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短視頻傳播的網生紀錄片媒介圖景分析

蘭馨

近年來，原本作為小眾影視藝術類型的紀錄片開始走進大眾視野，并持續升溫。騰訊視頻、優酷、B站和愛奇藝的紀錄片頻道題材范圍涵蓋歷史、人文、社會、探險、萌寵、美食、科技、宇宙、自然、旅游等十幾個類別。2019年被認為是網生紀錄片的標志性年份，誕生了眾多現象級網生紀錄片。B站成功出品了《人生一串》《歷史那些事》《守護解放西》等代表作。一方面，視頻網站利用新媒體的流量和社交媒體的話題效應來強化紀錄片播出平臺建設，并與國內眾多電視臺以及Discover、BBC、國家地理、NHK等國外頂級紀錄片品牌合作，引進或者聯合出品內容，不斷拓展平臺片庫，從而對紀錄內容進行長尾播映；另一方面，視頻平臺積極布局自制紀錄片內容生產，成為紀錄片的創作主體。網生紀錄片可以泛指在互聯網上播出的紀錄片作品，也可以專指由互聯網平臺驅動生產、帶有互聯網基因的紀錄片作品。前者實際包括紀錄電影、電視紀錄片在內。后者作為一個與紀錄電影和電視紀錄片相對應的類型概念，帶有泛紀錄化取向，包括紀錄短片、Vlog、微紀錄片、紀實綜藝、真人秀等多種新媒體形態紀錄片。

一、短視頻傳播重構媒介景觀與傳播秩序

景觀社會由意象統治一切。媒介景觀有兩個維度，一個指向自然的、物質的形式和形態的媒介呈現，另一個指向“以影像為中介的人與社會之間的關系”。現代社會無論在物質維度還是觀念維度，都表現為“景觀的龐大堆聚，直接存在的一切全都轉化為一個表象”。就景觀分類而言，居伊·德波最早將其分為“集中”和“彌散”兩類，后在《景觀社會評論》（1988年）中加入了“綜合景觀”，擴展為三類。其中，集中的景觀具有高度意識形態的特征；彌散的景觀可以視作消費社會的特征，是碎片化的商品形象和消費形象，以經濟作為意識形態表達的決定性因素；綜合的景觀則把自身嵌入現實并對此加以描述。[1]麥克盧漢在闡釋“媒介即訊息”時指出，真正有意義、有價值的“訊息”不是各個時代的媒體所傳播的具體內容，而是這個時代所使用的傳播工具的性質和它所能開創的可能性。[2]計算機和互聯網作為元媒介，幾乎兼容了此前的所有媒介形式，是文字、圖片、聲音，圖形、影像的復合體。它集納了電影、電視、手機、投影等不同屏幕終端，媒介之間的邊界在消融，彼此的解釋關系既是開放的衍義，又是一種媒介的自我表征。與經典大眾媒介不同，短視頻作為移動互聯網的新一代社交語言，其跨越圈層連接起大眾的生活、學習和娛樂，深度嵌入社會經濟和文化消費場景，正在形成新的網絡景觀。一方面，《人民日報》、新華社、央視新聞、央視紀錄等主流媒體紛紛入駐抖音、B站等短視頻平臺，并開通官方賬號，通過短視頻傳播切入大眾日常生活進行主流價值滲透。另一方面，智能手機和秒拍、剪映、快影等視頻剪輯軟件讓短視頻成為大眾的話語工具，每個人都可以隨時隨地拍攝剪輯和發布分享，從而使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和私人情感得以即時自由展露。

由短視頻自由生產生成的“個人化景觀”打破了過去只有媒介組織和專業人員壟斷的媒介景觀制作權力，也突破了大眾傳播由點到面的線性傳播所造成的傳受雙方權力不對等關系。網絡平行空間中不乏專業團隊制作的微電影、微紀錄片、網絡短片以及畫質清晰、運鏡專業的個人“技術流”短視頻，但更蔚為壯觀的還是關于個人日常生活的短視頻、Vlog以及短視頻商業化帶火的直播生態。從十幾秒到幾分鐘的短視頻填補了人們日常生活的間隙時間，從微紀錄片生產到電視劇被拆解為短片帶來的“短視頻追劇”，以及影片混剪配音的二次創作和觀看，即時景觀表達開始支配人們的生活。短視頻深度結合了媒介的工具特性與信息特性，具有強大的跨媒介能力，令諸多小眾文化以通俗文化的姿態步入主流視野，不僅觸及內容意義的傳遞，更觸及關系意義的解讀。網絡景觀作為個人話語的新表達，參與著媒介的議程設置，建立著彼此之間的社會連結，塑造著自我的身份認同，構筑著宏大敘事與微觀敘事相結合、社會共識與個性表達相統一的網絡景觀社會。[3]

