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茜
《普拉東諾夫》是契訶夫寫的第一部戲劇作品,它初創于契訶夫的中學時代,而第一次出現在戲劇舞臺上已經是他去世之后的事情了。法國戲劇導演達尼艾爾·日列斯說:“《普拉東諾夫》是一塊幕布,從這塊幕布后面走出來了后來在《伊凡諾夫》《三姐妹》《櫻桃園》里出現的契訶夫人物……”當我們閱讀《普拉東諾夫》劇本后,會發現,其中的許多人物和情節在契訶夫后來的多幕劇中都能找到對應的人物和情節,如莊園易主的情節在《櫻桃園》中出現過,普拉東諾夫與伊凡諾夫、萬尼亞的舅舅相似。
《普拉東諾夫》劇本有洋洋灑灑15萬字,有名有姓的角色多達21個,設置的人物關系極為龐雜,僅父子關系就有三對:地主父子倆、有錢的猶太父子、退休上校與他的子女、再加上安娜和繼子的母子關系、普拉東諾夫與沙薩的夫妻關系、醫生追求格列科娃的男女朋友關系,大量的人物和繁雜的人物關系帶來許多有趣的戲劇場面,但是,普拉東諾夫這個人物卻被湮沒在這些情節中,沒有被突出到一個中心的位置上。王曉鷹導演對原劇本進行了大篇幅的刪減,他以普拉東諾夫為中心,設置了四條人物關系線:他與妻子沙薩,他與將軍夫人安娜,他與曾經的戀人索菲婭以及他和女大學生格列科娃。王曉鷹導演以這四條人物關系為中心來結構整個戲劇,使呈現在我們眼前的話劇作品脫去了原作臃腫的外衣,突出了普拉東諾夫在全劇中的中心位置,也使觀眾對導演的思考和想要表達的內容更加清晰明了。
通過舞美來表現人物的歡樂與悲傷。第一幕開始,燈光漸起,本劇主要人物呈靜態展現在觀眾面前,這個場面類似于中國戲曲的亮相,此時,正對著觀眾的白色幕板上潑灑著如中國水墨畫般的黑色,占據了整個幕布的四分之三,天頂被濃烈的黑色所籠罩,看不到一絲亮光,場上的所有人都籠罩在灰暗之中,這種詩化的、寫意的舞美風格,暗示著劇中的這些人物憂傷悲戚的人生。燈光漸亮,水墨畫的白色幕板向兩邊移動,露出一部分白樺林。白樺樹是俄羅斯的國樹,也是俄羅斯風情的象征,全劇用白樺樹作為背景,首先就讓觀眾明了這是一部來自俄羅斯的戲劇作品。到最后一幕,整片白樺林呈紅色完全地展現在觀眾面前,這種紅色深深地刺激著我們的視覺,更刺痛著我們的心靈:舞臺上,迷惘的普拉東諾夫找不到人生的出路和方向,他喃喃自語:“我不想傷害任何人,可是我傷害了所有的人。……得打死自己了?洗刷罪過。哈姆·雷特害怕做夢,我害怕生活!”“我痛苦,無法忍受。”“我愛所有的人……可是,我疼……是普拉東諾夫在疼。”“我是個病人,我是一個病人吶!”舞臺下,作為觀眾的我們,內心也在震顫著:普拉東諾夫在臺上說的臺詞,何嘗不是在說著我們的生存狀態。
用音樂和音響來外化人物的歡樂與悲傷。第一幕開場時的亮相,伴隨的是一段舒緩憂傷的蘇聯歌曲,導演在一開場就用音樂給觀眾營造了一個憂傷的氛圍,用音樂告訴觀眾,今天在舞臺上呈現的這個故事不是一個令人快樂的故事。第一幕最后一個戲劇場面是普拉東諾夫的獨白,當他用調侃的語氣說出“其實這是一個傻瓜的世界”時,臺后傳來莊園參加宴會的人們的歡呼聲:
謝爾蓋 為索菲雅的健康!
眾 人 烏拉!
布格羅夫 為了安娜的莊園
眾 人 烏拉!
格拉戈列耶夫 為了女人!
小格拉戈列耶夫 為了巴黎!
特里列茨基 為了我們的幸福生活!
眾 人 烏拉!
