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里士多德“幸福生活”觀念剖析
——基于《尼各馬可倫理學》的文本解讀

張卉潔

（長沙理工大學,湖南長沙 410000）

亞里士多德在《尼各馬可倫理學》著作中，彰顯著人們對追求“幸福生活”的美好愿景，其把幸福看作至善的、最高的目標追求。亞氏“幸福生活”從經(jīng)驗生活的中道角度出發(fā)，綜合考察人類德性的需求與要點，從本質(zhì)上來說，就是致力探析人類“美好生活”如何可能，其倫理核心在于人如何過上“好生活”，倫理基點落腳于“人”本身及其“人的生活”本身，因而，深入解析亞里士多德“幸福生活”的內(nèi)涵，對人類社會追求美好生活的實踐具有重大的啟示意義。

一、亞里士多德“幸福生活”的基本內(nèi)涵

亞里士多德的幸福生活觀念基于對蘇格拉底與柏拉圖“幸福觀”的考察而形成，更為深入的探析了人類倫理生活的行為規(guī)范與道德目標，展現(xiàn)出獨特的倫理特征。

1.古希臘先諸的“幸福生活”觀

通過對生活的深入思考，蘇格拉底首次提出了“人應該過什么樣的生活”[1]，蘇格拉底對此的回答是“好生活”，“真正重要的事情不是活著，而是活得好”[2]，蘇格拉底的“活的好”不是簡單的物質(zhì)生活，而是人類對幸福生活永無止境的追求，強調(diào)的是精神上的幸福。

蘇格拉底的學生柏拉圖在“幸福生活”的觀念上不同于老師蘇格拉底的“好生活”，柏拉圖對哲學王理想國的向往，正是他所欲求的“幸福生活”。柏拉圖的理想生活，是在哲學王的統(tǒng)一領(lǐng)導之下，每位成員各司其職，國家分配財產(chǎn)乃至家庭，是一種柏拉圖式的共產(chǎn)主義，柏拉圖認為人類的幸福生活是一種“理想生活”，不是個人的幸福生活，而是全社會文明和精神高度發(fā)展情況之下，每個個體都應自覺的恪守自身崗位、地位所具有的道德品質(zhì)，從而凝聚成為“最優(yōu)解”的國家，強調(diào)著公共性與秩序。

亞里士多德發(fā)展了蘇格拉底和柏拉圖的幸福生活，并在《尼各馬可倫理學》中進行了更為詳細和系統(tǒng)的論述，全書的核心就是對幸福生活的討論，認為“善”是每個人追求的終極目的，人在符合德性的生活中成就真正幸福，即“至善”的狀態(tài)。亞里士多德認為“說一個事物自身即是善，就是說它在總體上對于人是善的或具有更大程度上的完善性。當人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追求一種目的不再為著其他別的目的，那么這個目的就是最好的終點也是終極的目的”，那么這個讓人類窮極一生追求的終極目的究竟是什么？“人們都同意，這就是幸福”[3]。亞里士多德將人的生活分為三種：享樂式的感官生活、公民大會式的政治生活、沉浸于理性的深思生活。享樂式的生活是肉體的快樂、是動物式的欲求，政治的生活則將追求榮譽與德性放在首位，但這些都不是最完善的，最幸福的生活是沉思的生活，因為幸福在合于我們自身中那個最好部分的德性的東西，它是最完美的活動，是具有神性的，而我們的靈魂中只有“努斯”是神性的東西，沉思就是一種符合努斯的德性生活，所以沉思的幸福是最高的幸福，因而他得出，智慧的人是最幸福的。但亞里士多德的幸福生活不是單純的思考就等于幸福，而是通過理性思考而過著德性生活的人，才是幸福的人，強調(diào)著人的深層次精神追求，同時也承認了人們的“享樂”生活，承認了物質(zhì)對于幸福生活的重要性。

2.亞里士多德幸福生活觀念的特征

城邦生活的前提性：“城邦”在古希臘人心中有著崇高地位，在亞里士多德眼中更是幸福生活的基礎(chǔ)性前提，“凡人由于本性或出于偶然而不歸屬于任何城邦的，他如果不是一個鄙夫，那就是一位超人”[4]。亞里士多德認為，生存在城邦中的才是“公民”，而不生存在城邦的人是“非人”，是無家可歸的人。在亞里士多德的幸福生活中，成為城邦共同體的一員是擁抱幸福生活的前提性條件。

