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琦
【摘要】新聞媒體和司法機關均是我國案例話語體系中的話語主體,由于關注重點、認識事實的方式及價值標準的差異,二者在案例話語體系中相輔相成而又相互制約,在角色關系上既體現為多數情況下新聞媒體對司法機關的正向助推,也體現為個別情況下的反向消融。應當通過加強司法公開、強化文書說理、提升媒體行業自律等方式優化新聞媒體與司法機關的話語主體角色關系,從而共同形成話語主導。
【關鍵詞】話語體系;新聞媒體;司法機關
案例話語體系就是以案例作為話語媒介傳播法學思想,豐富司法實踐,引導行為規則。案例的開放性決定了案例話語體系中話語主體的多元性,作為案例產出者的司法機關和作為法治傳播者的新聞媒體均為案例話語體系中的話語主體,二者之間相輔相成而又相互制約。在維護共同價值的基礎上找到司法公正與媒體報道的平衡點,實現新聞媒體與司法機關的良性互動,有助于防止整個話語體系低效、無效運轉,對于維系案例話語體系穩定,充分發揮案例制度價值具有積極意義。
一、中國特色案例話語體系的特征
中國特色案例話語體系具有話語主體多元性的特征,這種多元性又決定了話語權的分散性,進而決定了掌控主導話語權的重要性。
(1)案例的開放性決定了話語主體的多元性。案例事實的公開性和案件評述通道的開放性,決定了案例話語體系中話語主體的多元性。這種多元性是建立話語體系的必然要求,畢竟作為一個言語活動共同組成的集合體,話語體系應當是也必然是由不同話語主體所提出的不同層次、不同思想的觀點集合,以防止話語霸權或獨白,從而降低整個話語體系的有效性。但與此同時,話語主體的多元也形成對傳統一元價值觀的挑戰,其思想的去中心化對話語體系中價值標準的確立形成了沖擊。
(2)主體的多元性決定了話語權的分散性。話語體系中的每個話語主體都享有一定的話語權。這些話語原本分散在各個主體的話語權能夠起作用的范圍內,但隨著話語的傳播和擴散,分散的話語基于某種相同的目的和價值標準形成集聚效應,可能導致官方話語體系被解構,至少在可信度和有效性上被一定程度消融。如在一些社會熱點案件中,部分新聞媒體、網絡大V對案件“邊際信息”的發掘、放大和闡發,使得人們將案件的焦點從司法機關對案件事實的關注和學術研究對規則適用的關注轉移到對相關個人與案件無關信息的關心上,一定程度消解了原本僅在法律規則和程序層面展開的案例話語。
(3)話語權的分散性決定了掌控話語權的重要性。話語作為一種表達方式從來都不是價值無涉的,而是“充滿著意識形態或生活的內容和意義,充盈著社會情態和意識形態內容,無不具有事件性、指向性、意愿性、評價性”[1]。不同的價值選擇意味著不同的價值立場,在這些話語立場中,有些可能只是相同價值標準下的側重點不同,有些則體現了不同的價值標準。如果一個話語體系的所有“空間”是由不同話語權行使主體,通過行使各自話語權共同填充的,那么部分主體話語權的行使必將擠占其他主體話語權的行使空間,從而在話語主體之間形成競爭關系。因此,在話語體系中掌握主導話語權對于話語主體表達主張并進而對實踐產生相應影響就顯得至關重要。
二、新聞媒體作為案例話語體系中話語主體的正當性分析
在多元案例話語主體中,新聞媒體的作用顯得十分重要,其話語主體的正當性根據主要源自憲法關于言論自由權、公民監督權、批評建議權等基本權利的規定。
(1)新聞媒體作為案例話語主體是公民實現案例話語權的必然結果。誠如前述,案例具有開放性特征,一方面,發生在社會中的案件難免成為公眾評價的對象,另一方面,案例公開也是司法公開的必然結果。對案件進行評價就會產生話語,公民行使這種話語權的依據在于我國《憲法》對公民的言論、出版自由權利的規定。公民針對具體案例行使的言論自由權,既可以通過本人行使,也可以通過新聞媒體以輿論的方式展開,而后者可能是更為重要、影響更為廣泛的表達方式。從這個意義上可以說,新聞媒體作為案例話語主體是單個公民行使案例話語權的代表和集中體現。
