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叢虎 李瑞琪
伴隨著第四次工業革命走向縱深,大數據、人工智能、區塊鏈等新興技術深刻地影響著國家治理的方方面面,新興數字與智能技術的快速迭代,正在加速全社會數字化進程,一個前所未有的“加速主義”大變革時代已然來臨。[1]黨的二十大以來,對于數字治理和數字化的重視再次被提到國家宏觀戰略層面,加快發展數字治理已然成為國家發展和轉型的重要著力點。
在公共資源交易領域,數字化始終是重要的發展推動力。尤其是自2015年國務院辦公廳印發《整合建立統一的公共資源交易平臺工作方案》[2]以來,我國的公共資源交易事業更是在數字化的道路上大步邁進,公共資源交易也進入了新時代。
從本質上看,公共資源交易的市場屬性、公共屬性決定了公共資源交易必然要借助信息技術來實現其公開透明、充分競爭的目標。為此,公共資源交易領域最應該也最能感知到信息技術的新發展,并且能夠及時跟上新技術的應用步伐。公共資源交易和服務系統、公共資源交易監督管理系統只有通過最新的信息技術才能確保其功能的實現。
時至今日,伴隨著信息科學技術的再度飛躍,公共資源交易正面臨著新征程,亟待建立新格局。在數字治理的道路上,我們必須審慎思考公共資源交易的未來。其核心有二:一是思考該運用如何的價值引領公共資源交易在新征程下的變革;二是探索數字治理格局下公共資源交易的模式創新。在探討中國公共資源交易數字治理的模式創新之前,我們首先就中國公共資源交易數字治理的價值引領展開論述。
自公共價值被提出以來,學界關于公共領域應該遵循何種價值為主導的討論始終激烈。而在價值更為多元的公共資源交易領域,在數字治理的格局之下,應該遵循何種價值引領也是一個復雜而重要的問題。
公共資源交易兼具公共性和市場性:交易主體至少有一方是公共部門且交易對象為公共資源,這就賦予公共資源交易公共的屬性;而競爭性資源配置和市場化運作邏輯決定了公共資源交易的市場屬性。[3]雙重屬性使得公共資源交易領域的價值沖突更為明顯,在多重價值沖突之下,如何對其進行排序,并最終認定公共資源交易的價值所在是一個重要且復雜的問題,而交易費用理論和交易價值理論也許能給出答案。
交易費用理論是公共資源交易的
基本遵循與價值引領之一
公共資源交易本質上仍然是資源配置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交易”是行為的核心。新制度經濟學學者科斯提出了 “交易費用”(Transaction Costs)的定義,用來解釋資源在利用主體間流動過程中產生的成本或損耗。因此,引入經濟學領域的“交易費用理論”對于研究公共資源交易是有意義的,而這一理論也應當成為公共資源交易的基本遵循與價值引領之一。
1.交易費用的內涵
交易費用是指企業用于尋找交易對象、訂立合同、執行交易、洽談交易、監督交易等方面的費用與支出,主要由搜索成本、談判成本、簽約成本與監督成本構成。這一概念的提出是對新古典經濟學的一種挑戰,它為分析經濟理論及經濟現象提供了全新的視角。[4]
同時,作為解釋經濟現象的概念,經濟學家們還從不同的視角界定了交易費用的內涵:即交易分工說、交易合約說、交易維度說、制度成本說、交易行為說等。這些不同維度的界定都使得交易費用的概念在現實的經濟學領域有了更多的用武之地。
聚焦到公共資源交易領域,同樣具有一定的經濟性和市場色彩的公共資源交易過程也展現著交易費用的存在和影響:當下實施的為市場減費用、減材料、減環節、減時間、減成本實際上就是交易費用理論的體現。
2.交易費用理論對于企業的出現進行了解釋
科斯在《企業的性質》一書中將企業和市場視為兩種不同但可以相互替代的交易制度。市場價格機制存在的成本是企業出現的原因,因此,企業通過行政命令的方式將原本存在于外部市場的交易內部化,從而降低在獲取市場信息、談判及訂立契約等方面的成本,也就是所謂的“交易費用”。科斯認為,市場和企業是兩種不同的組織勞動分工方式,企業產生的原因是其組織勞動分工的交易成本低于市場組織勞動分工。[5]
因此,可以認為是交易費用決定了企業的存在,企業采取不同的組織方式,其最終目的也是為了節約交易費用。企業運用收購、兼并、重組等資本運營方式,可以將市場內部化,消除由于市場的不確定性所帶來的風險,從而降低交易費用。
