。同時,作詩8首來描繪獅子林的前八景。乾隆帝共為倪瓚的《獅子林圖》及自己仿繪的作品作詩48首,除了描繪獅子林景色和贊賞倪瓚的繪畫水平之外,都表達了自己觀園賞畫的最終目的不是休閑游樂,而是將民間疾苦時刻記在心中,借景抒情,提醒自己時刻為民著想,表現了他身為帝王時時憂國憂民、體恤民情的情懷。例如,“獅林圖跡創云林,一卷精神直注今。卻以墨繩為肖筑,宛如粉本此重臨。煙容水態萬古調,楚尾吳頭千里心。瞻就爾時民意切,不忘方寸托清吟”[9]59-62。“上元前后有余閑,況復園中昭尺間。未可泛舟沿凍浦,己欣入畫對春山。盆梅幾朵吐芳意,檐雀一聲叩靜關。雅是云林習禪處,卻予繾念在民艱。”[9]59-62
乾隆帝對倪瓚繪畫的喜愛更多的是由于倪瓚本人的文人氣十分符合乾隆想要追求的文人形象,倪瓚在明末清初被視為一位風流倜儻的隱逸文人,受到世人的敬仰。乾隆帝也很欣賞倪瓚的風流倜儻,常在詩詞文章中稱他為“高士”。此外,倪瓚的水墨山水畫也被看作清麗脫俗的典范。王原祁、王鑒等清初山水名家,都以各種方式與倪瓚的作品有過接觸,并對他的繪畫風格有所借鑒。因其與清宮畫院的關系,他們從倪瓚那里學來的繪畫風格,也間接地影響了乾隆時期的宮廷山水畫。文官、院派畫家對倪瓚本人、倪瓚山水畫的推崇,不免對乾隆的審美情趣、繪畫風格產生了一定的影響。
乾隆對董其昌的繪畫作品也極為推崇,選擇很多董其昌的作品進行臨摹,特別是董其昌的《書畫合璧》冊,乾隆曾多次臨仿,同時題跋道:“元四大家非不規矩合度,然所謂山水畫耳。惟米、董以書掩畫,神意高超,從心不逾,乃所謂畫山水也。必知此而后可以仿米、董。”[5]144乾隆認為只有米、董這二人是以書入畫,作品充滿神韻,是真正的山水畫作品,要知道這一點,才能對米、董的作品進行仿繪。董其昌的很多作品被乾隆定位為逸品,即乾隆認為神韻最佳的作品,這類作品往往繪畫技巧不一定最高,但其傳神度一定是最佳的,乾隆帝所追求的文人氣質是最鮮明的。對于以文人畫為主的其他南宗繪畫,乾隆也較為欣賞,乾隆曾臨摹過很多南宗畫家的繪畫作品,比如《臨沈周風雨歸舟圖卷》《臨文徵明蘭花卷》《仿唐寅事茗圖卷》等作品,可以看出乾隆對文人繪畫的喜愛。
3 結語
乾隆的書法鑒藏興趣點在于對晉唐風格書法作品的追求,乾隆通過直接臨摹晉唐人作品以及其他學習晉唐人書法風格的名家作品,不難看出乾隆對晉唐書風的喜好,多選趙孟頫、董其昌、米芾、蘇軾這四人的作品作為取法對象,首先是對此四人書風的欣賞與認可,其次是為了學習其內在的晉唐書風。在繪畫作品方面,乾隆選擇文人畫為主的南宗畫家的繪畫作品作為主要的臨摹對象,是因為乾隆喜愛文人畫的氣韻,以及對文人身份的向往。除此之外,乾隆在繪畫仿繪時也沒有忘記自己君王的身份,多次在繪畫作品中表達自己勤政為民、愛民如子的情感,格外注重繪畫作品的教育意義,以及對自身明君形象的塑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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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支森立(1998—),男,江蘇鎮江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藝術品鑒藏與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