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中起 李錫坤


摘要:城市社區更新作為微觀層面的城市規劃實踐路徑,其隱含的意義是作為空間生產的一種微觀“實踐”。伴隨著共建共治共享社會治理創新的制度轉向,“人民城市”語境下的城市社區更新既是對傳統城市空間的整合,也意味著日常生活的遷變。基于上海市K社區更新的個案考察,探討通過城市空間生產中的主體實踐,旨在揭示城市更新范式轉向中從空間表象到關系生產的社區共同體建構脈絡,從而不斷推進城市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現代化和基層社會治理的創新。
關鍵詞:空間生產;社區共同體;城市更新;社區更新;人民城市
【中圖分類號】 TU984? ? doi:10.3969/j.issn.1674-7178.2023.04.009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物業管理中的共有產權與共治模式研究”(項目號:22CSH011)、上海市委黨校(行政學院)系統課題“城市社區更新中的多元主體參與問題及其對策研究”(項目號: 2023SHB021 )研究成果。
引言
20世紀下半葉前,空間一度被當作“死寂、固定、非辯證和靜止的”東西①,而歷史唯物主義以空間化視角顛覆了那些物質體論式的空間概念,空間已經不再被視為一個模仿圖畫的框架或近似中性的容器。20世紀后半葉,西方社會理論研發產生了一個重要的轉向,空間成為一個主要的議題,以往給予時間和歷史的青睞被轉移到空間問題上來。如同福柯所指出的,社會理論的空間化歸因于哲學觀念的轉變、時空體驗的轉型以及學科分工的轉變。在西方關于空間生產和空間批判的理論研究中,列斐伏爾的空間生產理論具有開創性的意義。亨利·列斐伏爾(Henri Lefebvre)基于“理想”空間與“實踐”空間的理論分野對空間進行解讀與解碼,得出了“三元空間辯證法”的結論。正如列斐伏爾所指出的,空間生產就是空間被開發、設計、使用和改造的全過程。這一過程根本上來說就是從自在的自然空間向“為人”空間不斷地轉化的過程,用歷史唯物主義的話語來說就是自然的“人化”過程②。
2019年11月,習近平總書記在考察上海楊浦濱江時提出了“人民城市人民建,人民城市為人民”的重要理念,為推進城市建設與城市更新提供了根本的價值遵循與實踐指向。2021年8月,住房和城鄉建設部發布《關于在實施城市更新行動中防止大拆大建問題的通知(征求意見稿)》,要求嚴格控制大規模拆除、新增建筑,嚴格控制大規模搬遷居民,確保住房租賃市場供需平穩。同年9月,《上海市城市更新條例》正式實施,要求踐行“人民城市”重要理念,體現區域更新和零星更新的特點和需求,通過對既有建筑、公共空間進行微更新,持續改善建筑功能和提升生活環境品質。
社區更新作為城市微觀層面的空間生產規劃及實踐過程,其隱含的價值在某種意義上即作為城鄉居民日常生活與關系建構的一種互動“場域”。上海市X街道于2019年在全市率先開展“15分鐘社區生活圈”規劃試點,聚焦“補齊短板、回應需求、服務民生、提升亮點”等關鍵環節,進行居委會辦公用房改造、微項目、精品小區改造、歷史保護建筑修繕工程、美麗樓道改造、加裝電梯以及休閑空間打造,通過城市空間生產中的主體實踐,實現了從空間表象到共同體生成的社會關系建構,推進了現代城市轉型過程中的基層社會治理的實踐創新。基于上海市K社區更新的個案考察,本文試圖探討通過城市空間生產中的主體實踐,旨在揭示城市更新范式轉向中從空間表象到關系生產的社區共同體建構脈絡,從而不斷推進城市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現代化和基層社會治理的創新趨向。
一、理論回顧:城市更新語境下的社區空間轉向
(一)從形體主義轉變為人本主義:西方城市更新的理論濫觴
第二次世界大戰后,為重建被毀壞的城區,城市更新迅速成為西方最具影響力的城市政策。與西方城市更新歷史相關的研究大體上呈現出一種共識,即把這段歷史劃分為4個階段。其中,問題導向下的西方城市更新理念演變經歷了“清除貧民窟—福利色彩的鄰里重建—市場導向舊城再開發—社區綜合復興” 4個發展階段③。如圖1所示,首先,城市更新理論經歷了從形體主義轉變為人本主義的過程④。形體主義規劃思想本質上把動態的城市發展看成一個靜態過程,以形態決定論、功能主義和機器增長為核心。無論是政府主導的福利色彩社區更新,還是市場導向的舊城開發,其基本指導思想都是形體主義規劃理論。人本主義思想是西方城市綜合更新和社區鄰里復興的理論基礎,它的主要內容是城市多樣性、歷史價值保護和可持續發展觀⑤。其次,在城市更新政策領域,逐漸認識到公民參與評價的重要性,而城市更新運作模式經歷了從政府主導、市場主導向多元主體協同的模式轉型⑥⑦。再次,城市更新作為一項城市開發活動,其內涵隨著社會發展發生變化,可以說是城市研究永無止境的探索與實踐⑧。2000 年,彼得·羅伯茨(Peter Roberts)在《城市更新手冊》中給出了一個寬泛的定義,即用綜合的、整體性的觀念和行動解決城市問題,旨在為處于變化中的城市帶來經濟、物質、社會、環境等方面的持續性提升⑨⑩。這個定義突出強調了城市更新的整合性,人們對城市更新本質的認知也從簡單以物質環境改善為主向更綜合、更全面的多維更新轉化1112。