3.交易費用理論對于公共資源交易組織整合的解釋
基于上述對于交易費用理論的討論,不難發現,交易理論本質上在交易的外部化和內部化這一問題上給出了具有解釋力的答案,這一問題放在整個交易大市場來看,其實就是市場交易和企業內部交易的關系問題。
公共資源交易究其根本而言仍是公共部門與企業通過市場手段的交易行為。因此,交易費用理論也在一定程度上解釋和指導我國進行的公共資源交易組織整合問題。
盡管目前我國理論和實踐上并沒有就公共資源交易的內涵達成共識,但是人們對于公共資源交易組織整合的目的的認識則是高度統一的。自公共資源交易統一平臺建設以來,始終處于核心的仍是效率、效益等與降低交易費用密切相關的詞匯。因此,對公共資源交易進行組織整合,其目的就是建設更加具有效率的組織平臺,從而最大化的降低交易費用、節約財政資金。
具體到公共資源交易的實踐之中,不難發現,建設初期野蠻生長的公共資源交易市場呈現出明顯的各自為政的特征,整個交易市場和交易組織較為散、亂,缺乏統一的交易平臺,形成了諸多分散的交易市場。政府采購、工程建設項目招投標、醫療采購、土地使用權出讓、國有礦業權交易、國有產權交易等分散的交易市場由各行業主管部門單獨建立并進行監管。[6]隨著我國公共資源交易實踐的持續推進,公共資源交易統一的大市場也逐步建立起來。傳統模式下,單個交易成本高、難監管,而整合在一起的交易則把一些交易成本在公共資源組織內部消化,不僅可以降低交易費用,而且也便于監管。這已經在公共資源交易組織整合中得以體現。
交易價值理論是中國公共資源交易的
重要理論基礎和價值引領
交易費用理論雖然對公共資源交易這一帶有一定市場性的領域具有一定的解釋力和價值引領作用,但在我國,公共資源交易最核心的特征仍是其公共性。不同于私有資源交易,公共資源交易的變革始終應該由公共價值主導。實現公共價值是進行公共資源交易平臺整合改革及數字治理的內在驅力和終極目標,也是公共資源交易的基本遵循。當今時代下,建設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更需要中國式現代化和中國式治理。基于中國實際,尤其基于公有制為主體的基本經濟基礎,公共資源交易不應單一考慮經濟目標,還應考了政治、文化、社會和生態的價值目標。
基于此,一個更加貼合實踐、更具解釋力的概念被提出——“交易價值”[7]。交易價值這一復合概念以及與其密切相關的交易價值理論成為了中國公共資源交易的重要理論基礎和價值引領。
1.公共價值的內涵
工具理性主義主導下的公共行政理論是不承認公共價值的存在的,公共行政和公共管理僅僅作為缺乏意義和價值的工具而存在。直到1995年,美國學者馬克·莫爾(MarkH.Moore)在《創造公共價值:公共部門的戰略管理》一書中提出了公共價值這一概念之后[8],關于公共行政價值的討論才再度引起學界的關注。
然而,公共價值作為一個抽象的概念至今仍缺乏統一的定義。不同領域對于公共價值的內涵界定有所不同,或者說公共價值在不同領域有不同的側重。經濟領域的公共價值側重于節約、效率、效益等;政治管理領域則關注公平、透明、參與、服務、責任;文化領域則關注傳統文化傳承與發展:和諧、友善等;生態領域則關注可持續發展、綠色產品即降碳、減污、增綠等。
多元化概念和不同側重的公共價值在公共交易領域體現的尤為突出。作為一個兼具市場性和公共性的復雜領域,在公共交易領域的“公共價值”這一概念往往需要依據不同的交易場景、交易階段,綜合判斷才能給出答案。
2.價值排序
由于公共資源交易領域的價值多樣性,在運用交易價值來解釋問題時,面對多元價值的沖突,與其緊密相關的概念價值排序和認知導向也應當被引入。
公共資源配置的最終目的是實現公共價值,而要實現這一目的的首要任務是對不同價值目標進行排序。因此,我們引入價值排序的概念,解釋在公共資源交易領域出現多元價值沖突之時該如何最終確認核心的價值引領。“價值排序”要素的理論來源主要有兩方面:公共價值的復雜性和公共資源的稀缺性[9]。前者要求為公共價值構建不同的類別譜系,以便于加以比較,判斷何者是“更有價值的”;后者則決定了資源投放必須具備一定的傾向性,而這種傾向性的判斷不可避免地來自對各類價值的比較,比較的過程便是排序的過程。
