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悅 張橋云



摘要:在新發展階段,積極建設區域金融中心成為地方政府促進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重要抓手,并導致中心城市發展對金融資源配置空間格局的影響日益增強。運用拓展的新經濟地理學“中心地”模型分析表明,區域金融中心建設會形成中心城市對外圍城市金融資源的虹吸效應,而城市間距離的增加和多中心布局可以弱化這種虹吸效應。選取12個單中心省域和6個雙(多)中心省域,以2006—2019年為樣本期間的分析發現:在單中心省域,中心城市金融集聚水平的提高對外圍城市中小銀行分支機構增長具有顯著的負向影響,這種負向影響隨外圍城市與中心
城市的
距離增大而減弱;在雙(多)中心省域,中心城市之間的交互作用(相互競爭)弱化了單個中心城市金融集聚對外圍城市中小銀行分支機構增長的負向影響;上述影響在地級市層面和縣級市層面、對于不同類型的中小銀行均存在,具有廣泛性和普遍性。目前,多數省域的金融中心建設采取單中心模式,少數采取多中心模式。有條件的省域應適時采取多中心模式或構建多層次的金融中心體系,同時也要重視和激勵外圍城市的金融發展及其從業人員效用水平的提高。
關鍵詞:
區域金融中心;中小銀行分支機構;“中心地”模型;虹吸效應;金融集聚
中圖分類號:F061.5;F832;F129.9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674-8131(2023)02-0079-17
一、引言
目前,中心城市和城市群正在成為承載各種發展要素的主要空間形式,中心城市的布局與發展將對資源和要素的空間配置格局產生重要影響。金融是現代經濟的核心,并具有資源配置功能,是引導要素流通的關鍵性因素,因而金融中心城市的建設對資源配置的影響尤為突出。在各地區的經濟發展實踐中,歷來重視金融工作,積極營造金融發展區位優勢,發展本地金融乃至建設區域金融中心一直是地方政府促進經濟發展的重要抓手(洪正 等,2017)[1]。建設區域金融中心,無疑會加速本地區金融資源的自然集聚過程(孫國茂 等,2013)[2],避免金融產業整體的低水平均齊化發展(俞穎 等,2017)[3],降低本地金融資源向發達地區的耗散(謝漾 等,2022)[4],進而增強區域的整體金融競爭力。然而,金融資源向金融中心的集聚可能對非中心城市的金融發展產生抑制作用,金融資源的過度集聚也會阻礙金融效率的進一步提升。因而,有必要從整體發展的角度探討怎樣的區域金融中心布局是最有效率的。
雖然,隨著區域金融中心規模和層級的不斷提升,其資金配置效率提高對中心及其外圍地區的實體經濟效率提升是有利的(江艇 等,2018)[5],但區域金融中心輸出的金融服務更多的是有利于提升國有企業、大型企業以及達到一定年齡的企業的生產效率(Klagge et al,2005;陶鋒 等,2017)[6-7],而依賴于“軟信息”(soft information)的中小企業則更親近與其規模相對應且地理鄰近的中小金融機構(Stein,2002;Degryse et al,2005;林毅夫 等,2005;Papi et al,2015)[8-11]。2021年,銀保監會在《關于2021年進一步推動小微企業金融服務高質量發展的通知》中強調,地方性法人銀行應“把握‘地緣、親緣、人緣的軟信息優勢,完善網點布局”,可見中小銀行分支機構的合理布局具有重要意義。因此,從中小銀行分支機構布局的角度來探究區域金融中心建設對金融資源空間配置的影響,有助于進一步深入認識區域金融中心發展的積極功效與負面影響,進而為更好發揮區域金融中心推動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促進金融業高質量發展、服務實體經濟行穩致遠等作用提供政策啟示。