總體上,西方城市更新呈現以下發展特點:從大量貧民窟清理走向社區鄰里重建;從大規模推倒重建到循序漸進式的有機更新;由政府主導到市場導向,再到多方參與的城市更新;由物質環境的更新到注重社會效益的更新,再到多目標導向的城市更新1314。簡言之,城市更新的研究內容貫穿社區與城市兩個尺度、供給和消費兩個側面以及時間和空間兩個維度。近年來,發達國家舊城更新重視賦予社區權力并鼓勵社區參與15。究其原因,盡管近現代出現了許多著名的城市規劃思想,比如霍華德的“田園城市”、柯布西埃的“光明城市”、賴特的“廣畝城市”和沙里寧的“有機疏散”理論等,但是,以英國和美國為代表的西方發達國家進行了一系列基于物質空間的城市更新實踐,引發大量城市問題,如中心區功能僵化、人口郊區化、貧困化等。由此,雅各布斯與希利等人批判了傳統藍圖式規劃理念,進一步推動西方更新理念從大規模物質改造轉向社區可持續發展16。此外,許多學者將城市發展和規劃的趨勢與過程概念化為一系列的城市主義。比如,新城市主義是通過再利用或歷史保護來塑造社區;后城市主義通過無數次重復來創造壯觀的去文本化的結構;再城市主義的意圖是創造一個新的街區(情感場所),填補城市結構中的一個空白,并以步行性、交通導向發展和材料的形式整合了可持續的城市主義方法17。實際上,從城市改良計劃、以形體規劃為核心的城市改造思想、人本主義思想直至近三四十年來的新區域主義、新城市主義、生態城市與可持續發展、人文主義等主導的多元化傾向,每一種城市更新理論的出現都涵蓋著建筑師、規劃師對城市發展的反思與探討,推動了西方城市更新實踐中社區參與體系的形成。社區是城市更新的重要載體,與此契合,西方國家的城市更新理念從 20世紀 90 年代開始向社區更新過渡1819。
(二)“空間化社區”:歐洲城市更新的文化轉向
城市街區內部結構空間劃分的加強,表象上是更尖銳的分割線,卻導致了不平等以及鄰里矛盾的加劇。在歐洲,高失業率、緊縮和貧窮使社區面臨各種日益復雜和突出的問題。在此背景下,以社區為基礎的倡議在城市轉型中發揮著重要作用,顯然,城市社區已成為一個特殊的觀察單位,而城市再生(urban regeneration)被看作為形成地域共同體(spatialised communities)的一個極其重要的過程20。隨著城市更新轉向更常規的社區更新(community renewal),不斷證明了社區參與城市更新的重要性。一些西方國家的住宅區面臨的安全問題和社區惡化,有研究基于環境設計預防犯罪(Crime Prevention Through Environmental Design)理論的社區更新,從社區形象、交通系統、地域和自然監控的角度對環境改善與安全的關系進行了多維分析21。與分析公共部門決策相關,社區參與愛爾蘭城市再生案例研究的過程和結果確定了不可預測行為的三個特征:社區參與的歷史、資源的可獲得性以及關鍵個人的危機干預22。事實證明,實現社區主導的城市更新有復雜的現實因素,不一定符合公共部門決策的要求。由此可見,社區更新設計不僅要從宏觀層面考慮社區的空間結構,還要從微觀層面考慮日常生活的需要,鼓勵居民參與和促進社區公共空間的活力,實現超越物理環境的人文價值23。有研究表明,在城市復興的背景下,社區認同為居民提供了支持網絡,提高了他們的自我效能,進而轉化為更好地應對社區面臨的挑戰(即復原力)24。事實上,傳統的西方國家驅動的更新戰略往往導致新的城市動態和緊張局勢加劇,以及紳士化效應(Gentrification)進程和社會排斥25,這與從內部更新的可持續社區的理想背道而馳26。進一步地,考慮種族和階級結構的內在方式,街區更新前的居民會受到深刻的沖擊和巨大的情感創傷,這是由一個人的物理環境的位移和他們內部基本的社會和經濟資本的損失造成的27。
盡管沖突和分歧是難以避免的,但是參與過程是復雜多變的。在不同的社區更新環境中,社區規劃和發展的因素存在差異。舊的工業遺址不應該被拆除或廢棄,而是應該被盤點、改造,轉變為有吸引力的功能空間,無論指向純粹的經濟用途還是文化選擇——博物館、展覽館、劇院或其他文化活動的場所28。例如,北愛爾蘭的一些文化遺產資源長期以來助長了所在空間里的激烈沖突,通過提高居民對歷史遺產和社區文化資源的認識,使得文化遺產在沖突轉化中發揮重要作用,最終形成了匯集不同群體、幫助彌合社區分歧的協調中心29。放下二元對立視角來審視社區參與城市更新項目,“居民意識時刻”(Moments of Residents Awareness)這一新的理論強調知識/權力動態是可變的,而沖突和分歧是參與過程的一部分,有時會促進居民意識與賦權30。因果倒置后發現,為提供關于公眾參與和賦權的建議,為了實現更高的城市更新可持續性,需要對不同地理環境下的城市更新干預措施進行影響評估31。
