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紅色文化是中華民族寶貴的精神財富,傳承紅色文化是中國共產黨的文化自覺。紅色文化傳承的運行邏輯表明紅色文化價值彰顯的重要性,但在紅色文化傳承中,當代文化反哺現象導致的“代際困局”、社會需要變遷帶來的“價值困惑”、多重文化競爭引發的“選擇困境”,造成了紅色文化的價值遮蔽,形成了傳承阻滯。凸顯價值優勢的紅色文化內涵歷史化、贏得傳播效能的傳播現代化是去除價值遮蔽,實現紅色文化當代傳承的有效路徑。
關鍵詞:紅色文化;價值遮蔽;歷史化;現代化
中圖分類號:G122;D64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6-0766(2023)04-0161-08
作者簡介:何洪兵,四川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成都 610065)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規劃基金西部項目“紅色文化的生活化傳承研究”(19XJA710001)、西南石油大學人文專項基金資助項目“中國共產黨對待傳統文化的態度與政策演變研究”(2017RW021)
① 本文探討的紅色文化是狹義概念的紅色文化,即觀念形態的紅色文化。
② 《習近平著作選讀》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23年,第54頁。
③ 對于文化傳承中的主要參與者,多位學者使用了傳者、承者概念,這在單輪的文化傳承中是自洽的。然而文化傳承的常態是多輪傳承,本輪文化傳承中的承者也是新一輪文化傳承中的傳者,是承者和傳者的統一,這樣傳者、承者的概念就不適合多輪文化傳承的研究。在多次重要講話中,習近平使用了傳承者的概念,這一概念很好地概括了在完整的文化傳承中,除原創者和最后一位承者以外,其他參與者的承者和傳者的身份統一。因此,本文根據具體情況同時使用傳者、承者、傳承者三個概念,傳承者意味傳者和承者的身份統一。
紅色文化①是中華民族從深重苦難走向偉大復興的歷史進程中創造的,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的先進文化,是中華民族精神財富的重要組成。一百多年來,傳承紅色文化已經成為中國共產黨的集體自覺,黨的二十大報告亦強調“傳承紅色基因,賡續紅色血脈”。②當前學術界研究紅色文化傳承,或從歷史價值和當代境況探究紅色文化內容與形式的創新傳承路徑,或從依托當下重要工作如發展紅色旅游、發展綠色經濟、建設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等開掘傳承新路,或從融于教育教學角度探討紅色文化的更新傳承等。這些研究表明當代紅色文化傳承研究的重點在于如何挖掘、傳播紅色文化的時代價值。本文認為,破解紅色文化當代傳承的難題,應當分析紅色文化傳承的運行過程,明確它的運行邏輯;分析紅色文化傳承的當代境遇,明晰由此產生的阻滯,在“邏輯和現實”的雙重審視中發現紅色文化價值彰顯的有效路徑。
一、外傳與內承:紅色文化傳承的核心要件
紅色文化傳承遵循文化傳承的一般規律,按照“傳者→紅色文化→載體→傳承者③→紅色文化→載體→承者”的模式反復運行、螺旋展開。一輪完整的紅色文化傳承始于傳者的紅色文化外傳,經歷傳承者(承者角色)的紅色文化內承,終于傳承者(傳者身份)的紅色文化外傳。通過這個傳承模式可以看出,外傳和內承就是紅色文化傳承的核心要件,它們的運行邏輯也成為研究紅色文化傳承必須清晰的基本邏輯。
(一)文化外傳:紅色文化傳承的實現基礎
紅色文化外傳是傳者通過有目的、有意識的方式再現紅色文化,并讓承者接觸、內承紅色文化的行為。馬克思、恩格斯曾經指出,“意識在任何時候都只能是被意識到了的存在”,“人們的想象、思維、精神交往在這里還是人們物質行動的直接產物”,《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25、524頁。這表明觀念形態的紅色文化是不能單獨存在的,它只能借助客觀存在才能呈現和外傳。在現實生活中,紅色文化外傳主要借助于三種形式:行為、實物、制度。行為外傳是傳者借助自己身體有指向性的行為來承載紅色文化的外傳形式,如舞蹈等;實物外傳是傳者通過改變客觀物質存在樣態來承載紅色文化的外傳形式,如制造紅色文化紀念品等;制度外傳是通過制定或修訂制度來承載紅色文化的外傳形式。
