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表現主義電影的消逝是另一個電影新時代的開始

吳了了

（四川大學 藝術學院，四川 成都 610207）

一、表現主義電影與當時社會的發展呈反比關系

（一）表現主義產生的時代背景

德國表現主義于第一次世界大戰后興起。德國身為戰敗國，與戰勝國簽署了《凡爾賽條約》。根據該條約的規定，德國損失了10%的領土，12.5%的人口，16%的煤產地及半數的鋼鐵工業。整個德國滿目瘡痍，民不聊生。與此同時，德國正處于工業化大潮的推進時期，資本主義不斷剝削與壓迫，人們就如同冰冷的機器一樣，冷漠無情又心懷恐懼。在這樣的群眾心理主導下，表現主義電影慢慢出現了。藝術家們選擇逃避現實，將注意力從關注現實的外部世界轉移到內心世界，以此表達自身對現實的不滿以及內心的焦慮苦悶。正是德國這樣的社會環境增強了電影藝術家的思想驅動力，使創作者們進入了更深層次的思考，一層一層地剝離現實世界，力圖挖掘到更深的層級，將內心的恐慌無助用扭曲、怪誕、抽象的鏡頭表現出來，以此發泄當時德國人民的不滿與無奈。

（二）表現主義的興衰與社會發展的關聯

德國表現主義電影發展的興衰與整個德國社會的發展是有一定的關聯性的。

1920 年的《卡里加里博士》被普遍認為是德國表現主義電影的開山之作，這個離奇又荒誕的故事意在表達對戰爭的憎惡以及對將德國推入深淵的威廉王朝的譴責[2]。《卡里加利博士》問世以后在多個國家造成了巨大轟動，讓人們慢慢逃離被束縛住的精神世界，開始對自我和社會進行重新審視。同時，基于此片，德國表現主義電影開始逐漸發展壯大，成為那個時代不可抹去的電影歷史。

而在表現主義的不斷刺激下，德國戰后危機開始逐步轉變，政治、經濟、文化開始逐漸恢復生機。德國的實力也慢慢變得強大，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表現主義的風格化開始逐步走向寫實而不再是一味的怪誕抽象。從1924年的《蠟人館》中，我們不難發現如《卡里加利博士》這類早期表現主義電影的風格化的影子，比如不規則的小屋等等，但是在更多方面開始了對于寫實的摸索。可以說，這部電影雖然依舊可以歸屬于表現主義電影，但它更像是一部向寫實主義過渡的作品，也從側面反映了德國社會的不斷進步與穩定。

因此，表現主義電影的出現反映著德國社會的蕭條，德國社會的發展又反映著表現主義電影的衰落。兩者相輔相成，相互作用。

二、表現主義電影興盛與衰落時期的表現手法與藝術價值

（一）表現手法

表現主義電影雖然流行的時間較短，但是其藝術表現手法很值得探究和思考。表現主義電影中的藝術手法隨著其發展而不斷變化。表現主義電影中的藝術手法的變化也可以理解為當時社會環境下的人民內心映射。在德國表現主義電影發展的初期，其畫面風格是抽象、怪誕的。所有構圖要素都被解構成了傾斜、扭曲、無規則性的排列。這一時期的表現主義電影在畫面處理上更多融入了表現主義繪畫的二維平面感，所以有著不一樣的不規則幾何線條，表現出了與寫實主義極為不同的抽象之感。表現主義電影早期怪異的構圖畫面反映了德國民眾遭受打擊后的惶恐無助，使人沉浸在悲傷的情緒當中。通過這樣的藝術表現形式調動了德國民眾敏感脆弱的情緒，從而也促使德國人痛定思痛，間接推動了德國社會的發展。而到了表現主義電影的后期，畫面藝術風格雖然保留了早期離奇怪誕的特點，但是在很多層面已經有了寫實主義的影子。就《蠟人館》來說，在延續不規則線條構造和光怪陸離的場景之外，一些具有表現主義繪畫特征的場景和不具邏輯性的光景設計已然被寫實主義的場景設計所取代。這也能從側面反映出德國的社會生產正逐步恢復，那些虛無縹緲的怨憤情緒已經慢慢消逝，并開始重設家園。由早期的“虛”到后期的“實”，在這種“實”的影響下，一個新的電影時代正慢慢萌芽發展。