社區對自上而下(top-down)實施大規模城市更新項目的政治反應的變化意味著一種“無計劃的”參與機制。從社會心理學來看,當實施自下而上(bottom-up)的更新方法,如文化主導(culture-led),社區凝聚力水平高于使用自上而下方法的社區32。值得注意的是,社區更新的過程從根本上改變了居民的政治觀念和社會網絡,而削弱城市居民依賴的鄰里網絡基礎是城市更新最大的成本之一。政策制定者和城市規劃者努力尋找基于文化資產實施城市再生過程的正確方案,通常側重于所期望的結果,實際上,自下而上和自上而下的混合方法比完全不受管制的倡議和市場驅動的發展更為可取33。毋庸置疑,真正的自下而上的、以社區為中心的分析,意味著打破對政治機器和選舉政策的依賴,擴大城市基層的民主能力34。權力與不同的話語之間存在相互作用。當地人民越多地相互參與分析支配他們生活的權力,當地團體就越有可能采取行動來應對地方政治。所以,關鍵問題不在于是否參與社區更新活動,而是如何在實踐故事中描述關于參與的權力動態35。基于三方演進博弈框架(Three-Population Evolutionary Game Framework),有研究提出了一種適應性補貼方案(adaptive subsidy scheme),以刺激包括政府、開發商和居民在內的主要利益相關者的合作行為,減輕政府過重的財政負擔,實現社區更新中可持續合作36。多方利益相關者的視角將繼續為提高社區更新項目的整體績效提供重要的研究方法。新自由主義(Neo-liberalism)對“高福利”的縮減改變了西方發達國家的經濟,并正在重塑公民、公共部門、私人部門和第三部門之間的互動方式。社區企業(community enterprises)是基于社區成員的集體能力創建的一種新型的組織。荷蘭嘗試利用社區企業以自組織的形式為貧困社區居民提供服務或其他福利,并促進社區的更新3738。社區參與是解決城市空置土地問題和實現長期更新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地方政府應支持社區團體,如社區協調員、社區發展合作組織(community development corporation)和其他基于社區的非營利組織,參與城市更新進程39。
(三)有機微更新:我國城市更新的社區空間生產
近年來,在我國城市發展從增量擴張轉向存量提升的背景下,城市更新議題更多地聚焦于微小尺度的城市社區空間。黨的十九大報告明確提出“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時代命題40,這也是城市更新面臨的任務之一。2019 年 2 月,住房和城鄉建設部《關于在城鄉人居環境建設和整治中開展美好環境與幸福生活共同締造活動的指導意見》指出,應以社區為基礎,以群眾為主體,堅持共建共治共享來對空間整治實現共同營造。因此,我國城市更新領域的理論研究成果顯著增多,呈現出重視政策與制度建設、倡導城市微更新和有機更新、提倡通過城市更新提升城市治理水平和激發基層行動、注重城市更新的經濟、社會、生態等綜合效益的特點41。城市微更新即在不改變土地使用性質和基本不改變建筑空間主體結構的前提下,以滿足社區生活需求為導向,通過改造、修繕和局部整治等手段,對小規模的公共空間或設施進行功能完善、品質提升4243。在某種意義上,城市微更新理念最早可追溯至美國社會學家簡·雅各布斯所著的《美國大城市的死與生》一書中提出的“不間斷的小規模改建”思想44。城市微更新具有切口小、靈活性強、參與面廣的優勢,它給城市更新賦予了新內涵,將其作為城市發展的調節機制,重新樹立“以人為本”的指導思想,多目標導向下運用多種更新手段、途徑和措施,實現社會、經濟、生態、文化多維價值的協調統一45。但是,當前的城市更新工作有時還存在對社區居民需求的人文關懷不夠充分、公眾參與的積極性不高、政府部門之間聯動不足等有待完善之處。城市微更新的關注范圍聚焦在社區層面,出現了“社區微更新”這一新定義。社區微更新的因素包括對象、范圍、資金、建設方式、參與主體和參與機制46,具有更新對象微、實踐投入微、導向切入點微的特點47。總而言之,對城市微觀層面的關注是隨著城市化深入而出現的,相應地,城市更新政策轉向重視社區空間、協同治理政策,推動了學界和實踐界對社區更新的討論與探索。
