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

朱亞芬

有些鳥兒注定是要飛走的，因為它的每一片羽毛都向往自由。

——題 記

《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原著名為《Educated》，自傳體小說。故事講述了一個17歲前從未上過學的塔拉，從小就在廢料場的破銅爛鐵中勞作，被偏執狂父親洗腦，被哥哥殘酷虐待，反復經歷迷茫與崩潰，但她沒有屈服，不斷堅持自學，超越自身限制考入大學，走出大山，打開了另一個世界，最終拿到劍橋大學博士學位，為自己的生命創造了無限可能。塔拉以自己的親身經歷告訴讀者，教育是打開新世界大門的金鑰匙，山峰的高低由自己定義。

我是大山的女兒，地地道道的山妹子。沿著蜿蜒的盤山公路行駛十幾公里，才能到達山頂的一個小村子——浙江省安吉縣高二村。村子很小，常住人口大約400人，村民們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以墾山種植維持生計的農民。村子被高高低低、連綿不斷的峰巒圍繞，出門就爬坡，抬腳就上山，是山里人的真實寫照。有諺語“路無三尺平，人無三分銀”說的就是這里。

一至四年級，我是在家門口的村小學上的，村里沒有幼兒園，我直接上了一年級。學校只有兩名代課老師，采用的是復式教學（指把兩個或兩個以上年級的學生編成一個班，由一位老師用不同的教材，在同一節課里對不同年級的學生進行教學的組織形式）。我們一年級只有6個學生，當時和六年級的學生編在一個班里。老師給我們一年級講課時，六年級的學生就做作業或復習，反之亦然。

家門口的4年學習，基本上是以勞動為主，學業為輔。每天放學就拿個籃子去割豬草，割滿一籃后回家剁碎，攪拌一點麥麩喂豬。雙休日和寒暑假則跟著父母下地勞動，像挖番薯、掰野筍、采茶葉、插秧種田等農活好像都干過。有時會跟弟弟倆人去尋蟬蛻，采藥材，拿回家曬干后換一點零花錢。那時，山里的孩子都是被散養的，他們吹著山風，吃著野果，在山野之間無拘無束地長大。現在回想起來，那是一段彌足珍貴的經歷，生活是最好的課堂，它教會了我勤勞善良和吃苦耐勞。

讀五年級時，因為家門口的學校沒有五六年級，所以就要步行下山去山腳的章里完小上學。每天天蒙蒙亮，我就起床吃好早飯，背上書包，開始走那條由烏石鋪成的臺階石板路下山，每天傍晚又沿著石階上山。每次下山比較容易，大約耗時30分鐘左右，但上山就不容易了，往往要走一個小時左右。遇到下大雨，路上有三個用石頭鋪的碇步橋就會被水淹沒，這時只能硬著頭皮蹚水過，有時水勢實在洶涌，就得繞很遠的路從田埂上迂回著走。這樣走路上下學大概一個學期，校長來家里家訪，心疼地對爸媽說：“這么小的孩子，每天走這么多路上學，太辛苦了，下學期讓她住在學校里吧！”爸媽同意了，于是我開始了有點正式的學習生涯。每天在校認認真真地聽課，傍晚放學做完作業，可以看課外書，打羽毛球，甚至和同伴們一起逛馬路。

那兩年的學習，我接觸到了課外書，我發現書中有五彩斑斕的世界，是我在那個小山村所從未見識過的。于是，放學后的大部分時間，我都是靜靜地坐在校園里看書。那時，乖巧恬靜；成績優異的我深得老師喜歡，特別是我的語文老師，也是我們的校長。每當中午的陽光斜射到辦公室外的走廊上時，他總會搬出桌椅在走廊上批作業，有時會沖著我喊：“小囡，快過來，幫我批作業。”于是，我就會在大家羨慕的眼光中，驕傲地走向他，心里美滋滋的，學習也更加努力了。小學畢業后的那年暑假，我竟被選入鎮中心參加英語培訓，后來才知道，只有全鎮前50名的同學才有這個資格，一種巨大的成就感和自豪感油然而生。

進入鄉里的中學后，我發現眼前的世界更大了。教學樓是嶄新的四層樓房，不再是一排泥墻砌的平房；操場上有籃球場和跑道，不再是一下雨就泥濘不堪的黃泥地；同學和老師也都見多識廣，知識豐富。我因個子很矮小，一直坐在第一排。我愛看書，常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如果不是語文老師發現我語文成績好，常常讓我上講臺給大家校對語文作業本答案，我想大家都不會注意到我的。那時的我，外表平靜，但內心有一團火，我想像鳥一樣，飛出我的大山，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中學三年，我癡迷閱讀，得感謝同村的堂哥。那時，堂哥已經在讀師范了，每周回村，我看到他都是文質彬彬、溫文爾雅的讀書人樣子，心里特別喜歡。于是，我就常常往他家跑，他的房間里有一個小小的書柜，書柜里有很多書：《平凡的世界》《汪國真詩選》《飄》《呼嘯山莊》《巴黎圣母院》《悲慘世界》等，每次都看得我眼花繚亂，羨慕無比。堂哥不常回村，但只要他一回來，我就在他的書柜前挪不開腳。等到他家要吃晚飯了，我才抱著幾本書戀戀不舍地回家。回家后，要幫爸爸媽媽干很多活，我常常就著灶臺里的火看書，如饑似渴地看。我為書中人物的命運悲喜，為書中的溫情淚目，為書中的道理頓悟，也為書中的經典句子叫絕……其中印象最深的有兩本書：一本是路遙的《平凡的世界》，共三冊，我愛不釋手地看了兩遍。書中鮮活的人物性格及發展歷程，讓我知道了，平凡與不平凡，是掌控在自己手中的，只要下定決心，拿出足夠的努力和堅持，就會擁有自己向往的生活。特別是書中的孫少平，他正直善良、吃苦耐勞、堅韌奮斗、勇于和命運抗爭的精神深深地感染了我，一度成為我當時腦海中擇男朋友的標準。還有一本是《汪國真詩選》，我讀一首喜歡一首，于是就拿著空白筆記本一首一首全抄寫下來了。

