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燕磊 丁尚宇
近年來,數字經濟的迅猛發展為金融創新提供了有力支撐,信息技術與金融的結合推動數字金融蓬勃興起,數字金融逐漸成為數字經濟與金融業結合發展的新方向。在內部效益和外部壓力驅動下,數字金融的快速發展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傳統金融供給不足,有效擴大金融服務覆蓋,提高金融服務便捷性,進一步促進金融惠民利企,但也帶來了傳統金融風險與新型金融風險的交織疊加。應進一步統籌發展與安全,加強數字金融監管,推動數字金融發展向有序合規方向加快轉變。
一、加強數字金融監管的必要性
數字金融是技術創新與傳統金融融合的產物,在提高資金轉化效率、服務長尾客戶、優化企業融資模式、支持創新和促進經濟高質量發展等方面具有積極作用。與傳統金融相比,數字金融更加科技化、市場深度更深、業態也更為復雜,同時具有提高效率與強化誘發風險的雙重性。金融的作用在于平衡風險與收益,風險是金融的基本要素,“法有規定才可為”是金融風險防范的重要手段,但這顯然與技術創新“法無禁止即可為”的本質特征存在沖突。雖然部分傳統金融風險在技術助力下得到抑制,但在信息技術加持下,互聯網金融風險、銀行表外業務風險以及交叉創新風險相互交織,催生風險的廣度、深度、傳染性均與傳統金融風險具有明顯區別。基于數字金融風險的新特點,加強對數字金融的有效監管十分必要,不僅關乎數字金融的功效發揮、微觀主體的創新驅動,也與金融市場平穩運行乃至整個經濟的高質量發展密切相關。
二、數字金融新型風險的形成機理
數字金融本質上仍屬于金融,依然具有信用風險、流動性風險等傳統金融風險,同時在先進技術與網絡化傳輸的疊加作用下產生新型金融風險。從風險形成機理和表現形式來看,數字金融可能導致新型信息不對稱問題,引發流動性風險、監管滯后風險、技術安全和數據安全風險,并顯著提高了系統性風險發生的可能性。
(一)數字金融催生新型信息不對稱問題
數字金融運用大數據、云計算、分布式賬本等技術,實現大數據征信、防欺詐和模型審批,一定程度上解決了傳統金融模式下金融信息不對稱問題,降低了相關風險。但是網絡信息技術下的多元化參與主體和復雜的連接模式,形成了區別于傳統金融的信息不對稱問題,也催生出更為隱蔽的金融風險。
最為典型的就是數字金融機構與金融消費者之間存在多重信息不對稱。一是金融消費者對數字金融機構存在信息不對稱。金融科技的包裝導致金融消費者對金融機構的認知不足,此前P2P行業爆雷即充分反映出客戶對于數字金融平臺機構的潛在風險了解不夠,相關風險在信息技術的包裝下更加隱秘。2022年的村鎮銀行互聯網存款爆雷事件同樣反映出金融消費者與數字金融機構的資質和技術等存在嚴重信息不對稱的問題,導致信用風險大量隱秘累積,一旦暴露會對經濟金融和社會穩定形成較大沖擊。
二是信息技術不能完全消除數字金融機構對數字金融機構的信息不對稱問題。如,互聯網金融機構開展金融業務依托主體身份識別、信用違約記錄、交易目的核查等信用風險評價要素,實際上目前并未形成系統科學合理的檢驗方案,對于部分有意造假欺詐仍然難以完全識別。另外,信息數據的高頻性也加大了數字金融交易的信用風險,去中心化等新技術還為洗錢等違法犯罪行為提供了便利。
三是數字金融算法權力下的信息不對稱問題。數字金融機構通過大數據算法深度計算分析消費者行為,匹配精準的金融服務,但也因此衍生出科技公司特殊的算法權力,數字金融機構獲得能運用大數據算法引導甚至操縱用戶需求和決策的權力。算法的“信息繭房”存在誘導客戶和強化客戶依賴性的可能,實踐中這種算法權力誘導過度信貸和過度消費的問題時有發生,以較高利率給不具備還款能力的客戶群體造成沉重債務壓力,再配合不規范甚至是惡劣的催債行為,引發社會矛盾和負面輿論。
(二)數字金融導致流動性風險爆發力更強
市場非理性情緒在“羊群效應”下的迅速蔓延是金融風險的重要類型之一,有可能對整體金融市場形成快速沖擊。數字金融的高連通性和高滲透性更具傳染性和“羊群效應”,將加劇風險在金融部門間的交叉傳染,使上述風險傳導過程更為迅猛。