面對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的不斷追求,傳統自上而下、單一主體的住區改造模式顯然難以適應,融入居民主體、通過有機修補和開發利用,實現從空間、功能等物質層面到人文、社會非物質層面的系統更新成為新方向48。我國的社區更新正在探索融入更多新理念,如上海的“行走上海——社區空間微更新計劃2016”、南京的“三角四園”、成都的“公園社區”、杭州的“未來社區”等。有學者通過探究“共享”理念下社區公共空間的更新策略,認為針對失養失修失管嚴重、公共服務和社會服務設施不健全的社區,要力求將社區空間、資源、設施等物質實體更新再利用做到“共享共治”49。重要的是,隨著社會的進步,居民的真實需求也會不斷變更,要關注原來以空間生產為基礎的社區更新行動如何與居民需求更新相結合并進一步發展。總而言之,社區更新不僅僅是物質空間和硬件環境的變遷,還涉及人的需求、體驗、參與、行為等眾多因素,甚至成為一種社會運動和過程50。換句話說,社會空間的“生產”以物理空間為客觀基礎,人們在進行社區物理空間“生產”的同時,也改造著自身和自身的精神世界,產生著各種社會關系,“生產”新的社會生活領域和社會生活層面51。然而,若缺乏有效的社區參與和合作治理機制,會導致基礎設施建設與公眾有效需求之間發生錯位。
當前,我國城市更新正方興未艾,突出體現了空間規劃與社會規劃雙重屬性的社區規劃,則具備了將城市空間治理、社會治理與城市更新過程在社區層面鏈接起來的意義52。社區空間不僅是社區治理的平臺與對象,而且與社區治理制度供給與實踐息息相關53。社區更新形式的社區空間改造,其最終目標在于提升社區居民的生活水平和質量。近年來,我國老舊小區改造作為一項城市更新的常態化工作和重要的社會治理工程廣泛開展,可以說,老舊社區微更新本質上是社區治理5455。在城市更新實踐中,無論是政府改造模式、市場改造模式還是混合改造模式,都存在一定的治理困境。有學者從權力結構、更新模式和公共精神三方面入手,提出了以共治為導向的社區公共空間創新型更新路徑56。值得注意的是,社區更新治理模式運作的基礎是構建不同利益主體之間平等對話的平臺。為應對非正規空間更新的難題,有學者提出了鼓勵市場與社會自主參與、建立多元對話平臺、推動社區主導更新及運用智慧治理手段四個方面的建議57。有學者引入“資產為本”的社區更新理念,結合廣州永慶坊、上海新華路街區、南京莫愁湖街道的微改造案例,實證分析了在住區微改造中引入社會力量的重要意義58。有學者提出共建共享理念的社區更新模式,堅持以人為本的原則,以社區居民需求為出發點,強調多元主體在良性互動中共同助力,以參與主體普遍受益和社區可持續發展為落腳點59。
綜上所述,許多學者認為,盡管西方國家社會經濟條件和歷史背景各有不同,在城市更新實踐中遇到的問題各異,但其城市更新的基本發展趨勢卻大致相同。在經歷了較長時期的物質空間改造后,其對城市更新的研究更多地傾向于經濟、文化、社會等領域。隨著國外社區參與城市更新進程成為一種必然的趨勢,國外社區更新的相關研究實現了從自上而下到自下而上的方法轉變,強調以人為本、多元主體參與、多目標導向的可持續合作行為。相比而言,中國的城市更新起步于西方城市更新日趨成熟的時期,與后者的城市更新有階段相似性,但也有其獨特的歷史特征。國內城市化進程與城市建設宏觀政策變化驅動了城市更新的階段性發展。不同時期的城市更新遇到和解決的問題,推動了城市更新理論的不斷發展。對城市微觀層面的關注是隨著城市化深入而出現的,社區更新已經成為城市更新政策的重點。社區是城市的基本單元,社區更新是城市更新的特定類型。隨著城市更新議題更多地聚焦于微小尺度的城市社區空間,社區更新的重要性日益凸顯。由于社區作為空間與社會的統一體也是城市治理的基礎單元,社區更新必須重視物理空間“生產”聯系著的社會空間“生產”,以公眾參與為基礎實現從“空間更新”導向轉向“需求更新”導向。
由此可見,社區更新的重要意義之一是通過合作行為不斷促進社區空間與服務或居民需求相符合,其本質在某種意義上是一種參與式的社區治理,即社區不同利益得以調和并采取聯合行動推進社區發展的持續過程。總的來說,社區更新呈現出向多元主體參與空間生產和共同體治理方向發展的趨勢。
二、空間的表象:社區空間符碼的建構
K社區隸屬于上海市C區X街道,占地面積0.15平方千米,轄區由17個自然小區組成,戶數2122戶,現有常住居民6047人。2019年,K社區所在的上海市C區X街道成為上海市首批生活圈試點之一。2020年,C區正式啟動、籌備或落實全區10個街鎮的“15分鐘社區生活圈”行動規劃編制工作,成為全市乃至全國第一個全面開展該項工作的城區。
(一)空間符碼建構的主導者
社區的管理者更加關注社區空間環境,社區居民傾向關注日常生活本身。在籌劃社區空間更新時,不可避免地涉及誰在籌劃、為誰籌劃、如何籌劃的問題。我們應當意識到,既有的社區空間在過去某個瞬間已經完成回應居民基本型需求的使命,這會使得要考慮上述的問題變得更加復雜。基本型需求大部分已有它的寄身之處,這意味著有一種思想和話語在日常生活中以空間呈現,但它們會重復地出現,在重現的時刻伴隨對空間的施壓,成為社區日常瑣碎空間更新的“指使者”。
“這個空間它現在已經很破壞了,健身設施很舊,地面也一塌糊涂,然后這個綠化也沒有得到很好的維護,車子停得一塌糊涂,怎么去把這個地方進行一個很好的治理,就要通過空間的改造來進行。”60
