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自信視域下中國藝術歌曲實踐路徑審思

郝威威

（天津音樂學院 天津 300171）

音樂學意義上的“藝術歌曲”指的是一種形成并發展于歐洲浪漫主義時期的聲樂體裁，其在歌詞選擇上的嚴謹性、聲樂旋律表現上抒情性以及鋼琴伴奏寫作上的意境性成為區別于其他聲樂體裁的本質特征。自20 世紀20 年代以來，中國藝術歌曲作為藝術歌曲“中國化”的成果漸漸登上聲樂實踐的舞臺，在歷經百年的發展過程中，不僅出現了諸多優秀的經典之作，而且在實踐過程中也出現了較多問題。在新時代背景下，如何從文化自信的角度正視實踐中的問題以及如何以積極的態度提出問題解決方案，是當代中國藝術歌曲實踐者不可推卸的責任，這既關系到我國聲樂藝術能否穩定發展，也是實現中華民族文化復興的一個重要方面。

一、當前中國藝術歌曲實踐中存在的問題

首先，從創作層面看。中國藝術歌曲在創作上是否能夠達到民族性、時代性、現實性等審美特質的要求，關鍵取決于作曲家對中華民族文化的理解，然后才是創作技術的運用。從早期中國藝術歌曲作曲家如青主、黃自、趙元任等人的創作情況看，一方面他們擁有留學的經歷，這為他們了解和掌握歐洲音樂的創作技法奠定了基礎，另一方面他們都有著深厚的中國傳統文化基礎，因而他們能夠創作出經典的藝術歌曲作品。然而從當前很多作曲家創作的藝術歌曲作品看，我們并不能夠發現他們對歌詞內涵的理解，并且出現了詩意與樂意不能很好契合的情況，也就是樂不達意。除此之外，在鋼琴伴奏的寫作上也未能夠充分考慮歌詞、旋律與伴奏之間的內在關聯，導致鋼琴伴奏只是單純地為旋律服務，達不到意境塑造的目的。

其次，從演唱層面看。一首藝術歌曲是否能夠體現和超越應有的藝術價值，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于演唱者的詮釋。作為中國藝術歌曲的演唱者，在詮釋的過程中需要付出很多的努力，如對歌詞詞意和詞情的理解、對歌曲音樂風格的把握、與鋼琴伴奏的密切合作、如何運用演唱技術進行音樂表現等。因此，對中國藝術歌曲的詮釋是一個立體化藝術再現的過程。基于上述要求，演唱者需要具備“四力”，即文化理解能力、音樂分析能力、技巧運用能力、舞臺表現能力。但是，當前很多演唱者，尤其是很多高等藝術院校聲樂專業的學生，并不完全具備上述能力，以致在演唱過程中難以達到藝術表現的要求，甚至會出現很多問題，如對音樂形象的把握不準、情感力度表達不夠、在舞臺表現中與伴奏配合不當等。

再次，從教學層面看。相對于西方歌劇中的詠嘆調以及各種非中文語言的藝術歌曲而言，中國藝術歌曲在唱法上有著較強的適用性，既可以適用于美聲唱法，也可以適用于民族唱法，當然也可以向流行唱法進行延伸。根據當前的專業設置以及演唱習慣看，中國藝術歌曲在美聲唱法和民族唱法的教學中更為適用。然而從具體的實踐情況看，主要存在如下問題：一是在美聲唱法教學中，由于較多地運用非中文母語的歌劇詠嘆調和藝術歌曲，中國藝術歌曲并沒有得到較為廣泛地普及，這就使很多優秀的中國作品被封存起來；二是由于學生過多地接觸西方聲樂作品，在對中國藝術歌曲的處理上難免有些吃力，特別是在聲、腔、韻、味上難以表現民族審美性，出現了對母語歌曲認知、理解和演唱上的困難；三是在民族唱法的教學中，所選用的曲目多以原生態或者改編的民間歌曲、原創型獨唱歌曲為主，并且在概念上容易造成混淆的情況。

最后，從推廣層面看。藝術歌曲有著自身的審美特質，其明顯之處在于無論是從創作的角度還是從表演的角度都體現出了高度的藝術性特點，在審美接受的過程中，藝術歌曲更多是在專業聲樂人員或者具有一定文化修養的群眾中傳播，而對于一般的聽眾來說，接受人群的數量并不是很多，這從與通俗歌曲接受群體的比較中就可以明顯地體現出來。所以，如何進行和實現中國藝術歌曲的推廣，或者從更廣層次、更多接受群體的角度讓中國藝術歌曲得到普及，是當前中國藝術歌曲實踐中面臨的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突破這一瓶頸有著多種方法和方式，但在具體實踐上還沒有取得很好的效果。究其原因，除了藝術歌曲自身的格調較高之外，還與接受群體的整體文化素養和藝術修養有著很大的關系。