一方面,數字金融誘發明顯的“肥尾風險”。數字金融的優勢在于能夠服務傳統金融機構難以覆蓋的“長尾客戶”,但這部分客戶往往對金融產品的潛在風險理解能力有限,對風險定價不敏感,并且具有明顯的剛性兌付和政府救助信仰,容易受到虛假信息和不當輿論的煽動。部分不良經營者甚至利用此類用戶的弱點制造龐氏騙局,導致“肥尾風險”效應。
另一方面,多部門、多領域和多行業的數字金融深度參與加劇了金融風險的交叉傳染。與傳統金融風險相比,數字金融風險傳播更為迅速、延伸性更強,信用風險、流動性風險等金融市場風險均有被進一步放大的傾向。以2022年6月以來的爛尾樓業主集體強制停貸問題為例,事件從景德鎮某小區開始,短短十幾天就在全國迅速蔓延,雖然金融風險敞口尚可控制,但對社會穩定形成了沖擊。另外,對于部分小規模數字金融機構而言,若在特殊時期或者由于負面信息傳播,更容易面臨“擠兌”風波,造成資金鏈斷裂,并通過平臺間的業務往來進行風險轉移和蔓延,迅速催生流動性風險。
(三)數字金融引發技術安全風險和數據安全風險
技術進步能夠帶動金融創新、提高金融效率,同時也會帶來技術安全隱患。一是計算失誤帶來風險。數字金融極大依賴技術和平臺提供金融服務,但是可能存在的技術漏洞和編程錯誤造成的破壞后果巨大,海量的交易數量和交易頻率在錯誤的編程運營下,會輸出海量的錯誤信息,誤導更多投資者決策。
二是數據泄露技術風險。數據泄漏既是個人隱私問題,也涉及社會倫理問題,是大數據治理的關鍵。無論是主動或是被動,金融科技公司在信息搜集、處理和使用過程中都有極大可能涉及個人隱私,數據泄露會給數據擁有者帶來巨大經濟損失。如,深度學習過程中利用敏感數據可能對個人隱私造成傷害,也有部分不法分子通過地下市場交易數據,對個人信息安全甚至是財產安全埋下隱患。
三是技術失控風險。如果金融科技的數據和人工智能應用環境不能被操作者有效控制,會產生技術失控風險。以2022年6月各大銀行緊急叫停的智能投顧為例,智能投顧是典型的技術黑箱,客戶將資金委托給人工智能進行投資,消費者無需親自做決策,只需授權給人工智能服務。與傳統基金經理人較為嚴格的監管不同,智能投顧的投資人和監管者其實都難以明確知悉職能投顧的投資邏輯,也難以真正看懂一系列參數設定,產品實質上處于相當不透明的狀態,存在巨大的監管潛在風險。伴隨智能投顧管理資金規模的增加,風險開始不斷累積,一旦出現劇烈市場波動,很有可能出現恐慌性的資金拋售等系統性風險。
(四)數字金融發展過快致使監管滯后風險
數字金融大發展的背景下,風險識別、評估方式、金融產品、金融服務、業務流程的設計邏輯均發生了根本性變化,對金融監管者提出了更高的技術要求。另外,金融科技的高速發展模糊了金融服務的邊界,傳統金融的分業監管不能完全適應。現行金融監管框架以審慎監管、功能監管、行為監管為主,但受限于監管法律、監管理論和監管技術滯后,難以有效監測數字化、智能化、動態化的數字金融創新活動。
金融科技的快速發展使得監管機構很難把握監管時點,過早監管將抑制金融創新,過晚監管又會導致金融風險。同時,分業監管模式下,監管部門對于風險暴露的應對緩慢,很難適應當前數字經濟模式下信息快速傳播、風險快速蔓延的新特點。2015年股災就充分說明了監管者技術缺陷導致的監管遲鈍,缺乏技術能力和技術手段進行監管、預警,無法識別配資公司運用HOMS系統給投資人開設傘形賬戶的行為。河南村鎮銀行事件也暴露出監管部門傳統、被動的數據信息報送監管模式,無法對信息技術加持下的數字金融新型風險進行有效監管。
(五)數字金融顯著提高系統性風險發生的可能性
近年來,全球金融監管聚焦系統重要性金融機構,防止“大而不能倒”的金融機構爆發風險拖垮經濟。然而,隨著數字金融的發展,各種新商務模式、應用場景、金融產品出現,使得數字金融機構之間、數字金融機構與銀行等傳統金融機構之間、數字金融機構與實體經濟之間的聯系都更加緊密,也顯著提高了系統性風險發生的可能性。
數字金融機構的“大而不能倒”可能從以下兩方面引發系統性風險:一是數字金融平臺企業規模快速增長,逐漸成為具有系統重要性金融機構,例如在第三方支付和聯合貸款領域,螞蟻金服等數字金融平臺企業已經實質上具有系統重要性。二是大型數字金融平臺企業通過節點式技術服務聯結部分中小金融機構,中小金融機構由于自身技術短板對平臺企業過度依賴,導致其與數字金融平臺企業存在風險損失補償和承擔機制的錯配,形成風險擴散路徑,一旦金融科技公司自身資本不足,可能迅速導致風險外溢、轉嫁到公共部門。總之,“大而不能倒”的數字金融機構將傳統金融風險與技術風險交織,可能導致范圍更大、傳播更快的系統性風險。
