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明大義,總是置自己的一切為次,傾力支持丈夫,哺養、教育兒女是這個家庭遮風擋雨的屋頂和四壁
1903年12月,王立芬在上海出生,家境優越。大學畢業后,她曾從事中學教育,教過英語,愛好藝術,能寫會畫,是當時為數不多的文化女性之一。
在兒女們眼中,“媽媽是一位心靈手巧的女子,在抗日戰爭艱苦的日子里,她仍然盡力把爸爸和幾個孩子拾掇得干干凈凈,全家的毛衣、毛褲、帽子和襪子都是她一針一線織出來的,舊的毛衣拆洗后又可以織出新的;她會做可口的南方菜,利用極為有限的食材,也能讓我們全家吃好;她還做得一手好刺繡”。
下文為吳有訓與王立芬之女吳希如口述。
爸爸是家庭支柱,媽媽是遮風擋雨的屋頂和四壁
1929年7月,爸爸媽媽在上海結婚,從此兩人相濡以沫,患難與共,攜手經歷了半個多世紀的風風雨雨。媽媽是爸爸一生事業上最堅定的支持者和生死相依的伴侶。她深明大義,總是置自己的一切為次,傾力支持丈夫,哺養、教育兒女,讓爸爸能夠全力投身于事業。如果說爸爸是家庭的支柱,那么媽媽是我們這個家庭遮風擋雨的屋頂和四壁。
在清華園新南院(即新林院)居住期間,爸爸在清華大學開創了中國近代物理科學研究,并為發展物理系的科研與教學而整日在科學館忙碌。在爸爸出國考察期間,他們最珍愛的第一個孩子冀生,因麻疹肺炎離開了人世,媽媽悲痛欲絕,獨自一人堅強地挺過了這一難關。
1937年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北平一片混亂,校方希望爸爸盡快南下,此時媽媽生下最小的妹妹只有十多天,卻表示國事為大,家事由她來承擔,毅然支持爸爸立即南下。媽媽獨自帶著我們四個孩子,歷盡波折,兩年后到達昆明。
抗戰期間,為了躲避日本飛機頻繁轟炸,全家與多位清華教授住在昆明鄉下黎煙村一個大院里。爸爸受命于危難,出任西南聯大理學院院長并仍擔任清華理學院院長、物理系主任和研究所長,為了聯大理學院教育工作的正常運轉和清華金屬物理研究所的創建而終日奔忙。此時,哥哥惕生突然患病,必須進行手術,但在昆明無法治療,媽媽不得不帶著幼子,歷盡千辛萬苦,在戰火中從昆明到淪陷區北平協和醫院做手術。多年后,媽媽對我說起這段經歷時仍舊掉淚并感到十分后怕。
1941年至1943年是抗戰最困難階段,物價飛漲,生活艱難,為了補貼家用,媽媽畫圖樣做刺繡品,賣給在昆明支援抗日的盟國軍人。我迄今還依稀記得媽媽在油燈下刺繡的身影。她還曾在外出送產品途中,不幸被坍塌的腳手架砸中,導致左手前臂和右小腿受傷。長時間在昏暗的環境中刺繡,令她患上了嚴重的眼病,雙眼常常流淚不止,左臂、右腳骨的畸形及疼痛伴隨了她終生。
1946年夏,全家到了南京,爸爸決定謝絕當局給予的全套服務人員和花園洋房,將洋房讓給中央大學其他教授居住,我們則在當時的中央研究院總干事薩本棟樓下的兩間空置屋里安家。媽媽十分清楚這會給自己帶來負擔和辛勞,但她認為爸爸應該這樣做,并將所有的辛苦都默默地承接下來。
生活中,媽媽總是精打細算,從和爸爸組成家庭起,她就把每日開銷都記賬統籌,使全家的生活井井有條(我的大兒子耳濡目染,很小就學會了記賬、規劃生活)。
