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佳寧
內容摘要:市場主體概念的引入有助于解決現行電子商務法律關系主體認定的難題,使電子商務法律關系的邏輯體系更為周延。以組織形態為視角,電子商務市場主體可以分為電子商務企業、個人電商、企業客戶和個人消費者;以運營為視角,則可以分為銷售者和服務提供者、平臺運營者、輔助服務提供者。市場主體的類型化分析可以幫助人們理解電子商務市場的要義,實現從“工具化”的電子商務到“市場化”的電子商務的認識飛躍,更加契合市場管理與市場運營并行的雙維法律規范思路。對于市場管理問題,則應當以電子商務企業、個人電商為主要規范對象,從市場準入和退出、平臺競爭等方面對主體進行規范;對于市場運營問題,應當圍繞市場交易活動展開,分析銷售者和服務提供者、平臺運營者、輔助服務提供者間的法律關系,合理分配權責。
關鍵詞:平臺經濟 電子商務 市場主體 電子商務經營者 電子商務法 數字經濟
中圖分類號:DF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4039-(2023)02-0046-60
引言
電子商務是實體經濟與數字經濟的鏈接樞紐和重要組成部分,其發展規模之大、增長速度之快、覆蓋范圍之廣、創新創業之活躍對激發中國經濟的活力功不可沒。根據商務部發布的《中國電子商務報告(2021)》,2021年全年,我國電子商務交易額達到42.3萬億元,同比增長19.6%;電子商務服務業營收規模達6.4萬億元,電子商務相關產業帶動和吸納就業人數達到6727.8萬人。在世界銀行最新發布的“宜商環境評價”的指標體系之中,“電子商務交易的效率”以及“電子商務法律規范的質量”赫然在列。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要加快構建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在此背景下,電子商務市場的發展已經被提高到國家戰略高度,成為我國推動新舊動能轉換、暢通雙循環的關鍵力量。只有不斷提升電子商務企業的核心競爭力,形成強大的電子商務市場,才能進一步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求。近年來,電子商務法、網絡交易監督管理辦法等一系列法律規范的出臺對我國電子商務市場的初步形成功不可沒,然而必須注意到,在我國電子商務市場的發展過程中依然存在一些問題,制約著市場的有序發展。其中特別是電子商務市場主體,一直存在稱謂不統一、分類不清晰的現象,再加之技術進步、商業創新又不斷激發出新類型主體的出現、原有主體行為的變化,使得司法實踐中對電子商務市場主體的認定相當混亂,不便于在發生運營糾紛時厘清各主體間的權利義務關系,也不利于構建科學合理的電子商務市場監督管理體系。為撥除迷霧、正本清源,筆者建議以“市場主體”的術語體系取代現有法律規范下單一化的“經營者”概念模式,并從電子商務市場主體的類型化認定出發,探索我國電子商務市場法律規范的破局之路。
一、電子商務市場主體的概念界定
我國電子商務法將“電子商務”界定為,以“互聯網等信息網絡”為經營手段、以“提供商品或服務”為經營內容而進行的“經營活動”。由于將電子商務認定為一種經營行為,現行電子商務法在主體認定上采用了“經營者”概念,引發了較大的理論分歧和適用爭議。
(一)電子商務法中的“經營者之困”
電子商務法在主體稱謂的選擇上采用了“經營者”術語,意在通過“經營者—消費者”相對應的術語體系突出對消費者權益的優先保護,從而服務于“以人為本”的和諧價值理念和目標。經營者概念在我國經濟法、民商法相關法律規范中頻繁出現,但其概念的內涵與外延一直是理論界和實務界爭議的焦點,被形象地比喻為“經營者之困”。
由于不同法律規范對經營者的規定不一,學界對這一概念的判定標準存在較大理論分歧,主要形成了三種代表觀點。第一種是主體資格說,即以有關主體是否具有合法的經營資格并進行相應的商事登記作為判斷標準。只有經過商事登記,取得經營主體資格的法人、非法人組織或自然人才能被認定為經營者,未取得合法經營資格的主體被排除在外。這一觀點實質將“經營者”理解為商法語境下的商事主體,以商事登記作為賦予其主體身份和地位的標志。在主體資格說的基礎上,有觀點放寬了對登記要件的要求,但仍強調“經營者”須滿足商事主體的營利性和營業性特征,即以獲得利潤為目的,并持續地從事經營行為。第二種是行為性質說,即以有關主體是否從事或參與經營活動作為判斷標準。只要行為人參與或從事市場交易活動,不論其是否有合法的經營資格,也不論其是否以營利為目的進行持續經營,都可以成為經營者。質言之,經營者的認定標準在于有關主體是否進行了生產、銷售商品或提供服務的經營行為,而非行為的營利性、經常性或持續性。如此一來,無證經營的商戶、從事經營活動的非營利性組織或偶發性進行交易的兼職銷售者都可被納入經營者的范疇。第三種是效果說,即以有關行為是否影響市場經濟秩序為標準。無論有關主體的行為是否屬于從事或參與生產、銷售商品或提供服務的經營行為,只要其行為影響了市場的競爭秩序、損害其他市場參與主體的合法權益,就應被納入經營者的范圍。按照這一觀點,一些并不從事生產經營活動的主體也可能因其行為對市場秩序的負面影響而被認定為經營者。例如,如果新聞機構在其報道中進行不實陳述,損害了其他經營者的競爭優勢,則亦應當作為經營者受到競爭法的規范。
由于欠缺理論共識,電子商務法采用“經營者”概念后,在立法語言、條文解釋和法律適用等方面產生了諸多問題。一方面,電子商務領域的法律法規在使用“經營者”一詞時采用了不同的認定標準。
例如,電子商務法對“電子商務經營者”的定義強調從事“經營活動”,實際上采納了行為性質說的觀點;而2021年修訂的網絡交易監督管理辦法所述“網絡交易經營者”則采用效果說的觀點,刪除了“經營活動”要求,將經營者范圍擴大到參與網絡交易活動的一切主體,體現出在電子商務領域“經營者”