德國表現主義電影的敘事手法和剪輯手法也很值得我們去研究。在早期的表現主義電影中，多采用單一的線性敘事，雖然完整講述了一個故事，在情節上也有一定的緊張感，但是如果只從敘事結構來分析的話其實并不算很突出，這個時期的表現主義電影更多還是想要展現畫面構圖，用詭異荒誕的畫面造成視覺沖擊，從而引發觀眾的共鳴。在剪輯手法上也沒有過多花樣，大部分時間都是利用長鏡頭展現場景和人物動作，沒有頻繁復雜的鏡頭切換，因為表現主義的情緒表達主要是通過畫面而不是剪輯技巧，并且這樣略“空”的剪輯手法正好也能表達德國人民的無奈與麻木。以畫面為主、剪輯敘事為輔助就是表現主義電影早期的特征。在表現主義電影的后期，剪輯手法逐漸變得豐富，開始運用蒙太奇來豐富敘事結構。這些新穎的剪輯手法的應用意味著藝術家們對德國社會不滿的宣泄逐漸減弱，表現主義電影的畫面感染力隨之減弱，表現主義電影時代也慢慢畫上了句號。

（二）藝術價值

表現主義電影反映了當時德國民眾的生活狀況，但同時，其藝術價值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對于德國社會的一種升華，即“藝術來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德國表現主義在哲學思想、視聽藝術、敘事表達上有著超越時代的價值。

表現主義這個概念并沒有出現在西方近現代哲學領域里，其哲學思想源于尼采和弗洛伊德。尼采著重于批判理性主義傳統，反對超然的理性，而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則是通過人類的潛意識以及幻想與夢境來闡述人最深層次的欲望。這樣的哲學思想體現在表現主義電影中，向觀眾傳達著非理性、抽象、怪誕、欲望、臆想等，從而打破機械化社會下的桎梏。

在影片處理上，作者為了表達主觀感受，往往會將影片進行扭曲夸張化處理，以此表達自己內心的不滿，所以藝術層面上往往都別出心裁。以《卡里加里博士》為例，該片在構圖方面呈現著凌厲的視覺沖擊，燈光對比度和飽和度提升，且隨著故事推進，其陰冷色調也隱約發生變化，處處象征著一種否定。這樣的視覺傳達方式正是受到了表現主義繪畫的深刻影響[3]。

表現主義電影在美學上的貢獻還在于其善于用鏡頭形式隱喻，以此達到表現心理、升華主題的效果。表現主義產生于特殊的時代背景下，意味著其具有“反資產階級”的意味，進而在表現主義電影中將主題升華到了更高層次[4]。

三、表現主義電影對后世的影響

表現主義雖然隨著德國經濟社會的逐步恢復而風格漸失，但是一個時代的隕落往往意味著一個新紀元的開啟。雖然表現主義電影逐漸消失在電影史的洪流中，但從后世的不少電影流派中依然可以找尋到它的影子，這類影片通常沿襲了表現主義電影的恐怖、暗黑等元素。