(2)新聞媒體作為案例話語主體是實現案例法治功能的必然要求?!翱茖W立法、嚴格執法、公正司法、全民守法”是我國新時期依法治國的總要求,在這個過程中案例的作用就是通過其呈現的裁判規則和行為規范,引領公眾樹立規則意識,選擇正確的行為模式、評價他人的行為,營造全民守法的法治氛圍。案例價值引領功能的發揮依賴于對案例的傳播。司法機關固然可以通過庭審公開、裁判文書公開等方式實現案例規則在社會層面的傳遞,但新聞媒體作為最重要的傳播媒介,是實現案例“行為規范”價值的重要前提和基礎,這也使得新聞媒體成為案例話語體系中的一個不可或缺的主體。
(3)新聞媒體作為案例話語主體是公民進行法治監督的必要路徑。對國家機關的監督是憲法賦予公民的一項重要權利,新聞媒體對司法活動的監督是公民行使監督權的重要形式。新聞媒體對司法的監督包括對裁判活動的監督和對法官行為的監督,案例作為司法活動的最終產品,是體現公正司法、接受民眾監督的關鍵環節。通過新聞媒體對案例的傳播,使得人民群眾可以對類似案件的裁判過程和結果進行比對、參照,有助于增強司法的透明性和有效性,從而滿足司法的民主化多元需求,促進司法公正。
三、新聞媒體與司法機關在案例話語體系中的相互關系
同為話語主體,新聞媒體和司法機關之間的關系既有體現在呼格、念斌、聶樹斌等案件中的正向助推,也存在于彭宇、楊佳、唐慧等案件中的消極阻滯,既有在“于歡故意傷害案”中暴露出旨在操控審判的咄咄逼人,也有在“昆山反殺案”中彰顯出尊重司法決定的平和理性。[2]因此,新聞媒體對司法機關案例話語主體地位的影響是動態且變化的。
(一)新聞媒體對司法機關話語主體地位的正向助推
新聞報道應當是客觀、真實、公正、全面的[3],這些要求與公眾對司法的期待不謀而合,因此在大部分場域下,司法機關和新聞媒體在事實基礎上具有一致性,價值判斷上具有相似性,新聞媒體強大的傳播功能對司法機關話語主體功能的實現發揮著正向助推作用。
首先,新聞媒體監督有助于提升案例的行為規范價值。新聞媒體案例話語主體地位的正當性來源之一系其作為監督主體的正當性。在輿論監督中,新聞工作者的輿論監督尤為重要。新聞媒體對司法的監督作用表現在通過對司法機關及人員形成輿論壓力,督促案件審慎辦理,矯正可能出現的司法偏差,避免不必要的司法拖延,從而在一定程度上避免當事人受到不公正之待遇,促使案件審理結果正當化。案件結果的正當化才能實現案例確定的社會規則的合理化,在這個過程中,新聞媒體發揮了其他監督手段不可比擬的優勢。
其次,新聞媒體報道有助于拓展案例的傳播渠道。案例具有裁判指引和行為規范的雙重價值,如果說案例的裁判指引功能是內向型的,主要以司法人員作為受眾的話,其行為規范功能則是外向型的,以社會公眾作為主要影響群體,案例的傳播范圍越大,受到其影響的社會公眾群體就越多。從這個意義上說,案例傳播的范圍對其行為規范功能的發揮具有決定性意義。雖然司法部門主導的司法公開也可以實現案例傳播的目的,但受到場域、手段、形式等限制,在傳播范圍和受眾上與新聞媒體難以比肩。新聞媒體通過其傳播優勢擴大了案例的公開渠道,拓展了案例規則的影響范圍,成為公民了解司法、掌握案例規則的重要途徑。
(二)新聞媒體對司法機關話語主體地位的消極阻滯
盡管在大多數情形下,新聞媒體對司法機關的案例話語主體地位的作用是正向助推的,但二者畢竟分屬不同領域,在工作機制、模式、程序等方面均存在明顯差異,這使得新聞媒體并不總是能夠與司法機關在價值共識方面形成合力,個別場合還可能存在一定的反向消融。
首先,對事實認識的程度差異使得新聞媒體作為案例話語主體一定程度上增加了司法機關行使案例主體話語權的難度。“真實性”是對新聞報道的基本要求。但受認識能力、認識條件等限制,不同主體對客觀真實的發現程度也存在區別。司法機關認定案件事實所依據的是由證據證實了的法律事實,它可能接近客觀事實,也可能與客觀事實存在差異。但由于司法機關信息公開不及時等原因,新聞媒體與司法機關常處于信息不對稱的狀態,新聞報道所依據的事實往往是報道者通過不同的信息渠道看到、聽到的所謂“事實”,看似“真實”,但可能在案情關鍵節點產生有意無意的模糊或歪曲。