德性和幸福的統(tǒng)一性：過具有德性的生活是亞里士多德幸福生活的基本性要求，也是其幸福生活的本質(zhì)性特征。亞里士多德的幸福觀一定意義上也被叫作德性幸福觀，德性是獲得幸福生活的前提，更為重要的是，亞里士多德認為德性生活即幸福生活，“幸福的生活似乎就是合德性的生活”[3]，亞氏將幸福生活與德性生活直接的等同起來，并將幸福看作是德性所追求的最高的善，這種幸福不是來自簡單的肉欲生活，也并非簡單的消遣性快樂，而是通過符合德性的沉思生活達成的。

快樂的必不可少性：談論“幸福”一定離不開對“快樂”的討論，亞里士多德也不例外。在亞里士多德看來，快樂是一種善，對快樂抱著尊重的態(tài)度，“快樂伴隨著并充實完善著幸福實現(xiàn)活動本身”[3]。幸福是離不開快樂的，“多數(shù)人都認為幸福包含著快樂”[3]，只不過對什么樣的快樂才能達到幸福的定義與追求不同，雖然大多數(shù)追求的只是同樣的快樂，亞里士多德認為大多數(shù)人追求的實際上是同一種快樂，雖然他們口頭上或是心里并不認為自己追求的那些快樂與他人一致，但實際上，肉體快樂是“我們接觸得最多且人人都能享受的快樂”[3]，享樂的肉體快樂總是大多數(shù)人必不可少的必然追求的快樂。但無論是什么快樂，亞里士多德認為“如果獸類和人類都追求快樂，這就表明它在某種意義上的確是最高善”[3]。

二、亞里士多德“幸福生活”的實現(xiàn)方式

亞里士多德對“人類過何種生活”進行了深入討論，同時，對于“人類如何過上這種生活”進行了進一步的探析，為人類如何過上幸福生活提供了路徑指引，具體是：關(guān)于沉思的理論智慧、關(guān)于躬行的實踐智慧以及關(guān)于適度的中道智慧。

1.理論智慧：理論智慧是亞里士多德倫理學中的最高智慧，即最高的理智德性。亞里士多德不認可其師柏拉圖提出的獨立于具體事物的“善”，但亞里士多德承認具體世界需要通過理念才能真正得到認識，因此亞里士多德在理念的最高級上繼承了柏拉圖理念世界的思想。事實上，亞里士多德在其倫理學研究的前期并未明確的區(qū)分理論智慧與實踐智慧，認為實踐智慧從某種程度是從屬于理論智慧的一部分，直到在《尼各馬可倫理學》中才明確地做出區(qū)分。

理論智慧在亞里士多德看來是由努斯和科學的結(jié)合，是與沉思密切相關(guān)的德性活動。亞里士多德認為理論智慧是對普遍性和那出于必然的事物的把握，其強調(diào)的是事物的“必然性”，認為理論智慧是不受客觀世界影響的，“理智本身是不動的，動的只是指向某種目的實踐的理智。”[3]理論智慧與必然性的“科學”相連，因而，它也關(guān)涉永恒，“科學的對象是由于必然性而存在的。因此，它是永恒的。因為，每種由于必然性而存在的事物都是永恒的。”[3]理論智慧是永恒的，是關(guān)涉努斯、直覺和判斷的智慧，彰顯著“理性思考”的力量，強調(diào)“科學”的智慧，是自然直覺對科學的思考。正如前文所言，亞氏最高的幸福生活是沉思的生活，沉思的生活正是指涉沉浸于科學性思考的永恒理論智慧。“愛智慧”的理性活動是人類最高級、最長久、最平穩(wěn)的合乎德性的活動，相比于其他的快樂，沉思的快樂最容易讓人感到最大的快樂，因為這種快樂是最純粹、最純凈的快樂，因此，“我們可以認為，那些獲得了智慧的人比在追求它的人享有更大的快樂。[3]由此可見，理論智慧是追求幸福生活的首要部分，是人類通過實踐智慧追求幸福的生活的前提智慧。