（一）黑色電影與表現主義電影

黑色電影出現于二十世紀四五十年代，在美國風靡一時，而黑色電影無論是其社會背景的產生還是流派的藝術價值都與表現主義電影有一定的相通性。

黑色電影大體上是指描繪陰暗的危機四伏的城市街道、犯罪與墮落的天地的那些20 世紀40 年代和50年代初期的好萊塢影片[5]。黑色電影在一些類型風格上和德國表現主義有著明顯的一致性，例如在鏡頭構圖中都善用斜線與垂直線、構圖張力夸張等等。表現主義電影所表達的群眾心理在電影藝術上的表現就是明暗對比強烈的布光。這些為后世的黑色電影流派等提供了一種表現現實的手法。例如，黑色電影中常見的大光比布光便來源于此[6]。德國表現主義電影通過扭曲抽象怪異來展現那個時代下麻木不仁的群眾，是對戰敗后蕭條的德國社會的敲打，而美國黑色電影則通過欲望、道德和法律的沖突來揭示黑暗的現實以及宣告美國夢的破滅。由此，德國表現主義電影運動雖然只有短短幾年的輝煌發展，但的確是電影史上黑色傳統的發端，對美國電影的題材選擇和視覺風格產生了深遠影響[7]。

（二）表現主義電影影響下的童話黑色電影

在我們固有的認知當中，童話是為了讓兒童接受、欣賞并學習其中的真善美的。但是近年來好萊塢翻拍的童話電影逐漸褪去了那份固有認知中的美好，慢慢剝離出美好童話下那一絲真實的黑暗，展現出來的是表現主義電影中常有的冷峻、陰森、恐怖。

例如，《白雪公主和獵人》這部影片在上映后受到了很多關注。影片顛覆了《格林童話》中唯美夢幻的風格，而是延續了表現主義電影的風格。黑森林的設計、高聳入云的黑皇宮營造出一種腥風血雨的恐怖氛圍感，加上影片中惡毒皇后銳利的造型設計，讓人很難不聯想到《卡里加里博士》當中的經典表現主義風格。

同樣，在2010 年上映的《血紅帽》對于小紅帽這個人物設定進行了大膽改編，為其賦予了狼的后代這一身份設定，在視覺效果方面體現出濃厚的表現主義風格。

無論是童話電影的黑色改編，還是表現主義電影在初期和后期特征化的轉變，都有著一定的相通性。表現主義電影早期將視角關注點放在精神病患者身上，以此深入展現當時社會的腐朽蕭條，而到了后期，表現主義電影開始有意去制造恐怖和幻想的故事（如《吸血鬼諾斯費拉圖》《蠟人館》）。黑色童話電影的改編也是對于美好之下隱藏的污濁的一種探尋、一種幻想。因此，表現主義電影對于童話電影的影響十分深遠[8]。

表現主義電影體現了德國電影人對于當時社會的思考與不滿，而在表現主義電影發展末期，一些德國電影人移民美國，加上德國社會的自我完善，其抽象荒誕的表現主義風格化逐漸消逝。美國電影新流派——黑色電影開啟的新紀元，也是代表著世界觀念發展的新紀元。

彼時的美國接受了德國的表現主義電影理念，更大程度上是因為其電影文化傳統和價值觀與之有著相似的社會背景，這才使得美國的黑色電影文化中有不少德國表現主義的哀沉、陰暗色彩。同時，美國的黑色電影在吸取表現主義電影過分夸張化的主觀情感表達時，也融入了其自身的思考，表現主義的主觀情緒慢慢變奏，并且表現主義電影以及黑色電影所關注的工業文明對人的異化也慢慢固有化地聚焦在對于性別的延展上。

二者都提倡著女性的獨立性增強、依附性減弱。在“女權化”方面，美國的黑色電影更為強烈而焦灼，“蛇蝎美人”的標簽已被黑色電影牢牢焊住，這些美人的形象折射出男性對于男女社會地位的恐慌，同時也是對美國戰時被召入社會進行國家建設的女人在戰后男人回來了就成為威脅這一社會問題的圖解[9]。

四、結語

總體來說，德國表現主義在當時反映了藝術家以及受苦群眾的痛苦感受，無一不營造著恐怖的怪誕基調，在電影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同時，雖然其流行時間不長，但是它的出現使電影創作成為一種新的信息系統，對于之后的電影流派如黑色電影等產生了重大影響，影響了世界電影的理論面貌。所以，雖然德國表現主義電影已然消逝，但其開創了電影世界的一個更為嶄新的時代。