國外關于金融空間結構的研究主要基于產業空間經濟學和城市網絡理論。一方面,克魯格曼的“中心—外圍”兩區域模型(Krugman,1991)以及Fujita等(1999)、Tabuchi和 Thisse(2011)的“中心地”模型[12-14],采用規范的經濟學方法刻畫了在集聚與分散兩種力量作用下產業空間結構演變的動態均衡過程。另一方面,Martin(1999)和Sassen(2005)等對城市體系中要素流空間網絡關系的研究[15-16],突出了信息化時代金融中心城市作為資本運動門戶和關鍵節點的作用,也引發了Klagge等(2005)、Karen等(2020)對通過地方金融市場解決非中心地區“融資缺口”(financial gap)問題的關注[6][17]。Wójcik和Macdonald-Korth(2015)的研究發現,次貸危機和歐債危機后原本中心化的英美金融體系更加向中心區域集中,而地方金融市場支撐下的德國金融體系結構穩定[18];Sokol和Pataccini(2020)的研究則顯示,在新冠肺炎流行時期地理尺度上的金融發展不平衡程度進一步加深[19]。國內學者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對金融空間集聚的探討,包括金融集聚的成因(車欣薇 等,2012;王如玉 等,2019;徐悅 等,2021)[20-22]、金融中心的評價(倪鵬飛,2004;胡迪蘇,2018)[23-24]、金融集聚的經濟效應等(李林 等,2011;陶鋒 等,2017)[25][7]。而關于我國銀行分支機構空間布局的研究相對較少,Yeung等(2012)、賀燦飛和劉浩(2013)研究了國有大型銀行機構改革后的網點分布趨勢[26-27],He等(2008,2009,2011)研究了中國加入WTO后外資銀行的選址變化[28-30],王擎等(2012)、李廣子(2013)、李夢雨和魏熙曄(2016)對中小銀行的跨區域經營進行了探討[31-33],莊希勤和蔡衛星(2021)研究了銀行“離鄉進城”對農村金融資源配置的改變[34]。
綜上所述,關于我國金融中心建設對金融資源空間配置的影響還有待進一步的深入研究,尤其缺乏相關經驗證據;此外,也需要關注和加強對于中小銀行分支機構空間布局的研究。從我國的省域經濟發展來看,作為一個地理范圍較大的行政區劃空間,設立和建設區域金融中心是有必要的,事實上各地也在積極推進區域金融中心的建設和發展,而且有的省域還形成了多個區域金融中心。有鑒于此,本文從中小銀行設立分支機構的角度探究區域金融中心建設對金融資源配置空間格局的影響。具體來講:首先,借助新經濟地理學的“中心地”模型(A New Economic Geography Model of Central Places),分單中心和雙中心兩種情形進行理論上的探討;然后,構建單中心和雙中心計量模型,利用2006—2019年12個單中心省域和6個雙(多)中心省域的數據,實證檢驗中心城市金融集聚對外圍城市中小銀行分支機構增長的影響。
相比現有文獻,本文的邊際貢獻主要在于:一是將新經濟地理學的“中心地”模型應用于區域金融中心建設背景下的金融從業者效用分析,并探討單中心與雙中心布局對金融資源配置空間格局的差異化影響;二是采用地(縣)級市層面的數據,實證分析中心城市金融集聚對外圍城市中小銀行分支機構增長的影響,為區域金融中心建設的金融資源配置效應提供了經驗證據。本文研究發現:區域金融中心建設會形成中心城市對外圍城市金融資源的虹吸效應,而多中心布局可以弱化這種虹吸效應。該結論有助于科學認識區域金融中心建設的意義和作用,并為各地區在積極推進金融中心建設過程中避免金融發展的空間結構出現“外圍塌陷”提供政策啟示。
二、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說:對“中心地”模型的拓展
1.“中心地”模型
保羅·克魯格曼最早通過將市場間運輸成本(交易成本)納入D-S壟斷競爭模型,證明了在交易成本較低的情況下產業分布存在“中心—外圍”兩區域穩定均衡狀態的可能(Krugman,1991)