承者的內承是紅色文化外傳的直接目標。紅色文化的傳承模式表明,紅色文化的有效傳承依賴于各環節有效順暢。如果承者沒有內承傳者外傳的紅色文化,那么傳承模式中的這個重要環節就會被破壞,紅色文化的傳承就會被阻斷。承者是否內承紅色文化是受多種內外因素影響的,傳者采用什么樣的方式、借助什么樣的載體、傳遞什么樣的紅色文化就是其中重要的外在因素,這些外在因素決定著紅色文化承者的內承是否產生阻滯和產生多大阻滯。因此,紅色文化的有效傳承,必須確定承者的內承為紅色文化外傳的直接目標,根據這個目標確定“傳什么,如何傳”,確保外傳的有效性。這樣,紅色文化的外傳就不是一般意義的紅色文化傳播,它有著不同于紅色文化傳播的、明確的直接目標:不僅要求外傳能使承者接觸、認知紅色文化,而且要使承者認同、內承紅色文化。
傳者的主體自覺是紅色文化外傳的基本依存。承者內承紅色文化既取決于承者接觸的紅色文化展現出的吸引力、感染力、影響力,也取決于承者是否發現紅色文化含有自身所認可、期盼、接納的價值理念、思維模式、行為方式等文化基本要素,并且能夠經受承者內承過程中的紅色文化選擇。在這兩個必要條件中,傳者能夠著力的是盡可能讓承者感受到紅色文化的吸引力、感染力、影響力,而要做到這一點傳者必須對紅色文化進行高水平整理、高質量傳播,這些都是傳者在自發自然狀態做不到的,只有在主體自覺狀態下才有可能。“所謂自覺,就是人們根據自己生存和發展的需要,通過對客觀規律的把握來改造自然和社會,進而使自然和社會符合人類發展進步的需要……自覺則是有理論指導的、有目的的、有計劃的、有方向的、有步驟和有動力的”。詹小美、王仕民:《論民族文化認同的基礎與條件》,《哲學研究》2011年第12期。傳者在主體自覺狀態下,能夠承擔紅色文化的傳承使命,傾力紅色文化的資源整理,針對承者進行紅色文化外傳,從而克服紅色文化自發自然狀態下外傳的隨意性、表面性,使紅色文化的獨特價值和承者的內在需要相通連,獲得紅色文化認同,贏得紅色文化內承。
“守正創新”是紅色文化外傳的重要原則。紅色文化外傳不是簡單的紅色文化的復制、粘貼,它既要考慮紅色文化的內在稟賦,也要照顧當時的文化環境和承者的接受偏好。因此,紅色文化外傳必然伴隨著文化變動,但文化變動不是自發自然、任意而為的,而應當堅持“守正創新”。“‘正即正道,是事物的本質和規律。守正,就是堅守正道,堅持按規律辦事”。黃庭滿:《深入理解守正創新的豐富內涵》,《理論導報》2021年第4期。紅色文化傳承中的“守正”,就是堅持紅色文化的紅色底色、堅持紅色文化的獨特內涵,傳者外傳紅色文化時盡可能本真地傳遞紅色文化,盡可能符合文化傳播傳承規律的外傳紅色文化。“創新”是紅色文化外傳時不僅帶有傳者的個性烙印,而且必須根據文化環境、承者接受偏好等影響因素在一定程度上突破舊有傳播傳承模式,增強外傳的針對性,獲得外傳的實效。“守正”的目的是為了確保外傳的核心內容“原汁原味”,“創新”的目的是為了確保外傳的實效,因此紅色文化的核心觀念內涵、特有文化載體是必須堅持而不能隨意變遷的,非核心觀念內涵、非特有文化載體則應該是“因勢而新”“因人而異”的。
(二)文化內承:紅色文化傳承的實現關鍵
紅色文化內承是紅色文化的承者認同了紅色文化,把紅色文化的價值理念、思維模式、行為方式等文化基本要素整體性地納入自身文化系統的文化行為,是紅色文化傳承的實現關鍵。紅色文化內承不是承者對紅色文化的簡單“物理接收”,而是紅色文化要素融入承者自身已有的文化系統,填充缺失的文化基本要素,或替換、更新相應的文化基本要素,并與其他文化基本要素相互調整、適應,從而形成承者自身新的文化系統的過程。因此,紅色文化內承的本質是承者接受紅色文化對自己的化育,需要經歷認同、選擇、整合三個階段。
