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宗煥

日本著名芭蕾舞演員森下洋子在其自傳《一個芭蕾舞女演員的熱情》中說,練習芭蕾舞有個講究,叫作“開繃直立”,意思是“開得舒展,繃得緊致,直得挺拔,立得高貴”。一位優秀的芭蕾舞演員,以自己全部青春和生命演繹的“開繃直立”,其生動和精彩,其痛苦和艱難,遠不是這一句話可以概括得了的。
“開繃直立”是芭蕾舞演員的舞臺風采和專業追求,我以為也是語文課堂的品格寫照。
一、“開”是一種綻放、一種追求
“開”是語文課堂的特質,就像鮮花在陽光下綻放,在春風中盛開。課堂上,教師和學生都要盡情釋放、充分舒展,這是課堂生機和活力之源。
教師要不憚于“大暢其口”,亦不憚于“大暢其手”。語文課堂是教師個性飛揚、才情展露的絕佳舞臺,教師可以“秀”口才,可以“秀”書法,可以“秀”寫作,這些都是學生非常喜歡的。
口才好,雄辯滔滔,妙語連珠,幽默風趣:講得多,學生不厭其長;講得少,學生不嫌其簡。盡顯激情、睿智、博學。
書法好,一筆一畫,有意韻、有美感:點如高空墜石,筆力千鈞;橫如千里陣云,綿綿而來。起收自如,提按得法,結體精妙,行間錯落,美不勝收。
文采好,下水作文引領示范,給學生樹標桿、立模板,常寫常新。課堂觀察、備課隨筆、教學反思、生活見聞……只要有所察、有所思,均可隨時記錄,綴句成文。
只有教師盡情釋放,學生才能充分舒展。教師激情澎湃是對學生最好的激勵和示范。語文課堂和語文教師要有一種氣勢——飛流直下,雷霆萬鈞,奔涌磅礴,山河變色。這樣才能喚起學生的激情,才能讓學生真正進入文本、進入語文。
我特別欣賞曾國藩的一句話,他說:“讀古人佳篇,先之以高聲朗誦,以昌其氣;繼之以密詠恬吟,以玩其味。”曾國藩是一個愛讀書、善讀書的人。像他這樣讀書,就把文本完全打開了,也把自己的情感完全打開了。
曾國藩接著說:“二者并進,使古人之聲調拂拂然若與我之喉舌相習,則下筆為詩時,必有句調湊赴腕下。詩成自讀之,亦自覺瑯瑯可誦,引出一種興會來。”你看,讀得好、讀得開,還能激活寫作的思路。
當然,“開”也不盡是如火一般激情四射。袁枚有一首小詩:“白日不到處,青春恰自來。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苔花雖然氣質、稟賦不如牡丹,但沒有畏葸不前,仍然盡情開放,它完成了作為花的一生的追求——這是另一種綻放,默默地、悄悄地,沒有任何嘩眾取寵之意,恰似課堂上“不顯山露水的那一群”。
這里的前提仍然是牡丹盛開,是牡丹的燃情怒放引起了百花春心蕩漾,連最不起眼的苔花也敢于表現一回。
從這個意義上說,沉悶的課堂絕不是因為學生的沉悶,一定源自教師的沉悶;而熱烈、開放、高效的課堂,必定有一個熱烈、開放、高效的教師。
語文課堂要有這種格局和格調,語文老師要鼓勵每個學生自由、自如、自在地讀、講、寫、思,盡情釋放內心,盡情展示自我。做不到這一點,學生的青春和活力就白白地浪費掉了。
二、“繃”是一種抗爭、一種力量
有開就有合,有放便有收,打得開也要收得攏。開合自如,收放有致,這是為文、為學、為人之道,也是語文教學之道。
收起來是為了積累能量,這是醞釀、是蘊蓄。語文課堂如果失去了醞釀、蘊蓄,立馬就顯出蒼白和膚淺來。
過三峽先入夔門。從天際奔涌而來的長江水,浩浩蕩蕩,一到夔門就被約束起來。“眾水會涪萬,瞿塘爭一門。”一個“爭”字,頓顯驚心動魄,緊張、險絕、峻急、峭拔,其形其勢,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
繃在此處的江水巨浪滔天、兇險萬狀,一如芭蕾舞演員緊繃的身體——從絢爛開放,到斂容束腹,每一條肌肉、每一根神經,都如發箭之弦,高度緊張,給人以極大壓力。
沒有了壓力就沒有了舞臺,就沒有了芭蕾;正如沒有了夔門就沒有了三峽,就沒有了長江,也就沒有了李白的“千里江陵一日還”。
