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tGPT：生成還是創作？助手還是對手？

張立

無論我們如何吃驚于ChatGPT的能力，現階段在內容生產方面它仍只是“生成”，而非“創作”。“創作”的本意是內容的創新。迄今為止，人類輝煌燦爛的文明都是靠人們的智慧和靈感創造、創作和創新出來的。人類歷史上所有偉大的作品，無不閃爍著思想創新的火花，內容創意的光彩。而ChatGPT生成的內容，至少目前來看還只是基于現有語料庫通過人工智能技術“處理”而成，無論處理得多么具有文采和邏輯，處理得像極了創作，但仍然不是創作，因為這樣的內容沒有思想，沒有情感，沒有價值判斷，一句話——沒有創新。如果說ChatGPT生成的內容也是創作，那至少目前還只是開發者的創作，或者更直接地說，目前開發者尚未賦予其創作的能力。因此，是“創作”還是“生成”，是區別現階段人類原創和AI生成內容之間的標準。

ChatGPT生成內容對現今社會的影響

目前，ChatGPT生成內容的能力，在很多方面已遠超人類。其生成的內容不僅能仿真亂真，甚至比大多數未受過專業訓練或缺乏天賦的人在內容表達上更有邏輯，更具色彩，更顯品質。ChatGPT生成內容對今天社會的影響，不僅是文字表達、邏輯推理、語義理解，其涵蓋的范圍更寬泛，其不僅可以生成任何領域的內容，還可以生任何形式的內容——文本、報表、PPT、音視頻、動漫，還可以進行多語種翻譯、多語言編程，等等。這是因為ChatGPT的語料庫包括了人類文明創作的相當數量的成果，甚至用戶在使用過程中的實時提問也會成為其未來的有用數據。因此，它是基于人類集體智慧成果進行的內容生成。這種能力，絕非單一個人所能相比。這也使受眾在很多情況下難以判斷看到的內容究竟是AI生成還是人類原創。

在這種情況下，ChatGPT生成內容所能影響到的職業就太多了。開玩笑地說，只要帶“師”字的可能都難以幸免，如律師、工程師、醫師、教師、經濟師、大師，等等。目前，ChatGPT的水平不一定能完全顛覆這些職業，但影響一定是有的。往好了說，可能會成為這些從業者的助手；往壞了說，凡是混事兒的從業者都危險了。筆者甚至認為，比起上述這些從業者，ChatGPT生成內容最先影響的很可能是另外一批人，是那些擅長講大話、套話、假話、空話、車轱轆話的人，ChatGPT會逐漸讓這些人混不下去。

ChatGPT生成內容對專業領域的影響

ChatGPT生成內容對新聞出版業、對教育教學領域、對版權制度的沖擊也是肯定的。

一是對新聞出版業的沖擊。筆者認為，現在市場上相當一部分文科書籍，諸如行業報告、某某概論、工具書之類的出版物，都會受到沖擊。因為如果由ChatGPT生成行業報告，那一定會完勝現在大量流行的東拼西湊為寫而寫的報告。至于某某概論等基礎知識類書籍，由于ChatGPT所擁有的巨量知識庫，更是完勝當前大多數的作者。而工具書，僅詞條完整這一項，紙版書就徹底失敗了。可能有人會說ChatGPT生成的內容準確性值得懷疑，那筆者要問的是：今天絕大多數紙書的內容靠譜嗎？包括工具書、術語詞典等，就一定完整準確嗎？

二是對教育教學的沖擊。我國現行大學教育中那些只會教學生使用所謂“文獻分析法”的老師們，以及在此指導下只會從文獻到文獻地合成“論文”的研究生、博士生們，他們的“論文”很可能寫得還不如ChatGPT好。筆者認為對學生們的最大的沖擊是，在這種訓練下培養出來的畢業生，會失去原創動力和動手能力，既然AI做得更好，速度更快，成本更低，哪家單位還會招聘這樣的畢業生入職呢？

三是對版權制度的沖擊。ChatGPT對版權制度與版權管理體制的沖擊將更為猛烈。ChatGPT生成的內容能算是作品嗎？如果算是作品，如何登記？誰來確權？出現糾紛如何判罰？如果不算，ChatGPT生成的內容又無處不在，這種情況下現行的基于人類原創作品的版權保護制度與版權管理體制的存在就將受到深刻的沖擊。