不僅每一種需求可定居于一種空間,每一種語言也定居于一個空間。在談論社區空間的時候,就預設了社區的自我進入語言層面,從而社區空間“自我”的顯現被提取和被抽象。除了通過身體工具感知空間進而生產空間,話語也是理解空間的重要方式。然而,語詞和符號具有抽象作用,對“真實”本身具有一定的破壞力。
正因如此,說明理解社區空間的思想還是要以概念為基礎。在這種意義上,空間表象是同質化的工具,但是抽象空間本身不是同質化的。
“最開始做精品小區亂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了,一會這邊投訴,一會那邊投訴,為什么老百姓滿意度不高?把居民的需求收集調研一下,我們這個層次的老百姓需要的是什么樣的精品活動室。”61
從空間表象到表征性空間還存在一個空間實踐的過程,而思想、話語、符號和行動等作為中介,以一定的方式造成了抽象空間中空間表象和表征性空間兩種要素之間的分裂。正如我們所說的,空間表象與表征性空間的分離已經造成諸多的問題。因此,應當思考的是用新的方式將構想的空間、感知的空間與活生生的空間彼此之間的縫隙縮小或者消除。空間符碼的建構采取了一種新的方式,以恢復被分隔要素之間的統一性。空間的表象的形成應以打破“用戶”們的沉默為出發點,通過知識的“大眾化”建構空間的符碼,空間符碼建構的主導者要來回穿梭于各個利益相關方之間,通過溝通實現在多元主體間形成共同語言。這樣一個重復的、閉環的空間表象的生產模式,最終目的是達到設計圖紙的活化。
(二)社區更新需求的中心性
與日常生活中個體發起的涉及家庭單元的需求表達方式不同,社區公共空間更新的需求意味著關乎絕大多數社區成員的利益,它牽涉更多的主體。但這兩方面的需求又是相互影響、不可分割的。不可否認,社區空間使用者有權利參與空間符碼的建構過程,或者說在擁有知識與權力的主導者需要用戶發聲的背景下,用戶們的需求反而是不可或缺的。
“這邊像這種老小區的老居民,他們喜歡找一個地方聊天,20平方米的電話亭以前是大家聊天的地方,后來,慢慢地里面又破又臟又暗又舊,當時社會組織調研的時候,從里面拿出13把椅子,說明居民在這里面有這個聊天需求。然后申請了微項目資金,做成一個開放式的空間,大家都能路過坐一坐聊聊天。”62
社區更新需求就像是一個中心,它在聚集很多要素,有支持的、反對的,有低頻的、高頻的,有模糊的、清晰的。顯然,在這樣的情況下,某一個空間或場域不是真正的“中心”,“社區更新的需求” 是具有中心性的形式,它以人、情境、活動等為聚集的對象。日常生活需求造就的中心吸納強度遠遠小于社區公共空間更新需求造就的中心。總體上,社區更新需求的中心性意味著先匯總表達,再分散開傳動,而“中心”與“外圍”之間的相互作用是高度復雜的。類似于少數人的需求即使是造成事件的起因,也可能會被“外圍”多數人的需求掩蓋。
“加裝電梯做征詢工作都很難,除了居民要付錢,它里面還涉及小區停車位減少,其他居民同不同意?我這小區300戶人家,200多戶不同意你敢不敢裝?那么多人不同意對吧?但有的硬性條件不夠,真是不能裝的。講心里話,我這里面有10個門洞,有9個門洞同意的,我這一定是要做思想工作的。”63
進一步地分析看來,數學里的正態分布曲線反映了隨機變量的分布規律,越接近均值的位置樣本量越多。如圖2所示,在同一時間和空間內,社區內的每個個體對于社區更新的需求程度是不同的,在線性橫軸中從非常反對到強烈需求之間還有很多種可能。值得注意的是,不同個體對于社區更新的需求之間具有共存性和同時性,具體表現為存在“聚集—擴散”“中心—邊緣”的二重性。
(三)走向多元主體的價值共識
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要“打造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格局”64,這是我國社會治理模式轉型的重要標志。從社會主要矛盾轉變的歷史方位出發,“強政府—強社會”模式的實現需要落實為完善服務型政府的建設,并在基層治理領域實現政府、社會、公眾的有效互動。目前,K社區形成了黨領導下的居民自治機制,主要由社區黨總支、居委會、業委會、物業公司、駐區單位、社會組織、群眾活動團隊、社區民警、居民代表等實現統籌協調、交叉任職、委托監督、共同舉行社區聯席會議。列斐伏爾認為,要注意物品它同時體現與掩蓋的內容,所以準確來講,盡管空間并非是物品而是一系列物品之間的關系,但是,任何空間都體現、包含并掩蓋了一定的社會關系。如果說空間是一種社會關系,那么就無法脫離社會關系以及這些關系的形式來理解社區空間。就此而言,“知識分子”意識轉變也是焦點從社區空間中物的生產到社區空間本身的生產變換的過程,也是不斷地從空間表象指向表征性空間的嘗試。讓社區空間使用者發生的意識轉變是從沉默到發聲,不斷從個體日常生活需求中抽離到作為社區公共環境的需求一分子,再指向日常生活本身,由此形成來回的擺動。