三、加強數字金融監管的政策建議
適應金融科技高速發展的數字金融監管應當從統籌防風險與促創新、完善監管法律體系與標準、提升數字金融監管適應性等方面著力,應對好數字金融帶來的新風險新挑戰。
(一)統籌防風險與促創新
引導數字金融更好發揮服務經濟的正向作用,尋求包容性、穩定性、合規發展和消費者保護的新平衡。加強對數字金融發展的規范、引導和扶持,鼓勵我國平臺機構在合規框架下積極創新,在全球金融競爭環境中保持優勢地位。更好利用信息技術手段監管和精準打擊違法犯罪行為,加強與安全部門的統籌協調,徹底摒棄一禁到底、犧牲群眾利益的“一刀切”監管方式,注重保護大眾利益,鼓勵滿足人民群眾迫切需求的金融創新。
具體而言,一是推動普惠金融發展,利用數字技術提供所有人和企業都能獲得負擔得起、負責任和可持續性的金融服務。二是加強宏觀審慎監管,在搭建和執行宏觀審慎框架時,高度重視科技風險,在對資本監管要求的基礎上附加相應的數據治理要求和監管標準,維護金融體系平穩運行。三是促進合規發展,對金融科技市場新進入者,遵循技術中性原則,不對特定技術而豁免監管要求,不應對標榜“技術創新”的金融科技公司放松監管尺度,反之亦然。四是加強消費者保護,保護個人隱私,維護客戶資金安全,免受信息詐騙、技術缺陷、算法歧視和網絡攻擊等傷害。
(二)完善監管法律體系與標準
在不斷完善數字金融法律監管體系的同時,建立起適應數字金融邊發展邊應用模式的定期更新修訂制度。配合數字金融監管技術,實現法律為基礎、技術為手段的動態監管模式。
一是在現有法規基礎上,盡快推出數據金融綜合法律法規。目前,與數字金融有關的法律法規有《刑法》《民事訴訟法》《擔保法》《金融消費者權益保護實施辦法》等,能夠依法打擊盜取客戶信息和資金,電信、網絡詐騙等犯罪行為,但還不能真正全面統籌解決數字金融方面的問題。應根據我國當前數字經濟和金融科技新形勢、新變化,設立有關數字金融業務科技、業務范圍、法律責任等方面的專用法律,從系統安全、業務服務、客戶信息保護、客戶資金安全等方面入手,全面系統概括數字金融業務整體,保護消費者權益,推動數字金融業務的健康穩定發展。
二是加快建立數字金融標準規則,健全金融科技監管基本規則,加強新技術金融應用備案管理,健全金融領域科技倫理治理體系。持續、全面加強對金融新模式、新業務的跟進和研究,不斷完善制度規則體系,豐富監管手段,強化監管協作,積極維護金融穩定和金融安全。努力健全和完善符合我國國情、包容審慎,富有彈性的金融科技創新監管。
(三)提升數字金融監管適應性
數字金融大發展下,金融科技公司與金融機構邊界不斷模糊,應該從性質認定、監管主體、監管手段等多個維度優化數據金融監管。
一是優化認定、授牌方式,實施一致性與差異化相結合的監管模式。進一步優化我國金融機構持牌相關監管制度,根據現有的分工狀況建立分級牌照體系,在防范監管套利的同時,保持監管的針對性和靈活性。嚴格規范資質管理,約束從業人員行為。對于部分科技屬性強、不參與實質金融業務的節點式介入金融業務的金融科技公司,應從傳統信用業務的資本管理、流動性管理轉向數據治理的數據安全、算法監管和技術風險防范。
二是強化功能監管,深化運用金融科技創新監管工具,強化數字化監管能力建設。避免監管過度造成的金融壓抑和監管過度風險,借助高新技術提升對互聯網金融的監管水平和以風險為本的監管質量,促進金融創新與發展。利用機器學習、人工智能、數字加密以及云計算等新技術發展幫助金融機構滿足監管和合規要求的監管科技。探索運用人工智能技術前瞻性研判風險情景,實時監督各類違法違規行為,健全風險預警機制。
三是完善“監管沙盒”制度,提高監管時效。考慮在監管機構內部設立高級別的首席科技官或首席數據官及配套支持部門,及時掌握并理解市場動態,感知市場潛在的風險積聚,建立健全監管機制,提前識別、防范和化解風險。盡快建立區域性創新中心,加大“監管沙盒”試點推廣力度,提高試點的效率和適應性,以更好地監測參與試點金融科技產品的風險規模及商業可行性。
(侯燕磊,國家發展改革委經濟所助理研究員。丁尚宇,國家發展改革委經濟所助理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