紅色文化認同是紅色文化內承的發端。紅色文化傳承的過程中,承者在接觸、認知紅色文化的同時也在接觸、認知其他的文化。不同文化在價值理念、思維模式、行為方式等基本要素方面必然存在著差異甚至對立,如果承者選擇并整合與自身文化相異甚至對立的文化要素就會導致自身文化系統的內在沖突甚至顛覆。因此一般情況下承者會趨利避害選擇、整合自身認可、期盼、接納的文化要素,以便保持自身文化系統的穩定與和諧。紅色文化認同就是承者在接觸、認知、理解了紅色文化以后,對紅色文化是否具有自己認可、期盼、接納的價值理念、思維模式、行為方式等文化基本要素的整體性主觀確認。“在微觀層面上,認同是人類行為與動力的持久源泉”,張汝倫:《經濟全球化和文化認同》,《哲學研究》2001年第2期。有了紅色文化認同,才會有紅色文化選擇和紅色文化整合,才能實現紅色文化內承。紅色文化認同為紅色文化選擇和整合是否可行做出了整體判斷,紅色文化選擇是在此基礎上對需要整合的紅色文化基本要素的具體甄選。同時,紅色文化認同也促成了紅色文化受眾向紅色文化承者的轉變。受眾針對紅色文化傳播而言,承者針對紅色文化傳承而言。受眾只有認同了紅色文化以后才可能內承紅色文化,也因此才能成為紅色文化的承者。
紅色文化選擇是紅色文化內承的必然階段。紅色文化認同確立了紅色文化被內承的可能性,但是并不是被認同了的所有紅色文化要素都會被內承,只有在認同基礎上被承者選擇了的紅色文化要素才會被內承。“所謂文化選擇是選擇主體對他文化的審視、評價基礎之上做出的吸收或排斥等選擇活動的結果。”晏雄:《基于文化選擇理論視角的民族文化產業化研究》,《西南民族大學學報》2011年第5期。紅色文化選擇就是承者在紅色文化認同基礎上,對自己吸收、整合哪些紅色文化基本要素所作的具體確定。在紅色文化內承的過程中存在著以下效應:一是替代效應。承者自身已經具有的和紅色文化相通、相似、相同的文化要素是承者認知、認同紅色文化的基礎,其中的相似、相同的文化要素會替代紅色文化中的對應文化要素,使紅色文化中的對應文化要素不被承者內承。二是比較效應。也就是和紅色文化相比,如果其他的一些文化要素更能滿足承者需要或者更易于被承者內承,那么這些文化要素就會被內承,而紅色文化中的對應文化要素就不會被內承。三是成本效應。如果內承紅色文化相關要素的成本遠遠超過了承者的心理預期,承者就會選擇不內承紅色文化的相關要素。因此,只有那些被承者認同的、承者缺乏的、滿足承者需要的和具有內承成本優勢的紅色文化要素才會最終被承者內承。
文化整合是紅色文化內承的最終結果。被選擇出的紅色文化要素還必須經歷文化整合才能真正成為傳承者自身的文化、發揮文化功能的文化。“‘文化整合是指在文化相互接觸過程中,一個文化系統作為主位文化,以其文化價值為核心,以其內在結構為參照系,對其它客位文化的文化特質進行選擇和建構的功能和過程”。胡啟勇:《文化整合論》,《貴州民族學院學報》2002年第1期。站在文化傳承的視角,承者的紅色文化整合可以分為兩個維度審視:一個維度是承者自身文化系統的整合,也就是被選擇的紅色文化要素和承者原有的文化系統整合,形成承者自身新的文化系統的過程;一個維度是承者的個體紅色文化整合,也就是被選擇的紅色文化要素和承者原有的相關文化要素整合,形成具有承者個性特征的、完整的紅色文化的過程。承者自身文化系統的整合是文化傳承普遍的、必然的結果,也是承者個體紅色文化整合的基礎。承者的個體紅色文化整合是承者的紅色文化個體自覺,它確保了紅色文化在傳承過程中不被分裂化、碎片化而是保持完整性、系統性,是文化整合帶來的“文化結構異質性的新組合”,扈海鸝:《全球化與文化整合》,《哲學研究》2000年第1期。奠定了承者紅色文化外傳的資源基礎。承者的個體紅色文化整合不會造成紅色文化的異化,被整合進紅色文化的、承者自身擁有的文化要素是和紅色文化的相關文化要素相似、相同的,二者是可以相互替換而不影響紅色文化的本質的。這樣的整合只是使紅色文化打上了承者的個體烙印,整合后的紅色文化仍然是符合群體普遍認知的紅色文化。
二、供給與需要:紅色文化當代傳承中的價值遮蔽
紅色文化傳承的運行邏輯表明:“傳承紅色文化的前提是人民群眾對于紅色文化的廣泛認同”,“而要實現群眾認同,就要展現紅色文化的效力”。徐曉宇、張一達:《對新時代傳承紅色文化的幾點思考》,《學校黨建與思想教育》2022年第18期。展現紅色文化的效力,意味著紅色文化能夠滿足當代社會的需要,提供解答當代社會難題的文化答案,這實質上就是紅色文化的價值彰顯。紅色文化的價值彰顯受到多種因素的深刻影響:一是承者接受外在文化的行為模式,這決定了承者是否關注、接觸紅色文化;二是承者運用紅色文化的價值預判,這決定了紅色文化是否具有價值彰顯的可能;三是承者面對社會問題的文化選擇,這決定了紅色文化是否用于滿足當代社會需要。這些方面的具體狀況也就構成了紅色文化當代傳承的主要境遇,也由此形成了紅色文化當代傳承的主要阻滯。
