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古希臘神話對柏拉圖與基督時代的影響*

劉小康

（河北北方學院,河北張家口 075000）

提到古希臘，人們往往想到的是諸如帕特農神廟、宙斯巨像等之類典雅的藝術風格，也有古希臘時代璀璨耀眼的如蘇格拉底、柏拉圖等古典哲學，更有浪漫個性的如宙斯、赫爾墨斯、狄俄倪索斯等古希臘諸神，以及俄狄浦斯、赫拉克勒斯等各種各樣的英雄……然而以上這些充斥古希臘人民智慧結晶的各種古希臘時代的遺產，卻并非我們常識中那樣的支離破碎，煩瑣不堪，事實上，如果把這些藝術、哲學、神話等諸多元素整合起來，那么我們不但可以發現其中的內在邏輯，還可以的將古希臘文明作為一個整體，以此來探究古希臘時代這作為西方文明的搖籃到底留給我們什么？在歷史的長河之中，古希臘文明的印跡真的隨著公元前146年羅馬人吞并了希臘徹底消失了嗎？作為古希臘文明根本的諸神崇拜難道由于基督的興起繁盛，徹底退出歷史舞臺了嗎？鑒于這些思考，結合諸多學術研究和考古成果，實際上古希臘的神話理念等一直到近代都起到了巨大的作用，這種思想傳承并非僅僅由于羅馬作為載體，或者伴隨著文藝復興而出現，而是通過神學家奧古斯丁對柏拉圖、普羅提諾等哲學家的批判發展進行延續的。那么作為多神崇拜、與亞伯拉罕一神教格格不入的古希臘神話通過什么方式來影響基督后的時代呢？柏拉圖的哲學理念是獨創，還是作為古希臘神話與基督的發展中介呢？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如果不了解古希臘神話就不能深刻地體會到柏拉圖式神話，更不能揭示出西方神話政治的思想傳承。

一、古希臘神話中的世界觀

眾所周知古希臘文明充滿最浪漫與奇幻的是古希臘人塑造的神話世界了，然而這些神話不僅僅只是一種單純的文學作品，而是構成古希臘神話的一種社會性產物。古希臘神話包括古希臘神話，還有其中的各種儀式、祭典以及當時頻繁的政治活動，并且這不只是古希臘先民的一種無邏輯的想象和迷信，從古希臘神話的內在演變來看，包含著古希臘人身存發展的歷史軌跡，與對世界和生命存在的一種解釋。這種解釋一方面體現在古希臘人對于世界形成的理解，另一方面體現在對于真理與現實的哲學統一。

如果研究古希臘文明的世界觀，就不得不提古希臘神話中的“創世紀”了，神話的創世篇往往體現著當時人類對世界架構的認知，是對原初命題形而上的具象化。談到古希臘神話，主要進行敘述的代表人物是著有長篇敘事史詩《伊利亞特》和《奧德賽》的荷馬，以及寫有《工作與時日》《神譜》被稱為“希臘訓諭詩之父”的赫西俄德。在赫西俄德的《神譜》中，清晰地描述了世界的創世情形。世界誕生于一片混沌中，混沌之神名為卡俄斯，隨后混沌之神開始了自己的造物。率先出現的是大地之神蓋亞，和諸多神話相似，大地之神蓋亞是母性神，可能與人類早期認為大地生養萬物有關。在大地之上是被白雪覆蓋、住宿著之后古希臘眾神的奧林匹斯山。大地之下是冥河，連接著蓋亞的第二個出生的兄弟——至幽至暗的地獄之神塔耳塔羅斯，地獄之神作為希臘神話中陰間的人格化，是人們對未知的幻想，也是對后世想象的解釋，地獄之神除了作為構建古希臘人死后的居所，還承擔著在神界大戰關押后泰坦巨人們的職責。之后誕生的則是代表愛欲之神——其容顏甚至能讓所以眾神神魂顛倒的厄羅斯，該神的出現代表宇宙運動的原始動力，只不過在柏拉圖時代后，該神便逐步演化為美與性神的兒子，也就是古羅馬神話中廣為熟知的丘比特。此外，卡俄斯的還生下了一對夫妻——黑暗、幽冥之神厄瑞玻斯和黑夜女神紐克斯；這兩位始祖神明的結合，誕生了太空之神埃忒耳和白天之神赫莫拉。自此，代表理式空間的原始諸神已經誕生，但對人類現實來說，大地之神蓋亞才是真正的造物主；從環繞大陸、怒浪滔天、一望無際的海洋之神——蓬托斯，到司掌諸山巒、河流、島嶼、深林、幽谷、草地、沼澤、平原、丘陵等諸仙女們——紐墨菲都是大地之神蓋亞的子嗣。而由漫天繁星修飾、遼闊無垠的天空之神烏拉諾斯，則是大地之神的第一個造物，也是蓋亞的丈夫；天空與大地的結合，誕生出構筑世界秩序、象征自然界萬物的自然神位——泰坦諸神。至此古希臘神話中，創世諸神已然介紹完畢，影響人類生產生活的如奧林匹斯十二諸神等施法神要在推翻泰坦神王克洛納斯的第二次神界戰爭才登場。