其次,價值判斷標準的差異使得新聞媒體作為案例話語主體一定程度上阻礙了案例行為規則標準的確立。作為一種糾紛解決方式,司法手段不同于其他手段的最明顯差異在于對程序正當性的追求。案件審理的過程是一個探求法律真實的過程[4],司法人員通過法定程序審查證據,并根據認定的證據判斷案件事實,因此,程序公正成為司法行為的一個重要評價標準,甚至超越了“事實清楚”的評價標準。但對于新聞媒體而言,道德判斷是極為重要的評價標準,“輿論基本上就是對一些事實從道德上加以解釋和整理的一種過程”[5],在解釋和整理的過程中,媒體更容易選擇符合公眾主流道德的事實作為基礎,即使該事實無法通過正當的程序予以認定。我們不排斥案例中的道德要素,但道德評價需要通過法律適用予以體現,這種“運用自身對于正義的道德直覺和相當有限的法律知識,對片段、孤立的案件事實信息進行評價”[6]的方式,往往難以避免結論的非理性,無法得出案例本應當形成和反映出的行為標準和行動準則。
四、司法機關與新聞媒體和諧話語主體角色的構建
公平正義是新聞媒體與司法機關的共同追求。同為案例話語體系中重要主體的司法機關和新聞媒體,應當不斷發展二者之間的正向助推,彌合彼此之間的角色沖突,共同形成主導話語。司法機關要充分尊重新聞媒體的話語主體地位,通過加強文書說理、加大司法公開力度等方式支持新聞媒體更好地實現對案例所確立行為規范的傳播;而對新聞媒體要堅持正確的輿論導向,客觀公正地呈現案例原貌,幫助司法機關共同夯實案例的規則指引基礎。
(1)強化裁判文書說理。隨著我國依法治國進程的不斷推進,人民群眾的法治意識和法律水平也不斷提升,傳統的法制宣傳已經不能滿足司法“人民性”的要求,通過案例實現從“法制宣傳”到“法治傳播”的轉變是司法機關在案例話語體系中的一個重要職能。這就需要法官不僅要通過明晰準確詳細的裁判文書說理、講清楚案件中的法理,更要通過判后釋法等方式講明白案例里的情理,實現案例價值以案例為核心的輻射作用。
(2)擴大司法公開范圍和形式。案例話語體系的開放性是其本質特征,也是推動其發展的必然要求。在新聞媒體對司法機關案例話語主體地位消融的案例中,媒體對案件信息掌握不全面是主要原因之一,要實現價值的同一性,至少應當保證各個話語主體在基本事實上具有同等程度的認知。雖然近年來司法機關在加大司法公開力度方面已經進行了諸多努力,但隨著公眾法律意識的提升,公眾對案例及其所確立的行為規則已經不滿足于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因此,除了加強裁判文書說理外,可以考慮通過公開合議庭、審委會少數人意見的方式進一步擴大公開范圍。
(3)加強新聞媒體行為方式的有效性。習近平總書記在2016年黨的新聞輿論工作座談會上強調,要尊重新聞傳播規律,創新方法手段,切實提高黨的新聞輿論傳播力、引導力、影響力、公信力。要實現新聞媒體“四力”的提升,就要堅持正確的輿論導向,客觀、全面,充分發揮權威作用和特殊影響,廣泛覆蓋目標受眾進行有效傳播,不斷提升新聞媒體對公眾輿論的引導作用,充分體現新聞媒體的公信力[7]。具體到案例話語體系中,新聞媒體要以案例所確立的社會行為規則為基礎,運用輿論手段,推動行為規則為更多群眾所知所感,幫助規則內化為全社會的行為準則,以實現促進社會和諧,引導社會進步的共同目標。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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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丁柏銓.論新聞輿論傳播力、引導力、影響力、公信力[J].新聞愛好者,2018(1):4-8.
(作者為山東大學法學院博士生)
編校:趙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