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歐內(nèi)斯特·布拉瑪

“我被要求相信世上存在著幽靈。”路易斯·卡萊爾說。
“那么,我不相信它的存在。” 麥克斯·卡拉多斯說。他知道,老朋友又要向自己求助了。
兩人一起去了馬辛厄姆公寓,那是個相當豪華的地方。他們找到了辦事員埃利奧特和兩個搬運工。卡萊爾的名字引起了明顯的反應。
“事情發(fā)生在11號房間,那是一間被鎖起來的空房,租戶在一個多月前離開了。”辦事員說,“一個多星期以前的一個晚上,搬運工威利特從外面路過,偶然發(fā)現(xiàn)那里面有光。他起先以為是物業(yè)人員或者別的搬運工上去了,卻發(fā)現(xiàn)11號的鑰匙還掛在原位。他問一直待在公寓樓里的格林,格林說半小時以內(nèi)都沒有人進出,于是兩人一起提著燈籠上去查看,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
“您說‘燈籠。”卡萊爾打斷了辦事員的敘述,“我想他們在查看的時候點燃了煤氣,或者那里有什么?”
“房間里是有煤氣灶,但他們無法點燃它,因為我們總是切斷閑置房間的煤氣供應。”
“那么,威利特看到的是什么光呢?”
“是煤氣燃燒發(fā)出的光,卡萊爾先生。他當時看到了11號房間里的煤氣灶。”
“這么說煤氣又被接上了?”
“煤氣表在地下室的一個上鎖的櫥柜里,開關(guān)也在那里。只有物業(yè)和搬運工有鑰匙。威利特和格林在房間里試了試煤氣,打不著,又去地下室里看過,11號的煤氣表沒有動過。”
“很好。”卡萊爾先生說,“接下來呢?”
“接下來,格林想起來一些事。”辦事員繼續(xù)說,“前一天,12號的女仆問他,是誰在用11號的浴室。格林告訴她,沒有人用。‘嗯。女仆說,‘我們幾乎每天晚上都能聽到水流聲和水花濺起的聲音。格林那時認為女仆聽到的一定是樓下房間里的聲音。想起這些以后,他和威利特又去11號仔細檢查了浴室,發(fā)現(xiàn)浴缸的側(cè)面濕漉漉的。他們擰開水龍頭,一滴水也沒有流出來——我們也總是切斷閑置房間的自來水供應。”
“開關(guān)也在地下室的櫥柜里?”卡萊爾問道。
“不!在屋頂?shù)乃渖希门酪欢伍L梯才能上去。第二天早上,威利特報告了他所看到的情況,主管讓我調(diào)查一下。那天晚上,我故意在不遠處看著,果然,11號的一扇窗戶里透出了光。我決心上去看看。辦公室的抽屜里有一把舊左輪手槍,我把它放在口袋里,安靜地上了樓。”
“你沒有帶威利特或格林一起去?”
“威利特是一個非常值得信賴的小伙子,我們對他充滿信心。格林也是,盡管他沒有和我們在一起這么久。不過我想自己做也一樣,您懂的,卡萊爾先生。”辦事員回答說,“馬辛厄姆公寓的每扇房門都是平整光滑的,門上方都有一塊玻璃,大廳門上有磨砂玻璃。這是為了照亮大廳和通道。每層樓都有一個小型的方形大廳和一個長長的通道。我一走進大廳,就知道有一個房間亮著燈,即使看不到房間的門。我悄悄地穿過大廳進入通道,看見一道光線從11號門的上方照射過來。我踮起腳尖,一聲不吭,走到門口,掏出手槍,然后,光亮突然熄滅了,通道里黑得像地獄一樣。”
“您做了什么?”
“如果是您,您怎么做?”
“也許我也應該跑。”卡萊爾委婉地承認,“你呢,麥克斯?”
“你看,我習慣了黑暗。”盲人帶著歉意說,“無論如何,您都安全地離開了,埃利奧特先生。”
“是的,我做到了。”辦事員回答,“門是否打開,是否有什么人或什么東西出來,我不知道,我沒看。我跑到大廳門口時,還聽到了水流聲,之后那些聲音就消失了。我安全離開以后,看見那該死的房間里又亮起了光。”
“真的嗎?”卡萊爾先生評論道,“那個人真是太大膽了。”
“那個人?哦,好吧,主管堅持認為那是人干的,可他自己不敢在晚上去那里。”辦事員說,“第二天,我們把煤氣表和水箱封好,綁上繩子。一點兒用也沒有。晚上,光繼續(xù)亮,水繼續(xù)流。我們又在地下室櫥柜的門把手上和水箱的水龍頭上涂了墨水,還是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蹤跡。有一次,威利特和格林躲在11號對面的房間里看著。我在另一棟公寓里,用望遠鏡看。從晚上10點到12點,什么也沒發(fā)生,他倆就撤了。我看著他們走下臺階,也看見房間里又亮起了光。我們?nèi)齻€人再次跑進去,一無所獲,11號像墓地一樣荒涼。您怎么看?”