(一)文化反哺:紅色文化傳承的“代際困局”
紅色文化傳承的常態是順向的代際傳承,也就是紅色文化的傳者是年長一代,承者是年輕一代,紅色文化由年長一代傳承給年輕一代,這是紅色文化承者接受外在文化的一般行為模式。如果當代的各種文化傳承都是這種順向的代際傳承,那么紅色文化的代際傳承就是順應總體文化代際傳承狀況的,不會遭遇文化代際傳承樣式混亂造成的傳承阻滯。但是當前在一些特定的文化領域卻出現了特定文化或文化的特定要素不是由年長一代向年輕一代傳遞,而是由年輕一代向年長一代傳遞的狀況。國內學者周曉虹等把這種現象稱之為文化反哺。文化反哺在改變文化的傳者與承者年齡代際順序的同時,也挑戰著所有由年長一代向年輕一代傳承文化的因由。這樣,紅色文化的當代傳承就面臨著當今承者接受外在文化特殊行為模式造成的文化阻滯,文化反哺現象所形成的紅色文化傳承的“代際困局”。
文化反哺現象是近代以來中國社會的急劇變遷造成的:一是全球化時代中華本土文化的相對弱勢。1840年國門洞開以來,在和西方強勢文化的對抗、競爭中,中華文化的弱勢一再顯現,向外尋找解決中華民族生死存亡問題的答案就成為重要的民族圖存路徑之一。這個慣性綿延至今,導致了部分年輕人“向外”而不是“向內”尋找解決中國問題的答案,然后再由他們向年長的一代傳遞。二是近幾十年來科技進步的飛速發展。在迅疾的科技變遷中,年輕人成為新知識、新科技的直接創造者、首先接觸者,即使是和長輩同時接觸新知識、新科技,年輕人也因為具有接受優勢而成為率先接納者。近幾十年來,生產工具從傳統手的延伸向腦的延伸的快速發展,日常生活用品從傳統器物向數字智能用品的不斷升級,信息傳播從紙質媒體向視聽媒體再向數字終端的媒介革新,以及基于這些新的變化帶來的文化新樣態的產生,“一方面使親代原有的知識、經驗甚至價值判斷喪失了解釋力和傳承價值,另一方面使子代第一次獲得了‘指點父母的機會”,這也成為當代一個不能忽視的文化現象。周曉虹:《文化反哺:變遷社會中的親子傳承》,《社會學研究》2000年第2期。
文化反哺現象的出現具有歷史合理性,也對文化的豐富和發展起到一定的積極作用,紅色文化傳承應當正視而不能忽視這種現象。文化反哺現象導致的紅色文化傳承“代際困局”形成的紅色文化價值遮蔽主要表現在:一是降低了紅色文化的“出場”可能。一般情況下,人們會遵循“讓歷史告訴未來”的原則,向上一代尋找解答社會問題的文化資源。而在文化反哺狀態下,年輕一代習慣于“向前”“向外”尋找解答社會問題的文化資源,屬于“向內”“向上”文化資源范圍的紅色文化就被他們放在了相對次要的位置。二是削弱了紅色文化的傳者權威。文化反哺狀態下,文化經由年輕一代向年長一代傳播,處于承者地位的年長一代喪失了因傳遞文化、解答問題而產生的權威,權威的喪失降低了他們向年輕一代傳遞紅色文化的主體勢能。三是增添了紅色文化價值的展現難度。文化反哺狀態下,年輕一代更容易接受形式上更“現代”的文化。原生態存在的紅色文化在形式上屬于前一個時代,如何實現紅色文化形式上的時代化就成為傳者的新課題,如果傳者不能有效的解答這個新課題,紅色文化在形式上對年輕一代的吸引力就會降低,紅色文化的價值遮蔽就會增強。
(二)需要變遷:紅色文化傳承的“價值困惑”
“一切劃時代的體系的真正的內容都是由于產生這些體系的那個時期的需要而形成起來的”,《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年,第544頁。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深刻地指明了歷史文化和當今時代的關系:歷史文化能夠當代傳承,成為當代文化的組成部分的根本原因在于生成于歷史某個時期的文化能夠滿足當代社會的需要,提供解答社會難題的文化答案,否則無論傳承者如何主動的、創造的作為也不可能傳承這個歷史文化。因此,生成于中華民族站起來的時代,生長于中華民族富起來時代的紅色文化,能否讓當代承者——年輕一代認識到它能夠繼續滋養中華民族強起來,滿足當代社會需要,就成為傳承紅色文化首要的、根本的問題。這就是承者面對的社會需要變遷導致的紅色文化傳承的“價值困惑”。