以上是當前中國藝術歌曲在實踐過程中所面臨的較為突出的問題，中國藝術歌曲作為中華民族文化的一種承載方式，其中體現出了中華民族文化的精神意蘊和審美追求，無論從學科專業內在范疇還是作為接受群體的外在大眾范疇，在實踐的過程中都要注重發現問題，從主觀和客觀的角度分析產生問題的原因，如此才有助于實現中國藝術歌曲的長久發展。

二、文化自信視域下中國藝術歌曲的實踐路徑

習總書記說：“文化自信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發展中最基本、最深沉、最持久的力量。”在文化自信的視域下，如何看待中國藝術歌曲的今后發展，我們應當從問題意識出發尋找發展的實踐路徑，才有助于一一解決發展過程中存在的問題。所以作為中國藝術歌曲的實踐者，一方面要認清當前中國藝術歌曲實踐中存在的問題，另一方面則要持有堅定的文化傳承與發展的態度對中國藝術歌曲進行多方面實踐，在實踐過程中堅定文化自信，同時由實踐而來的優秀成果又反向增強民族文化自信力。針對上述實踐中存在的問題，根據文化自信的要求，可通過以下路徑進行實施：

一是在創作上要善于向前輩學習，在磨練作曲技術的同時，把握中國藝術歌曲的創作導向，實現民族性、時代性與現實性的融合。中國藝術歌曲創作的根本基礎在于對中國詩詞文學的認知，在中國藝術歌曲實踐的起始階段主要是基于中國古詩詞文化的歌曲創作模式，諸如青主創作的《大江東去》、黃自創作的《花非花》等歌曲，均能夠從中看出作曲家對古詩詞文化的理解，而其后產生的很多以古詩詞、現代白話詩詞為歌詞的優秀藝術歌曲無不彰顯出作曲家個人所追求的民族文化情懷和民族文化自信力。對于當代中國藝術歌曲的創作者而言，一方面要善于從中國傳統文化和現代文化中攫取創作元素，從弘揚民族文化、顯現時代精神的角度進行創作，同時還需要與人民現實生活相結合，才能夠體現出中國藝術歌曲傳承和創新的關系。選擇古詩詞作為歌詞的目的不是返古或者擬古，而是對古典詩詞文化的傳承，或者說運用專業的作曲技術與古詩詞相結合無疑是一種創新、發展的方式。而選擇富于現代氣息和社會生活意蘊的優秀現代詩詞作為歌詞，則體現出中國藝術歌曲的時代性特征。在音樂創作技術的運用上，除了在聲樂旋律的寫作上要貼合詩詞的內容和內涵之外，還應著重在鋼琴伴奏的寫作上下功夫，尤其是要明晰藝術歌曲鋼琴伴奏與一般抒情、敘事歌曲鋼琴伴奏之間的區別，要將鋼琴伴奏和聲樂旋律并置在同一個藝術高度上，進而體現出藝術歌曲各個組成部分的價值所在。

二是作為演唱者，要按照“四力”的要求不斷增強自身的文化認知和藝術修養。演唱者是聯系創作者與欣賞者的中介角色，在中國藝術歌曲價值實現和傳播中發揮著十分重要的作用。演唱者的文化自信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中國藝術歌曲是否能夠代表著當代中國聲樂藝術的水平，而要使中國藝術歌曲通過演唱實踐的方式獲得在世界范圍內的認可，需要在更大程度上激勵和增強中國藝術歌曲實踐者的文化自信心。19 世紀俄國著名文藝美學家謝洛夫說過：“偉大的表演家的巨大秘密是用他們天才的力量從內部來光輝地闡明他們所表演的作品，并把自己的心靈所感覺到的整個新境界放到作品里。”在上述話語中，結合中國藝術歌曲的演唱實踐，可知“內部的話語”在于如何實現中國文化的完美表達，而“天才的力量”則代表著演唱者需要在“四力”上下足功夫。其中，演唱者的文化理解能力和音樂分析能力決定了他們的技巧運用能力和舞臺表現能力。如果一名演唱者只是從技巧運用的角度出發而缺乏廣泛、深刻的文化理解，就無法傳達出中國藝術歌曲的神韻。如果一名演唱者缺乏音樂分析能力，沒有對作品的創作背景和音樂風格進行充分把握，就難以塑造完美的音樂形象，也就與歌曲藝術價值的實現相去甚遠。所以，作為一名中國藝術歌曲的實踐者，首先要認清楚自己的角色和身份，在舞臺上進行演唱時，并不只是一名演唱者，更是一名中國文化傳播者，演唱者的文化自信力是將中國藝術歌曲推向世界聲樂舞臺的強大動力。