二、類金字塔結構，沉浸式的跨媒介表達

追溯紀錄片發展的歷史可以看到，它是一種“強液態性”的媒介藝術形式，紀錄片跨越時代與曾經的主流媒介技術電影、電視和互聯網深度融合，分別產生了紀錄電影、電視紀錄片和網生紀錄片等不同的藝術形態。如今，紀實影像創作正以前所未有的姿態嵌入人們的日常生活，信息短視頻化已經成為某種媒介現實。短視頻既是一種擁有完整生態的互聯網信息類型，也日漸成為全部互聯網信息生產和流通的底層架構。[4]現代科技發展進一步驅動不同藝術形態的互相引用。紀錄片不斷吸納新的表現形式和紀實手段，短視頻形態的微紀錄片就是其中典型的交互引用。當下的網生紀錄片呈現出一種類金字塔結構，海量的短視頻紀實影像構成了金字塔底層的塔基，包括以UP主第一人稱視角記錄和上傳的碎片化影像，以及紀錄片、紀錄電影等紀實影像創作形態在網絡平臺中二次創作的碎片化傳播。早在2019年，“快手”就已擁有超過2億的內容生產者，每日產出的UGC內容超過1500萬，原創視頻庫存已超過130億條。該類作品通常以即時在場性與自然隨機性，充分體現出平民化書寫的特點。[5]各個中長短視頻平臺精心打造的專業作品則處于中間層，如抖音、B站面向Z世代推出的微紀錄片。處于最上層的則是新型主流媒體完成的宏大敘事之作。如中央廣播電視總臺推出的在央視網、騰訊視頻和優酷播出的《航拍中國》第1-4季，共34集，采用空中視角俯瞰大美中國。由咪咕出品、總臺紀錄頻道首播的《萬物之生》是一檔多方位展示中國“生物多樣性”保護成果的紀錄片。

處于不同層級的紀實影像之間通過跨層級、跨媒介流動共同架構起一個類金字塔的動態結構。由海峽衛視和騰訊視頻合拍的《早餐中國》采用“探店Vlog+網綜”的創新手法生產具有話題性的美食內容。從臺網融合的創作主體到經典題材搭配具有民間底色的短視頻敘事風格，融合俏皮音樂、鬼畜剪輯、NG花絮、人聲對白等頗具網感的元素，開啟了紀錄片的短視頻時代。經過幾年的沉淀，短視頻已經突破了早期短則十幾秒、長則不超過5分鐘的時間限制。微紀錄片有單集5分鐘的《如果國寶會說話》，也有單集15分鐘的《了不起的匠人》，人民日報社新媒體中心出品的新聞紀錄短片《生死金銀潭》時長則為29分鐘，其中包括1分鐘的預告片。其作為最早深度報道國內新冠疫情武漢定點醫院隔離“紅區”的紀錄片，獲得2021年第三十一屆中國新聞獎，展現了中國最真實的抗疫斗爭。2020年清華大學清影工作室與快手聯合發起的18分鐘公益紀錄片《手機里的武漢新年》，利用77位快手用戶的112條短視頻剪輯而成，普通人用手機拍下的碎片化短視頻，記錄了疫情籠罩下的武漢屬于你我他的珍貴瞬間。紀錄片跨媒介生產、跨媒介播出、短視頻化敘事已經成為國內紀錄片創作的一個重要表現，來自塔基的短視頻紀實影像又成為專業視頻平臺的素材來源。而一旦有紀錄片獲得口碑好評或豆瓣高分，就會引發各種由網生代跟風自制、取材自節目經典片段或“出圈”人物角色的紀實短片，再結合其他用戶的彈幕解讀，瞬時就會激發一場專屬于亞文化青年群體的視聽狂歡盛宴。