概念的擴展解釋與適用的趨勢。另一方面,法律規定的不統一也導致司法實踐中法律適用的難題,不利于電子商務市場經濟的長遠發展。例如,在“齊某等訴邵某等生命權、健康權、身體權糾紛案”中,楊某在某C2C交易平臺(轉轉平臺)上購買有毒蛇類后被咬傷身亡,但由于轉轉平臺系免費向用戶提供網絡服務,出售方的行為不具有穩定、持續經營的特征,按照對經營者概念的狹義理解,轉轉平臺和出售方都難以被認定為電子商務經營者,無法適用電子商務法對其行為進行規范。而在“王某某與北京某科技有限公司等網絡購物合同糾紛案”中,法院認定通過網絡直播帶貨、在導流銷售成功后獲得提成收入的被告進行了經營行為,其具有電子商務經營者身份;但在對直播平臺的身份認定問題上,法院認為原被告之間的交易系線下私下進行的,出售行為并未發生在直播平臺內,因此該公司不屬于電子商務平臺經營者,應當以網絡服務提供者視角判斷其責任承擔。由此可見,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為了盡可能將新型市場主體納入調整范圍之中,“經營者”的含義被不斷擴張,但路徑依賴的局限性導致這一概念仍無法追趕上日新月異的電子商務市場發展的腳步。實踐中,大量電子商務市場的參與主體并不具備“經營者”的典型特征,如果將其強行歸入“經營者”范圍、施加同等程度的經營者義務,不僅與“經營”兩字本意相去甚遠,也對此類主體苛之過嚴,導致法律權義結構的不均衡。
(二)“市場主體”概念的引入
如前所述,在電子商務法中統一使用“經營者”稱謂不利于分辨各類主體在市場交易中的不同角色,不利于厘清不同角色、類型主體在權利行使、義務履行和責任承擔方面的差異。考慮到經營者概念與社會本位的對應關系,本文認為,與其對經營者概念進行無限拉伸、使其走向虛空,不如將“市場主體”法律術語引入電子商務法律規范之中,作為經營者(經營主體)的上位概念,以使得電子商務法律關系的邏輯體系更為清晰、周延。
經濟學中,市場主體是指能自主進行市場交易的人,包括從事市場經濟活動的組織和個人。但是,“市場主體”一詞在我國法律上存在多重解讀,大致可以分為一元論、二元論、三元論和多元論。一元論觀點誕生于我國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型時期,強調企業而非政府才是“真正的市場主體”,具有自主經營、自負盈虧的商品生產經營主體地位。二元論以經濟學理論為基礎,認為市場主體包括兩大類型,即從事生產經營活動的企業和進行消費行為的居民(個人),政府依舊被排除在市場主體范圍之外。三元論將政府(監管者)作為與企業(經營者)和個人(消費者)并列的第三類市場主體,關注政府在市場管理和宏觀調控中的作用。多元論則認為,市場主體包含個人、企業、政府、中介機構(例如商業銀行、會計事務所)和非營利性機構(例如商會、行業協會)等諸多類型;且在不同視角下,對主要市場主體的判斷不一,例如,以生產經營角度論,企業是市場主體,而以消費角度論,個人和群體消費者是市場主體。
三元論和多元論從宏觀視角出發,將政府納入市場主體范圍,但這一做法容易造成市場經濟競賽中“裁判”和“運動員”的身份混淆,模糊市場管理關系和市場運營關系之間的差異,不利于市場經濟的公平有序發展。實際上,作為市場監管者的政府既不從事生產、銷售經營活動,也不參與交易,并不是市場經濟活動的行為主體。近年來,為了對消費者進行特殊保護的需要和創造良好營商環境,部分學者和立法者采用了一元論觀點,將“市場主體”一詞狹義指代專門從事經營活動的組織體。考慮到企業是最具活力的市場主體,一元論觀點有其合理性,但不符合市場關系的雙邊構造,而個人消費者的購買需求是推動市場形成的原生動力,消費者在市場經濟中的重要作用不容忽視。
因此,為了邏輯體系的周延,本文持市場主體二元論的觀點,即所有電子商務市場運營活動的參與者,不論組織或個人,也不論經營者或消費者,都應當納入電子商務市場主體范疇。究其原因,二元論與電子商務市場運營活動的基本規律、鼓勵創業創新的時代背景和“以人為本”的現代管理理念更為契合。在電子商務市場從生產、分配、交換到消費的經濟運行鏈條上,企業和個人居于兩端(即生產端和消費端), 在電子商務市場運營的過程中缺一不可。只有將兩者都納入市場主體法律規范的體系,才能保證電子商務市場運營中形成的一切經濟關系都可以找到賴以依據的規范基礎,避免制度規范出現罅隙。特別是,在鼓勵大眾自主創業的背景下,個人不僅是最主要的電子商務消費者,也日益成為重要的電子商務經營主體,且個人消費者與個人電商之間經常發生身份轉換甚至混沌,難以劃出涇渭分明的分割線。本文認為,解決這一難題的最佳途徑是不再拘泥于“非此即彼”的一元論框架,以二元論為基礎構建更為豐富的主體法律規范體系,在包容不同性質、類型的主體的同時,正視主體身份的可轉化性和兼容性,以便根據所涉及的具體情況和具體法律問題進行靈活判斷。因此,在本文中,電子商務市場主體(又可稱為“市場參與者”或“市場法律關系主體”)指所有參與電子商務市場運營的法律主體,包括自然人、法人和其他組織。
(三)概念的辨析與類型化認定
市場主體的內涵與外延比經營者概念更為寬廣,經營者可以被包含在市場主體范圍之內。對比法律條文來看,“經營者”的狹義定義和“市場主體”的一元論觀點基本等同,兩者都強調電子商務企業在市場中的重要地位,體現出電子商務企業的營利性、多樣性、法定性和規范性特征。在這一意義上,經營者是一類重要的市場主體類型。盡管如此,市場主體與經營者之間存在不可通約之處,將市場主體概念引入電子商務法領域有其必要性。
一方面,相較“經營者”概念而言,“市場主體”概念具有更強的包容性與可拓展性。僵化的“經營者”概念無法適應迅速變化的電子商務實踐,近年來大量不符合嚴格“經營者”定義的個人和組織加入了電子商務交易的熱潮,例如通過二手交易平臺出售閑置物品的自然人、通過網絡社交平臺提供服務的非營利性組織等,由此產生了許多法律爭議。而市場主體的認定標準不拘泥于主體的資質資格,而是聚焦于參與市場運營的行為本身,這樣一來,外延可延伸至電子商務市場上所有不同性質、類型、特征的參與主體,有利于更加全面、妥善地協調電子商務市場的各類法律關系,營造良好的市場環境。