[12]。Tabuchi 和 Thisse(2011)在克魯格曼的兩區域模型基礎上,根據不同類型產業的交易成本差異提出了產業多層次集聚的“中心地”模型[14],王如玉等(2019)將“中心地”模型進一步用于金融集聚下的金融空間結構研究[21]。該模型假設:城市體系分布在長度為1的環型軌道上,一個城市為環形軌道上的一個點(xc),有C(大于等于2)個城市;經濟體系中包含生產差異化產品、具有壟斷競爭型市場結構的金融部門和制造業部門以及生產同質化商品、具有完全競爭市場結構的農業部門;金融部門有I個行業,為制造業部門提供資金,也為居民提供差異化金融產品;制造業部門有J個行業,生產過程中除使用勞動力外還需使用資本;金融部門和制造業部門的人力資源在城市和行業間可自由流動,并通過集聚形成產業勞動力和城市人口;農業部門與其他兩部門的人力資本存在較大差異,不可自由流動并均勻分布在x∈(0,1]的環形體系中。該模型假設與中國城鄉經濟結構和銀行業市場結構情況基本相符。
由于非農行業間和城市間的從業者可自由流動,因而從業者會盡可能地尋找效用最大化的行業和工作地點,并通過競爭達到行業和地理集中度的均衡。為考察不同區位條件下勞動者的效用差異,“中心地”模型采用間接效用函數來表示勞動者的效用水平,并通過消費品市場、勞動力市場和資本市場均衡適當簡化模型常數項,將勞動者間接效用函數V(x)表示為隨區位x∈(0,1]變化的函數。借鑒Tabuchi和Thisse(2011)、王如玉等(2019)的研究[14][21],在“中心地”模型的基礎上分離出金融業,則城市c金融行業i的從業者間接效用函數如式(1)所示:
2.區域金融中心建設與中小銀行分支機構發展
(1)單中心情形
(2)雙中心情形
三、實證研究設計
1.模型構建與變量測度
2.樣本選擇和數據處理
《中國金融中心指數報告》以2007 年GDP 在 1 400 億元人民幣以上的省會城市和計劃單列市為基礎,追蹤報告了31個金融中心城市的建設情況,我國幾乎所有重大的金融改革創新都發生在這31個金融中心。由于統計口徑差異或統計數據缺失,本文未將四個直轄市和新疆的烏魯木齊市納入研究樣本,其余26個金融中心的省域布局如表1所示,其中12個省份為單中心省域,6個省份為多中心省域。與之相對應,外圍城市樣本為該18個省份的地級市。
自銀保監會頒布實施《金融許可證管理辦法》(銀監發〔2003〕2號,銀監發〔2007〕8號修訂)以來,為促進金融機構依法經營,我國對金融機構的市場準入進行嚴格管理,金融許可證實行機構編碼終身制。金融許可證詳細記載了各家銀行分支機構獲得牌照的時間和詳細通信地址。本文將金融機構與其經營所在地進行匹配,并清理金融機構更名、營業地址變更和金融許可證失控的機構數據,整理出銀行類金融機構的開辦信息。由于銀保監會于2006 年放開城市商業銀行異地分支機構的市場準入限制,選取的樣本期間為2006—2019年。所用數據來源于《中國城市統計年鑒》、萬得(Wind)數據庫、《中國金融中心指數報告》等。表2為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
四、實證檢驗結果分析
1.單中心模型估計結果及穩健性檢驗
單中心模型的估計結果見表3。“省會中心金融集聚”的估計系數顯著為負,表明在單中心省域,中心城市金融集聚水平的提高會抑制外圍地級市中小銀行分支機構的增長,即區域金融中心的金融集聚會對外圍城市的金融資源產生虹吸效應,研究假說H1得到驗證。“省會中心金融集聚×城市距離”的估計系數顯著為正,表明外圍地級市距離金融中心城市越近,中心城市金融集聚水平提高對其中小銀行分支機構增長的抑制效應越強,即外圍城市與中心城市的距離對中心城市的虹吸效應具有負向調節作用,研究假說H2得到驗證。