“我認為此事需要調(diào)查。”卡萊爾說起了客套話。
“好吧,歡迎您整天整夜地調(diào)查,卡萊爾先生。”
“光亮和水流,只有這兩樣跡象嗎?”卡萊爾問道。
“就我們的所見所聞而言,是的。不過,我在租戶中打聽過。貝爾廷先生住在9號,也就是11號的正下方,我問他近來是否受到11號的影響。他立刻說:‘如果您指的是那位令人困惑的鬼魂,我對此并沒有什么感覺,可是貝爾廷太太感到特別惱火,我勸您千萬別拿這事去惹她。然后他告訴我,早在威利特發(fā)現(xiàn)情況之前,他們的女兒就一直聽見樓上的小臥室里傳來奇怪的噪音,并為此悶悶不樂。”
“那么,這事已經(jīng)在租戶之間傳開了?”
“當然!如果不是因為這個,主管才不會請人來調(diào)查。”辦事員用諷刺的語氣說。
“這種事該結(jié)束了。”卡萊爾鄭重地宣布,“我們會全面調(diào)查此事。”
大約過了一周,卡萊爾什么也沒調(diào)查出來,開始焦躁不安,卡拉多斯卻報以微笑。
“麥克斯!”卡萊爾大聲喊道,帶著指責的意味,“你想想,馬辛厄姆公寓的那個幽靈——”
“我仍然不相信幽靈的存在,路易斯。”卡拉多斯溫和地說。
“可有些事,實在讓人疑惑。我在調(diào)查中,發(fā)現(xiàn)了一個被人遺忘的故事,是關(guān)于11號的。”
“我之前就在想,我們會在什么時候遇到這個故事,路易斯。”
“你知道這個故事?”卡萊爾驚訝地叫道。
“完全不知道。只是我猜它一定存在。煤氣和水,都很常見,如果沒有故事,怎么顯出它們的神奇之處呢?”
“是的,就是這種故事。我在多年前的報紙上找到了它。那是一個丑聞,發(fā)生在公寓建成后不久。順便說一下,那時候,公寓名叫恩德比公寓,出了事以后,才改名叫馬辛厄姆。11號的第一批住戶是一對中年夫婦,他們帶著一個女仆。”
“第一批住戶把靈魂交給新房子,故事一般會這么說。”盲人嚴肅地說。
“我也相信。”卡萊爾以尖銳的語氣表示同意,“悲劇以女仆的死亡開始。一天早上,房間里充滿了煤氣的味道。女主人非常迅速地把所有的窗戶都推開,叫來了搬運工,他們沖開了通道盡頭小臥室的門。門反鎖著,煤氣開著,女仆已經(jīng)死了。那個房間很小,通風不暢。驗尸官在解剖之后,隱晦地提到,女仆急需逃避一個即將無法隱瞞的更大的不幸。
“另一些可疑的線索隨之浮出水面。女仆每周的薪水只有幾個先令,她的朋友們卻知道,她擁有一些相當昂貴的小飾品。女主人說,這個年輕的女仆多愁善感,還有一些奢侈的習慣,比如開著燈睡覺。還有一些人做了實驗,證明可以通過向一個房間的煤氣管通氣來控制另一個房間里的煤氣。最后,蘇格蘭場拿到了逮捕令。他們撬開了11號浴室的門才找到那個男主人,那時他已經(jīng)把自己淹死在浴缸里了。”
“一個非常不尋常的故事。”卡拉多斯承認,“多年以后,兩個幽靈都回到了11號,一個反復開關(guān)煤氣,另一個反復開關(guān)水龍頭。路易斯,在亡者的世界里,生活方式竟然是這樣的!”
“你的廉價幽默無法幫助我完成這項調(diào)查,麥克斯。”卡萊爾反駁道。
“那我給你一個提示,路易斯,試試當初那些人用過的方法:向煤氣管通氣。”
“向煤氣管通氣?”卡萊爾重復道。
“無論如何,請嘗試一下類似的做法。我想你之前沒這么做過。”
“這有什么用,麥克斯?”
“也許可以找到另一端的去向。”
“另一端是煤氣表。”
“這么說,難題似乎無解了。”卡拉多斯笑著說,“那里真的沒有藏著電線或者鏡子之類的東西嗎,路易斯?”