另一方面,較之于相對固化的“經營者”權義結構,市場主體的內部類型劃分和權義構造具有更大的靈活性。法律上對“經營者”的權利義務結構已形成固定體系,難以根據信息技術和商務實踐發展的需要進行突破。在將廣泛的市場參與群體納入市場主體概念的范疇后,可以對電子商務市場主體進一步分類。根據各類主體的特性和其參與運營的程度,不同市場主體可以適用不同的權利義務規范,形成權、義、責結構的科學排列組合,最大程度地發揮法律規范對市場的正向激勵和督促作用,實現個體本位與社會本位的理念調和。
由此可見,電子商務市場主體的類型化認定是科學認定和規范電子商務市場主體行為的邏輯進路。在對電子商務市場主體進行分類時,有的學者從主體的法律形態入手,將其分為自然人(商個人)、合伙(商合伙)和法人(商法人);有的學者則關注市場主體的經營范圍和模式,將其分為電商平臺經營者、平臺內經營者、自建網站經營者以及通過其他網絡服務銷售商品或提供服務的電商經營者。〔筆者認為,電子商務市場主體的類型化應當從組織形態和運營兩個視角入手,在充分認知電子商務市場對社會經濟活動帶來的影響和改變的基礎上,根據主體的組織形態和其在電子商務運營活動中的角色來進行分類。從組織形態的角度出發,電子商務市場主體包括企業(電子商務企業、企業客戶)和個人(個人電商、個人消費者)。從運營的角度出發,電子商務市場主體的范圍包括通過信息網絡實際銷售商品或提供服務的銷售者、服務提供者,為交易的達成提供交易平臺服務的平臺運營者,以及其他輔助服務的提供者。
二、組織形態視角下電子商務主體的類型化認定
以組織形態為標準,電子商務市場主體可以分為企業和個人兩大基本組織類型。企業是經濟學上的社會經濟基本生產經營單位,系指通過一定的組織形式,將各類人與物的生產要素集合起來,從事商品的生產、流通或經營性服務的組織體。對于“企業”概念的法學含義,盡管存在客體說、主體說和雙重屬性說的爭議,但我國法學界以主體說為主流觀點,即將企業視為一種社會組織、營業主體(經營主體)或法律關系主體。自20世紀80年代推行市場經濟改革開始,我國便在法律文件中采用“企業”術語代指以非個人形式從事生產經營活動的市場主體。與企業相對應的,電子商務市場中的個人主體是指以個人名義參與電子商務市場交易活動的自然人。
在電子商務領域,人們普遍根據參與主體的組織性質,將電子商務市場劃分為企業間(B2B)交易市場、企業與消費者間(B2C)交易市場和消費者與消費者間(C2C)交易市場三種類型。這一分類方式與本文對企業和個人在電子商務市場中的角色定位相契合,但使用的術語不夠精準。在社會經濟活動中,企業不僅是生產、分配、交換活動的主力軍,也是進行各種生產資料消費的基本消費單位。質言之,在電子商務市場中,企業的角色可能是提供商品或服務的經營者(即電子商務企業),也可能是進行生產性消費的商品使用者或服務接受者(即企業客戶)。類似地,個人在電子商務市場中主要是作為消費者購買、使用商品和接受服務(即個人消費者),但也可能通過經營個人網店等方式通過市場對外提供商品或服務(即個人電商)。因此,筆者認為,應以更為準確的術語進行描述,在組織形態視角下,電子商務市場主體包含以下主要類型:電子商務企業、個人電商、企業客戶和個人消費者。
(一)電子商務企業
電子商務企業,是指以企業名義,在電子商務市場上銷售商品或提供服務的法人或非法人組織。
總的來說,企業具有組織性(有別于從事經營活動的個人)、經營性(從事生產經營或服務性活動)和法定性(依法設立并符合一定法律形式)特征。從這一角度上看,“企業”的含義與商法中的“商人”和經濟法中的“經營者”的含義相似,但其外延比后兩者更為寬廣,在法律形式上包括各類法人和非法人組織,在所有制結構上包含公司制企業、合伙制企業和業主制(個人所有制)企業。具體到電子商務行業,廣義上的電子商務企業包含兩種基本類型,一是電子商務應用企業,二是電子商務服務企業。
兩者的主要區別在于,電子商務應用企業將電子商務作為其進行商業活動、實現商業目標的工具和手段,而電子商務服務企業則以服務于電子商務活動為主要業務內容和目標。
1.電子商務應用企業
電子商務應用企業,是指利用信息網絡渠道銷售產品或提供服務的法人或非法人組織。電子商務應用企業的主營業務通常為除電子商務服務業以外的其他國民經濟行業,例如制造業、住宿和餐飲業等。這些企業往往由傳統企業轉型而來,其開展電子商務活動的目的在于利用先進的信息網絡技術降低經營成本,提高營銷效果,從而得以在數字經濟時代的市場競爭環境中更好地生存和發展。
為了實現前述目的,電子商務企業需要在網絡上擁有一定可用于自主經營的網絡空間,以便作為其展示商品、服務信息和開展交易的虛擬營業場所,我國通常將這一空間稱為“網絡店鋪”或“網店”。作為電子商務交易的場所和媒介,網店和線下實體店鋪在功能和用途上并無實質性差異,一些網店的商業價值甚至已經超過傳統的線下店鋪。對于具有一定財產價值的網絡店鋪,應將其納入網絡虛擬財產的范疇。根據網店的設立方式,電子商務應用企業又可以分為獨立網店企業和平臺內網店企業。
獨立網店企業,又稱為獨立網站企業、自建網站電子商務經營者,是指在互聯網上單獨注冊網站、開設獨立網店,進行商品或服務交易的電子商務應用企業。獨立網店企業擁有自己的一級域名和服務器(虛擬主機),可以在自己的獨立網店上進行商品或服務的宣傳、接受訂單和進行在線交易。利用獨立網店開展電子商務交易的商業形態又被稱為“網上商店”或“網上交易”。與傳統企業開展的線下交易相比,獨立網店企業進行的線上交易只是在交易場所和手段上有所不同,并沒有實質性改變各參與主體間的法律關系之實質構造。因此,對于獨立網店企業的法律規范,通常需要解決的只是技術性問題,例如電子合同的締結和效力問題,可以沿用傳統的民商法思維和規則(或對規則的稍加演繹)進行處理。
