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蕊
鄉村振興主要依靠農村集體經濟的提升,為廣大農民提供更加豐富而多元的經營性收益。而在當前城鄉多元要素的自由流動和開放互動的條件下,人力、資本、技術都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規模進入鄉村社會,成為支撐鄉村集體經濟的重要資源。以農民工群體從城市反哺鄉村的人才回流形式為鄉村振興提供支撐的現象得到了廣泛而持續的關注。農民工群體作為在城鎮化快速發展時期整體進入城市尋求更高的非農化職業收入的流動性人口,在城市中經過多年的打拼和闖蕩后已然積累了一定的社會資源,形成了相對穩定的關系網絡,基于對故土的眷戀、對鄉親的思念以及對個人地位和價值的彰顯等而返鄉創業。因此,探究關系網絡以及社會資源對于農民工全體返鄉創業行動的影響機制,有利于明晰這一行動背后的深刻邏輯,為優化和規范鄉村集體經濟活動尋找一條新的思路。本研究首先從一般性的原理入手對關系網絡和社會資源的要義進行剖析,接著試圖解構兩者的交互作用在農民工群體返鄉創業的行動邏輯上的體現,進而抽象出這一影響機制,最后針對這一規則提出可行的調控路徑。
必須承認,進城農民工在過去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依然習慣了鄉村生活,從身份上講脫離不開農民的天然底色,他們保持著農民的質樸和在村子里生活的行為方式和溝通方式,與長期在城市社會中的人有著截然不同的行為習慣。這也就造成了這部分進城農民工與城市居民在經濟、身份以及價值認同等多個維度上難以實現深度的融合。即便是進城農民工已然取得了城市戶籍,也并不意味著他們已經實現了市民化的轉變,因為戶口的獲得不過是一種外化的標志,在城市社會秩序中與他人的一種心理上的隔離是長期存在的,要完成這種自我重塑和建構,從而打破“他們的”與“我們的”之間的群體邊界絕非易事。因此,農民工與城市居民之間的那種相互排他的屬性意識是明顯而又持久的。
也正因此,農民工在城市中發展需要一種得以維系其內在的“真我”的價值認同的利益聯系,而這種利益聯系正是農民工群體之間形成的關系網絡。關系網絡的存在為農民工群體在城市發展提供了穩定的心理預期,能夠保證他們在陌生的城市中尋找到一種超越群體偏見和文化隔閡的心理慰藉。這種關系網絡隨著時間的推移會變得越來越緊密,也能夠得以持續的強化,成為將農民工群體組織起來的途徑。雖然不同的農民工之間會存在一定的價值差異,但不論如何如此龐大數量的群體總能形成一些相互區隔的關系網絡,成為不同的價值認同的幾個群體。而群體之間必然還存在共同的更為上位的價值以鏈接為一個更大的關系網絡。這樣,所有的農民工則共同存在于一個交織的關系網絡之中。
所謂社會資源,指的是一個人在社會生活空間和秩序中賴以持續穩定發展的各方面的外部供給。它是一個人得以朝著不斷豐富自身發展水平和拓寬成長空間的方向持續優化的要素性資源。其內在含義是非常豐富的,包括個人在特定的社會空間中獲得或者積累的社會人脈、合作關系以及日常交往的各方面獲得的人力、資金、技術、管理、創新等不同要素及其組合。這些要素及其組合作為社會資源能夠為進城農民工帶來遠比其自身先前所具有的能力在城市中發展更有推動和促進的幫助。因為,進城農民工單憑其之前的“先賦性”的自身素質很難契合城市社會空間中的發展規則,只有通過他們在城市中日積月累形成的社會資源才能塑造出更具有城市發展品質的“新市民”形象。而這些品質往往也是在城市發展所必須具備的,它是具有城市符號并且符合市民氣質和交往習慣的城市規則。
正因為如此,隨著時間的推移,離開他們之前所成長的農村社會空間的時間越長,農民工在其身上所積累的這種社會資源就越豐富,越容易被塑造成為更加適應城市發展的“新市民”。鄉賢是從農村社會空間走出來在外打拼事業取得一定成就的具有鄉土情懷的新市民,之所以稱其為鄉賢,是因為他們能夠重新回到那個曾經生活和成長的村莊,為新時期的鄉村振興和集體經濟發展貢獻自己的力量。無論如何社會資源都是這些從農村走出來的進城農民工尋求新的發展的重要財富,是他們一生需要維系并不斷積累的寶貴財富。