為保證上述分析結果的可靠性,進行如下穩健性檢驗:(1)擴大樣本量。上文基于《中國金融中心指數報告》中列出的金融中心進行樣本選擇,這些金融中心除烏魯木齊市外均在“十一五”或“十一五”前就提出了區域金融中心建設目標,而在“十二五”及之后其他省份也陸續提出了建設區域金融中心的目標。鑒于此,本文根據手動查找的其他省份區域金融中心建設時間,將其建設后的樣本也納入單中心模型中重新進行檢驗。(2)替換被解釋變量。上文核心解釋變量“省會中心金融集聚”采用“全市各項貸款余額/建成區面積”來衡量,考慮到近年來我國金融業混業經營趨勢明顯,銀行類金融機構普遍存在表內業務表外化、金融脫媒等現象(李揚,2017)[39],改用“全市存款余額/建成區面積”來衡量“省會中心金融集聚”,重新進行模型估計。此外,還采用《中國金融中心指數報告》提供的“CDI中國金融中心指數”(CDI CFCI)來替代“全市存款余額/建成區面積”進行穩健性分析。上述檢驗結果見表4,“省會中心金融集聚”的估計系數均顯著為負,“省會中心金融集聚×城市距離”的估計系數均顯著為正,表明本文的分析結果具有較好的穩健性。
2.雙中心模型估計結果及穩健性檢驗
雙中心模型的回歸結果見表5。“省會中心金融集聚”和“非省會中心金融集聚”的估計系數均顯著為負,表明無論是否為省會(首府),區域金融中心建設都對外圍城市的金融資源具有虹吸效應;“省會中心金融集聚×非省會中心金融集聚”的估計系數顯著為正,表明一個中心城市金融集聚水平的提高會弱化另一中心城市對外圍城市的虹吸效應,研究假說H3得到驗證。為保證上述分析結果的可靠性,進行如下穩健性檢驗:(1)刪除特殊樣本。在上文的分析中,對于有3個金融中心的省域(浙江和江蘇),以其中規模較大的金融中心為中心城市,而另一金融中心歸為外圍城市。對此,采用刪除特殊樣本(無錫和溫州)的方法進行穩健性檢驗。(2)替換核心解釋變量。與單中心模型的穩健性檢驗類似,采用同樣的方法替換核心解釋變量重新進行模型檢驗。上述穩健性檢驗結果見表6,主要變量的估計結果也基本保持一致,表明本文的分析結果具有穩健性。
3.內生性處理:工具變量法
區域金融中心建設通過政策干預引導中心城市的金融資源集聚,其發生和發展對外圍城市而言是外生事件,但模型檢驗仍可能存在兩方面的內生性問題:一是遺漏重要影響因素,二是存在逆向因果關系。對此,本文借助過度識別檢驗方法選擇采用固定效應模型進行檢驗,以減弱因遺漏變量產生的內生性問題,同時采取工具變量法來緩解逆向因果關系的影響。借鑒 Chong等(2013)和張杰等(2017)的研究方法[40-41],采用與樣本中心城市CDI CFCI最為接近的3個外省域的區域中心城市的平均金融集聚水平作為工具變量。選取該工具變量基于以下兩方面的考慮:第一,CDI CFCI具有較好的客觀性、知名度和公信力,指數接近的金融中心之間有激烈的競爭關系,在發展政策和市場關注度上互為參照系,金融集聚水平有較高的相關性。第二,由于不同地區間的存款和貸款等業務活動具有顯著的地域分割特性(陳松威,2015)[42],其他省域中心城市的金融集聚對外圍城市中小銀行分支機構的選址布局影響不大。采用工具變量兩階段最小二乘法的第二階段估計結果見表7(限于篇幅,第一階段估計結果略,備索)。單中心模型中,Kleibergen-Paap Wald 檢驗的F 值大于Stock-Yogo 10% 的臨界值水平,且通過弱工具變量AR和Wald檢驗,表明不存在弱工具變量問題;由于雙中心模型存在多工具變量,工具變量有效性指其聯合顯著程度,故僅進行弱工具變量AR和Wald檢驗,結果顯示不存在弱工具變量問題。“省會中心金融集聚”的估計系數顯著為負,“省會中心金融集聚×城市距離”的估計系數顯著為正,“省會中心金融集聚×非省會中心金融集聚”的估計系數顯著為正,與前文分析結果一致,表明模型整體上不存在嚴重的內生性問題。
4.進一步的研究
(1)縣級市層面的分析
上述采用地級市層面數據進行的實證分析驗證了本文提出的研究假說。縣級城市是我國城市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既具有城市的經濟社會特征,又與農村地區聯系緊密,也是逐步推進全面深化改革與新型城鎮化戰略部署的重要空間單元。然而,長期以來,金融機構在縣域地區的服務功能不足,縣域企業融資成本高企的現象尤為突出(馬九杰 等,2012)[43],因而,需要加快中小銀行分支機構在縣級市的合理布局。對此,本文借助全國銀行類金融機構的地理位置信息,采用縣級市層面的數據進一步分析中心城市金融集聚對縣級市中小銀行分支機構增長的影響。