平臺內網店企業,又稱為獨立網頁企業、平臺內經營者,是指在第三方平臺所設立的網絡空間內設立網絡店鋪,從而開展商品或服務交易的電子商務應用企業。平臺內網店企業并沒有自己的域名和服務器(虛擬主機),只是基于與平臺運營者的服務協議,有權使用第三方平臺向其分配的二級域名。二級域名所對應的網絡空間即是平臺內的一個個網絡店鋪。由于平臺內網店屬于第三方平臺所搭建的網絡空間的組成部分,因而如何判定平臺內網店企業對網絡店鋪享有權益的法律屬性,是一個富有爭議的話題。目前,對網絡店鋪的法律屬性認定,我國學界存在物權說、債權說、特殊權利客體說等不同觀點。筆者認為,網絡店鋪是具有一定財產價值的網絡虛擬財產,企業對其享有的權屬應更接近物權范疇。質言之,平臺內網店企業對網絡店鋪所享有的是基于債權而產生的使用權,可以將其視為一種用益物權,即平臺內網店企業擁有占有、使用和獲得收益的權利。“網絡店鋪使用權”概念的確立既保留了平臺運營者對整體網絡空間的所有權,又能為電子商務應用企業提供妥善的財產法保護,有利于兩者之間權益的協調和平衡。
2.電子商務服務企業
電子商務服務企業,是指為滿足電子商務應用的需求、促進電子商務活動開展而提供電子商務服務的法人或非法人組織。在信息網絡技術日新月異和社會生產專業化分工加深的背景下,電子商務應用企業在經營過程中不斷將支持性的非核心業務外包, 以降低經營成本和尋求專業的技術支持,由此產生了電子商務服務業。“電子商務服務業”的概念由《電子商務發展“十一五”規劃》首次提出,屬于伴隨著電子商務交易的發展而興起的新興行業。電子商務服務業是以交易平臺為核心,以信用、物流、金融等服務為支撐,對基于商家和消費者的衍生服務加以整合,在社會服務的環境下形成的一個有機生態體系。一般來說,電子商務服務業的產業結構分為四個層面:核心服務層、支撐服務層、衍生服務層和社會服務層。核心服務,是指交易平臺服務,旨在搭建、運營一個虛擬的交易場所,促進電子商務交易的達成。核心服務層具有開放、多元的特征,不僅在應用企業、個人電商與企業客戶和個人消費者間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也連接著上下游各類支撐服務和衍生服務。支撐服務,是支持整個電子商務應用正常運轉的基礎性服務,是電子商務交易順利開展的前提,缺少了物流、資金流或者信息流任何一項基礎服務的提供,電子商務交易都將停滯不前。衍生服務是指伴隨著電子商務應用的深入發展而催生的各類專業服務,其本質是為了滿足客戶定制化需求的增值服務,因此,服務對象、服務環境、服務內容等無法形成統一標準,個性多樣。社會服務是指和電子商務服務業相關的社會生態系統,包括經濟、技術、政策、法律等因素,由于其處于產業結構的邊緣,主要起到宏觀調控作用,因此,不屬于本文的探討對象。綜上所述,從事電子商務核心服務、支撐服務和衍生服務的企業主體都可以被納入電子商務服務企業的范疇。
除了核心服務之外,具體每層結構包括哪些種類的服務? 理論界、實務界的認知并不統一,主要原因在于電子商務服務業會隨著技術進步、社會發展而不斷更新升級。為了統計方便,商務部每年會對核心服務、支撐服務和衍生服務的營收數據進行公布。根據2021年商務部發布的《電子商務報告(2021)》,支撐服務包括電子支付、快遞物流、信息技術和電子認證;衍生服務包括電子商務代運營、電子商務營銷、電子商務咨詢和電子商務教育培訓。
(二)個人電商
個人電商,又稱為個體電商、自然人電商,是在電子商務生態環境中涌現出的新型自然人營業形態,即通過經營個人網店的方式在電子商務市場上提供商品或服務的個人(或家庭)。個人網店是指自然人為利用信息網絡進行商品或服務經營活動而開設的網絡店鋪。與前文中的企業網絡店鋪類似,個人網店理論上也存在兩種設立方式:一是在第三方平臺上租賃網絡空間,基于與平臺的服務協議獲得網絡店鋪(二級域名)的使用權;二是自己(或是委托網絡服務商)申請獨立的一級域名,用以開設獨立網店。但囿于自然人個體的財力和能力限制,實踐中的個人電商往往需要借助第三方平臺的力量才能開展電子商務活動,其地位類似于前文中的平臺內網店企業。
隨著互聯網技術的發展,個人從事商品或服務經營活動的門檻被極大地降低,這就需要將個人電商的經營行為和自然人的非經營行為區分開來。例如,自然人利用二手交易平臺偶發性地出讓個人閑置物品的行為不具有經營性質,該自然人不屬于個人電商。不過,這一區分在C2C電子商務交易中變得十分模糊。C2C電子商務交易的創意來自跳蚤市場,顧名思義系個人消費者之間的交易,目的是為了個人使用而非轉賣。但隨著C2C電子商務交易的不斷發展和觀念的改變,現實中開始有賣家通過出售未使用的商品進行“零售套利”,這種現象既可能發生在二手電商平臺上,也可能出現在聊天室、微信群或朋友圈中。此時,賣家的主觀因素判斷就顯得十分重要,即未使用的商品是否屬于有目的的轉售。筆者認為,在C2C電子商務交易中,如果賣家購買商品之前已經計劃進行轉售,則其產品購買融合了個人使用和未來交易的雙重目的,其角色更接近于零售商,應當按照個人電商處理。反之,如果賣家在購買一段時間后才產生轉售意圖,事先并沒有轉售計劃,則應當視為消費者處置財產的行為,賣家仍然屬于個人消費者。
(三)企業客戶和個人消費者
“消費者”的主體范圍為何?這也是理論界一直存在爭議的問題。目前,我國學界通說和立法例均采消費者只能是自然人的觀點,而將企業、非法人組織等排除在外。究其原因,消費者權益保護法欲為處于弱勢地位的一方提供傾斜性保護,故將“消費者”界定為“為生活消費需要購買、使用商品或者接受服務”的自然人。這顯然是對經濟活動中的“消費”作了狹義解釋。
消費是經濟流通鏈條中的重要一環。廣義的消費是指人類為生產與生活需要而進行的一切物質消耗活動。其中,生產消費是指,人類為滿足社會生產活動需要所進行的各種生產資料消耗行為;生活消費是指,人類為滿足生活需要所進行的各種生活資料消耗行為。在此意義上,電子商務市場中的消費者包括企業消費者和個人消費者,這也符合大量存在的B2B電子商務交易實踐,即企業(電子商務企業)與企業(企業客戶)之間進行的交易活動。實際上,域外部分國家或地區的立法者承認了“企業消費者”的概念,而非一味地將消費者限定在自然人的范疇之內。例如,美國得克薩斯州在制定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令時,將資產規模未達到2500萬美元的企業消費者(公司)納入了保護范圍之內。又如,在歐盟的競爭法中,“消費者”被定義為產品的所有直接或間接使用者,其范圍既包括進行生活消費的個人消費者,還包括為進行再生產目的而購買產品的生產者、批發商和零售商。