“以社區改造為契機帶動更多的居民參與,這種在地內生力量作為主體的持續參與,是社區發展的關鍵因素。”65
某種意義上,居民參與的主體性實踐對社區更新設計產生一定程度上的決策功能,目的是使得設計更體現居民合意,體現生活場景和社區溫度。
三、空間的實踐:城市社區更新的治理情境
新空間表象的生產是投入身體、需求、意識與思想、時間和空間等要素共同作用的結果,呈現為一種包含思想、圖像和符號的具體方案,是一個概念化的空間。但是,空間表象依托于一種空間理性,它自身并不包含感性因素。空間實踐主要在于把社會實踐的各個方面、要素和階段投射到一個(空間的)場域66。這說明,空間實踐把空間理性引入現實之中,即將空間表象帶入感官領域。此外,實現多元主體之間的互動是合作治理的應有之義。簡言之,要從不同維度考慮多元主體在社區更新實踐中參與的形式。
(一)認知實踐:超越身體的情感投射
首先是精神空間生產與社會空間生產的共時性。既有的社會空間在生產活動開始之前被語言建構了“自我”,當空間生產活動開始在它自身上進行,它只能通過親歷的經驗被記載到詩歌、藝術等象征性作品保存下來并等待被發現。在時間的維度上,空間生產的活動只是一種瞬間,經常被忽視、被遺忘和被消失。然而,新社會空間總是采取一種以舊社會空間來確認它的“自我”的方式。社區空間的平常性已被居民感知,當發生社區更新活動時,局部空間的破解總能直接引起居民的情感反應,盡管有可能這種情感是對于消逝空間的留戀。即使是疏遠的、缺席的、視覺遮蔽的居民也能通過產生情感反應“遠程式”地參與社區空間生產活動。
“JYC小區加裝電梯,一樓有一對老夫妻,還有一個老爺爺基本上不太住這里,另外兩個都是年輕人。一樓沒有補償,本來補償就是在你們家門口鋪一個瓷磚,但是這個是你不愿意的,人家又說我不要瓷磚。”67
也就是說,存在一個經常被忽視的層面,即居民在社區更新活動中的情感參與形式,這是與居民的日常生活、表征性空間息息相關的。
其次,身體本身就是一個空間,所以身體原本在場,即被破解空間的使用權者在現場是見證社區空間生產的一種行為參與方式。當然,這種行為參與不可避免地隱含了情感參與的形式。
“我們理發店八九年前是違章建筑,這個房子原來是屬于街道的,查違建時本來要拆掉的,后來因為免費理發的志愿服務,我們這報紙也登過,電視也登過,所以保留下來了。”68
身體在場的行為參與,除了涉及親身參與社區空間更新活動中的姿勢、動作與口頭語言,還存在情感因素。K社區S居民對Q村綠化環境的維護,表現了其對先前社區空間的情感。這種情感是在社區空間更新活動,或者說社區空間生產活動對既有空間進行破解時明顯地展現出來。可以說,行為參與形式的確包括了情感參與這一層面。我們已經說明,社區空間是被生產出來的,“原料”就是之前的社區空間本身。然而,因為社區更新的空間是活動的產物,所以我們不能忽視重要的主體,那就是施工人員,他們是社區空間更新活動中的真正實踐者,但是他們對先前的社區空間并不帶有太多情感色彩,傾向于把他們的活動對象工具化。
“像這種小工程,一般四五個人挺多了,一般都是外地人,包工頭告訴施工人員怎么做,他們只關心完成勞動任務,對社區情況并不關心。”69
最后,除了直覺的、行動的層面,應當還有發生在認知層面的參與。知識的對象是空間表象與表征性空間,這兩者經由空間實踐聯系到一起。知識是相對變化的,而認識因致力于把握整體而對自身有相對的批判。在社區空間實踐中,相比于純粹的情感參與、攜帶情感參與的行為參與,認知參與則是在情感參與和行為參與的基礎上,再通過認知致力于把握空間生產活動全過程的參與形式。認知參與是一種對空間實踐的理性解釋,盡管它可能會帶有一些批判的時刻以及帶有一些情感的色彩。認知參與又存在單一作用或相互作用的兩種方式:一種是信息收集的方式,一種是知識傳遞的方式。前者以政府為典型代表,后者以專業人員為代表。
“當時開會討論這個事情,每一層樓都有起碼一戶作為代表,最有意愿加裝電梯的五六個人組成裝梯小隊去做征詢工作。白天很多人上班,晚上吃晚飯以后去敲敲門。后面裝電梯是先挖地,然后搭排水電纜線管,勘測的費用當時是5萬元左右,一共20戶人家,平均每戶人家也要出一兩千元了,所以說很有可能這筆錢就打水漂了,就有的居民不愿出錢,所以這也是一個很麻煩的地方。”70
(二)社區主導:城市社區更新的聯結紐帶
居委會作為橋梁與紐帶,是信息收集的匯集點,也是社區動員的出發點。從居委會對社區更新活動的參與情況來看,這應該是一種包含了情感、行為和認知三個層面的參與形式。K社區有兩臺加裝電梯,從開始征詢到立項到施工,差不多兩臺都歷時4~5年。當時實行的是一票否決制,因此征詢工作歷時兩三年后,還有一個住戶不同意加裝電梯。
“第一點,他說是影響采光。不要緊,我們改設計圖紙、移位。第二點,他說有噪聲。電梯轎廂里面才44分貝,我們專門去測晚上12點開電梯的聲音。按照正常流程走,他沒簽字,鬧到電視臺,后來施工許可還是通過了。但是,施工的時候也碰到很多問題。比如,挖基坑的時候,施工當中的水泥用多少、鋼筋用多少,我們居委會開始都不知道,后來才干預進來。后來,電梯公司包工頭不發薪水給工人,他們停工,還是得我們去協調。但我們不是執法單位,只能把問題快速梳理出來反映到相關的職能部門。”71