有人說,蜀人若想立德、立功、立言,想揚名立萬,都得經夔門、歷三峽,由這絕境拍浪而去。練芭蕾舞、做學問是這樣,語文課堂也是這樣。
學習語文的壓力體現在思維之中。學生思維之弦要時時收緊,有緊張的思維對抗,才有語文的生機和課堂的活力。
在文本的生動處、緊要處、轉折處、疑問處,教師都要用力,以促使學生的思維走向緊迫和緊張。唯有高度的緊張,才會有熱烈的釋放。
這個時候,教師可以不惜把學生逼向墻角,逼得他無路可走。爭一條出路的江水在夔門關獲得了力量,爭一口氣的演員用緊繃的身體積聚了能量,爭一席話語權的語文課堂通過緊張的頭腦風暴讓學生攀上思維的高地。
三、“直”是一種風骨、一種氣節
虬枝干云的青松,傲霜立雪,摧折不彎,孔子贊曰:“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這是松樹的風骨和氣節,千百年來令無數仁人志士擊節贊賞。
語文課堂想講風骨、講氣節,首先要講有風骨、有氣節的文本。“紛吾既有此內美兮,又重之以修能。”“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里。”“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材。”
這些文本、文字都有上沖牛斗、攝人心魄的力量。人生天地間,怎能不去享受這些詩文的熏陶?
此外,語文課堂還要講有風骨、有氣節的人物。歷史上不乏有風骨、有氣節的人物,他們有的守志不移、安貧樂道,如顏回;有的馳騁疆場、殺敵建功,如衛青、霍去病;有的堅貞不屈、一心為國,如蘇武、文天祥;有的淡泊名利、恬靜自然,如陶淵明……這些人物身上那種凜然超拔、卓絕堅毅的人格和風骨,讓人為之肅然起敬。
前人有謂以《漢書》下酒者,這是有風骨的文人遇到有風骨的文本,演繹了一場知遇、知己、死生契闊的痛快淋漓。
在文本、人物的背面,還要關注無字句處的風骨,這是體現在風物、民俗、鄉情上的樸實剛健、執著堅韌,體現在山川草木里的生生不息,體現在風雨雷電中的威嚴赫赫。
無字句處的風骨是另一種品格錘煉,引導學生走向銳利駁雜的生活、走向風云萬狀的大自然。讀好一本無字之書,也許比沉浸在書本里更有用。
四、“立”是一種姿態、一種風度
立在高處,是一座雕像;立在險處,是一面旗幟;立在平凡的地方,是一面鏡子。
語文教學要發掘人的高貴,塑造高貴的人。莎士比亞借哈姆雷特之口說:“人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杰作!多么高貴的理性!多么偉大的力量!多么優美的儀表!多么文雅的舉動!在行為上多么像一個天使!在智慧上多么像一個天神!宇宙的精華!萬物的靈長!”這是人性之美的激動人心的宣言。
人的這些高貴、優秀的品質,離不開文學和人文的陶冶、熏染。
空有一副好皮囊是立不起來的。不用文學去蕩滌胸襟、淘洗肺腑,那一副好皮囊就空擔了虛名,會變得萎靡、猥瑣。
清人張潮說,人要有冰雪之容、秋水之姿,還要有詩詞為心,否則終究無趣。他還說,人須求可入詩,物須求可入畫。能入詩入畫的人物,其風神瀟灑、高標俊逸,可以想象。
語文課堂要激蕩青少年學生的精氣神,讓他們成長為“大寫的人”,不僅要在學業上立得起來,還要在生活的壓力下立得起來。當學生走向社會、開啟人生之旅時,他們不但有一身錚錚鐵骨,還有一顆詩人之心。
要想培養學生的一種詩意、一種情調,就得要求學生在一些看似無用的事情上下點功夫。比如“松下聽琴,月下聽簫。澗邊聽瀑布,山中聽松風”,又如“樓上看山,城頭看雪,燈前看月,舟中看霞,月下看美人”。
“開繃直立”,是語文課堂無限接近極致的品格。這不是每一堂課、每一個人都能做得到的。“雖不能至,心向往之”,心里存著這個目標,就會一直努力。
(作者單位:湖南省教育科學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