在古希臘人的創世世界觀中，世界是由混沌誕生的，也就是說從一開始的空間概念逐步演化出實體，混沌本質上是一種形式上的存在，作為自有者，空間概念的混沌開始衍生出他的模仿體——地獄神塔耳塔羅斯、幽冥神厄瑞玻斯、黑夜之神紐克斯、大地之神蓋亞以及愛神厄羅斯。作為本體的模仿，必定會深刻的帶有本體的特質。我們可以理解為：這五位創始神實則為混沌這個理式空間的化身，幽冥、深淵分別代表的世界的本質屬性——黑暗深幽，不可知測，體現出真理的神秘性，這是用知覺是不可知的。暗夜女神、蓋亞則是代表著由虛體轉實的變化，說明實體世界的存在是模仿理念的結果。最具有探討性的是愛神厄羅斯，我們注意到前四位創始神，無論是衍生出世間萬物實體的大地母神，還是誕生出天堂、白晝，死亡等實質性自然概念的幽冥和黑夜，以及最具宇宙屬性的代表深淵之神，都是不同的自然概念，只有厄羅斯是代表世間的情感——愛，這位代表真實宇宙的核心創始神是愛和美的象征，這揭示出了，混沌神作為宇宙的本體，是具有愛的性質，也就是說具備人格化與理性的。由此來看柏拉圖的模仿說與追求至愛至善的本質是和古希臘神話理念有很強的相關性。之后大地作為母神，自我孕育了天空，天地結合衍生出了世間的自然萬物也就是所謂的泰坦神。泰坦神是自然界萬物人格神，也是萬物的本體。這體現早期古希臘人由于生產力低，受到自然界的左右巨大，于是對自然充滿敬畏。隨著克羅諾斯推翻天空的統治，繼而被宙斯推翻，此時的世界由黃金時代墮落，進入到由施法神主導奧林匹斯時代。在此時我們明確的可以看到，奧林匹斯諸神不是任何自然的本體，是對其父輩進一步的模仿，假體擺脫了自然神的桎梏成為真正意義上代表人類社會性的諸神。這一轉變體現出人類此時以及開始擺脫對自然界的絕對依賴，側面反映出社會構筑的出現（當然也有歷史研究表明，神話時代的終結和英雄時代的到來實則映射著邁錫尼人的入侵）。政治和國家也伴隨著奧林匹斯諸神誕生，比如戰爭神阿瑞斯、婚姻神赫拉、秩序與權力神宙斯、商業神赫爾墨斯……此類種種都是一個成熟國家文明的體現。所以作為古希臘人的柏拉圖勢必會受其神話的影響。