三、接入消費場景，多個垂類獲延展創新

美食類紀錄片從電視媒體到網絡平臺一路推陳出新頗具代表性。自2012年陳曉卿執導的《舌尖上的中國》成名以來，美食類紀錄片就開始大放異彩，并不斷進階。《風味人間》第1-4季，延續了“舌尖”系列的精華。頗為契合B站調性的《人生一串》摒棄了電視臺從地理、人文、食材源頭拍攝的傳統風格，獨辟蹊徑地拍攝了難登大雅之堂的燒烤攤，用鏡頭記述了街頭巷尾的平民美食和市井傳奇；《來宵夜吧》《生活如沸》《小城夜食記》同屬B站上線的人文類美食紀錄片。《小城夜食記》本質上是一部美食Vlog，自稱“餅叔”的UP主親自出鏡，身兼導演、文案和主持，在攤主拿白酒烤乳鴿褪毛時說出“把肉摔打成你期末考試時的樣子”，帶點兒文藝和幽默的臺詞令人印象深刻。《奇食記》作為首部“反美食”的美食紀錄片，通過搜尋遍布在中國大江南北的“奇葩”美食，滿足了人們的獵奇心理。優酷上線的市井美食紀錄片《江湖菜館》第3季延續了前兩季對地道江湖美食的探索，并將重點放在對“辣味”的呈現上，節目前往湘西、成都等“吃辣”名城，搜尋特色江湖菜。騰訊視頻《早餐中國》第4季，繼續走街串巷，探尋云南、河北、陜西、貴州的早餐味道，片子每一集最后都介紹了小店地址，人們可以按圖索驥到店消費。從早餐到宵夜、從燒烤到火鍋、從辣味到甜品，當下的美食紀錄片發展出了許多亞型和細分化垂類作品，創作視角也從早年“大而全”的上帝視角回歸生活本身。

此外，美食真人秀《十二道鋒味》《中餐廳》以及綜藝《“食”萬八千里》《打卡吧！吃貨團》第2季融合旅游、游戲競技、推理等，結合實地探秘和美食打卡，不斷拼湊出更完整的中華美食地圖。循著美食類短視頻早已開啟的線上線下聯動思路，美食紀錄片也在探索進行IP落地開發，以突破紀錄片的范疇，有望成為可以互動的美食社區。優酷圍繞《江湖菜館》梳理節目拍攝過的100家菜館，通過阿里旗下的“餓了么”等平臺推薦給網友。觀眾通過觀看紀錄片，就能鎖定餐館的地理位置，品嘗節目中的美食，甚至還能和廚師、店主進行面對面交流。

各個垂類紀錄片在一定程度上實現了某些社會生活領域的精神空間再生產，進而通過線下復制網紅地實現消費場景的連接。非遺類紀錄片《了不起的匠人》《我是你的瓷兒》《尋找手藝》《天工蘇作》就很好地促進了傳統非遺與現代生活的連接，讓非遺文化在新時代與新場景中煥發出獨特魅力。[6]知識科普類紀錄片《水果傳》等有望接入教育場景；女性題材從紀錄片《生門》到劇集《今生也是第一次》，用高度垂直的內容實現了對目標受眾——育齡女性和月子媽媽們的精準觸達；文化類紀錄片《但是還有書籍》聚焦書籍垂類圈層下的小眾群體；寵物醫療觀察類節目《小主安康—寵物醫院3》可以看作是萌寵類的垂類延展。2023年開年更有科學消費指南“什么值得買”出品的首部科學消費紀錄片《行家來了》在內容建設上進行全新的探索。紀錄片遵循“科學消費”的底層邏輯，抓住“真實經驗”這個敘事線索，在展現行家生平故事的同時，串聯起行業中的真知灼見。第一期上線的雪季專題重磅內容《滑雪向下人生向上》，通過6位頂級滑雪行家的跟蹤拍攝，將滑雪行業中的“干貨”經驗巧妙融于可知可感的人物故事，從而達成了傳播專業知識和引領科學消費的目的。

四、圍繞重大主題，發揮時代影像志價值

紀錄片講述中國故事、弘揚中國精神、展示中國形象、傳遞中國價值最真實、最直觀的影像載體。在一些重大的歷史節點，因其時間可預判，適合提前精心策劃選題、有充裕的時間拍攝制作。2019年是新中國成立70周年，也是網生紀錄片的爆發之年，產生了一批緊扣時代發展與重大主題，為時代謳歌、為人民立傳的優秀紀錄片作品。值得注意的是，新媒體平臺也積極參照電視媒體做法，自覺加入到回應主旋律的紀錄片創作中。優酷參與制作了《激蕩中國》《一百年很長嗎》《做客中國——遇見美好生活》《最美中國》等；國家廣播電視總局指導，芒果TV、優酷、愛奇藝、騰訊視頻4家視頻網站聯合出品微紀錄視頻《見證初心和使命的“十一書”》。一向注重小切口、青年題材的二更也聚焦精準扶貧、國慶慶典等重大主題，和快手共同推出了《其實我很愛你》《新留守青年》等新紀實系列影像。紀錄片通過影像敘事不僅可以表現現實空間，還可以通過文獻記錄、回訪等方式表現超現實空間。上海廣播電視臺紀錄片中心制作的《長江之戀》不僅回訪了經典紀錄片《話說長江》《再說長江》的史實和場景，還尋訪了社會變遷、綠色轉型中的鮮活故事。《彩色新中國》則根據70年前蘇聯攝影隊拍攝的開國大典和各地風貌的彩色影像素材，挖掘新中國成立前后普通人的故事，并通過回訪、探尋等方式回望歷史，展現新時代風貌。新華社推出了新中國獻禮微紀錄片《新生1949—2019》，巧妙采用歌曲串連起不同時代中華兒女的拼搏奮斗歷程，彰顯了愛國主義情懷。