需要注意的是,考慮到“消費者”概念在我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律領域的特定含義,專指為生活需要進行消費的個人消費者。為了避免用語習慣上的沖突,筆者認為,可以在未來的立法中引用“客戶”作為狹義“消費者”的上位概念,將“企業消費者”稱為“企業客戶”。客戶也被稱為顧客、買方或者購買方,是指通過支付價款或者其他有價值的對價,從供方獲得商品或者服務的人。客戶可以是自然人,也可以是商業實體,其獲得商品或服務的目的可以是轉售,也可以是消費。這樣一來,只有最終客戶才能被認定為我國法律上的“消費者”,而其他為了工業目的而進行生產消費的客戶則被稱為“企業客戶”,包括制造商、批發商、分銷商、零售商等。因此,企業客戶也是一類重要的電子商務市場主體,應當承擔其特定的法律地位。作為電子商務買賣合同或服務合同的當事人,企業客戶雖然無法援引法律賦予個人消費者的特別保護,但有權依據合同約定提出自己的權利主張,維護自己的合法利益。
三、運營視角下電子商務主體的類型化認定
以是否直接進行電子商務交易為標準,學者們將電子商務市場主體區分為直接主體(又稱為交易當事人)和間接主體(又稱為交易服務提供者)。這一分類方法主要以商務部、市場監督總局等監管部門發布的規范性文件為依據。在這些規范性文件中,電子商務交易(又被稱為網上交易、網絡交易)被定義為“利用互聯網進行的商品或服務交易”或“通過互聯網銷售商品或者提供服務的經營活動”,與電子商務法對“電子商務”的定義大同小異。但現行的“電子商務交易”定義存在兩個問題:一是如何界定電子商務交易中的“服務交易”,特別是其與前文提到的交易平臺服務、支撐服務、衍生服務等電子商務服務之間的關系;二是以直接主體(交易雙方)為核心的主體結構使“電子商務”成為純粹的工具和手段,沒有體現出電子商務市場的獨特亮點,特別是平臺在電子商務中的關鍵作用。因此,根據各主體在電子商務運營活動中的不同角色,緊密圍繞電子商務交易展開構建,本文將電子商務市場主體分為銷售者、服務提供者、平臺運營者、輔助服務提供者。
(一)銷售者和服務提供者
電子商務市場中的銷售者是指通過信息網絡向客戶銷售有形商品或數字化信息商品的市場主體。傳統的商務交易極大程度地受到地理距離的約束,商品生產者需要借助批發商、分銷商、零售商等銷售中介的參與,以擴大銷售范圍。在電子商務市場中,該市場具有跨界性的特征,交易雙方可以跨越地域和國界的障礙,實現遠距離實時交易,商品流通的銷售環節被極大地縮短。因此,電子商務交易出現“去中介化”的現象。商品生產者和服務提供者可以通過信息網絡直接與客戶溝通和交易,此時的商品銷售者往往是生產者本身,兩者發生身份混同。當然,電子商務市場中依然會存在很多單獨的商品銷售者,但除涉及產品責任分擔等特定問題時,將生產者與銷售者進行區分討論并無太大實踐意義。因此,本文所指的“銷售者”包括單獨提供商品的銷售者,以及混同生產者身份的銷售者。
電子商務市場中的服務提供者是指通過信息網絡向客戶提供服務的市場主體。電子商務服務提供者與客戶之間形成的法律關系性質為各類服務合同。服務的本質是具有使用價值的勞務,包括勞務提供型服務(又稱行為型服務)和成果提交型服務(又稱為物型服務)。其中,成果提交型服務必然包含“線上締約”和“線下履約”兩個環節,例如網絡定制的服飾必須交付至客戶手中。而勞務提供型服務則既可能采用純線上的模式,例如商務咨詢服務、網絡營銷服務等;也可能采用“線下線下”的方式進行,例如打車服務、租房服務等。
為了將“服務提供者”與后文的“平臺運營者”“輔助服務提供者”區別開來,需要明確“電子商務交易”中的“服務交易”與前文所提到的“電子商務服務”的不同。首先,從服務的性質和內容來看,電子商務服務是伴隨著電子商務發展而誕生的、專門服務于電子商務活動的新興服務業,包括交易平臺服務、支撐服務和衍生服務;而服務交易中“服務”則包括兩種情形:一是傳統服務業借助互聯網等信息技術實現服務提供方式、經營方式的優化升級,例如傳統餐飲業利用電商平臺提供餐飲外賣配送服務;二是除電子商務服務外的其他新興服務業,例如互聯網金融、互聯網文化娛樂等。其次,從與市場的關系角度,作為電子商務交易重要組成部分,服務交易是電子商務市場存在的原因和目的,當服務交易和商品交易消失時,電子商務市場的存在也就失去意義;與之相反,電子商務市場是電子商務服務業存在的原因和目的, 同時電子商務服務業也為電子商務市場提供了基礎設施和技術支持,離開電子商務服務,電子商務市場便無法正常運營。最后,從供應端看,服務交易的服務提供者是電子商務應用企業,其以電子商務為提供服務的手段,而非目的;而電子商務服務的提供者是電子商務服務企業,其提供服務的主要目的為協助電子商務活動的開展。
綜上所述,本文中的“服務交易”是電子商務應用企業通過互聯網等信息技術向客戶提供服務而形成的電子商務交易,而“服務提供者”僅指服務交易的提供者,不包括電子商務服務的提供者。
(二)平臺運營者
為實現由物理性聚合向網絡性聚合的轉化, 電子商務市場的形成依賴于一個特定的網絡空間,作為各方聚集和交易的虛擬場所。根據市場開放程度和主體參與范圍的不同,電子商務市場主要可以分為“開放型市場”和“私人型市場”。后者對應前文所述的獨立網店企業,呈現出封閉、自建、獨立運轉,不向他人開放的特征。平臺型市場,又稱開放型市場,是指以第三方運營的網絡平臺為依托,向數量眾多的銷售者、服務提供者和企業客戶、個人消費者開放的電子商務市場,例如淘寶、京東等電子商務平臺。相較于私人型市場,平臺型市場具有用戶需求相關性和交叉網絡外部性的優勢,即能夠通過不同用戶之間的互動或交易滿足用戶的多樣化需求,并隨著用戶規模的不斷擴大獲得更佳的規模效應。網絡平臺是平臺型電子商務市場的載體,而負責設立、運行、管理網絡平臺的有關主體則被稱為“網絡平臺運營者”(簡稱“平臺運營者”)。隨著電子商務的發展,學界和立法界逐漸意識到“平臺”的市場中樞地位,而平臺運營者作為交易場所的建立者和管理者,在電子商務市場中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地位,其特殊的權利義務構造也成為電子商務法研究的重點。