二、柏拉圖對古希臘神話的揚棄

伯羅奔尼撒半島多山地，可農耕的面積少，但優越的氣候以及三面環海的優勢，促使古希臘文明成為以漁業、商業為主的海洋文明。從事海洋相關事業，無論是出海打魚，還是下海經商，人們總是要面對變幻莫測的大海帶來的風險。海洋帶來的危機，輕則使人們的勞動顆粒無收，重則造成海難，危及生命。人們對海洋動態的掌控，哪怕是當代都不能做到完美預測，況且是生產力較低的古代。因此，人們更加將對未知和災難的恐懼與對平安和收獲的祈禱寄托于神明，也就更容易對自己的信仰陷入迷信。這在很多依賴海洋生存的群體中十分明顯，哪怕是在中國這種大陸文明，東南沿海地區也對敬奉神明更加偏愛，比如誕生于閩南地區的媽祖信仰就是如此。

古希臘對于信仰的狂熱，就連雅典陷入膠著危機的伯羅奔尼撒戰爭時也未曾怠慢。當時的雅典還處于戰爭動員狀態，前線的緊張也彌漫在城邦之中，在這種情形之下，代表商業與信使之神的赫爾墨斯雕像竟然大多被毀壞，這雅典瞬間引起軒然大波。有些人認為這預示著前線與斯巴達人作戰的將士們出師不利，更有甚者將這個破壞活動當成對雅典政權的顛覆，因此雅典當局立刻發起重金搜尋這褻瀆神明的兇手，并將之作為城邦的重大事件處理。從中不難看出，古希臘人對神明的執迷與狂信，而古希臘偉大的哲學家蘇格拉底的遇難也與之有關。既是賢者，又是先知的古希臘哲學家蘇格拉底，被德爾斐神諭預言為最智慧的人，卻被人訴訟至民眾法院，其被起訴的理由則是“毒害青年，不敬神明”，在法院經過激烈的辯論后，最終蘇格拉底以多數票被判處極刑。這一判決震撼著當時的希臘以及后世，雖然后世仍然對蘇格拉底之死爭論不休，但不可否認的是，由于迷信不需要思考，蘇格拉底對于理性的執著，確實冒犯著當時人們對于神明的迷信態度。

在古希臘神話不僅代表著一種儀式性和神秘性，更是代表一個人的城邦屬性和文化認同：這造成了古希臘城邦建立的一個重要的原因，城邦是在一種共同體意識的基礎上建立的。古希臘神話也被賦予的教化作用，正因為如此柏拉圖才竭力的要改革神話，以達到其重構城邦制度的目的。因為將神話作為一種禮儀規范以及族群認可的范疇在當時也是情有可原的，就此柏拉圖也充分的支持。所以在《理想國》“中最荒唐莫過于把最偉大的神描寫得丑惡不堪。如赫西俄德描述的烏拉諾斯的行為，以及克羅諾斯對他的報復行為，還有描述克羅諾斯的所作所為和他的兒子對他的行為，這些故事都屬此類。即使這些事是真的，我認為也不應該隨便講給天真單純的年輕人聽。這些故事最好閉口不談。如果非講不可的話，也只能許可極少數人聽，并須秘密宣誓，先行獻牲，然后聽講，而且獻的牲還不是一只豬，而是一種難以弄到的龐然大物。為的是使能聽到這種故事的人盡可能的少。”[1]P377通過對神話內容的凈化，來達到其引導教育城邦人民的目的，這里強調的是并非柏拉圖是對神話提出質疑，甚至說柏拉圖本身對神話的真實性的探究都是次要的，這一切都要讓步于道德建設，哪怕是說“有益的謊言”也在所不辭。此外對在《政治家篇》里，柏拉圖借用克羅諾斯所建立的黃金時代：世間萬物都是由神指引，包括人在內的花草魚蟲、飛禽走獸，都是被神控制，在那個時期人是十分自由的，任何事物也是非常自由自生自滅。然而，克羅諾斯所在的前宇宙時代最終退出了歷史，以人類為主導的，諸神只不過是作為維護者的宇宙時代降臨，人民失去了神的引導也就失去了所謂的自由和富足，所以要達到這種程度勢必要在人間尋求一個牧者，來代行神明的旨意，這就是為什么需要政治的原因了，甚至可以理解為政治就是人民為了獲得黃金時代的幸福而將統治權讓渡給哲人王這類通往神圣的人身上，進而維護集體的利益。