面對此類沖擊，人類是否束手無策？

面對ChatGPT的沖擊，我們如何應對？是束手無策？筆者認為至少現階段還不至于如此悲觀。所謂“現階段”是指ChatGPT尚未產生自主意識、AI尚未與實物機器人之類的移動智能硬件結合、AI尚未與分子生物工程結合的階段。在面對沖擊之下，人類如何與ChatGPT和諧共處？筆者認為，有以下三點可作為參考。

一是ChatGPT完全可以成為人類創作的助手。比如之前訓練的整理文獻的能力，就交由ChatGPT來完成；關于基礎知識、基本信息的文案寫作，也可以交給ChatGPT來完成；除非自覺自愿，就沒必要再親手設計PPT、設計音視頻了，都可以讓ChatGPT替人類來完成。但指揮ChatGPT做什么、怎么做、如何修改的命令是人類發出的，即思想來自人類、思路來自人類，更進一步說創新的思想來自人類、創新的思路也來自人類。

二是ChatGPT很難代替人類。只要人類不單純沉迷于從文獻到文獻的所謂的“創作”，只要人類堅持腳踏實地從現實獲取一手信息，ChatGPT就一定代替不了人類。就傳媒行業來說，從目前ChatGPT生成內容的水平看，其雖有超強的文獻處理能力，但是還代替不了記者的現場采訪，也代替不了媒體工作者對社會現實問題的深度報道與追問。ChatGPT只能代替從文獻到文獻的案頭工作。所以，對媒體從業者來說，應努力按照習總書記的要求，切實提高媒體人的腳力、眼力、腦力和筆力這“四力”，切實深入到基層，深入到人民群眾的生活和工作中去，采寫出鮮活的報道，這才是真正原創的內容，更是ChatGPT替代不了的工作。

三是ChatGPT并非全知全能。堅持實證性分析，堅持嚴格的采樣和論證過程，遠離人云亦云，所有觀點都有依據，筆者相信這也是目前ChatGPT做不了的事情。就像ChatGPT代替不了物理實驗過程、生物實驗過程一樣。“提問是智商”，筆者認為，如果ChatGPT能幫助媒體人完成大量基礎性工作，媒體人更有機會從案頭解放出來，發揮他們特有的政治使命和政治覺悟以及超強的感知能力，寫出具有可操作性的智庫類報告。傳統主流媒體，正好借此機會加快向智庫轉型的速度，切實落實黨中央對中國特色新型智庫建設的要求和期望，把媒體人對輿情的把握，對現實問題的了解，對社會發展趨勢的判斷，以及媒體人的思考和解決問題的建議，形成具有科學性、前瞻性的智庫報告，為政府提供決策參考。

ChatGPT生成內容需要監管嗎？

關于這個問題也可以換一個角度提問：如果不對ChatGPT開發進行監管會怎樣？如果不監管，筆者認為ChatGPT早晚有一天會走向創新和創作，而且那一天也許不會太遠。那一定意味著ChatGPT具有了自主意識，它將脫離人類的控制，更殘酷地說，人類終于在科技的一路狂奔下，逼近了物種演化的門檻兒。再換一個問題：如果過度監管而失去開發的先機會怎樣？

面對ChatGPT的突然降臨，筆者觀察到的是兩種截然相反的態度：一種是不屑，一種是恐慌。不屑讓人們失去警覺，恐慌使人們喪失自信。個人認為兩者皆不可取。當初不是有人嘲笑過人機國際象棋、圍棋大戰嗎？結果終被打臉。前人也曾將西方工業文明的成果譏諷為奇技淫巧，結果讓我國錯失工業革命的良機。至于恐慌，當工業文明到來時，西方人也曾破壞過機器，但這終究擋不住歷史發展大勢。對于國人來說，筆者認為絕不能因對智能技術的不屑或恐慌而再次錯失新一輪科技革命的良機。新一輪科技革命將在人工智能技術、分子生物工程上帶來巨大的進步，這種進步很可能導致人類自身的進化，其影響遠超于工業革命。值此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之際，中華民族的智慧應該是：在科技進步與危機監管之間找到平衡。

我們要牢記習近平總書記在2023年2月21日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三次集體學習時指出的，當前，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突飛猛進，學科交叉融合不斷發展，科學研究范式發生深刻變革，科學技術和經濟社會發展加速滲透融合，基礎研究轉化周期明顯縮短，國際科技競爭向基礎前沿前移。應對國際科技競爭、實現高水平自立自強，推動構建新發展格局、實現高質量發展，迫切需要我們加強基礎研究，從源頭和底層解決關鍵技術問題。

作者系山東大學新聞傳播學院教授

【編輯：李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