關系網絡和社會資源對于長期在城市發展的農民工具有提升其成長空間、實現其向市民化階段轉化的重要作用。可以認為,關系網絡是農民工以其努力在工作交往中逐漸形成的利益共同體,而社會資源則是其長期工作中有意識或者無意識地積累形成的各種無形的發展要素,前者更多的是一種內在的價值認同,而后者更多地表現為外在的環境。具體來講,對于農民工返鄉創業,無論是關系網絡和社會資源,都會成為其能夠帶入鄉村社會繼續發展的重要支撐。關系網絡中具有同等價值觀念的人會基于同頻的信念、思維進入鄉村社會,成為鄉村振興的重要人力資源,但與此同時,這些人也離不開其在城市社會中長期積累而形成的各種社會資源,沒有這些社會資源顯然也無法為鄉村經濟的振興提供足夠的要素支撐。而社會資源作為鄉村經濟振興的各種維度、各種類型的要素供給,必須要依賴于在同一關系網絡中的群體形成聚集合力,發揮聚集效應和擴大效應,才能實現經濟利益的最大化。由此可見,關系網絡和社會資源對于農民工群體返鄉創業無疑是具有交互影響的作用的,脫離任何一方,都有可能導致農民工返鄉創業缺乏足夠的行動激勵。
以關系網絡和社會資源的交互影響作為框架,對于農民工返鄉創業的行動激勵體現在以下兩個層次:
一是累加效應。即只有當農民工在城市發展中獲得了足夠穩定的關系網絡和足夠豐富的社會資源,他們才有可能在心理上和能力上獲得足夠的激勵,有底氣回到廣闊的鄉村中“再一次出發”,走上返鄉創業的道路。通常來講,農民工群體返鄉創業除了具有一定的戰略視野和深厚的鄉土情懷之外,最為重要也是最為根本的就是他們能否快速進入這一“新的領域”開啟振興鄉村經濟的事業,這在很大程度上需要以農民工之前的“原始積累”作為啟動的資本。實際上,具有關系網絡和社會資源的返鄉農民工在身份上與鄉賢精英非常近似,這些人一旦在城市社會中打拼多年早已經蛻變為具有基本的生產經營能力和一定的管理技術和經驗的創業者,成為鄉村振興中的重要的、最為活躍的行動主體。
二是帶動效應。盡管農民工已經離開他們曾經生活的村莊,但與村莊內的村民之間的天然的血緣和親緣關系,是不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被割裂的。這也符合鄉土社會中為人所尊重的樸素的情感價值。正因為如此,農民工返鄉創業才能夠產生帶動他們在村莊里的親朋好友參與到鄉村振興提高集體經濟的實際行動中來。農民工群體返鄉創業對于將更多的農村居民融入鄉村振興建設的隊伍中具有廣泛的帶動效應。更多的人參與意味著鄉村振興建設的隊伍的壯大,規模經濟越容易凸顯其效用和價值。
對于具有穩定的關系網絡和豐富的社會資源的農民工來講,其返鄉創業取得成功的可能性非常大,對于其在鄉村社會場域有效開展各項經營活動、振興集體經濟促進作用巨大。農民工返鄉創業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層次上:
一是取得村集體的成員資格進行民主決議。農民工返鄉創業開展各項經營活動離不開對于各項經營性事務的民主管理和監督,以保證整個經營活動處于規范有序的秩序中。在什么時間、選擇什么方式、開展何種樣態的經營以及如何分配經營收益等,這些問題均需要取得集體成員的同意。而農民工返鄉創業后,要進行民主決議,前提是要取得集體成員資格。這種成員資格可能和其他長期在農村生活的原住民有所不同,不享有村集體提供的基本公共服務和公共福利,但應當在經營性事務的決策和管理權限上與其他成員保持一致。
二是融入村集體開展規模化現代化經營。鄉村振興的實現依托于規模化和現代化經營。過去農民以其享有的成員資格在其承包土地上進行家庭生產經營,然而這種小規模低產出的生產方式僅能夠維持家庭生活的基本需求,無法在市場快速發展的商品社會取得更大的經濟效益。現如今,農民工帶著自己的資金和技術回到農村發展鄉村經濟,首要的就是要基于農村土地集中流轉實現更大規模化的生產經營,以要素的集中統一運行向農業現代化發展邁進。
三是利用村集體平臺投資多樣態的生產。村集體天然的具有組織動員各類要素的作用。各類村級股份經濟合作社具有完善的治理機構和成熟的運行管理機制,職能分工明確、開展市場化經營的條件成熟,已經具備了市場主體的身份地位。農民工返鄉創業應當優先依托于這類股份經濟合作社,可以其資本入股投資多樣化的生產經營,借助該平臺盤活各種要素,開展鄉村農旅、生態康養、農村電商、綠色小鎮、創意文化等各種類型的生產經營。開展多樣態的生產經營應當結合當地的經濟發展條件、地理區位特點、鄉村文化特色和現存的資源條件等進行綜合的決策取舍,盡量避免同一地區出現同質化的生產模式。
