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山方言特色時間副詞探析

【摘要】作為一種特殊的詞類，時間副詞在漢語中的使用頻率很高，其語法特點較為抽象，也引起了學者們的注意。本文借助三個平面和方言研究的基礎理論，通過語料調查，對竹山縣方言中幾個使用頻率較高的特殊時間副詞“古今兒”“流門些”“緊”進行描寫，分別從語音、語義、句法、語用等方面進行論述，以期揭示竹山方言時間副詞的語言特色和規律特征。

【關鍵詞】竹山方言；時間副詞；語義；句法；語用

【中圖分類號】H172?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26-0121-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6.039

時間副詞數量多，意義抽象，具有一定研究價值。關于竹山方言的研究目前還很少，主要集中在語音方面，如朱麗師（2015）將竹山方言語音系統與周邊地區進行比較，認為應該歸入到中原官話的南魯片；盛銀花（2016）通過研究竹山、竹溪方言的撮口呼古魚虞韻和各自的音韻條件，得出分區的依據；丁沾沾（2017）歸納了竹山（寶豐鎮）方言的聲韻調系統。而詞匯和語法研究很少，張鵬飛（2020）探討了竹山方言的被動表達，認為其形成是幾個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這些研究中都還沒有涉及時間副詞，因此，本文選擇學者關注較少的竹山方言中幾個特殊的時間副詞，在實地調查及自擬語料的基礎上，選取“古今兒”“流門些”“緊”三個時間副詞，對其進行詳盡描寫，從而加深對方言調查的認識和理解。

一、竹山方言概況

竹山，古稱上庸。西魏改為竹山縣，以縣境黃竹山得名。地處鄂西北邊陲、秦嶺和大巴山腹地，是鄂、陜、川的結合地帶，是秦巴古鹽道和中原入川通陜的要道。關于竹山方言的歸屬問題，學界一直存在爭議，劉興策（2005）等認為應將其歸入西南官話；趙元任（1948）、劉祥柏（2007）等認為應歸屬江淮官話或楚語。《中國語言地圖集》（1987）將竹山方言劃分為江淮官話，與鄂東南的黃孝片共同構成湖北境內的江淮官話區。總之，竹山方言分布狀況復雜，現一致認為應該歸屬于西南官話的鄂北小片。

二、竹山方言時間副詞個案分析

（一）古今兒

1.語義特征

“古今兒”是竹山方言中十分常見的時間副詞。其語音與普通話有一定區別，語流較連續。它最基本的語義是表示某一動作活動或狀態頻繁發生，大致相當于普通話中的“經常”。如：

（1）你咋古今兒喊餓呢。

（2）婆兒病了，你們要古今兒來看她啊，別讓讓她一個人在那兒。

（3）這些天古今兒下雨，一直不晴。

例（1）中“古今兒”意為“經常”，即經常說自己餓；例（2）中“古今兒看她”表示“看她”行為會經常發生，但次數不會太多。例（3）中“古今兒下雨”表示下雨的頻次多。“古今兒”的重復頻率是無法確定的，只能在日常交際或特定的語境中感知重復率的大致范圍和頻次。

此外，“古今兒”由重復的語義還發展出表示“慣常行為”的語義。如：

（4）我嬢兒她們一古今兒吃面飯。

（5）古今兒吃那一家的早飯，吃的我都發嘔了。

（6）我弟脾文差底很，一古今兒說臟話。

例（4）說明“她們習慣以面食作為主食”，例（6）用“古今兒說臟話”的經常性行為說明“弟弟脾氣差”。

2.句法分析

“古今兒”的句法表現具有特殊性。首先是與相關要素的搭配情況。它在句中主要是修飾限制動詞，其語義必然使動詞語義具有特殊性。因此，它所修飾的動詞應具備可重復性的特點。黃廖版《現代漢語》將動詞分為八類，通過考察發現“古今兒”能夠與大部分表示動作的動詞和心理動詞搭配。

動作動詞是表示動作行為的詞，是“有界”的，一般可以重疊，如走、哭、收拾等，因此具有可重復性。“古今兒”在動詞前充當狀語表示某一動作行為具有重復性及發生的次數。如：

（7）她家女兒舞跳滴多門好，一古今兒在學校表演吶。

（8）我媽一有空兒就古今兒出去玩。

（9）莫古今兒在那瞎轉悠，嫌球人。

心理動詞表示人的心理活動，如想、愛、害怕等。心理動詞主要描述的是人的思維活動，具有較強的動作性。因此，心理動詞都可以與“古今兒”搭配。如：

（10）我一古今兒猜你想啥子，都猜不到。

（11）我今兒天古今兒琢磨這個事兒，硬是想不明白。

（12）你古今兒尋思要跑出去，干嘛啥。

其次是“古今兒”與否定詞的搭配。如：

（13）小娃子生病了莫古今兒打針，吃點藥兒。

（14）疫情這嚴重，莫古今兒在外頭晃悠。

（15）你家孩子古今兒不來學校，做家長的都不管哈兒。

通過調查，發現與“古今兒”搭配的否定詞主要有“莫”和“不”。“莫”與“古今兒”搭配時，只出現在“古今兒”前，不出現在后。但“不”的位置就更靈活，可前可后，且否定的位置不同，當出現在“古今兒”前時，是對整個句子否定，當位于“古今兒”后時，則是對動詞進行否定，語氣更加強烈，如例（15）。