在前述模型的基礎上,以縣級市的股份制商業銀行和城市商業銀行年新增分支機構數量為被解釋變量。由于縣級市的經濟規模和多樣性小于地級市,在考慮年度和城市固定效應同時,控制變量刪除了“城市道路密度”,僅保留“經濟發展水平”“人口規模”“規模以上工業企業數”“第三產業占比”。相關數據來自《中國城市統計年鑒》、《中國縣域統計年鑒(縣市卷)》和銀行類經營機構開辦數據。模型估計結果見表8。可以發現,與地級市層面的分析結果一致,中心城市的金融集聚會對外圍縣級市的金融資源產生虹吸效應,不利于中小銀行在外圍縣級市增設分支機構,而區域內其他中心城市的金融集聚則會弱化這種虹吸效應和負向影響。
(2)對不同類型中小銀行的分析
由于股東性質和服務對象的區別,中小銀行存在不同的類型,不同類的中小銀行對地方經濟信息的處理也有不同優勢。因此,進一步分別對不同類型中小銀行的分支機構設立進行分析。具體來講,在單中心模型中進行如下分類:一是將中小銀行劃分為“股份制商業銀行”和“城市商業銀行”兩類,分別進行模型檢驗;二是按城市商業銀行的總行法人注冊地和地方財政所屬股權,對其進行“本省域城商行和外省域城商行”“中心城市城商行和非中心城市城商行”兩種劃分,選取其中的“本省域城商行”和“非中心城市城商行”兩類分別進行模型檢驗。在多中心模型中,主要針對城市商業銀行,選取“城市商業銀行”“本省域城商行”“本省域中心城市城商行”“本省域非中心城市城商行”4類分別進行模型分析。此外,值得注意的是,雖然在樣本期間,農村商業銀行等涉農中小銀行并未獲得跨區域經營權,但考慮農村商業銀行和村鎮銀行也是解決中小企業融資問題的重要中小銀行機構,因而在單中心模型中將這一類涉農中小銀行作為單獨的樣本予以考察。上述分類的模型檢驗結果見表9和表10。結果顯示,對于所有類型中小銀行,中心城市的金融集聚都對其在外圍城市增設分支機構具有顯著的負向影響,而另一中心城市的金融集聚會弱化這種負向影響。可見,金融中心建設帶來的中心城市金融集聚對外圍城市金融資源的虹吸效應廣泛存在,進而會促成“中心—外圍”的金融非均衡發展空間格局;但是,若在區域內建設多個金融中心,可以弱化單中心的虹吸效應,進而有利于實現金融發展的空間均衡。
五、結論與啟示
當前,隨著我國經濟由高速增長階段轉向高質量發展階段,經濟發展的空間結構也發生著深刻變化,其中,中心城市和城市群發展對資源配置空間格局的影響日益增強。由于金融在現代經濟體系中的重要地位和功能,通過設立和建設區域金融中心增強金融發展的區位優勢成為各地政府促進經濟發展的重要戰略舉措。本文運用拓展的“中心地”模型分析表明,政府推動的區域金融中心建設會產生虹吸效應,促進外圍城市的金融資源(人才)向中心城市集聚,但這種虹吸效應會隨著外圍城市與中心城市距離的增加而減弱;當區域中存在多個金融中心時,一個中心城市的金融集聚會弱化其他中心城市對外圍城市金融資源的虹吸效應。可見,從理論上講,區域金融中心建設將加速地區金融資源流向中心城市的自然集聚過程,有利于區域資金配置效率的提高,但金融發展“中心—外圍”的空間格局也可能加劇發展的非均衡性。對于外圍城市來講,往往更親近與其經濟規模相適應且地理鄰近的中小金融機構,那么,在區域金融中心建設實踐中,對外圍城市的中小金融機構發展產生了怎樣的影響?本文基于《中國金融中心指數報告》選取12個單中心省域和6個雙(多)中心省域,利用銀保監會的新設銀行分支機構地理位置信息數據,以2006—2019年為樣本期間,分析中心城市的金融集聚對中小銀行在外圍城市增設分支機構的影響,結果發現:在單中心省域,中心城市金融集聚水平的提高對外圍城市中小銀行分支機構增長具有顯著的負向影響,這種負向影響隨外圍城市與中心距離增大而減弱;在雙(多)中心省域,中心城市之間的交互作用(相互競爭)弱化了單個中心城市金融集聚水平提高對外圍城市中小銀行分支機構增長的負向影響;上述影響在地級市層面和縣級市層面、對于不同類型的中小銀行均存在,具有廣泛性和普遍性。