幕后,是來莊園參加宴會的人們的嬉鬧聲;臺上,是一個人靜靜站立的普拉東諾夫。此時,一段憂傷的音樂緩緩響起——這段舒緩憂傷的音樂在接下來的幾幕當中數次出現。與這些參加宴會的人的歡樂相比,這段憂傷的音樂正是普拉東諾夫孤獨、憂傷情緒的外化,表現出此時的普拉東諾夫對曾經的過去的留戀,對索菲婭選擇與謝爾蓋結婚的惋惜,對自己人生狀態的不滿,對自己不愿融于周圍世界的堅持。
第二幕則是在歡快的音樂聲中開場的,音樂聲中還夾雜著煙火升天時發出的聲音,參加化裝舞會的人們在舞臺上盡情地跳著、笑著,心事重重的索菲婭就是在這樣一個時候走上舞臺的。歡樂的音樂反襯著她內心的無盡煩惱:“這都是因為這個普拉東諾夫,我真的是沒有辦法也沒有力量去抗拒”。而第二幕的結尾繼續用歡樂的音樂作為陪襯,來表現來莊園參加宴會的人們看煙火時的歡快心情。站在臺前的索菲婭卻在糾結掙扎中不知何去何從,此時,普拉東諾夫走向她身邊,歡快的音樂立即變成了那段舒緩憂傷的音樂,充分表現了此時兩位主人公的內心世界:想從現在無望的生活的泥潭中拔出來,卻又不知道未來的路在何方!
一部戲的演出,舞臺節奏處理得是否得當,直接關系到觀眾能否產生共鳴,能否會隨著劇情的發展而產生體驗。一個導演如果能處理好節奏問題,就能增強演出對觀眾的感染力。
一場演出,最怕觀眾處于半睡眠狀態。解決這種問題的有效手段之一就是運用節奏的對比來增加演出的感染力。“對比”在節奏的處理和運用中占有極為重要的地位,舞臺節奏只有在對比的關系中才能多彩、多變,才能具有感染力。王曉鷹導演在本劇中,充分利用了節奏的對比來達到擴大戲劇張力的目的。例如,在第二幕結尾的地方,普拉東諾夫毫不留情地指出索菲婭目前的生活是一種沒有希望的生活,此時的他們,宛如又回到大學時代,那時的普拉東諾夫像拜倫,有理想,對未來充滿希望,那時的索菲婭深深地愛慕著他,因為他的理想,因為他訴說的關于人生、關于未來那些令人熱血沸騰的話語。現在,兩人雖然都已有了自己的家庭,但是,此時此刻,普拉東諾夫還是忍不住地指出索菲婭現在的生活“在這里,你只會越陷越深”,并希望,“如果我這個不幸的人有力量,我就會把您,連同我一起,從這個可怕的泥潭里拔出來……”,這些話擾亂了索菲婭平靜的內心,她在糾結,她在掙扎。這時,謝爾蓋高興地跑上來,在得知索菲婭不走了的時候,他左手抓著普拉東諾夫的手,右手環抱著縈菲婭,高興地大聲說道:“我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索菲婭和普拉東諾夫的悲傷的情緒和謝爾蓋因不自知而帶來的喜劇效果形成強烈的對比,使觀眾看到此處都忍不住笑了起來,增加了演出的感染力。
本劇在情節發展過程中,還有好幾個地方運用了節奏上的對比,王曉鷹導演通過這種手法的運用,既讓我們悲傷于男女主人公的這種想逃離無望生活又無法自拔的無奈,又讓我們對次要人物的那些語言和行為發出會心一笑。
導演運用各種表現手法是為了更好地在舞臺上呈現作品。王曉鷹導演在闡釋《普拉東諾夫》這部劇作時說:“排演《普拉東諾夫》并不僅僅是為了紀念契訶夫,而是希望表達契訶夫的現代精神。”也許,這就是今天的戲劇舞臺上更加需要《普拉東諾夫》的原因——普拉東諾夫就像一面鏡子,讓我們看到曾經意氣風發的自己、對未來充滿熱望的自己,也讓我們看到在歲月的淘洗之后碌碌無為的自己,在歲月的流逝中隨波逐流的自己,以及,被庸俗的生活磨去了棱角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