如果中華民族站起來、富起來、強起來所面臨的社會需要是一致的,那么生成生長于中華民族站起來、富起來時代的紅色文化的當代傳承就具有毋庸置疑的合理性。社會主要矛盾是社會需要的具體表現,通過對社會主要矛盾的回溯我們可以評判站起來、富起來、強起來三個歷史時期社會需要的異同。1939年毛澤東在《中國革命和中國共產黨》中深刻地分析了紅色文化生成、中華民族站起來時代的社會主要矛盾:“帝國主義和中華民族的矛盾,封建主義和人民大眾的矛盾,這些就是近現代中國社會的主要的矛盾”。《毛澤東選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631頁。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中國進入了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富起來的新時期,1981年黨在《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明確提出:“在社會主義改造基本完成以后,我國所要解決的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會生產之間的矛盾。”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改革開放三十年重要文獻選編》上冊,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08年,第212頁。“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中共中央關于黨的百年奮斗重大成就和歷史經驗的決議》,北京:人民出版社,2021年,第23頁。強起來成為最強勁的時代呼喚,也成為紅色文化傳承必須回應的時代課題。2017年黨的十九大準確指出:“我國社會主要矛盾已經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習近平著作選讀》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23年,第9頁。基于歷史事實的這三次重大判斷表明,站起來、富起來、強起來的不同歷史時期中華民族的社會主要矛盾是不同的,這也就明確昭示了當代中國的社會需要已經不同于紅色文化生成生長的時代了。
生成生長于中華民族站起來、富起來時代的紅色文化能不能滿足當代中國的社會需要,當代的紅色文化傳者和承者有著不同的認知。紅色文化傳者在紅色文化的豐厚滋養下,推動了中華民族站起來、富起來到強起來,他們堅信“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的新時代,紅色文化仍然是中國人民奪取新的勝利的精神支柱和力量源泉”。李水弟等:《歷史與現實:紅色文化的傳承價值探析》,《江西社會科學》2008年第6期。而當代的紅色文化承者生長于中華民族富起來到強起來的時代,他們沒有中華民族站起來、富起來的奮斗經歷,“對于前一代人不證自明的真理,對于這代人也許就需要確鑿的證據、詳細的史料、比較學的研究方法去解釋和證明”。楊海霞:《紅色文化的內化困境及對策探析》,《思想政治教育研究》2020年第4期。因此當代的紅色文化承者不僅沒有和傳者一樣的紅色文化認知共識,甚至多種原因導致在一些群體內“紅色文化面臨著一定程度上的認同危機”。劉波亞:《紅色文化認同的政治邏輯》,《甘肅社會科學》2016年第4期。世界各國的發展證明了“社會的迫切需要將會而且一定會得到滿足”,《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31頁。如果這部分群體不認同紅色文化,那么他們就會尋找其他的文化來替代紅色文化,實現文化對社會需要的滿足。這樣,社會需要變遷導致的紅色文化傳承的“價值困惑”就帶來紅色文化價值彰顯的兩個挑戰:一是,如何詮釋紅色文化的當代價值,即生成于中華民族站起來的時代,生長于中華民族富起來時代的紅色文化,能否繼續有效指導中華民族強起來時代的社會實踐,滿足當代社會需要。二是,如何讓紅色文化承者認知認同紅色文化的當代價值,即如何讓承者從情感和認知上接受紅色文化具有當代傳承的必要性,并且愿意認同、內承紅色文化。如果不能有效應對這兩個挑戰,承者就可能低估、錯估紅色文化的當代價值,棄用紅色文化滿足當代社會需要,使紅色文化喪失價值彰顯的可能。