“電線?鏡子?麥克斯,我已經(jīng)檢查過11號的每一寸空間,每一塊地板,甚至地板上的每一根釘子。我能保證,沒有任何異常。我采取了最周密的措施,保證在過去的一個星期里,我是唯一一個能夠進出11號的人。然而,到了晚上,煤氣被點燃,水流被打開。等我趕去,發(fā)現(xiàn)一切又都安靜如常。這不是人類做的,麥克斯。”
“但人類還是可以向煤氣管通氣,路易斯。”
“通氣的技巧是什么,麥克斯?老人家得學一點新東西了。”卡萊爾生硬地說。

“我們帶上帕金森,有他在,事情不會太難。”
夜深人靜,三個人走進馬辛厄姆公寓的11號房間,帕金森帶著包裹。推開小臥室的門,卡拉多斯徑直走到煤氣支架旁,摸了摸燃燒器,說:“還是暖和的。給我小螺絲刀,帕金森。”他卸下螺絲,拆開了燃燒器。
卡萊爾看到銼刀的痕跡,銼刀制造出的縫隙雖然小,但足以讓煤氣通過,使開關(guān)形同虛設(shè)。“你怎么知道是這樣?”他問。
“因為,任何其他方式都是不切實際的。”卡拉多斯說,“帕金森,小心點。”帕金森小心翼翼地取下一個錐形物件,遞過去。卡拉多斯輕輕地觸摸著金屬表面,說:“啊,在頂點,當然,氣體一定會到達這里。路易斯,我相信你可以花1先令買到這個打火器。現(xiàn)在來了解一下流水的奧秘。我猜水龍頭的閥門絕對是干的。”說著,他們來到浴室,再次發(fā)現(xiàn)了銼刀的痕跡。
“這是顯而易見的選擇。現(xiàn)在測試一下——我想測試水管要比測試煤氣管更安全。”卡拉多斯說,“帕金森,去水箱那兒。”
“我需要一架梯子,先生。”
“這里有一個折疊梯子。”卡拉多斯說,拍拍卡萊爾的胳膊。
帕金森留下包裹,卡拉多斯從中取出一根管子,把一端接上水龍頭,另一端放在浴缸里,準備取水。等到帕金森和卡萊爾回來,就打開水龍頭,給浴缸里灌了大約1英尺深的水。卡拉多斯關(guān)上水龍頭,說:“現(xiàn)在,帕金森。”帕金森已經(jīng)裝好了一個泵,他按著手柄,但按不動。“加把勁。”卡拉多斯敦促道。帕金森跳了上去,仍然沒用。“繼續(xù)努力,來,讓我也幫幫忙。”卡拉多斯說著也站了上去。水再次進入水管。“守在這里,直到浴缸被抽空。”他吩咐道,走出了房間。
大概過了3分鐘,一個男人從7號沖了出來,奔上樓梯,狠狠敲著9號的門。“房里有光,你們別假裝不在家!”他大喊道。
門突然開了,貝爾廷先生率先開口:“7號的圖普沃西先生,不是嗎?您為什么來打擾我呢,先生?”
“胡說!”圖普沃西憤憤不平地哼了一聲,“明明是您,放水淹沒了我家。水從浴室天花板上流下來,墻皮也快掉下來了。您家里在鬧什么?”
“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故,我想。”貝爾廷平靜地回答,“無論如何,現(xiàn)在似乎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這事兒沒完!這棟公寓簡直是亂套了!”圖普沃西憤怒地反駁道,“物業(yè)該被投訴!”
“我們一起去投訴會更有效。”貝爾廷建議道,“但現(xiàn)在辦公室沒人,圖普沃西先生,我們可以計劃一下,明天——”
“現(xiàn)在我可不會計劃什么。現(xiàn)在我只想洗熱水澡,我濕透了。您最好趕緊把漏水的地方堵上!”
“那樣做,治標不治本。”貝爾廷搖搖頭,“我們得從根本上——”但圖普沃西根本不聽,而是憤憤不平地轉(zhuǎn)身下樓去了。貝爾廷仍然開著門,為他照亮樓梯。這時,另一個身影從樓上悄無聲息地走了下來。
“貝爾廷先生,我叫卡拉多斯,剛才一直在樓上。”陌生人說,“能耽誤您幾分鐘嗎?”
“麥克斯·卡拉多斯先生?”