在K社區加裝電梯項目推動遇阻時,居委會積極與業主溝通,向施工方請教,再給業主解惑。當然,加裝電梯工作能取得實質性的進展,離不開許多居民的積極工作。JY村60號加裝電梯工程能順利竣工,背后離不開黨建引領下的多元合作共治的作用。黨員牽頭成立加裝電梯自治小組,由居民區黨總支、業委會、自治小組成員組成的“答疑團”解釋說明加裝電梯事宜,對其所在位置、道路以及綠化是否會帶來影響等問題一一作出說明。引入第三方專業社會組織全程參與,通過技術手段解決安全、位置、采光等問題,很好地回應了居民心中的疑慮和擔憂,使得加裝電梯工程更快達成共識,居民也自己研究、全過程參與其中。
四、共同體建構:表征性空間的關系生產
基于K社區的案例,以社區更新后空間為聯結紐帶,將許多個體的情感匯集并投射出來,展現了日常生活成為藝術作品的瞬間。與此同時,實現社會關系的再生產,增強了個體對社區的認同感。
(一)空間認同:日常生活的社區情境
在K社區睦鄰微空間舉辦攝影展,掛滿了居民們日常生活的照片,有可愛的孩子們,有端午節時居民們在一起包粽子的愉快身影,還有訪談時居民們留下的音容。居民們還可以通過掃二維碼繼續上傳自己的照片,加入到這塊溫暖的相片墻里來。居民在攝影展中閱讀過去,體驗現在,共創未來。美好的行動因此在小區中生根發芽,連接社區里的每一個人,傳遞述說有溫度的社區歷史,共創關懷與包容的社區精神。K社區的睦鄰微空間還舉辦過種植活動,還有社區集市。這樣的集體活動極大地推動了居民對社區認同感的產生,促進社區共同體的成長。換個角度,從個體關于表征性空間的親歷經驗來看,參與社區更新過程收獲滿滿,而社區更新的成果也增強了個體對社區的情感。
(二)情感回應:社區共識的藝術再現
可以說,鄰里關系是社區關系的一個基本層面。鄰里互動包含的情感能量是由個體的情感組成。鄰里互動的情感能量能夠強化個體對于社區的歸屬感、主人翁意識與責任感。
“由于體量較小,Q村一直無法納入精品小區建設,小區內公共空間分散,缺少整塊鍛煉和休閑空間,加上小區沒有物業,缺乏必要的公共服務支撐,小區曾一度面臨拆遷,居民非常不舍。”72
在多元主體共同經歷一個社區更新項目的過程中,個體將生產的情感回饋給了社區,社區成員的身份認同感得到增強,促進了鄰里互動。在Q村居民的感染下,K社區很多居民都成為社區平安志愿者、文明志愿者、垃圾分類志愿者。由此,Q村的微更新喚醒了社區居民的家園意識,“社區共同體”的概念深入人心,社區和諧氛圍的營造進入一個良性循環。
“濃厚的道德文化將居民與租戶凝聚在一起。外來的租住者開始并不知道Q村的故事,但是生活一段時間后就被Q村孝親敬老的文化以及和諧的鄰里關系所感染。有的租戶已經在此居住了十幾年,租戶與原居民之間相互關心照顧,使Q村充滿了人文氣息。”73
社區因社交而富有人情味。Q村的更新除了保障基本生活需求,還要考慮到居民的社交需求,結合居民們的生活習慣,把原本荒廢閑置的天臺劃分出三個功能區:沙發區、晾曬區、綠植區。改造完成后,生活條件的改善和社交空間的拓展,確保了鄰里情不會因為時光而變淡。
“沙發區在天臺東側一角,方便老人們天氣好的時候坐下來曬曬太陽聊聊天。晾曬區迎合了居民們喜歡晴天晾曬衣物的生活習慣,居民們可以在綠植區澆澆花、聊聊天,還可以活動一下身體。考慮到小孩喜歡上天臺嬉戲玩耍,花瓣形的穿孔板增加了欄桿高度,確保安全。”74
按照列斐伏爾對社會空間的“回溯—前進”式的理解方式,空間本身是(社會)生產方式的產物。絕對空間以自然空間為原料,從它內部破解而出;歷史空間以自然空間為原料,也從它內部破解而出;抽象空間以歷史性空間為原料,從它內部破解而出。對一個社會來講,一定會產生一種適宜的社會空間。所有時期出現過的社會空間并沒有完全消失,它們存在表征性空間里,與詩歌、藝術和生活有關。可想而知,往后的歷史會出現無限多樣、無以計數的社會空間相互交織的情況。那么,社會主義的城市空間借由什么可以從抽象空間中破解而出?列斐伏爾的空間生產理論某種意義上給我們提供了一種啟示價值。
結論與討論
空間生產活動結束的時刻,某種意義上就是空間產品或作品誕生的瞬間。新空間產品帶來的節日瞬間,體現了實現空間表象的企圖,它是日常生活從平常性到超常性的瞬間,具有記憶和內容。當然,不是所有社區更新項目都是令人滿意的。相對于整個社區空間的生存而言,社區更新只是一個短暫的周期循環。回到對社區日常生活的關注中,在構想的、感知的和生活的之間,用空間化的措辭來講,是在空間表象、空間實踐與表征性空間之間存在中介領域,從縫隙中衍生出的誤差總是不可避免。表征性空間本身包含了人的因素,它是被直接體驗的空間。對于新舊空間的體驗與感受對比起來,更是因人而異的。這一點正說明了更新前的社區空間并沒有完全消失,它落入到了表征性空間當中,在生活、藝術與詩歌領域中等待被發現。只有透過時間的棱鏡,才能觀看到新舊空間的鏡像也會不斷重現。