(三)文化競爭:紅色文化傳承的“選擇困境”
在馬克思、恩格斯的文化視野中,隨著資本主義全球化,各個地方的文化彼此不再孤立,“過去那種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給自足和閉關自守狀態,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互相往來和各方面的互相依賴所代替了。物質的生產是如此,精神的生產也是如此”。《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5頁。因此,紅色文化的當代傳承面臨著和其他文化“交流交融交鋒的新形勢”,習近平:《在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7頁。這種狀況隨著中國的改革開放會進一步加劇。這就使承者面對社會需要、解答社會問題時有“許多可供選擇的世界觀同時并存”,大衛·K·諾格爾:《世界觀的歷史》,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3頁。形成了承者可能棄選紅色文化的“選擇困境”。
這種“選擇困境”主要是由三個因素相互作用而成:首先是由于文化解答社會問題時“實踐答案”生成的相對滯后性。任何文化對于社會問題解答的“實踐答案”都不是即時生成的,它需要承者在特定文化的指引下進行改造世界的實踐才能生成。這就造成了承者無法即時的直接從“實踐答案”的對比中選擇紅色文化、內承紅色文化,而是根據各種文化呈現狀況預判它們的“實踐答案”進行權衡、比較和選擇,從而增加了選擇紅色文化的難度。其次是由于文化呈現方式的復雜性。由于不同文化的形成歷史、資源稟賦以及當代傳播狀態不同,因此它們不會以統一的方式呈現在承者面前,而是以千姿百態的方式呈現在承者面前。這樣就要求承者不被這些表象所迷惑,能夠透過千姿百態的表象洞悉特定文化的社會功能和當代價值,選擇最有價值的紅色文化予以內承。再次是由于多種文化之間的相互作用。不同的文化并不是彼此孤立、沒有往來的,而是為了自身的傳承和發展,彼此之間不斷相互作用的。特別是當前全球化時代,資產階級“迫使一切民族……在自己那里推行所謂的文明,……按照自己的面貌為自己創造出一個世界”,《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二卷,第35-36頁。必然形成資本主義文化和紅色文化激烈的對抗和沖突,其間紅色文化被歪曲、丑化、褻瀆、否定的情況時有發生,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干擾了承者對紅色文化的選擇。
“文化接觸是文化系統存在的普遍必然現象”,胡啟勇:《文化整合論》,《貴州民族學院學報》2002年第1期。紅色文化生成生長在不同文化的交流交融交鋒中。紅色文化傳承也不可能在封閉的空間中進行,與不同文化的競爭是紅色文化傳承的常態。這樣,多種文化競爭導致的紅色文化傳承“選擇困境”形成的紅色文化價值遮蔽就主要表現在:一是價值淹沒。紅色文化獨特的比較優勢,即滿足社會需要、解答社會問題在價值層面有更高的正義、在技術層面有更高的效率,由于各種因素的干擾淹沒在眾多的文化之中不能凸顯出來。二是價值曲解。在與其他文化的共存、競爭中,紅色文化被歪曲、丑化、褻瀆、否定,從而導致紅色文化的價值被忽視、錯判。
三、“歷史”和“現代”:紅色文化當代傳承中的價值彰顯
紅色文化傳承的運行邏輯表明了紅色文化價值彰顯的重要性,然而當代社會的文化反哺現象導致的紅色文化傳承的“代際困局”、社會需要變遷導致的紅色文化傳承的“價值困惑”、多重文化競爭導致的紅色文化傳承的“選擇困境”,又形成了紅色文化的價值遮蔽。因此,要彰顯紅色文化價值,實現紅色文化的當代傳承,就要遵從紅色文化傳承的運行邏輯,同時還要破除“代際困局”“價值困惑”“選擇困境”形成的紅色文化價值遮蔽。
(一)內涵的歷史化:凸顯紅色文化的價值優勢