三是在聲樂教學中要實現多種唱法的融合和獨立應用，使中國藝術歌曲進行多元化唱法表現，追求傳承與創新的統一。在當前中國藝術歌曲的演唱中，所使用的唱法仍然以美聲唱法為主，但是在民族唱法的運用方面已經進行了充分實踐。在當前聲樂文化多樣性發展的時代背景下，在鞏固美聲唱法和民族唱法的基礎上也可以向流行唱法進行延伸，通過唱法的多樣性可以有效實現中國藝術歌曲的多元化表現，所以這對于當前的聲樂教學而言提出了更高、更新的要求。無論是唱法的融合運用還是獨立運用，在此需要著重說明的是，始終堅守中國藝術歌曲的本質特點就要以弘揚中國文化為目的。不難看出，在當前聲樂教學中所運用的唱法或多或少都借鑒了西方傳統聲樂的唱法特點和訓練模式，通過這種借鑒、移植和創用的方式建構中國聲樂教育體系本無可厚非，但是在文化自信的視域下，聲樂教學實踐者要認清楚一個根本問題，即體現中國聲樂藝術的特色，這就決定在教學曲目的選擇上要有針對性和指向性，無論前輩作曲家還是當代作曲家，他們在中國藝術歌曲實踐探索上可以說取得了非常豐富的成就，所以要善于在教學中選擇能夠代表中國文化精神內涵的藝術歌曲作品作為教學曲目，一則能夠凸顯出中國藝術歌曲在我國專業聲樂教育中的地位，二則能夠增強聲樂教學實踐者的文化自信。

四是在中國藝術歌曲的推廣上要積極面向大眾，打破接受群體的身份分立，并且以探索多種傳播與推廣方式為己任。實現以中國藝術歌曲為載體內容的文化自信，需要創作者和演唱者的共同努力，同時也不能忽視廣大接受者群體。只有全民能夠像接受流行歌曲那樣喜愛中國藝術歌曲，才能真正抹平接受群體身份分立的界限。從中國藝術歌曲的多種傳播與推廣實踐看，當代很多中國藝術歌曲實踐者在這一方面付出了很多努力，如2019 年5 月在奧地利維也納舉辦的“中國古典詩詞與書畫——廖昌永中國藝術歌曲獨唱音樂會”、2020 年9 月由歌唱家石倚潔、鋼琴家陳薩與西安交響樂團合作演出的“中國藝術歌曲專場演唱會”以及2021 年8 月和2022 年7 月在深圳音樂季上演的“中國藝術歌曲音樂會”“中國民歌·藝術歌曲專場音樂會”等演出活動，對中國藝術歌曲的國內外傳播和推動具有十分積極的意義。在這些演唱活動中，雖然表演者為從事音樂藝術的專業人員，但面向的群體是大眾。就傳播和推動的平臺而言，不僅接受者能夠進入音樂會現場進行欣賞，同時還借助互聯網技術和網絡視頻平臺進行同步直播，這為中國藝術歌曲接受者群體的擴大提供了前提條件。因此，中國藝術歌曲實踐者的文化自信能夠強有力地推動接受群體的文化自信，專業實踐者與普通聽眾的共同參與則是中國藝術歌曲能夠長久發展的動力。

三、結語

中國藝術歌曲作為中國聲樂藝術的重要組成部分，不僅具有各種聲樂體裁的共性特征，而且在自身發展道路上也形成了獨立的、自成體系的藝術特征。但無論中國藝術歌曲朝何種方向發展，都脫離不了中華民族所特有的藝術審美和精神追求，始終建立在中華民族文化的基礎之上。作為中國藝術歌曲的實踐者，需要以文化自信的精神氣質和堅強意志去實現傳承和創新，在實踐的道路上不斷追求和探索新的表達方式。當然要實現中國藝術歌曲的健康發展，單純依靠某一位實踐者的努力則是遠遠不夠的，而是需要參與者的共同努力才能夠完成這一艱巨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