作為有機生命體存在,正是日常生活構成了社區更新后的表征性空間。由于空間的生產帶來日常生活的節日化、藝術化與瞬間化,體現在空間實體的層面,同時體現個體情感層面。社區更新后的空間可以作為聯結紐帶,對社區文化和認同帶來正面影響。日常生活包含了相互交織的三個部分:工作、家庭、休閑。真正意義上的日常生活,本身呈現出三個部分的統一,體現為空間的消費、節日活動、藝術化的生活。日常生活是個人的情感意識的原料,而社區更新后的空間中展現了日常生活成為藝術作品的瞬間。通過社區活動將個體聯結成集體,實現社會關系的再生產,由個體情感生成社區認同感,促進了社區共同體的成長。
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堅持人民城市人民建、人民城市為人民,提高城市規劃、建設、治理水平,加快轉變超大特大城市發展方式,實施城市更新行動,加強城市基礎設施建設,打造宜居、韌性、智慧城市”75。人民城市的主體是人民,也正是人民對美好生活的需要催生出新的空間表象。人民城市源于揭示社區空間的平常性,而它預示著一場超越社區空間平常性的迭代進化。在當前的城市社區更新實踐中,“15分鐘社區生活圈”作為踐行人民城市重要理念的初步成果,它有自身的形式、結構與功能,它以滿足人民日常生活需求為價值導向,將許多分隔的要素統一起來,進而建構具有韌性特質的社會資本與社區鄰里關系。這兩者相互交織,呈現出協同發展、內在共生的良性互動,其內在價值仍然指向“以人民為中心”的城市空間正義與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創新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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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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⑤同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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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同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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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訪談對象:DY社會組織L設計師,訪談資料編號:XH20210628D015。
61訪談對象:K社區L居民,訪談資料編號:XH20210622R019。
62訪談對象:K社區L書記,訪談資料編號:XH20210528P013。
63訪談對象:K社區居委會C社工,訪談資料編號:XH2021052501S024。
64習近平:《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 ?奪取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勝利——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M],人民出版社,2017年。
65訪談對象:DY社會組織J設計師,訪談資料編號:XH20210629D016。
66亨利·列斐伏爾:《空間的生產》[M],劉懷玉等譯,商務印書館,2021年,第12頁。
67同63。
68訪談對象:K社區G居民,訪談資料編號:XH20210705R011。
69同60。
70同63。
71同62。
72訪談對象:K社區Z副書記,訪談資料編號:XH20210524P016。
73訪談對象:K 社區M 居民,訪談資料編號:XH20210522R030。
74同72。
75習近平:《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 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M],人民出版社,2022年,第32頁。
作者簡介:劉中起,上海市委黨校、上海行政學院社會學教研部教授。李錫坤,上海市委黨校、上海行政學院城市治理專業研究生。
責任編輯:盧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