值得注意的是,并非所有的平臺運營者都必然是“電子商務平臺經營者”,電子商務平臺只是網絡平臺的諸多類型之一。根據是否具備交易服務功能,網絡平臺可以分為網絡交易平臺和網絡非交易平臺,前者是指為商業交易活動提供場所、信息撮合等服務的網絡平臺,例如各種類型的電子商務平臺;后者是指不具有交易服務功能,而是以社交、分享、媒介等其他社會服務功能為主的網絡平臺,例如網絡社交平臺、網絡直播平臺等。作為典型的網絡交易平臺,“電子商務平臺”在法律規范文件中的名稱經歷了一系列變化,例如“網上交易平臺”“網絡購物平臺”“第三方電子商務交易平臺”等,但對其概念的理解大致相同。概言之,電子商務平臺,是指為信息網絡商務交易活動提供虛擬空間、交易場所、交易機制、交易規則等基礎性服務,促進電子商務交易方達成交易的互聯網計算機系統。電子商務平臺與網絡非交易平臺的主要區別在于,電子商務平臺具有專門的交易功能,且通常設有合同締約履行、信用評價、爭議解決等配套機制以促進電子商務交易的順利開展。
然而, 實踐中銷售者或服務提供者也可能借助網絡非交易平臺開展商品或服務的經營活動,形成微商、社交媒體電商、直播平臺電商等新的電商類型。此時,就有關網絡非交易平臺的運營者是否應認定為電子商務平臺經營者,應當結合具體的實踐情況進行判斷,主要考察的因素是平臺是否為銷售者、服務提供者與客戶之間的交易活動提供了與電子商務平臺同質化的服務。上述服務顯然超出了一般網絡非交易平臺的服務范疇,使得該平臺具有類似電子商務交易平臺的交易服務功能。具體而言,傳統電子商務平臺所提供的交易服務包括必要型服務和輔助型服務兩種類型,前者是指提供締約系統、履約手段等涉及電子商務交易法律關系訂立和履行的必要環節的服務;而后者是指交易信息發布、提供信用評價機制等不構成電子商務交易法律關系締結的必要條件,但能一定程度上促進電子商務交易開展的服務。質言之,如果有關網絡非交易平臺提供了必要型交易服務,包括但不限于提供網絡經營場所、商品瀏覽、訂單生成、在線支付等,則其性質便從網絡非交易平臺轉變為電子商務平臺。實踐中,二手電商平臺、團購電商平臺、內容電商平臺的運營者等都可能因為其提供了同質服務而在具體交易行為中被認定為電子商務平臺經營者。
(三)輔助服務提供者
電子商務交易需要其他市場主體輔助才能完成。根據提供服務種類的不同,可以分為支撐服務提供者(必要輔助者)和衍生服務提供者(非必要輔助者)。
1.支撐服務提供者
支撐服務提供者,是指為保障和促進電子商務中的商流、物流、信息流、現金流的順暢流動而提供支撐服務的市場主體。第一,支撐服務提供者是電子商務交易的輔助者。電子商務具有虛擬性特征,交易的磋商、締結、支付等環境通常均在網絡虛擬環境中進行,所有的參與主體及其行為都被虛擬為電子化、數字化的形式呈現,而不再是自然的、物理性的狀態。因此,電子商務交易雙方通常需要在第三方協助下才能完成交易的整個過程,呈現出“再中介化”現象,涌現出各種類型的交易輔助者。
第二,支撐服務提供者是電子商務交易的必要輔助者,其所提供的是基礎服務,是交易實現的必備環節。例如,在合同磋商環節,交易雙方需要借助信息技術服務提供者的網絡連線、服務器供應、搜索引擎等服務,才能進行信息發布、搜索和瀏覽;在合同締約環節,為了確認交易雙方身份和電子簽名的真實性,市場中出現了專門為交易雙方提供身份驗證、信息安全加密和第三方公證服務的認證機構;在支付環節,傳統的現金支付方式在電子商務交易中難以實現,交易雙方需要借助第三方的電子支付和在線金融服務進行網絡支付和結算;在履約環節,電子商務交易中除了數字化信息商品之外,其他商品買賣必須借助快遞物流服務完成線下履約。
具體而言,信息技術服務提供者,是指提供網絡接入、緩存、虛擬主機等信息技術媒介服務的市場主體。例如,阿里巴巴集團于2013年收購了專注于提供域名服務、主機服務、企業郵箱服務和網站建設服務的“中國萬網”,并將其與“阿里云”合并為新的“阿里云”公司(阿里巴巴云計算(北京)有限公司),繼續為用戶提供信息技術媒介服務。快遞物流服務提供者,是指為電子商務交易方提供快遞服務或者物流服務的市場主體。例如,順豐速遞服務于淘寶、天貓、拼多多、唯品會、抖音等20多個電子商務平臺,為平臺內商家提供第三方快遞物流服務;中通快遞、圓通速遞與抖音電商簽署了“物流運營保障協議”,成為抖音電商2022年“雙11”特邀物流合作伙伴。電子支付服務提供者,是指依托網絡信息系統,為電子商務交易方提供貨幣資金轉移、托管等金融服務的市場主體。例如,騰訊旗下的財付通支付科技有限公司和阿里巴巴旗下的支付寶(中國)網絡技術有限公司都是以第三方支付平臺的形式,提供支付收款、資金管理、對賬、金融等服務的電子支付服務提供者。電子認證服務提供者,是指通過加密技術,為電子商務交易方在身份、文件等方面提供真實、完整、安全性確認服務的市場主體。例如,科莫多、在諾頓都是國際知名的電子認證機構,為全球客戶提供在線身份驗證、信息加密、終端安全等服務電子認證服務。
2.衍生服務提供者
衍生服務提供者,是指為了滿足電子商務中客戶個性化的需求而提供專業服務的市場主體。顯然,較之必要輔助者,其提供的是增值服務,并不是交易實現的必須環節。作為電子商務服務業的組成部分,衍生服務的產生是社會分工專業化、用戶需求多樣化和服務業高科技化的結果,具有技術含量高、產出附加值高、差異性和個性化程度高的特點。同時,衍生服務在電子商務服務生態系統的較深層次,與具體的電子商務交易的關聯度低,其目的和作用不在于促成某項具體商品或服務交易的達成,而在于滿足電子商務市場主體在優化經營模式、提供運營效率方面的需求,從而保障整個電子商務市場運營的高速平穩。
具體而言,電子商務代運營服務提供者,是指為委托方提供部分或全部電子商務活動運營服務的市場主體。例如,在美國納斯達克上市的“寶尊電商”(上海寶尊電子商務有限公司)即以提供電子商務運營全套專業服務為主營業務。電子商務營銷服務提供者,是指為客戶提供利用信息網絡系統進行商品或服務的營銷推廣服務的市場主體。例如,我國創業板上市公司“藍色光標”(北京藍色光標數據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就為約3,000個國內外品牌客戶提供全案推廣服務、全案廣告代理以及元宇宙營銷服務。電子商務咨詢服務提供者,是指為已經從事或即將從事電子商務活動的企業提供咨詢服務的市場主體。電子商務教育培訓服務提供者,是指為電子商務從業者、電子商務企業等有需求的人員和機構提供與電子商務理論、實務、實踐操作有關的教育培訓服務的市場主體。例如,達內教育集團以北京中關村為依托,在全國各個大中城市建立了三百多家線下學習中心,開設IT、設計、運營三大系列的課程,并與阿里巴巴、美團等多家電子商務企業建立了合作關系。