本文對省域金融單中心和多中心的比較分析表明,單中心布局使中心城市對金融資源產生明顯的虹吸效應,會形成“中心—外圍”的金融資源二元結構空間格局,不利于區域金融經濟的均衡發展,而多中心布局能夠弱化單中心的虹吸效應,有助于金融資源配置空間格局的優化。基于上述結論有可以得到以下政策啟示:第一,作為空間范圍較大的地理單元,省級區域在建設區域金融中心時,應基于空間范圍的大小、金融經濟發展的水平等,適時考慮采取多中心模式。目前,多數省份的金融中心建設采取單中心模式,少數采取多中心模式。有條件的省域可建設多個區域金融中心,條件不成熟的省域可建設若干“次區域金融中心”(省域內某片區的金融中心),或建設幾個金融發達城市,形成多層次的金融中心體系,以弱化中心城市對金融資源的虹吸效應,在提升區域整體金融效率的同時增進金融發展的空間均衡性。第二,在推進區域金融中心建設的同時,也要重視外圍城市的金融發展,尤其應加強與外圍城市經濟發展相匹配的金融資源配置。近年來,隨著中心城市對金融資源集聚規模的不斷擴大和金融業的快速發展,一些地方政府在區域金融中心建設同時對周邊城市也輔以一定的政策支持,取得了積極成效。比如,在鼓勵金融機構入駐區域金融中心同時,推動地方法人銀行實現省域行政區內的市、縣全覆蓋。以《廣西地方法人金融機構高質量發展三年行動計劃(2022—2024年)》為例,該計劃中不僅引導地方法人金融機構以及各類金融中介機構進駐“中國—東盟金融城”聚集發展外,也支持廣西北部灣銀行、柳州銀行、桂林銀行等城市商業銀行與各地政府建立戰略合作關系,力爭實現縣域服務全覆蓋。第三,重視市場力量的作用,通過改善外圍城市金融發展環境和基礎設施弱化中心城市的虹吸效應。雖然政策調整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緩解虹吸效應帶來的金融空間結構落差擴大,但不能改變因從業者效用變化導致的金融資源流向(如涉農中小銀行的“離鄉進城”傾向)。因此,應積極改善外圍城市的發展環境,提高從業者的收入和效用水平,減小外圍城市與中心城市從業者的效用差距。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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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Construction of Regional Financial Centers and the
Optimization
of ?the Spatial Pattern of Financial Resources:
Comparison between
Single-center and Multi-center in
Provincial Areas
XU Yue, ?ZHANG Qiao-yun
(School of Finance, Southwestern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 Chengdu 611130, Sichuan, China)
Abstract:
Actively constructing a financial center is an important approach for Chinas local governments to develop the economy. Researchers mostly focus on the discussion of the formation conditions and radiation effects of financial centers. The existing literature seldom studies how developing countries avoid a duality finance structure by pursuing the development of regional financial centers while enriching the small and medium-sized bank (SMB) branches network in peripheral areas.