2.實踐智慧：通曉一切的理論智慧為實踐智慧給予了啟示，防止其陷入經(jīng)驗主義的泥沼。亞氏在《尼各馬可倫理學》一書中用了大量的篇幅講述實踐智慧，并詳細論述了關(guān)于實踐智慧不同品質(zhì)的詳細定義，顯然，實踐智慧是亞里士多德倫理智慧的核心要素，正是通過實踐智慧人們才有可能真正地實現(xiàn)幸福美好生活。張彭松認為“在一定意義上說，亞里士多德的德性幸福論就是在‘實踐智慧’的指引下，依循理性與經(jīng)驗相結(jié)合的探究方法，平衡理想與現(xiàn)實之間的倫理態(tài)度，研究人們該如何按德性方式生活，增益幸福。”[5]

實踐智慧不同于理論智慧指涉的是確定性的事物，實踐智慧是針對現(xiàn)實復雜世界的具體德性選擇，根據(jù)經(jīng)驗和習慣，做出最符合邏各斯的決定。亞里士多德十分看重德性選擇，“選擇比行為更難判斷一個人的品質(zhì)。”[3]實踐智慧就是關(guān)于選擇好的、選擇正確的德性智慧。實踐智慧作為針對具體事物和情感選擇的智慧，必然具有非確定性的特征，“實踐與便利問題就像健康問題一樣，并不包含什么確定不變的東西。”[3]因而，實踐是一個可變的范疇，只有通過習慣習得的經(jīng)驗，以此獲得正確的德性規(guī)范及德性習慣。“習慣”和“道德”在希臘語中曾用同一個詞表示，人們正是從習慣中獲得的好的品質(zhì)。亞里士多德的實踐智慧提醒著人們養(yǎng)成好的道德習慣，亞氏將養(yǎng)成良好德性習慣而其行為傾向于做符合德性事情的人們稱之為“好人”。亞里士多德的實踐智慧告訴我們，作為實踐者，其根本意義不在于成事，而在于成人，根本目的不在于做事，而在于做人，實踐智慧正是在關(guān)注人們德性生活時，去追求最高的善，是追求幸福生活的實際行動和行為指導。

3.中道智慧：中道智慧展現(xiàn)了亞里士多德倫理學智慧的集中，同時也貫穿了《尼各馬可倫理學》的全書內(nèi)容，亞氏在論述每個具體德性時都論述其過度和不足的一面，從而論述其適中的重要性，從某種程度上說，亞里士多德全部德性乃至全部智慧，都強調(diào)了中道智慧，可以說，亞氏的中道智慧是其倫理學的指導性部分。事實上，實踐智慧的倫理內(nèi)核也離不開“中度”二字，實踐智慧必須在符合邏各斯的德性行為上避免其過度和不足，強調(diào)人在具體的行為領(lǐng)域和情感抉擇中要把握適度的德性能力。“增一分則太長，減一分則太短。這意思是，過度與不及都破壞完美，唯有適度才保存完美。”[3]我們只有將自己的感情和行為都控制在中度的范圍里，才有可能成為一個被人稱贊的“善”的人，“在感情和實踐中過度與不及都是錯誤，適度則是成功并受人稱贊。”[3]亞里士多德在書中直白地告訴我們，“我們應當選擇適度，避免過度與不及。”[3]并且指出我們“不能隨便說自己或他人做的事合于中道。離去中道，也就是走向某一極端，這時我們就必須矯正。”[3]亞里士多德認為只有通過中道智慧才能實現(xiàn)其實踐智慧和理論智慧，并且也指出在復雜的情感中，實現(xiàn)中道并不是易事，因此我們才需要不斷的努力將德性生活變成習慣生活，在適度與中道的理性中過上真正的幸福生活。

三、亞里士多德“幸福生活”的局限性與啟示性

亞氏的幸福觀內(nèi)涵豐富，當今對亞里士多德“幸福生活”研究的熱度只增不減。然而，亞氏的智慧終究是來自遙遠的古希臘時期，其所蘊含的倫理價值受到時代思維的限制，在考察其正向意義的同時必須探析其不足之處，才能更為理智且公正地看待亞氏的倫理價值，并使其發(fā)揮最大的時代意義。