鄉村社會具有明顯的身份利益傾向,內部遵循一套特有的以資格定身份,以身份定收益的利益分配規則。這是一種長期為鄉村社會承認的內部秩序。農民工作為從城市打拼多年帶著穩定的關系網絡和豐富的社會資源回到鄉村社會的群體,是在城鄉融合的大時代下產生的振興鄉村集體經濟的自覺主動地貢獻者,理應當為其在鄉村社會中賦予一定的身份地位,以充分保障其合法的權益。通常來講,他們作為區別于鄉村社會長期生活具有農村戶籍的原住民,離開了他們曾經生活的村莊很多年,已經不能“先賦性”地取得并維持農村集體成員身份。因此,從制度設計上,應當為具有回村創業的農民工賦予法定的成員身份地位,但應當區別于原住民憑借其身份地位可以享有的依賴于集體土地獲得公共服務和公共福利的身份地位。
具體來講,各地應當以行政性法規或者政府規章的立法形式出臺對于農民工返鄉創業時的身份認定規則。對于具備相應的條件,如具有在城市中舉辦過涉農企業、從事過農產品生產經營類業務以及具備一定的資金、技術和管理經驗的農民工,可在其返回農村時為其開立相應的證明,并由所在的村集體同其簽訂具有一定年限的返鄉創業發展服務合同,明確各自的權利義務責任。之后,在村集體成員名冊中注明其成員資格身份并附注返鄉創業的字樣,以區別其與其他原住民的成員資格的身份地位。
鄉村振興需要動態評估發展成效,并根據結果及時方案以便更好地適用發展規劃和戰略。返鄉創業農民工作為提振鄉村集體經濟的自覺行動主體,在選擇經營業態、從事經營活動,以及開展具體生產中,必然會存在單純的追逐私利的傾向。這就要求在整體上把握其投入生產經營的過程,對于其中具體的行為及其產生的后果及時進行監督反饋和調整,以保證農民工返鄉創業產生的經濟效益能夠惠及整個鄉村社會的發展,提升全部成員的財產性收入。
具體來講,一是要建立全體成員的民主決策和管理機制。將農民工返鄉創業涉及的各項生產經營活動都納入民主決策和管理的公共事務的范圍之中,保證全體成員的民主決策和監督實現公共事務的全面覆蓋。全體成員必須要充分發揮其民主自治的作用,積極、自覺和主動地參與到對農民工返鄉創業的生產經營活動的民主管理之中。民主決策和管理必須嚴格按照自治的規則,即多數比例的成員參與決策大會以及多數比例的參會成員進行贊同的雙多數的標準,開展具體的民主決策和管理。對于可能對全體成員經濟收益不利的生產經營活動,應當及時要求創業人員予以說明,仍不能獲得多數比例的成員的同意的,應當暫停生產經營活動,尋求更加妥當和適宜的方式開展。二是要建立村民委員會的協查管理機制。村民委員會是具有成熟的村民自治的基層組織,由村級黨組織的領導開展村莊內部公共秩序的維系以及矛盾沖突的化解工作。村民委員會應當不定期對于農民工群體返鄉創業的生產經營活動的情況進行公示,提出對于經營活動的建議以供參考。對于涉及諸如農業生產技術、品種培育、設施建設、融資以及其他專業性較強的知識時,可邀請相關領域的專家參與,共同提出建議,以便于更好地對生產經營過程進行協查管理。三是,農民工生產經營需要定期向全體成員進行匯報。任何生產經營活動中涉及的規劃方案、資金使用、生產狀況以及收益分配的情況,都應當及時向全體成員進行公開匯報,要求一定比例的成員參與并聽取有關的意見。
雖說農民工返鄉創業具有穩定的關系網絡以及豐富的社會資源,對于其選擇經營一定的生產活動從事農業農村現代化發展具有積極的促進,但是廣闊的鄉村社會上附著于規模化的土地資源必然要投入大量的資金用于土地整治、設施建設、雇傭勞動和購買原材料和設備,因此,農民工返鄉創業必然需要金融機構提供一定的數量可觀的貸款,用于規模化的生產經營。具體來講,對于和村集體簽訂了長期生產經營合同的創業農民工,在村集體的幫助下,可向金融機構申請一定數額的首期創業貸款,并在此之后繼續授予其每月一定數額的貸款數額,充分保障創業農民工的生產經營的資金需要。另外,對于具備形成企業化的生產經營模式的創業農民工,地方政策可以對于這類創業農民工群體給予適當的政府補貼,以最大的優惠政策給予這類創業農民工貼息,以盡可能地降低其生產經營的壓力,增強其投入鄉村振興的規模化生產的穩定預期和信心。當然,在金融機構提供貸款和政策提供擔保和貼息的過程中,金融機構應當不定期對于創業農民工的資金使用以及信用狀況進行審查,一旦發現其有不良行為的,應當暫停其下一期的貸款發放并通知其及時予以糾正,倘若在一定時期內沒有挽回的可能的,應當通知其所在的村集體以及當地政府,及時尋找其他具有經營資質的自然人或者組織予以接手,以保證前期投入的經營項目能夠穩定得以運行。而對于這類創業農民工后續的經營準入,應當給予更加嚴格的審查標準并可適度降低相應的政府貼息。具體的實施方案可由各地的規范性文件予以明確并經過相應的論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