我不去想是否能夠成功

既然選擇了遠方

便只顧風雨兼程

我不去想能否贏得愛情

既然鐘情于玫瑰

就勇敢吐露真誠

我不去想身后會不會襲來寒風冷雨

既然目標是地平線

留給世界的只能是背影

——汪國真《熱愛生命》

汪國真的詩歌，情感表露直白而真摯，字里行間有一種昂揚向上、催人奮進的力量。我熱愛汪國真的詩，并被他的詩所感染和激勵。我渴望走得更遠，渴望大山外面那個未知的世界。不可否認，當年汪國真的詩歌不僅給了我心靈的慰藉，亦給了我信心和力量，它像茫茫大海里的燈塔，指引了我前進的方向。三年初中，因為閱讀，我的文科出奇的好，班主任兼語文老師非常喜歡我，于是我成了老師的干女兒。

初中畢業時，不知為何特別想讀師范，或許是受愛讀書的堂哥的影響，也或許是因為父母啥也不懂，聽說上師范可以馬上轉為城市戶口，還包分配工作，于是我就報考了師范。印象中，那時候師范也不好考。首先要進行預考篩選，名列前茅的才有資格。因為是師范類，又有更嚴格的要求，要進行音樂、美術、書法等面試。所以當時能進入師范的，幾乎都是品學兼優的學生。

我去師范報到時，是老實巴交的父親送我去的。這是我第一次出遠門，之前我連縣城都未去過。讀初中時，我常常會羨慕那些住在鎮上的學生。初入師范，我感到新奇而又惶恐。惶恐是因為一無所長的自己與學校豐富多彩的課程簡直有點格格不入。師范學校除了學習簡單的高中文化知識外，更多的是學習專業文化知識，如教育學、心理學、教材教法等，還有“三字一話”——粉筆字、毛筆字、鋼筆字、普通話，更有每個人必須過關的音樂、舞蹈、繪畫、體育等基本功，讓人無暇顧及其他，唯有全心應對。考試前還得花時間強加復習才能躲過補考的“噩運”。同學們雖然都是從各鄉鎮“掐尖”過來的優秀學生，還捧著讓我們無后顧之憂的“鐵飯碗”，但一個個都在初中養成了好習慣，所以，師范三年始終保持著積極上進的學習風貌。師范三年，我擔任班級團支部書記和校學生會學習部長，學習之余還需要組織各種各樣的社會實踐活動，這大大提高了我的社交能力和組織能力。

雙休日因為離家遠，回家很不方便，所以一般一個月回家一次。即便如此，我們也很少把時間浪費在逛街游玩或閑聊嬉戲中。男同學喜歡坐在教室練字，也有的會鉆研棋藝，還有的同學則去琴房練琴。我每周首先完成練字、繪畫、彈琴三項作業，然后就是坐在樹蔭下看書。漸漸地，學校閱覽室借的書已滿足不了我的需求。我開始去縣圖書館，縣圖書館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在那里，我幾乎讀遍了所有世界名著和國內各種文學書刊。在現在電子產品不離手的時代，那幾年讀過的書，可能勝過畢業后十年的閱讀量。師范生活就是這樣，既要求我們嚴謹治學，也會給我們自由空間，做到張弛有度。這種有別于高中近似于大學的特有的管理模式，讓我也擁有了人生中一段別樣的青春時光。

師范畢業時，我被評為“優秀畢業生”，但是還是被分配到了一個偏遠的小山村。進出村子的那條路，比我回老家的路還要泥濘不堪，顛簸不停。每天只有早上和下午兩班車，而且是那種三輪車。晴天，塵土飛揚；雨天，泥漿遍地。周一至周五，我都住在學校，周六會出山參加各種學習。那時，自學考試蔚然成風，不少人師范畢業就把大專、本科文憑拿到手了。我自己毫無疑問也加入了自考大軍。自考讓我的業余生活很充實，無論是讀師范還是師范畢業任教那幾年，我都沒讓自己變成閑人。在第一所村小任教時，一放學就剩我一個人，沒有電腦電視和智能手機，就是靠看書，靠每一個小目標的實現，自己從不感到迷茫和無聊。自考課程系統的學習，不但開拓了我的視野，還讓我獨立學習的能力獲得提升。應該說當時“寬進嚴出”的自學考試是一條讓許多中師生以考助學、以學助教的絕好途徑。我們班有很多同學像我一樣，憑著師范生優秀的綜合素養和過硬的專業功底，現在已成為骨干教師或名師。在如今不乏高學歷年輕人的時代，仍毫不遜色，被委以重任。

在偏遠山村任教一年后，因成績優異，我馬上被調到中心小學任教。兩年后，因隔壁中學缺少教師，我又調入中學任教語文。之后，到縣城，到市區，到省會，我也由一名普普通通的山村女教師成長為省級名師，獲浙江省教壇新秀稱號。

成長是一場修行，沒有人可以把我們變得越來越好，支撐我們優于昨天的或許就是心中始終微燃著的小小的信念與夢想。如果說知識的深度決定思維的廣度，平臺的高度決定前行的速度，那么，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在那里，森林會給你更好的教育。

我希望自己也能像塔拉一樣勇敢地追隨自己的內心，用知識和理性創造一個屬于自己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