四、電子商務市場主體的規范進路
法律規范的進路是一個方法論的問題, 是確保法學研究和制度構建沿著正確的方向前進的基礎。作為一種解決問題的方法,方法論探索追求真理的方式,但并不能保證自身的真理性,而必須求助于更深層級的認識論。電子商務市場主體的法律規范亦應以認識論為起點,通過對方法論的反思和再造,重塑電子商務法律規范的整體邏輯和框架。
(一)從“工具化”電子商務到“市場化”的電子商務
早期,人們將“電子商務”理解為一種手段或工具,一切依托于電子通信技術而進行的契約型或非契約型商業活動都可以被納入電子商務的范疇。質言之,數據電文所到之處,電子商務無處不在。
到了后期,有學者提出狹義的“電子商務”概念,將其限定為在“互聯網商務”或“在線交易”的范疇,即利用計算機網絡技術而開展的商事交易活動。但這一概念仍舊沒有脫離開對電子商務的“工具化”理解。然而,在“無商不電子化”的現代社會,互聯網已經深度融入現代社會經濟生活的各個角落,完全“不觸網”的商務活動幾乎不存在,對電子商務的“工具化”理解無法將其與傳統商務區分開來。更重要的是,如果只將認識停留在這一層面,那么電子商務市場就成了“市場的電子化”,電子商務市場主體相當于傳統商務市場主體在網絡虛擬世界中的映射, 法律只需要關注與電子通信有關的技術性問題,在傳統民商事法律框架的基礎上增添特別規則即可,無需重構新的規范理念和體系。事實是否如此?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包括中國在內的很多國家之所以出臺針對電子商務的單獨立法,正是因為電子商務的發展不僅帶來了電子合同效力等技術性問題,還導致參與主體間的法律關系構造發生了實質性的轉變,例如對電子商務平臺運營者施加的特殊義務與責任。究其原因,電子商務的發展已經超越了“傳統商務的電子化”,形成了以電子商務平臺為依托、具有獨立意義的“電子商務市場”。質言之,真正在部門法層面上具有規范意義的,不是“工具化”的電子商務活動,而是“市場化”的電子商務活動。區分兩者的核心在于對“電子商務市場”的理解與界定。
數字經濟時代,電子商務平臺已經具有了現代市場的基本特征,即能夠將足夠數量的交易各方聚集在一起進行交易活動,并為交易活動提供技術工具、制度規則等基礎設施,以促進交易的順利締約和完成。筆者認為,電子商務市場,是指具有商品或服務需求欲望和購買能力的自然人、法人、其他組織,與上述商品或服務的供給者通過信息網絡支撐的虛擬場所進行各種交易活動形成的一切關系的總和。這一定義恰如其分地展現了電子商務市場法律關系的核心要素:交易雙方等市場參與者構成了電子商務市場法律關系的主體,其主體形式可以是自然人、法人或其他非法人組織;作為交易對象的產品是電子商務市場法律關系的客體,包括各種類型的商品或服務;而電子商務市場法律關系的主要內容則體現為,由市場交易活動所形成的各種不同類型的權利義務關系。
“電子商務市場”概念的提出有利于促進電子商務法律規范理念的革新,從而更好地識別電子商務市場主體,規范其行為活動。運用市場法律規范的基本邏輯和理念,明確以“市場化”的而非“工具化”的電子商務為規范對象,是構建具有個性色彩和實踐意義的電子商務法律規范體系的邏輯起點。
(二)市場管理與市場運營的二維規范進路
在樹立起電子商務市場的概念后,有關市場法治建設的理論和實踐成果就可以被運用于電子商務市場主體的法律規范之中。現代社會市場法治秩序的構建,不僅在于平衡個人(市場)與社會(政府)的二元互動,更在于促進市場的高質量、可持續發展。特別是在數字經濟時代下,電子商務的發展已經成為壯大國內市場、推動對外開放、搶占國際競爭優勢、服務國家新發展格局的關鍵動力。而電子商務市場的發展主要依靠內部驅動和外部驅動兩種力量, 內部驅動依賴市場機制發揮資源優化配置功能,外部驅動則是通過法律規范途徑,對電子商務市場的發展加以促進和保障。其中,外部驅動不僅是在內部驅動異化和市場機制失靈時的補充機制,更是建設有為政府、實現為人民服務、調控發展節奏、彰顯法治價值的重要途徑。須知,法律具有秩序價值與自由價值雙重屬性,其中秩序價值只是市場法律規范的階段性取向,而滿足人類社會的自由和發展需求才是法律的終極目的。質言之,對電子商務市場主體進行法律規范的終極目標在于促進而非管制,即通過指引、評價、懲戒等多重手段,為多元市場主體的提供行為結果預期和正反方向的雙重激勵,為電子商務市場的發展提供良好的營商環境和法治保障。
從市場管理來看,應當以組織形態視角下的電子商務市場主體類型化認定為基礎,區分電子商務經營主體(電子商務企業、個人電商)和非經營主體(企業客戶和個人消費者)。和其他市場一樣,電子商務主體的市場監管應當以規范經營主體為線索而展開。傳統的市場管理立法過于強調利用管控、處罰手段實現法律的強制功能,而忽略了法律本身所具有的評價、教育、指引功能。在這一意義上,以市場促進為目標并不是對市場管理立法提出的新要求,而是法律多種功能的全面發揮和多樣調整手段的回歸。換言之,市場準入和退出機制、市場競爭機制的具體制度設計都要服從于市場促進這一立法目的,實現社會本位和個人本位的平衡,具體包括:
第一,電子商務市場準入和退出機制的完善。在準入端,市場登記要堅持虛實結合,既要保障經營活動的合法穩定,增加電子商務交易的可溯源性,又不能加重中小企業和個人電商的負擔,影響市場活力。在退出端,應當重點關注營業退出制度,給予電子商務經營主體退出電子商務市場的自由,同時還要妥善處置債權債務關系,防控系統性風險。其一,優化個人電商豁免登記制度,完善經營主體對電子商務交易信息的記錄和報告義務,由平臺運管者建立交易信息數據臺賬,以便于核算和落實對進行“零星小額交易”的小微主體的豁免政策,保障其市場生存空間和自由。其二,審查平臺自治性規范,明確強制營業退出的事由,形成行業統一的認定標準,防止平臺運營者濫用自治權采取封禁賬戶、停止服務等措施,剝奪平臺內經營主體的營業自由。其三,強化自愿營業退出的信息披露機制,加強對第三人的特別保護。電子商務平臺運營者在自愿退出市場時應當遵循更加嚴格的程序要求,例如延長提前公告的期限、要求平臺說明現有用戶處置方案等。
第二,電子商務平臺競爭規范的補強。“市場化”的電子商務活動以網絡平臺為依托,平臺運營者在提供交易平臺服務的同時也控制了數據生產要素,并通過算法技術的運用、平臺生態系統的構建擁有了獨特的數字競爭優勢。在電子商務市場中,數字競爭優勢是一把雙刃劍,運用得當能夠高速推動電子商務與實體經濟的協同發展,反之,則會形成數據壁壘,阻礙市場競爭、危及社會創新。近年來,如何加強對平臺競爭的規范,已經成為電子商務市場監管的重要命題。一方面,應當結合反壟斷法、反不正當競爭法、電子商務法的相關規定,加強對平臺運營者行為的規范,及時制止其利用數據、算法、技術手段等方式排除、限制競爭行為,例如平臺“二選一”、大數據“殺熟”、虛假交易、流量劫持、掠奪性定價、自我優待、扼殺性并購等等。另一方面,實行網絡平臺分級分類管理,對“贏者通吃”“強者恒強”的超級平臺開啟全周期的強監管模式,要求其擔負起“守門人”的主體責任,切實履行相應義務,包括但不限于公平競爭、平等治理、開放生態、數據管理等。
從市場運營來看,應當以運營視角下的電子商務市場主體類型化認定為基礎,厘清銷售者、服務提供者、平臺運營者和輔助服務提供者在運營活動中扮演的角色,如前所述,“市場化”的電子商務以平臺為核心樞紐,平臺運營者與交易雙方之間形成了一個三角結構,在運營過程中,各類市場主體正是圍繞這一核心結構各司其職、各取所需,并承擔相應的民事法律責任。特別是在法律責任的承擔問題上,應當遵循責任法定、責任相稱和責任自負的原則,使法律責任的承擔與電子商務市場主體的市場強弱地位、權利義務、過錯程度相切合,從而真正發揮法律規范引領、促進的作用。具言之:
其一,銷售者、服務提供者的法律責任。總的來說,銷售者、服務提供者在電子商務市場中的民事責任主要包括合同責任和侵權責任,這里特別需要關注的是產品侵權責任。如果被侵權人所受損害是由于銷售者所提供的產品質量缺陷造成的,則銷售者應當承擔產品侵權責任。此時,若銷售者同時也是產品生產者,則應對損害結果承擔無過錯責任;若銷售者并非產品生產者,應當適用過錯責任原則,最終責任的承擔依其過錯程度而定;但無論銷售者是否存在過錯,都應當先向被侵權人承擔不真正連帶責任,再向生產者或其他最終責任人追償。產品責任原則上不適用于服務提供者,但比較特殊的是,對于成果提交型服務的提供者而言,如果交付的實物成果存在缺陷,導致被侵權人遭受損害的,則服務提供者作為實際上的生產者,應當承擔產品責任下的無過錯責任。
其二,平臺運營者的法律責任。其一,平臺運營者因自身行為而承擔民事責任,屬于單獨責任、自己責任的范疇,例如因違反平臺服務合同約定而產生的合同違約責任,又如在提供平臺服務過程中因自身過錯致他人損害時須承擔的侵權責任等。需要注意的是,如果平臺運營者在其平臺上開展自營業務,當自營商品或服務致人損害時,應要求其直接承擔銷售者或服務提供者的責任。其二,平臺運營者為其他人的侵權行為而承擔的間接責任,通常表現為共同責任、替代責任。例如,平臺運營者無法向銷售者提供銷售者、服務提供者的真實信息和有效聯系方式時,須承擔先行賠償責任;當平臺經營者明知或應知平臺內銷售的商品或提供的服務不符合安全要求或存在其他損害消費者合法權益的行為,但未采取必要措施的,須承擔連帶賠償責任;對關系消費者生命健康的商品或者服務,電子商務經營者未履行資質資格審查義務或安全保障義務的,須承擔相應責任,這里的相應責任可能表現為連帶責任、按份責任等多種形式,不一而論。
其三,輔助服務提供者的法律責任。無論是支撐服務提供者,還是衍生服務提供者,都不直接參與電子商務交易,而是基于與其他市場主體(企業客戶、個人消費者、銷售者、服務提供者或平臺運用者)之間的合同關系而加入到電子商務市場的運營過程之中。因而,作為輔助性的市場主體,輔助服務提供者原則上只為自己的行為承擔合同責任或侵權責任,而不為他人的行為承擔間接責任、替代責任。但鑒于某些類型的輔助服務提供者,特別是必要輔助服務提供者對維持電子商務市場的穩定運行具有重要意義,因此,法律會對特定輔助服務提供者的責任承擔規則作出特別安排。例如,信息技術服務提供者應當承擔網絡服務提供者之“應知或明知”的法律責任,具體判斷標準為“通知—刪除—反通知—轉達”規則。又如,電子認證服務提供者的責任承擔適用過錯推定原則,而電子支付服務提供者則在“錯誤非自身原因造成”和“未經授權的支付是因用戶的過錯造成的”情形下,適用過錯推定原則。
結語
“由于網絡經濟是新生事物,整個社會還未注意到相關準則是如何創造、發展的。但是我們理應引起注意,因為一旦一個準則成功確立下來,就會一直持續下去。”隨著平臺經濟的發展,現代電子商務早已不僅是一種工具或手段,而是以網絡平臺為載體,形成用戶需求相互關聯的雙邊市場,并通過網絡外部效應不斷吸引和積累資源、資本和流量,最終以爆發式增長的咄人姿態成為中國經濟增長的重要引擎。因此,筆者認為,應當將內涵更為豐富的“市場主體”概念引入電子商務法律規范體系之中,構建更具包容性、多樣化和覆蓋面更廣的電子商務法律關系主體結構體系,從而更好地實現“以制度為引領,以規范促發展”的理念目標。從市場管理來看,應當通過落實登記豁免政策、完善市場退出機制、規范平臺競爭行為等方式,保障個人電商、中小型電子商務企業在市場中自由生長的空間和機會,優化營商環境、搶占國際競爭制高點。從市場運營來看,應當完善銷售者、服務提供者、平臺運營者和輔助服務提供者的法律責任體系, 通過科學合理的法律利益分配和不利后果承擔機制,激發多元市場主體的主動性和創新性,從而加強電子商務市場的內外部雙重驅動,推動電子商務市場的高質量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