1.局限性

等級分明的階級性。考察亞里士多德的幸福生活必須放在古希臘的時代背景中，實際上，亞里士多德的幸福觀顯露出明顯的階級性。一方面，亞氏認為幸福是需要外在條件，當缺失一定的外在條件，例如地位和財富時，幸福生活就變得遙不可及乃至不可能。另一方面，平等不存在每個人中。“父親同子女的關(guān)系、男人同女人的關(guān)系、主人同奴隸的關(guān)系是一些基本的相互區(qū)別的關(guān)系，這些關(guān)系都含著某種天然的不平等，因為奴隸完全沒有思考能力，婦女有但是不充分，兒童也有但是不成熟。”[3]亞里士多德否認奴隸、婦女和兒童的平等人權(quán)，這對我們追求“自由、平等、公正、法制”的美好生活背道而馳。人人平等是每一個來到世上的人天然的、不可剝奪的權(quán)利，亞氏的思想在這個方面，對當代人追求幸福生活具有不平等的阻礙性。

淪為空談的不現(xiàn)實性。亞里士多德的幸福生活雖然關(guān)涉了人們的日常生活，承認了肉欲的快樂，但是他對幸福生活的實際操作與追求標準上仍然具有很大的不現(xiàn)實性，在實踐上仍然難以施行，具有現(xiàn)實主義的理想性特征。亞氏對慷慨、大方、大度、溫和、友善、誠實、機智、羞恥的具體德性做出了相對具體的論述，然而其具體的實踐描述模糊，并對個體的德性選擇和道德抉擇上具有相對高的要求，更加傾向于通過“初心”來考量是否符合德性生活。然而，在如今的美好生活時代，我們辯證的認為做事的出發(fā)點及其過程與結(jié)果的考衡均具有重要意義。

2.啟示性

尋求利益與幸福的平衡。利益常常是人行為處事的出發(fā)點，追求和維護自身利益是人之本性，追求幸福更是人人都渴望的美好愿景。兩者之間的平衡問題，在當今社會變得更為復雜。亞里士多德在《尼各馬可倫理學》中詳細考察了利益和幸福的關(guān)系，為正確處理兩者關(guān)系提供了獨有的智慧。亞氏將“沉思的智慧”看作是通往最高幸福的秘訣，即，善用“理性思考”的能力，進而在利益和幸福之間尋找一條平衡之路。亞氏強調(diào)通過“理論智慧”的引導，探尋幸福的正確方向；通過“實踐智慧”的帶領(lǐng)，內(nèi)外兼修，養(yǎng)成良好的德性習慣，能夠面對利益做出正確的德性選擇，從而擁有高尚的道德情操，能夠正確處理利益與幸福關(guān)系，為人類追求美好生活提供了啟示方案。

確立理性的生活方式。隨著經(jīng)濟的迅速發(fā)展，在科技與資本的發(fā)展中，現(xiàn)代生活充滿著誘惑，快節(jié)奏的生活讓一些群體尤其是青少年迷失在肉欲的快樂中，在此背景下，亞里士多德強調(diào)理性的德性生活就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亞氏告誡人們，肉欲的快樂只是低級的快樂，人類若想追求長久、平穩(wěn)的高級快樂，只能通過理性的沉思生活才能達成。真正的幸福生活是在正視欲望的同時，能夠做到“克己復禮”，通過理性的思考、閱歷的豐富、情操的培育，來確認自己的人生定位，追求真正的、持久的幸福生活。

余論

亞里士多德的《尼各馬可倫理學》是倫理學界的經(jīng)典著作，其幸福觀為構(gòu)建人類美好生活道路提供了倫理啟示，其倫理智慧對新時代中國式現(xiàn)代化美好生活的構(gòu)建及其社會道德個體的塑造仍然具有深刻的價值指導意義。反復探析《尼各馬可倫理學》的倫理價值絕非多此一舉，其倫理指引能夠喚醒現(xiàn)代人的道德認知、指引世界現(xiàn)代化下的理性生活，進而激勵人類不斷向幸福的美好生活邁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