最后是句式選擇情況。“古今兒”主要用于陳述句中，少數用于祈使句和疑問句中。如：

（16）你倆古今兒在屋里打游戲，出去耍會兒。

（17）有時間古今兒來我們屋底玩啊！

（18）你最近古今兒牙疼嗎？

祈使句表示請求或勸告，希望對方能夠做某事（一般是還未發生的事情），帶有祈使語氣。“古今兒”可以用在將來時中表示將要發生的行為的頻率，因此能用于祈使句表達說話人想要某一行為的實現，如例（17）。“古今兒”用于疑問句中主要是對動作頻率提出疑問，如例（18）。

3.語用方面

“古今兒”能夠使句子的焦點凸顯，起到強調作用。焦點是說話人最想要聽話人注意的部分，是新信息。一般“古今兒”后面的成分就是信息焦點，是說話人想要表達的重點內容，即所謂的話題。如：

（19）你出去這些年，她古今兒叫我打聽你。

上例用“古今兒”來強調“叫”和“打聽”的頻率，突出其重要性。

（二）流門些

1.語義特征

“流門些”是一個不定時時間副詞，表示短時狀態，基本語義是催促某一行為動作的發生，帶有主觀性，相當于普通話的“馬上、快點”。如：

（20）別墨跡了，流門些走。

（21）我們將才開始，流門些來。

例（20）中“流門些走”即“快點走”；例（21）中“流門些來”意為“快點來”，都是催促動作快點進行。

2.句法分析

“流門些”的語義特點要求與其搭配的動詞必須具有動作性和時間性。因此，大部分具有動態性的動詞或動詞性短語能夠與其搭配使用，但表示心理狀態的動詞不能與“流門些”搭配，因為這類動詞只是一種狀態，是靜態的，而非動態的。如：

（22）莫緊在外頭晃悠，流門些進屋底來。

（23）這道題看半個小時了，還不流門些想咋做。

（24）*我流門些覺得這個人好好喲。

例（24）中“覺得”表示一種心理狀態，因此不能與“流門些”搭配。

其次是句式的選擇。“流門些”主要用于陳述句和反問句中，且都帶有催促的語氣，有時甚至還可以單獨成句，這時催促和急切的語氣就更加強烈。如：

（25）流門些吃，不然一哈兒遲到了。

（26）時間要到了，你還不流門些做？

（27）吃飯慢死了，還不流門些？

（28）流門些！要不然就趕不上車了。

“流門些”用于反問句經常與否定詞“不”連用，表達肯定意思，加強說話人的急切語氣，如例（26）；例（28）中，“流門些”單獨成句，表示一種催促的語氣。

3.語用方面

“流門些”具有表情功能，能夠表達說話人的主觀感受，具有較強的主觀性。時間副詞一般并無明顯的褒貶色彩，因此“流門些”本身的感情色彩呈中性，不能完全反映說話人的主觀態度，但在一定的語境中使用就能夠表達說話人的主觀感受，有時甚至帶有埋怨的語氣，希望對方能夠加快行動，這時“流門些”就具備了一定的感情色彩。如：

（29）煩死了，車都趕不上了，你還不流門兒些。

上例用“流門些”來表達希望對方能夠加快速度的愿望，帶有埋怨的語氣。

（三）緊

1.語義特征

“緊”在普通話中是一個形容詞，在竹山方言中可以做時間副詞使用，表示某一動作行為在較長時間內一直持續、不斷重復或“沒完沒了”，具有時段性和持續性，相當于普通話的“老是”“總是”。如：