三、古希臘神話對基督哲學的影響

柏拉圖為了讓希臘神話更貼近道德，不得不引用俄爾普斯教的諸多教義，來為自己的“政治神話”論證其合理性。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吸納俄爾普斯教——畢達哥拉斯學派的靈魂說，這在《國家篇》的結尾處，也是《理想國》最后的一部分關于厄洛斯的神話，放在這里肯定說明其由著相當深刻的含義。故事大致為一名叫厄洛斯勇士死而復生，在死后游歷了冥界，并見到了去人格化的命運三女神，而后領悟到永恒靈魂的重要性，即人死后的靈魂需要根據在人間追求的善惡來審判，并經歷千年游歷天堂或地獄最終歸于輪回的故事。雖然這個帶有濃厚神話性的神話故事是為了證明德性的重要和勸導世人回歸真理，但是我們是不是在此能看出諸多熟悉的元素？“死而復生”“游歷各界”“見到象征至的神”“經過千年審判”……這種末世論除了多神和輪回外，難道不是很像基督故事嗎？包括前面提到的克羅諾斯時代不也很有基督神學的色彩嗎？無怪懷特海說的那樣：整部西方哲學史都是對柏拉圖哲學的一連串解讀而已。非但如此，神學的開拓者——奧古斯丁深受新柏拉圖的影響，諸如將古希伯來神——耶和華進行去人格化，讓喜怒無常的雷暴之神變成理性和至善的代表，引入三位一體來論證圣父、圣子、圣靈的合理性，將原來通過行為和狂迷感知上帝升華到通過善和仁愛，以及理性去領悟上帝。總而言之就是用太一流溢的理論來解構圣經，從而證明其合理性。除此之外，宙斯的崇拜逐漸地由地方性變為各個城邦共同的主神，并且全知全能、萬能的父等稱呼逐漸的加之在宙斯的頭銜，儼然一副上帝的形象，古希臘的俄耳甫斯教對基督形成產生影響和一定程度上的兼容性，如“狄奧尼索斯是新時代的國王。當他還是一個孩子時，宙斯就要他統治宇宙中的一切神靈，圣嬰的顯現宣告大地回春，也就是世界的再生。”[2]P248就和圣子降臨驚人的相似。希臘時代三位一體的赫爾墨斯教（說埃及神話也不為過）也是對中世紀（教皇亞歷山大六世下令在梵蒂岡花了一副充滿赫爾墨斯教符號和象征的壁畫）乃至后世西方世界有著深遠的意義，除了對教義、教會以及基督神秘主義的影響之外，赫爾墨斯教甚至在近代的科學主義都產生推動，如布魯諾實際上被燒死并非僅僅因為宣傳日心說，而是以此為由宣傳赫爾墨斯教。布魯諾的在當時的行為，可以看作西方近代文明誕生的縮影，彼時的西方近代科學開始起步，布魯諾的日心說推動著近代天文系統的建立；而面對盛極一時的羅馬教廷，赫爾墨斯教的宣傳也打破了封建教會對人們的思想壟斷和桎梏，促進了西方人文思想的發展。因此如果不了解柏拉圖的哲學就難以了解他的政治學核心，而作為柏拉圖神話源泉的古希臘神話隱藏在柏拉圖的身后，潛移默化地影響著西方歷史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