然而,對于公共價值這一抽象且復雜的概念,我們無法通過量化的方式賦予其數學含義從而進行直觀的排序,此時“認知導向”的原則就為公共價值的排序提供了依據。決策者對于公共資源配置方式的認知導向會受到客觀和主觀兩方面因素的影響,前者指向的是客觀的發展目標、現實的實踐情況及對應的資源稟賦;后者則導向了決策者的視角與站位、意識形態與認知體系等因素。
在我國,公共資源交易領域發展至今,其價值引領可以通過“價值排序”和“認知導向”二重原則給出當前的答案。即:公共資源交易的公共政策屬性則決定了其首先遵循公共行政的價值,如公平、服務、透明等;而經濟性的公共價值,如效率、經濟、效能、績效等則應排在其后。
3.交易價值理論
基于上述的討論,不難發現,公共資源交易作為一項政府的市場化政策工具,其公共性決定了其應該遵循交易價值理論,而不是交易費用理論。
所謂的交易價值理論,是筆者結合當前公共資源交易領域的理論和實踐首先提出的一個新概念,其基本內涵就是強調公共領域的交易行為應該遵循公共價值。當公共價值之間發生沖突時,應當進行價值排序。即應首先考慮公共行政價值,如公平、透明、服務等公共部門職責內的價值,其次再考慮經濟價值和社會價值,如降低交易費用、提升經濟效益、促進環境保護等。
七十多年來,隨著多輪價值排序和認知導向的匹配與作用,市場在公共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逐漸得到認可。2020年,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了《關于構建更加完善的要素市場化配置體制機制的意見》,以促進要素市場發育,使市場更好地發揮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10]。然而放眼當下,不難發現,如果市場在配置公共資源的過程中無視了公共價值,即使配置效率再高,終究還是與應有目標背道而馳。這便是交易價值理論的核心主張之所在:公共資源交易不僅僅以經濟價值(如節約、降費)等為目標,更應考慮公共利益,實現公共政策的目標,即中國公共資源交易更應該遵循交易價值理論。
(本文為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面上項目:“統一平臺運行下公共資源交易腐敗治理機制:模型檢驗及實現路徑”,項目編號:71274199;第一作者為中國人民大學國家發展與戰略研究院、公共資源交易研究中心執行主任,第二作者為中國人民大學公共管理學院碩士研究生)
參考文獻:
[1]孟天廣.數字治理全方位賦能數字化轉型[J].政策瞭望,2021,No.219(03):33-35.
[2]《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印發整合建立統一的公共資源交易平臺工作方案的通知》 國辦發〔2015〕63號。
[3]王叢虎,劉巧蘭.公共資源交易市場中公共價值沖突及其應對邏輯[J].行政論壇,2022,29(5):138-146.
[4]沈滿洪,張兵兵.交易費用理論綜述[J].浙江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3,43(2):44-58.
[5][7][9]王叢虎,門理想.公共資源配置方式的變革邏輯及歷史驗證——基于公共資源交易價值的理論視角[J].公共管理與政策評論,2021,10(3):92-106.
[6]公共資源交易發展報告(2022),《中國招標》增刊,2023年2月。
[8]MOORE M H. Creating Public Value:Strategic Management in Government[M]. 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5.
[10]《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構建更加完善的要素市場化配置體制機制的意見》2020年3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