紅色文化傳承的運行邏輯表明,紅色文化的有效傳承必須彰顯它的絕對價值,也就是展現出紅色文化具有滿足當代社會需要的內在稟賦;紅色文化當代傳承的“代際困局”“價值困惑”“選擇困境”表明紅色文化的有效傳承還必須彰顯它的相對價值,也就是紅色文化相對于其他文化的價值優勢。因此,當代傳承紅色文化價值彰顯的首要途徑就是實現紅色文化內涵的歷史化。
紅色文化內涵的歷史化是指把紅色文化放在文化史中予以考量,通過比較研究,發現紅色文化的價值理念、思維模式、行為方式等文化要素獨特的歷史價值和比較優勢,并且以這些文化要素為核心,整體性地融入中華優秀文化,成為中華優秀文化系統的組成部分。紅色文化內涵歷史化的實質是紅色文化對中華優秀文化的主動融入,由獨立的個體存在轉化為中華優秀文化的“部分存在”。紅色文化內涵的歷史化不是簡單的梳理、系統化紅色文化,也不是概括出紅色文化的特點,研究紅色文化的一般貢獻,而是在這些基礎上挖掘紅色文化對于既往的中華優秀文化創新了什么、發展了什么、深化了什么,是站在歷史長河面前回顧中華文化發展的時候,在一個又一個的文化高峰中重新審視紅色文化的歷史價值,對比挖掘其比較優勢。因此,紅色文化內涵歷史化的邏輯是紅色文化的比較優勢被中華優秀文化吸納,而不是因為紅色文化客觀存在過而被中華優秀文化吸納。
紅色文化內涵的歷史化是疏浚傳承阻滯、彰顯文化價值的有效途徑。首先,紅色文化內涵的歷史化有助于促進紅色文化認同。經過內涵歷史化的紅色文化已經把紅色文化的獨特文化價值發掘出來,這樣就便于承者快速、準確的理解紅色文化對當前社會問題解答的獨特價值,易于承者快速、準確地把紅色文化和自身認可、期盼、接納的文化要素進行比對,獲得承者的紅色文化認同。其次,紅色文化內涵的歷史化有助于紅色文化承者的文化選擇。“要去接受一種文化,首先表明自身的文化與它文化相比存在不足,要承認其優越性、價值性,承認它比現有的文化更好,需要向其學習。”歐陽康:《多元化進程中的文化認同與文化選擇》,《華中科技大學學報》2011年第6期。經過內涵歷史化的紅色文化已經把紅色文化的獨特文化優勢凸顯出來,這樣就使得紅色文化從眾多文化信息中凸顯出來,避免了被淹沒、被忽視和被誤讀,容易快速的引起承者的關注,準確的被承者認知和最終選取。再次,紅色文化內涵的歷史化有助于紅色文化承者的文化整合。經過內涵歷史化的紅色文化已經把紅色文化的獨特文化系統構建出來,這樣承者在進行自身的紅色文化整合時就有了明確的目標,避免造成紅色文化的分裂化、碎片化以及曲解、異化,易于承者自身紅色文化內在整合的保真。
“理論自覺、文化自信,是一個民族進步的力量。”《習近平著作選讀》第二卷,第164頁。紅色文化內涵的歷史化不是一個自然而然的過程,它依賴于紅色文化傳者高度的文化自覺。這首先要求紅色文化傳者有著主動的紅色文化傳承擔當,能夠充分肯定紅色文化的當代價值,堅信紅色文化的傳承生命力,把傳承紅色文化當作自己生命實踐的一部分。其次要求紅色文化傳者自覺遵循文化傳承的一般規律,具有形成紅色文化觀念內涵歷史化的能力,能夠站在文化史的長河之中把紅色文化觀念內涵的歷史價值和比較優勢挖掘、歸納、提煉出來,這樣才能在不同文化的交流交融交鋒中彰顯紅色文化的價值優勢,贏得承者的認知認同,奠定疏浚紅色文化傳承阻滯的內容優勢。
(二)傳播的現代化:贏得紅色文化的傳承效能
“文化傳承也包含著文化傳播的內涵”,柏貴喜:《民族傳統文化傳承體系及其建構》,《西南民族大學學報》2017年第5期。紅色文化的內在價值必須通過傳播才能彰顯。紅色文化外傳是特殊的紅色文化傳播,是要求受眾內化傳播內容的傳播。紅色文化傳播的廣度、深度、精度決定著傳承的狀況。紅色文化傳承的常態是順向的代際傳承,因此紅色文化的傳播受眾主要是年輕一代。實現紅色文化傳播的現代化,在年輕一代取得傳播的優勢,紅色文化才能有效傳承,這也是破解文化反哺傳承困局的基本思路。紅色文化傳播的現代化是指針對當今年輕一代的紅色文化接受狀態和心理偏好,通過傳播載體的時代化、媒介的年輕化、技巧的現代化,提升紅色文化的傳播效力。