媽媽成為給我們排憂解難的“后方基地”
媽媽對兒女們給予了深切的母愛與溫暖,我們成年前她養育我們健康成長;我們成年后走上工作崗位,她又“轉型”為鼓勵我們做好工作的支持者,成為給我們排憂解難的“后方基地”。
新中國成立后不久,爸爸被任命為上海交通大學校務委員會主任。哥哥和我分別考取清華大學和北京大學,離家住校學習。
哥哥惕生1949年考入清華物理系,畢業后分配到部隊從事原子放射醫學研究,因長期受超劑量照射致殘。與他同時致殘的戰友皆已先后離去,而他在媽媽這個“后方基地”的保護、照顧下,艱難地與死神頑強搏斗。
弟弟再生在抗美援朝戰爭時,與一批同學志愿參軍入伍,他原想戰爭結束后返校繼續讀書,卻未想到從此就主要在海防一線部隊服務了一生。弟弟在一次高空作業中顱部受傷,以后患上癲癇,肢體也受過傷,但他一直堅持在東海艦隊工作崗位上,并在艱苦的海島環境中,靠自學完成了本科函授大學的學習,爸媽為此而深感欣慰。
再生夫婦長期兩地分居,媽媽深知弟妹一人既工作又帶孩子的艱難,非常關懷她,弟妹因勞累過度患肺結核病,也是在媽媽這個“后方基地”休養痊愈的。
我從北醫大畢業后,因工作繁忙很少在家,我的兩個孩子基本上都是在媽媽這個“后方基地”長大的。有一陣子公交車擁擠,媽媽送外孫去幼兒園根本上不了車,就帶著外孫步行從地安門前往六七站公交路程以外的科學院幼兒園,小孩子走不動了,媽媽就背著他前行。周一送周六接,每周兩次,直到后來有了“兒童三輪車”。
媽媽時常惦念多年在外工作的弟弟和妹妹,常常為此落淚。妹妹在航空學院畢業后,被分配到西北閻良,懷過兩次多胎子女,結果孩子出生后均因條件艱苦而死亡,直到第三次懷孕,媽媽堅決讓她回北京生產,才有了一兒一女。
同院鄰居們都稱她王善人
爸爸媽媽是善良正直的人。他們是嚴父慈母,對子女嚴格管教、慈愛有加。他們珍視友誼,真誠待人,在科學、教學、文化界有許多朋友。
抗戰期間,父母在十分貧困的情況下,盡力對遭遇困難或生病的學者、青年給予真誠的援助和關懷。記得在昆明時,有一次,突然有人用擔架送來張鈺哲伯伯,他因胃出血情況危急。當時他家在重慶,他獨自一人在昆明鳳凰山天文臺工作。雖然家里生活艱難,但爸媽還是收留了他,并對他進行了很長時間的精心護理,直到他基本康復。多年后,張鈺哲伯伯說:“患難見真情,你們的爸媽就是這樣,我永遠不會忘記。”
抗戰勝利離開昆明時,周培源伯伯把他們收留的一個云南女孩亞蓮托給爸媽,以后亞蓮就成了我們家的一分子。后來爸媽送她去學習,她成為一名技術工人,成家立業。
“文革”期間,媽媽總是想方設法對蒙冤的故交給予精神與物質上的支持,事后從不向他人說起。同院鄰居們都稱她王善人。
媽媽于1994年5月離開我們隨爸爸而去。病重期間,她特別關照:“我的后事一切從簡,不要驚動親朋好友們。”她總要我牢記爸爸多年的教誨,好好工作,關心哥哥弟弟妹妹!
弟弟寫了一首“碑銘”刻在她的墓碑上:“歷盡風雨艱辛,一生克己為人。迎送世間冷暖,慈母恩澤長存。”
(責編/陳小婷 責校/張超 來源/《老照片(第八十二輯)》,吳希如等著,山東畫報出版社2012年4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