2021年，為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網絡視聽媒體更是充分發揮了平臺的社會影響力，積極踐行社會責任、傳遞主流價值觀。愛奇藝紀錄片頻道陸續上線了《山河歲月》《信仰的力量》《百煉成鋼：中國共產黨的100年》《敢教日月換新天》《擺脫貧困》等多部系列主旋律內容。其通過文獻紀錄片的形式，與用戶共同見證中國共產黨發展史上的重大事件，多部作品從建黨、革命、社會建設、民族復興、脫貧攻堅等多個維度，再現了共產黨人拼搏進取、報效祖國的崢嶸歲月，并通過集中上線形成規模效應，串聯起一部可歌可泣的光榮黨史，向社會傳遞了積極向上的榜樣力量。2022年，北京冬奧會作為重大體育媒介事件同樣為紀錄片創作提供了重要的契機和題材，《大約在冬季》《冬奧華彩》《粉雪奇遇》《零度之下》等一批冬奧紀錄片問世。在快手推出的內容矩陣中，其首檔自制奧運微紀錄片《二十》結合時代熱點，實現了口碑熱議，并被《人民日報》刊文點贊。《二十》抓住20這個關鍵詞，讓人們看到了從2002年到2022年這20年里北京冬奧背后普通人以自己的方式追逐冰雪夢的歷程，這其中有青春年華、有熱血挑戰，也有匠心執著。該片透過8集系列短片中一個個具象生動的主人公展現了一個團結進取的國家形象，詮釋了奉獻堅守的民族精神。正是無數個人力量的匯聚，才有了中國冰雪事業的快速發展。

結語

隨著非虛構類視頻制作在文化傳播領域重要性的不斷增加，紀錄片在傳播主流價值、保存群體記憶、為時代畫像等方面有望承擔起更重要的角色。分布于類金字塔結構不同層級的垂類紀錄片集納文化歷史、自然科學、美食風俗等多種元素，從微觀到宏觀，以更真實、更客觀、更多元的視角描繪出屬于這個時代的共同記憶。網生紀錄片一方面朝著垂直化、專業化及圈層化方向深耕，另一方面也表現出類型界限逐漸模糊與融合的趨勢。網生紀錄片應努力在內容和形式上追求破圈，以期能與青年、大眾和市場建立更為密切的關系。同時借助抖音、快手等平臺，依托短視頻和直播打通的內容和消費者暢連界面，網生紀錄片有望在未來開拓出新的傳播場景。

參考文獻：

[1]程哲.“景觀社會”文獻綜述[ J ].新聞文化建設，2022（03）：27-29.

[2][加拿大]馬歇爾·麥克盧漢.理解媒介：論人的延伸[M].何道寬，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33.

[3]楊樂怡.景觀日常化與日常景觀化：從短視頻看網絡媒介時代景觀的轉向與建構[ J ].視聽界，2022（04）：54-58.

[4]彭蘭.短視頻：視頻生產力的“轉基因”與再培育[ J ].新聞界，2019（01）：34-43.

[5]尤達.媒體微化與邊界交融——基于短視頻的網絡視聽節目新樣態研究[ J ].視聽界，2022（05）：10-14.

[6]牛夢笛.非遺紀錄片：鏡頭穿越千年 一睹非遺風采[EB/OL].（2022-7-10）[2023-03-15].https：//m.gmw.cn/baijia/2022-07/10/35872128.html.

【作者簡介】? 蘭 馨，女，內蒙古赤峰人，首都體育學院新聞與傳播學院副教授，主要從事文化與新聞傳播研究。

【基金項目】? 本文系中國高等教育學會課題“基于社會化媒體的CUBAL大學籃球聯賽傳播體系優化研究”（編號：22TY0210）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