（30）都大半年了，我們娃兒還緊不回來。

（31）都一天老，你都緊在那看手機不陪我玩兒。

（32）大家緊在那兒勸他，他就是坐著一動不動。

2.句法分析

“緊”的語義特點會反映到句法功能上。首先，根據“緊”的持續性語義，可知與之搭配的動詞或動詞性短語也必須具備“可持續”的語義特點。如：

（33）*太陽這大，這朵花曬成這樣還緊不死。

（34）這兒底野草恁堅強耶，踩底這樣了，還緊活到。

例（33）中的“死”是瞬間的行為，不能說“緊死”。而例（34）中“活著”是一種狀態，可以持續，因此能夠與“緊”搭配。

其次，“緊”可以與否定詞“莫、不”搭配。如：

（35）莫緊靠到墻上，臟不臟？

（36）一個小問題莫緊在那討論，都幾個小時了。

（37）飯咋緊沒好，肚子餓死了。

（38）爸媽怎么緊不回來啊，都啥時候了。

“莫”一般用在“緊”前，對句子的整個謂語進行否定，表示禁止或勸阻。“不”否定的只是“緊”所修飾的謂語，表示某種行為一直沒有發生。

然后是句式的選擇情況。“緊”常常用在祈使句和反問句中，陳述句、疑問句、感嘆句中較少。祈使句可以表示禁止或勸告，與“緊”的主觀語義一致。反問句一般用肯定內容表達否定意思，也存在提醒或勸阻意味。如：

（39）莫緊在那吵，吵得腦殼疼！

（40）緊笑他，你們覺得有味兒嗎？

（41）那個緊在那敲門的人是誰啊？

例（39）用否定詞“莫”表示制止或勸阻，否定“緊吵”行為，例（40）中用反問語氣來否定“緊笑他”這種行為，例（41）中“緊”用于疑問句中。

3.語用方面

“緊”在竹山方言中使用頻率較高，在日常交際中會經常使用它來表達持續的行為動作，具有一定的語用功能。首先，“緊”具有強調話題功能。在交流時，說話人想要強調某個話題，引起聽話人的注意，就會用“緊”來表達這種強調意味，且一般會重讀。如：

（42）走路你還緊玩手機，不怕摔一跟頭啊。

（43）剛你緊跟著我后面走，有啥事兒？

上述兩例中，說話人為了突出語義重點而在句子中使用“緊”，這樣聽話人就更容易明白說話人想要突出強調的內容，符合一定的交際原則。

其次，“緊”在言語交際中還具有主觀表情功能，能夠表達說話人的某種思想感情。沈家煊（2001）提出語言具有主觀性，即說話者常常將自己對話語的看法、情感和態度帶入所說的話語中，從而留下“自我”的標記。在交際中，說話人使用“緊”是主觀上認為某一動作、行為或狀態在特定時間段持續了較長的時間，超出自己的預期，具有極強的主觀性。因此，“緊”能夠表達說話人的主觀情緒和態度，表示對這種行為的不滿、不耐煩或善意提醒。如：

（44）你的腿莫緊在那兒抖撒，抖的我腦殼暈。

（45）考那么一點分兒還在那里緊吹牛。

三、竹山方言時間副詞的主觀性特征分析

竹山方言的三個特色時間副詞具有與普通話不一樣的特點，就是都具有較強的主觀性。沈家煊（2001）提出主觀性主要有三種表現方式，“古今兒”的主觀性主要表現為說話人對對方行為的主觀認識。“古今兒”在特定的語境中既可以直接表示某人做某事的次數很多；也可以表示說話人主觀上認為某一行為反復發生，帶有一定的感情色彩。如：

（46）一個暑假古今兒賴早床，睡到中午才起來，早飯也不吃，像啥樣子啊。

同樣，“緊”的主觀性表現為說話者表達自己的觀點、態度，帶有自己的主觀認識。沈家煊（2001）指出，句子話語的表達總是從一定的視角出發的，而視角的主觀性在語句中經常是用隱晦的方式來體現的。而“緊”的視角主觀性就表現為：“緊”在句中使用時，話語的外在形式上有一個主語，但同時也隱藏了一個言者主語即說話人本身，這就使得句子的語義主要用來表達說話者的個人情感、意志和態度，或表達說話者對命題的一種主觀評價，即說話人使用“緊”是主觀上認為某一動作、行為或狀態在特定時間段持續了較長的時間，超出了自己的預期。如：

（47）說了好幾回了，還緊不來拿走，煩死個人。

“流門些”的主觀性主要表現在說話者陳述客觀事實時，會使用“流門些”來凸顯說話人的視角，在這一交際情景中站在說話者的角度來表達對某件事情的主觀態度和認識，帶有主觀感情色彩，希望對方能夠加快動作。不管是單獨使用，還是用在復句中，都使句子所表達的語義語氣凸顯，主觀性程度加強。如：

（48）干事兒總在那磨磨唧唧的，還不流門些兒。

方言中的特色副詞語用價值高，因此是研究的重點。本文從語義特征、句法和語用三個方面對竹山方言中使用頻率較高、具有特色的三個時間副詞進行簡要描寫，發現這三個方言詞匯具有強烈的主觀性特征，在使用時會帶有自己的主觀態度和情感，體現一定的地域特色，以此加深對竹山方言的了解。但由于篇幅有限、語料調查的不足，本文研究并不全面，沒有從歷時角度考究這幾個時間副詞的本字，也沒有做共時層面的比較，因此還需要繼續調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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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趙雪，女，漢族，湖北十堰人，湖北文理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