“是的。”名字的主人笑了笑。
“進來吧,卡拉多斯先生,我不止一次聽說過您。很高興認識您。”貝爾廷挽著客人的胳膊,邀請他進門,扶他坐下。
“我的來意恐怕不善。”卡拉多斯說。
“當然,當然。我親愛的卡拉多斯先生,今晚上演的這部低級喜劇完全歸功于您。事實上,從法律上講,我認為您絕對有責任。”
“哦!”卡拉多斯驚呼道,小聲笑起來,“我想我不必害怕。我會把您介紹給代理調(diào)查員卡萊爾先生,他無疑會把您轉(zhuǎn)交給物業(yè),他正在為物業(yè)辦事。我想他們會把所有的責任都推給那個給他們帶來了那么多麻煩的聰明紳士。您能猜出我在樓上的調(diào)查結(jié)果嗎?”
“猜?我不需要猜,我都知道。兩根管子,一個廉價的自動打火器,騙過物業(yè)是很容易的,騙過聰明人是不可能的。”
“這么說,您承認了?”
“我當然承認,卡拉多斯先生。否認有什么用呢?”
“我很高興您明白這一點。有興趣說說為什么這么做嗎?”
“告訴您,當然可以。首先,您要知道,我有足夠的閑暇和財力,而我不贊成任何人漫無目的地打發(fā)時間。我發(fā)現(xiàn),如今,在各個方面,人們都變得過于粗心。一個不負責任的時代已經(jīng)到來,沒有人會信守諾言,履行承諾。事實上,我是一切粗心的東西的死敵。我試圖向人們展示,如果一直這樣下去,事情會變得多糟,從而最終糾正這一點。”
“我在想,圖普沃西先生如果聽見了您的話,會作何感想。”卡拉多斯說,“我看您是個危險的人,貝爾廷先生。如果大多數(shù)人都像您一樣,社會就會受到損害。”
“如果大多數(shù)人都像我一樣,我們就能讓這個世界井井有條。”貝爾廷認真地回答,“我們會糾正每一個粗心之處。”
“從這棟公寓開始?”
“當然。這里是9號,我們剛搬進來不久,廚房的水管就漏水了。”
“所以呢?”
“您覺得這個理由不夠嗎?想想看,《李爾王》的悲劇,起因是多么簡單。而就在幾年以前,一點兒小小的爭執(zhí)就把整個歐洲卷入了大戰(zhàn)。水管開裂、漏水,這個理由就足夠了。在我們租下這里之前,物業(yè)賭咒發(fā)誓,說一切由他們負責。但當我們發(fā)現(xiàn)水管漏水時,物業(yè)卻說他們不管這個,還說水管也許是被我們弄壞的,一切都得由我們自己負責。我的仆人因為受不了漏水,辭職了。我不得不自掏腰包修好水管。我想,如果1戶人家去投訴對于物業(yè)來講不算什么,那么50戶都去投訴呢?我需要制造一點讓整棟公寓的人都在意的事。11號的那些陳年舊事正好給了我靈感。”
“謝謝您。”卡拉多斯站了起來,“我度過了一個非常有趣的夜晚,貝爾廷先生。我希望您制造出的這件讓整棟公寓的人都在意的事不會給您帶來過于嚴重的麻煩。”
“為什么要這樣想?”貝爾廷迅速問道。
“您做得很成功,如今,所有的租戶都在抱怨,這一帶的房價也在貶值。物業(yè)、開發(fā)商正想找個人來擔責呢!”
“但是,我想法庭也會同意,在自己租下的公寓里,我可以自由地點燃煤氣或者往浴缸里放水,用我喜歡的方式,在我喜歡的時間。”
“在您自己租下的公寓里?”
“11號本來也有一個租戶,他遇到了急事,租期未滿就得離開。整整兩個月的房租可不便宜——物業(yè)是不退錢的。我就讓他把公寓轉(zhuǎn)租給我,雖然是私人交易,但也有效。”
“可是他向物業(yè)歸還了鑰匙。”
“他可沒有‘歸還。他只是把鑰匙掛在了門口,物業(yè)就想當然地拿走了——這也是一個粗心的舉動。當然了,我作為11號的新租戶,想把我的鑰匙放在哪兒都行,哪怕是物業(yè)那里。何況,我有一把備用鑰匙。卡拉多斯先生,您想想,我是一個有責任心的人,我可不會像您那樣,隨意鉆進別人的房屋,亂動煤氣和水。我在11號里那么做,是因為我有權(quán)那樣。”
“我要走了。”卡拉多斯說,“我會讓我的朋友們盡快離開。調(diào)查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晚安。”
“晚安,卡拉多斯先生。能夠認識您,我深感榮幸。真遺憾,我說服不了您……”
(責編:李玉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