文化載體是能夠承載、傳遞文化的觀念內涵,并且能夠被人們感知的客觀存在。何洪兵:《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載體研究》,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40頁。紅色文化載體的時代化是指紅色文化載體能夠根據時代的工藝進步、審美變遷而發展變化,既本真的保留對紅色文化觀念內涵的有效承載,又在載體物的層面體現時代的發展,更易于被承者接受。在紅色文化傳承中,文化載體既是連接傳者和承者的“唯一橋梁”,也是承者接觸紅色文化的“第一觸點”。紅色文化載體的時代化是文化傳承的必然選擇。“在現實世界中,各個人之間的交往取決于他們的生產方式”,《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卷,第455頁。生產方式的物化表現就是工藝進步和審美變遷下的產品。如果紅色文化載體沒有時代化,沒有體現時代的工藝進步和審美變遷,那么當紅色文化的承者面對不同文化的載體時,紅色文化載體就不可能脫穎而出,贏得“第一觸點”,進而實現承者和紅色文化之間的應有接觸。紅色文化載體可以分為原生載體和衍生載體兩類。紅色文化載體的時代化首先是原生載體的時代化。紅色文化原生載體是指紅色文化創造主體創造的具有獨創性的承載紅色文化的載體,放在今天就是現存的大量紅色文化歷史遺存。由于紅色文化原生載體大多創造于過去的年代,因此必須根據當今的工藝進步、審美變遷對這些紅色文化原生載體進行時代化,適當地賦予它們符合時代變遷的新樣式。例如小件物品的現代化裝幀,大件實物的場地適當改造等。紅色文化衍生載體是指那些能夠承載紅色文化觀念內涵的當代文化作品和文化產品。它們產生在當代,是適應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新型紅色文化載體,它們的大力發展就是這類紅色文化載體的時代化。
紅色文化傳播媒介的年輕化是指紅色文化的傳播媒介要選擇年輕一代關注的、使用的傳播媒介。一項關于代際媒介觀的研究表明:“46~50歲年齡群體在媒介功能上更重視‘信息功能‘分享功能,在媒介價值上重視‘社會聯系;而18~25歲群體在媒介功能上首選‘娛樂功能‘社交功能,在媒介價值上重視‘參與價值……在媒體的‘信息功能和‘娛樂功能兩個維度上,代際群體的差異達到峰值。”曲慧、喻國明:《虛擬社會化與批判缺失:代際媒介觀演進與媒介素養研究》,《出版廣角》2022年第8期。媒介觀直接影響著受眾接近、獲取媒介的選擇,因此紅色文化傳播就必須重視年長一代關注、使用的媒介和年輕一代關注、使用的媒介的差異,重視通過年輕一代關注、使用的媒介傳播紅色文化。紅色文化傳播媒介的年輕化應當注意兩點:一是注意受眾的分化。年輕一代個性獨立,紅色文化的傳播受眾分化在不同的媒介中。傳者要適應這種變化,走好小眾的“窄播”路徑。二是注重各類媒介的融合。在傳播紅色文化的效力上新老媒介各有所長,融合才能形成取長補短的協同傳播優勢,才能“讓正能量更強勁、主旋律更高昂”。《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三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20年,第317頁。
紅色文化傳播技巧的現代化是指傳播紅色文化的結構形式、表達方式、修辭手法等要與時俱進,采用最新、最有效的傳播技巧。傳播技巧解決的是“怎樣傳播”“如何傳播”的技術問題。高超的傳播技巧必然增強紅色文化的傳播實效,而忽視傳播技巧的紅色文化傳播必然是低效的紅色文化傳播。依據當前社會發展的狀況,紅色文化傳播技巧的現代化應當重點關注幾個方面:一是敘事方式的個人敘事和集體敘事的結合。當今的年輕一代是個體意識越來越強烈自覺的一代,紅色文化必須挖掘出敘事方式中的個人敘事因子,通過適當的個人敘事因子吸引年輕一代接受紅色文化本真的歷史敘事、集體敘事、宏大敘事。二是呈現方式的影像呈現和其他呈現的結合。人類已經進入數字時代,年輕一代是在接受大量影像信息的基礎上生長起來的,紅色文化通過影像信息傳播更符合他們的接受習慣。三是內容設置的訴諸情感和科學理性的結合。紅色文化是中華民族創造的優秀文化,其間的科學理性寓于精彩的歷史事實之中,因此通過富有情感的真實的歷史細節才能吸引人、感染人、打動人,也才能最終說服人、傳承人。
(責任編輯:邱 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