In China, most financial centers in provinces (autonomous regions, municipalities directly under the Central Government) adopt the single-center mode, while a few adopt the multi-center mode. Taking the optimization of regional financial center layout and the enrichment of spatial structure of small and medium-sized banks in peripheral areas as the entry point, this paper uses the data of geographic location information of newly established bank branches of CBRC to study the path, mechanism, and variability of the development of business networks of small and medium-sized bank branches in peripheral cities influenced by the financial agglomeration of the center in different regional financial center construction models through the comparison of provincial single-center and multi-center, so as to illustrate the impact of regional financial center construction on the spatial pattern of financial resources. The paper first proposes a research hypothesis based on the model of
central places of the new economic geography and the background of the construction of Chinas regional financial center, and then constructs an empirical model of single-center and multi-center at the prefecture-level city level using data on the geographic location information of new bank establishments from 2006 to 2019 after the CBRC liberalized the market access of off-site branches of small and medium-sized banks. It is found that in the single-center model, the regional financial center has a siphoning effect on the financial resources of the peripheral prefecture-level cities, and the financial agglomeration of the central city inhibits the development of the business network of small and medium-sized bank branches in the peripheral prefecture-level cities, and the inhibiting effect decreases with the increase of the distance between the central city and the prefecture-level cities; in the dual-center model, the competition between the regional financial centers plays a moderating role in the inhibiting influence on the development of the peripheral financial spatial structure, which in turn weakens the siphoning effect of the single center. The higher the level of financial agglomeration in the dual center, the easier it is to form a common enhancement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the business network of small and medium-sized bank branches in the peripheral prefecture-level cities. Further research shows that the difference in impact between single-center and dual-center layout patterns also exists at the county level. The inhibitory impact of the siphoning effect of the single center on the development of the operating network of various small and medium-sized bank branches in peripheral cities is universal, and the agriculture-related SMBs are even more affected. The fierce competition between the dual centers prompts small and medium-sized banks with local economic information advantages to prefer to set up branches in local markets, and with the occurrence of financial agglomeration in the center, the financial spatial structure of its peripheral cities is enhanced more rapidly.
Compared with the existing literature, this paper mainly expands and deepens in the following two aspects. First, by applying the central place model of new economic geography to the analysis of financial practitioners utility in the context of regional financial center construction, the differences in the influence of regional financial center development layout on the development of financial spatial structure and the formation mechanism are studied. Second, for the first time, the siphoning effect of a single center on financial resources is determined at different levels of prefectural and county-level cities through empirical tests, eliminating the concern about the collapse of the financial spatial structure in peripheral areas under the multi-center development layout.
Through the comparative study of the difference in the development of financial spatial structure between provincial single-center and multi-center, this paper summarizes the construction experience of regional financial centers in different regions of China for more than ten years, and provides a theoretical basis for the choice of regional financial center construction mode. With the gradual deepening of financial reform and opening up, adjusting the single-center model to multi-center is more helpful to play the role of the market, reduce regional financial inhibition, and optimize the spatial allocation of financial resources.
Key words:
regional financial center; small and medium-sized bank branches; model of central places; siphoning effect; financial agglomeration
CLC number:F061.5;F832;F129.9Document code:AArticle ID:1674-8131(2023)02-0079-17
(編輯:劉仁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